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最后一只靴子

石忠唐一直令人隐瞒着兵败的消息,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人员流动,南疆叛军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方。

“败了?”

文人们在酒楼中聚会,小心翼翼的令人看守外面,判定没人偷听后,才敢议论此事。

“说是石忠唐手段百出,可秦王从容不惊,一一化解,最终一击制胜。”

“老夫听闻秦王亲率玄甲骑冲阵,军中山呼万岁,士气大振。”

“那石忠唐呢?”

“他就缩在中军,见势不妙就跑了。”

“一个亲冒矢石冲杀,一个逃之夭夭,高下立判呐!”

“可不是,后续秦王连克建州、越州,势如破竹,如今对我南疆虎视眈眈。”

“那以后……”

众人看着彼此,眼中闪过异色。

原先石忠唐谋逆,进展的太过顺遂,令这些人也只能缩着头,等着新朝建立。

可现在局势逆转……

“看来,秦王有天命呐!”

“大军回来了。”

外面有人喊。

一个文人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石忠唐,也看到了魏明等人。

“如何?”有人问道。

窗户边的文人回头,“他回来了。”

石忠唐回到了清河。

“盯着那些人。”石忠唐看着那些被迫出迎的百姓到死不活的模样,冷冷的道:“定然有人会作乱,抓一批杀了,震慑那些蠢货。”

“是!”

到了节度使府外,文武官员出迎。

石忠唐进了大堂,说了一番鼓励的话,随即令众人散去。

贺尊留了下来。

“招募勇士的人已经去了那些部族和山中。”

石忠唐冷笑道:“本王许了更多的钱粮,大唐籍的人依旧不肯从军?”

“是。”贺尊心中有些惆怅。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无需他们!”石忠唐说道:“本王只要他们的赋税。”

门外来了个将领,进来禀告道:“大王,北疆军屯兵于越州、道州一线,说是操练颇勤。”

“大战之后必须要歇息,歇息之后将士疏懒,必须得缓缓操练,循序渐进。李玄这是要准备开始了吗?”

石忠唐看着地图,“告知他们,谨守城池。”

“是!”

“抓紧招募勇士,操练一番,马上集结待命。”

“是!”

石忠唐起身,“虽说大战败北,可我南疆根本还在。而北疆军粮草不济与兵员调动不易,咱们,依旧大有可为。”

贺尊说道:“有人建言,可去南周劫掠一番。”

在他看来,此等人便是蠢货。

石忠唐犹豫了一下,“此刻不好节外生枝。”

……

南周。

年儒执掌情人司多年,乃是帝王心腹。

在攻伐南疆失败后,年胥令他多派密谍盯着南疆,盯着清河。

年儒知晓这是担心南疆军的报复,便选派了最出色的密谍前往。

“可有消息?”

早上到了情人司,还没进值房,年儒就问道。

“并无。”

年儒心中一松,随即进宫禀告。

“那就好。”

年胥看着依旧风度翩翩,可熟悉他的年儒却发现他的眼角多了一丝皱纹。

攻伐南疆大败后,新党残留在朝堂的人发动了攻势,弹劾彭靖和方崇等人。但新党自从孙石辞官后,就有些后劲不足。韩壁一人独木难支,最终攻势被彭靖等人化解。

“对了。”年胥突然想起一事,“孙石如何?”

孙石辞官后,就带着家人离开了汴京,在距离汴京不远的一座小城中居住。

“刚开始颇为憔悴,后来渐渐走出了丧子之痛,不过依旧深居简出。”

“知道了。”

年儒见皇帝眼中多了一抹满意,就知晓他对孙石的态度依旧没变。

孙石当初辞官的态度很坚决,旧党顺水推舟,不,是推波助澜,于是年胥只能允了。不过年胥却留了一手,让孙石在汴京不远之处挂了个闲职。

孙石性情坚毅,行事锐气十足,有他在汴京边上,旧党就多了一个牵制。

但即便如此,年胥依旧对孙石抱着警惕。

这便是既要利用你,也会警惕你。

帝王啊!

你累不累!

年儒告退。

年胥回了后宫。

南周富庶,年胥虽不喜奢华,但宫中依旧富丽堂皇。

“南阳呢?”年胥无视了两个在路边弹琴的妃子。

谢引弓问了人,回来说道:“公主在烤肉。”

宫中能烤肉?

年胥满头问号,可谢引弓却一脸无辜,“陛下,公主在长安幽闭多年……”

回到南周后,难道您就不能让公主撒一把欢?

“看看去!”

后宫深处有花园,因为皇宫不算大,花园也袖珍。

哪怕是南周,到了这个时节也颇冷,而且南方的冷和北方不同,是阴冷。

那小风一吹,顿时有一种骨髓被冻住的感觉。

袖珍的花园中,炭火烧的正旺,上面架着一条羊腿,烤的滋滋作响。

南周珍宝就站在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指挥烤肉。

“父亲。”

看到故作怒色的年胥后,年子悦邀请,“这烤羊腿的法子可是我在长安学的,父亲可要尝尝?”

年胥走了过来,一股子油烟冲的他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无聊了?”

“不是。”年子悦指指天色,“这天色昏暗,坐着只能打盹,我想不如出来转转。”

“长安不安。”年胥有些讥诮的道:“叛军入关,李泌不说抵御一番,只知晓逃窜。”

“现在如何了?”年子悦问道。

“北疆军破了利州,下面就是大战。”年胥说道:“此战胜负,关系重大。”

“石忠唐获胜,中原就要改朝换代了。”

“没错。不过,若是李玄获胜……”

他若是获胜,会如何?

年子悦有些好奇的想着。

烤羊腿好了,年胥难得陪着女儿吃了一顿,临走前心血来潮问道:“方崇领军北伐大败,子悦觉着我大周可还有机会?”

年子悦正在擦手,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再无机会。”

……

年胥的问话看似心血来潮,实则是他内心深处的惶然和野望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方崇北伐失败后,南周就开始大规模招兵买马,组建大军。

年胥担心石忠唐若是一统中原,回头就会南下攻打大周。

故而,他更希望北疆军能取胜。

可内心深处,作为帝王的本能驱使他在琢磨着一件事儿……

……

“要在此战中寻到大周的生机!”

年胥对宰辅们如此说道。

方崇行礼,“大周当有天佑。”

这是颂圣的套路。

平平无奇。

“有你方崇在,这大周就好不了!”

方崇不用回头,就知晓是韩壁。

“韩相这是喝多了?”方崇冷冷的道。

韩壁出班,“当初你等一力鼓吹,说什么南疆军主力北上,正是北伐的好机会。选拔统军人时,陛下本属意老夫,你等却一力反对。

老夫就纳闷了,你方崇从未领军出战,哪来的自信?后来老夫才明白,哦!原来有人把北伐当做是捞功劳的良机。老夫更纳闷的是,这人哪来的必胜自信?”

一提这事儿,方崇再多的口舌都消停了。

北伐是他一生无法抹去的污点。

“后来老夫才明白,在这人的眼中,自己捞功劳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可能战败……战败了也只是有损大周,至于他,有无数同党护着,陛下也只能徒呼奈何……”

“够了!”

在这个话题上方崇再厚的脸皮也没法开口,彭靖站出来和韩壁对喷。

二人之间唇枪舌剑,年胥默然看着。

说实话,朝堂之上成这个样子,有他的功劳。

制衡之术是帝王能无师自通的一门学问,李泌是大成者,而年胥的段位也不低。

新旧两党在朝堂上形成了制衡,他这个帝王就能高枕无忧。

但制衡非他本意,可祖宗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令文官的势力空前强大,他也只能采取这等无奈之举。

“石忠唐必然会与李玄陷入胶着,至少数年。大周依旧有机会反击!”

彭靖信誓旦旦,仿佛自己能穿越时空,看到未来的事儿。

“延绵数年?蠢货,老夫敢打赌,最多一年!”韩壁是枢密使,在武事上的造诣能碾压彭靖。

二人眼瞅着就要用笏板来一场御前决斗,谢引弓看到门外来了年儒,赶紧干咳一声,“诸位相公,有要事。”

年儒进来,看着依旧是死人脸。

“陛下,大战消息来了。”

彭靖身体一震。

方崇站直了身体。

“说。”

年胥的心情比较复杂,一种被人决定命运的感觉,令他倍感煎熬。

“北疆军破利州,接着击败史公明,与石忠唐决战。大战第二日,李玄亲率玄甲骑冲阵,击溃南疆军。”

方崇浑身一松。

彭靖抚须微笑。

接下来,石忠唐进关中,如此,大战还长着呢!

“随后李玄收复关中。”

殿内安静异常,甚至能听到某位臣子消化不良引发的肠鸣。

“大势定矣!”

良久,韩壁叹道:“陛下,就怕石忠唐狗急跳墙,从我大周身上找补!”

本来判断大战会延绵数年,如今看来,是高估了石忠唐,不,是低估了秦王。

“后续,北疆军会南下,这一战不知能持续多久。石忠唐始终是悬在我大周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韩壁看了方崇一眼,“若是没有北伐,或是北伐获胜,那么大周还能令石忠唐忌惮,他退回南疆,只会担心我大周出兵夹击他。可如今……”

年胥默然良久,“朕要仔细想想。”

“臣等告退。”

消息传到了后宫中。

“他胜了?”

年子悦眨巴着灵秀的双眸,“我就知晓,石忠唐不是他的对手。”

张菁说道:“公主,先前朝堂上鸦雀无声,都在担心石忠唐归来后,会攻打大周。”

“会吗?”年子悦这话更像是在问自己。

那个男人曾在平康坊救过她,若是南周危机,他可会出手?

“公主,外面说方相上次北伐失败后,南疆那些人就把大周当做是一块肥肉。石忠唐败给了秦王,弄不好便会来大周找补。”

“大周那么好欺负吗?”

年子悦静静的看着张菁。

“好像……是的。”

……

这一夜,年胥一直在坐着发呆。

而彭靖等人却睡的很香。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消息就像是楼上终于掉下的最后一只靴子。

掉下来了,也就安心了。

至于未来。

再说!

韩壁在家中喝酒喝多了,痛骂彭靖等人误国。

天明。

年胥叫来谢引弓。

“你亲自去见孙石,告诉他,朕,在汴京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