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灭东疆

史坚走了进去。

史公明站在那里,横刀丢在身侧,他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的。

“阿耶!”

史坚过去扶住了父亲,轻声道:“阿耶不舍吗?”

史公明缓缓看向他,眼中多了些挣扎之色。

“老夫为东疆节度使时,他李玄只是太平县令。”

人就是如此,最难向过去低头。

“人活一口气啊!”

史公明摇头,挣脱了儿子的搀扶,走出了大堂。

史坚看着跪下的谢忠,“谢司马,起来吧!”

谢忠艰难的起身,腰部的伤口有些作痛。

“小郎君。”

“我知晓你的意思。”史坚苦笑,“原先我也不甘心,心想他李玄也是少年起家,我为何不能?且我还是东疆少主,比他当年强了无数。可今日一战后,我才知晓,原来我理所当然了。我,远不及他!”

谢忠欣慰的道:“人最难接受的便是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大。小郎君……长进了。”

原先的史坚性情急躁,且目中无人。

按理这等性子想改变,至少得数年,乃至于数十年。

可只是一场大变,就让他幡然醒悟。

“我曾憧憬自己能进长安城,阿耶为帝王,我为太子。那等飘飘然让我迷醉。等代州战败后,我就想,兴许我会成为阶下囚,乃至于战死。从太子到阶下囚,这个落差太大……我为此煎熬。”

他指指脑袋,“正是这段时日的煎熬,让我彻底看清了自己。我,没那个命!”

人最难的是认清自己,故而才有了历史上的无数自不量力的典故。

东疆偏于一隅,兵不精,将无能,可史公明却自我感觉良好……

……

“那就是个志大才疏的蠢货!”

大营中,李玄正在散步。

一整日坐在马背上,浑身发酸,屁股疼痛。

裴俭在侧,说道:“史公明期待的多半是石忠唐的援军。”

“史公明不知晓一个至理。”

李玄说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他不知晓,孤会亲自告诉他!”

“殿下!”王老二眼巴巴的又来了。

“何事?”最近秦王殿下不想看到这个憨货。

“他们弄来了一头黄羊,好肥,厨子说去不掉腥膻味,殿下……”

李玄愕然,缓缓看去,姜鹤儿也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孤是秦王啊!

……

尊敬的秦王殿下在做饭。

黄羊肉先焯水,边上学习的厨子很是心疼。

“还想要原汤?”李玄看了厨子一眼,“本该用井水浸泡许久,如今没这个功夫,便焯水。记住,腥膻味重的,要焯水。”

“是。”厨子一脸得到殿下指点的荣幸。

随后就是起油锅。

不对,是起油铲子。

军中的铲子是精铁打造,有些弧度,李玄弄了来,放油,炒香调料,加入酱料翻炒,最后把糊糊倒进罐子里。

本该翻炒一下黄羊肉,但罐子却不行,只能加水熬煮。

“看好火候。”

厨子感激零涕的道:“小人能得殿下传授厨艺,真是祖坟冒青烟呐!”

这特娘的……

李玄拍拍手走了。

屠裳来了。

“城头看着士气低落。”

“许多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你得有命去享用才是。”李玄负手看着渐渐滑落的夕阳,“今日孤令敢死营上午松懈些,守军果然士气大振。下午再一紧,守军的心态就乱了。就如同是潮水,一涨一退之间,士气全无。”

“明日!”

李玄的眼中多了一抹厉色。

起兵南下至今,他收复北方,击败石忠唐,收了关中,但却少一个震动天下的战果。

灭掉一方巨头。

当可震动天下!

“殿下,有北疆的书信。”林飞豹拿着书信过来。

李玄接过,就在夕阳下打开。

刘擎在书信中说了北疆最近的一些大小事,最后有些憧憬的写到:北疆军民翘首以盼。

翘首以盼什么?

捷报!

“隼鸟出发了吧?”李玄问道。

林飞豹说道:“出发了。”

“也不知阿梁和老二如何了!”

李玄想妻儿了。

也不知阿梁的学业如何了,老二长高了多少。

还有周宁,她一人照拂家中,还得担心他这个远征在外的夫君,想来会很辛苦。

李玄打开妻子的书信。

周宁在信中先说了两个孩子的情况。

阿宁果然知晓孤在想什么。

后续便提及了舅父黄维一家,以及卫王的妻儿和淑妃三人……

最后才是她自己。

——子泰,你我何时能聚首?

李玄握着书信,吩咐道:“灭掉史公明,记得提醒孤,让他们来长安。”

“是!”林飞豹面露喜色,他也想妻儿了。

“孤当早日结束这个乱世!”

……

“阿耶,秦王那人虽说狠辣,可有个好处,那便是信用极佳,几如帝王的金口玉言。”

史坚在劝说老父。

书房里点了两根蜡烛,烛光闪烁,照的史公明的脸阴晴不定。

“阿耶,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我吧!也得想想你那孙儿吧!”

史公明最疼孙儿,闻言眼神一动。

史坚暗喜,“只要归降,以秦王的性子,虽说少不得要被呵斥,可以后就能一家子团聚。哪怕是不做官,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也能做个富家翁啊!”

史公明面色一冷。

这是被不能做官这话刺激到了?

史坚想抽自己一巴掌。

“阿耶,你想想牵着孙儿去转悠的惬意……”

史坚说的口干舌燥,史公明说道,“石忠唐不会坐视。”

史坚还想再劝,史公明摆摆手,“老夫累了,出去!”

史坚不敢触碰老父的威严,只能告退。

出去后,谢忠在等候。

史坚摇摇头,谢忠心中一冷。

二人远离书房后,史坚说道:“阿耶依旧在期待着石忠唐的援军。”

“石忠唐能来多少援军?”谢忠觉得恩主这是糊涂了,“他难道还能为我东疆火中取栗?老夫敢打赌,他的援军也就是来牵制一番,让我东疆能苟延残喘多活一阵子,如此,石忠唐方能重整旗鼓。”

史坚此刻丢掉幻想后,思路也清醒了,“若是再顽抗下去,秦王定然会恼火。等破城时……悔之晚矣。”

老父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觉得自己前阵子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认为自己有成为太子的希望。

秦王是货真价实的孝敬皇帝之子,依旧挂着个秦王的名号,不敢称自己为太子。

我何德何能?

想到这里,史坚满背冷汗,越发坚定要劝说老父归降的心。

“相公的性子,执拗。”

谢忠也有些头痛。

“你直说阿耶优柔寡断好了。”史坚当然知晓老父的毛病,为人优柔寡断,故而当初围着代州玩攻城游戏。

“劝说,怕是不管用。除非传来援军兵败的消息。”谢忠摇头,“可南疆军才将大败,统领援军的将领怎敢冒险?”

“那要不……”

“老夫想……”

二人相对一视。

一种默契油然而生。

“我不能看着阿耶步入绝境。”

“老夫不能坐视相公身败名裂。”

……

晚饭史公明就吃了半张饼,再无胃口。

他坐在书房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

“一旦解围,李玄必然会南下。石忠唐会拼死守御……北疆军兵力少,这是个大问题。且石忠唐在南方经营多年,根深蒂固……”

“双方大战,老夫便趁势出击,偷袭代州。”

他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的代州那里停住,眼中有些恼火之色。

当初他便是玩大了,否则哪有今日的困顿。

“北疆此刻空虚,老夫顺着打进去……”

“李玄身在南方,闻讯必然慌乱,石忠唐顺势反击,这一战,大有可为啊!”

“一旦李玄败亡,北方必然混乱,这便是老夫的机会。”

“呵呵呵!”

史公明心情大好啊!

“来人,送了酒水来。”

心情好要喝酒,心情不好更要喝酒。

这就是喝酒人的想法。

一人进来,手中捧着一坛子酒水。

“放那,倒一杯。”

史公明没抬头指指案几边缘。

酒坛子被放在地上。

但没人倒酒。

“嗯!”

史公明冷哼一声。

抬头。

就见儿子史坚手握绳索,一脸不怀好意……

“大郎!”

嗖!

绳子在史公明的身上缠绕了几圈。

“快来帮忙!”史坚喊道。

史公明大怒,“大胆!”

外面进来的是谢忠。

史公明修为不错,但这些年却疏于修炼,加之年纪大了,反应慢,故而被史坚和谢忠联手捆住了。

“哎哟!”

史坚累的坐在地上。

谢忠低着头,不敢看史公明那喷火的眼睛。

“你二人,果然是老夫的好儿子,好心腹!”

史公明冷笑道。

“阿耶!”史坚说道:“你执迷不悟,我只能用此下策。”

“逆子!”

谢忠起身,“准备吧!今夜老夫来看着相公。”

……

“快!”

夜色中,魏明带着麾下在赶路。

他只需带着骑兵在会州外围冒个泡,逼迫李玄分兵拦截就算是成功了。

觉得援军赶到的守军会打了鸡血般的兴奋,如此,能多守一阵子。

他甚至还想着……若是能突袭一把呢?

但魏明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王最擅长的便是围点打援,在大战之前,兴许魏明还有这个野望,可此刻他却压根不敢想。

……

清晨,李玄发现露水多了些。

“深秋了。”

深秋是文青们最喜欢的季节,看着落叶阵阵,感受着秋风吹拂,看着大雁南飞,看着手上干燥的皮肤,他们都能生出怅然之意。

他在想长陵那个憨婆娘。

北辽故地的西边不是好地方,更不是修生养息的基业。

而且环境恶劣,也不知他们母子可能适应。

想到那个孩子,李玄有些愧疚。

从出生到现在,他也就是陪了孩子一次。

心情郁郁的秦王殿下早饭吃的不多。

随即大军出发。

到了城下,敢死营杀气腾腾,秦王一句话:“今日破城。”随即敢死营全体欢呼。

“殿下千岁!”

索云行礼,“请殿下放心。”

他率领敢死营列阵。

“今日孤倒要看看史公明的嘴脸!”

李玄眼中闪烁着杀机。

姜鹤儿低声对赫连燕说道:“史公明不降,这是自寻死路。”

“大战之后,大军就没好好修整过。南下之前必须得歇息一阵子。可史公明横亘于此,令殿下如鲠在喉。他若是降了还好说,不降,殿下正想杀鸡儆猴。”

关中丢失,皇帝遁逃,一时间天下不知多了多少野心家,在盯着大唐这头鹿虎视眈眈。

在这等时候,最好的法子便是杀鸡儆猴。

杀一个前节度使,够不够分量?

“出击!”

索云拔刀指着城头喊道。

咚咚咚!

鼓声中,敢死营发声喊,开始小跑。

“哎!哎!”

城头有人在喊。

“弄死他!”索云冷冷的道。

可喊话那人却把大旗给拉下来了。

这……

接着,城门缓缓打开。

索云举手,“止步!”

麻痹!

别是什么坑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大旗。

“殿下,城门开了。”

……

“逆子,放开老夫!”

马车里的史公明低喝。

“阿耶,你别挣扎了。”史坚哀求,“都这样了,求你了。”

若是老父继续折腾,弄不好就会把归降的那点好感全数败光。等哪日秦王想到这一茬,说不得老史家就要倒霉了。

贵人的霉头,触碰不得啊!

“蠢货,你绑着老夫,秦王一看便知晓老夫不是心甘情愿归降啊!逆子!”

……

城门大开。

“需得提防诈降。”韩纪说道。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来。

孤零零的,边上就一个牵着马儿的男子。

“牵马的是史坚!”有人认出来了。

那马车里的是谁?

马车到了敢死营之前停住,史坚掀开车帘,搀扶着老父下车。

史公明抬头看着中军大旗。

太阳明晃晃的,大旗上的讨逆二字熠熠生辉。

那些北疆军将士虽说疲惫,却神色坚毅,且神色冷漠,分明就是百战劲旅。

老夫竟然想着能击败这等劲旅?

老夫,喝多了吗?

不。

是利令智昏!

史公明看着中军大旗下的秦王,身边文武官员围绕,威仪不凡。

而他自己,却像是一条狗。

一条老狗!

老夫,错了。

他轰然跪下。

叩首。

“臣,史公明,拜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