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史公明嘶声道。
茶水从案几上滴落,滴答滴答的,顺着席子流淌到了他的膝盖之前。
史坚痛苦的道:“卫王把夹谷关献给了李玄。阿耶,咱们完了!”
代州和利州封锁住了东疆军北上的通道,关中落入北疆之手,李玄就再无顾忌。
史公明突然一笑,“石忠唐虽然败了,可他的根基还在。他回到南方后,必然会招兵买马,扩军备战。南方富庶,一旦石忠唐全力应对,钱粮不是问题。每多一日,他便更强大一分。李玄不可能坐视他恢复,故而会先南下。咱们,无事。”
“他若是先攻打咱们呢?”史坚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采飞扬,以及对李玄的藐视。
“咱们少说能坚守一个月,李玄不是傻子,怎肯在这里耗费时日?安心,必然无事。”
史公明抚须道:“随后咱们安抚内部,枕戈待旦,看着他们两家大打出手,伺机而动。”
史坚心中一松,“我去军中看看。”
“好,不过大郎,莫要太过辛苦。”
史公明对儿子很是满意,原先就想着若是能谋反成功,自己就坐镇长安,令儿子征讨四方。
“是!”
史坚告退。
史公明看着案几上堆积的文书,有些头痛的拿起一份。
这阵子他没心思理事,积压了不少。
慢慢来吧!
史公明安慰着自己。
脚步声很慢,但有些沉重的到了门外。
史公明抬头。
“大郎?”
去而复返的史坚脚步蹒跚,他走进来。
“阿耶,斥候来报。北疆军……来了。”
……
谢忠急匆匆回来,“相公,说是北疆军到了德光?”
史公明点头,面色如常,“无需担心,德光城坚固,守将史焕乃是老夫侄儿,足智多谋,定然能守住。”
……
德光城的城头,面白无须,有些文气的史焕看着远方的烟尘,对身边的副将曹顾说道:“北疆军东来,这是要与石忠唐长久对峙之意吗?”
曹顾说道:“咱们怕是守不住。”
“无需坚守太久。”史焕从容的道:“石忠唐败逃,他需要时日来重整旗鼓,可李玄乃是用兵大家,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如此,我东疆就成了石忠唐的救命稻草。东疆在,就能牵制北疆军。”
“石忠唐会出兵?”
“他必须出兵!”
史焕微笑道:“我们,不是孤军!”
……
石忠唐已经到了洪州。
“清河那边有人已经得知了战败的消息。”
贺尊送来了这个令石忠唐恼火的消息。
“可有人作祟?”石忠唐冷冷的道。
贺尊摇头,“阿史那都督得了大王的吩咐后,加强了清河的守卫。他有击败南周军的威势在,那些大族不敢动弹。”
阿史那松石,在石忠唐称王后,被封为中都督,执掌石忠唐走后的南疆。
“色厉内荏!”石忠唐冷笑。
贺尊告退,走出大堂,他看着一尘不染的蓝天,心中却有些郁郁。
大败之后,南疆军步卒死伤惨重,石忠唐令人赶赴清河招募勇士,可初步传来消息,不大顺利。
人心向背啊!
贺尊想到了早些时候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的风光,不禁有些茫然。
“贺先生。”
一个官员急匆匆而来。
“何事?”贺尊微笑,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北疆军出动了。”
“南下了?”贺尊冷笑,“史公明不会坐视。”
如今他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旦南疆覆灭,史公明也活不了几日。
“不,他们去了东疆。”
“李玄竟然要先灭史公明?”贺尊一怔,转身进去。
“大王!”
石忠唐抬头,贺尊行礼,“北疆军去了东疆。”
“他要先灭了史公明?”石忠唐也一怔,“他难道想与本王长期对峙?”
只要给他时日,南疆叛军就会迅速恢复元气。
一旦他恢复元气,北疆军再想快速南下就是奢望。
“大王,史公明怕是守不住多久。”魏明来了。
“本王知晓,不过史公明经营东疆多年,不说多,一个月总是能守住的。一个月,足够本王组建一支大军了。”
石忠唐眯着眼,“若是再多些时日,我南疆便会更强大几分。如此,准备一支精锐骑兵,牵制北疆军,务必让史公明多熬些时日。”
贺尊笑道:“大王这般重情,想来史公明兵败的那一日,也会感激零涕。”
没有人觉得史公明能扛住秦王的攻势,但作为炮灰,能让他多坚守一日也是好的。
……
“降不降!”
德光城下,王老二的麾下在招降。
“二哥,为何不都杀了。”瘦长老觉得招降太麻烦。
“殿下说了,南疆叛军多是异族人,且血债累累,不杀还留着过年?不过东疆叛军却不同,好歹没烧杀抢掠。”
王老二也想多收割些人头,可秦王军令在,只能忍着。
城头,史焕冷笑,“耶耶不降!”
“也好。”王老二心中一松,“回禀殿下,德光城不降。”
大军正在行进。
李玄留下人马戍守关中和道州,越州等地,自己亲率五万大军东进。
一路上少见东疆叛军斥候,李玄知晓,这是史公明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你来,或是不来,老夫都是死守。
一队斥候赶来。
“殿下,德光城不降。”
“也好。”
李玄淡淡的道。
殿下这是动了杀机。
大军到了德光城下。
“遮蔽会州哨探。”
李玄吩咐道。
“领命!”
城头,史焕看着浩荡的大军,微笑道:“石忠唐的援军应当不远了。”
曹顾有些担心,“可石忠唐毕竟新败啊!”
“北疆军有个致命的弱点。”史焕平静的道:“北疆军八万大军南下,这一路攻城略地损失不小,且每打下一处就得留下人马看守。与石忠唐大战后更是如此……关中需要人马,建州,越州需要人马,他李玄浑身长手也忙不过来。”
“北疆那边……”
“来不及!”
史焕笃定的道:“北疆那边还得镇压北辽故地,且征募勇士,操练他们,再从北疆南下……需要多少时日?不赶趟!”
可,灭掉我们足够了啊!
曹顾看着无边无垠的大军,心中打颤。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石忠唐了。
“攻城!”
李玄没啰嗦,摆摆手,敢死营集结。
“玩死守,那孤便成全他!”
史焕在城头喊道:“援军不远,只需坚守数日,便能击退北疆军。相公有吩咐,战后重赏。”
战后重赏,重点是战后。
你必须得坚守到北疆军撤军才有希望不是。
叛军士气起来了些。
城头烟火缭绕,一些人架起陶罐,开始熬煮金汁。
“今日就请殿下入城歇息!”
索云在给麾下打气,“率先登城的,重赏!”
敢死营出击了。
宁雅韵看着城头,摇头道:“连老夫这等不懂武事的都看出来了,孤城不可守,守将却自信满满……他哪来的自信?”
郭云海抚须笑道:“利令智昏罢了。”
包冬干咳一声,“掌教,普通军士还好,将领知晓自己参与了谋反,一旦兵败被擒,修路得修一辈子。”
“总比死了强。”宁雅韵说道。
包冬赔笑道:“可谋反时,他们想的可是飞黄腾达,如今兵临城下,归降也是阶下囚。从飞黄腾达到阶下囚,这落差太大,承受不了。故而才会负隅顽抗。”
“名利啊!”宁雅韵感慨道,同时对包冬一笑,“你长进不少,回头给新弟子们上上课。”
别啊!
包冬苦着脸,却不敢拒绝。
那些新弟子最是好奇,说是上课,实则便是为他们解惑。各种问题能让你脑袋爆炸。
所以这个差事玄学中人避而不及。
……
按照史公明的畅想,若是能谋反成功,儿子史坚自然是太子,而侄儿史焕少说也得是一员大将,独领一方。
史焕就做了许久的大将美梦,现在依旧未醒。
木梯搭在了城墙上,敢死营的将士们开始蚁附攻城。
“准备……”
城头史焕喊道。
“小心弩箭!”
不知何时,北疆军的弩手混在敢死营中间摸到了城下。
一个个弩手举起弓弩……
砰砰砰砰砰砰!
守军正拿着长枪,或是横刀等着爬上来的对手,被这一波弩箭射翻了一片。
惨叫声中,中箭的叛军从城头跌落,砸倒了两架木梯,砸翻了数十人。
接着,敢死营的悍卒们蜂拥而上。
“杀!”
……
“出发!”
石忠唐的援军出发了,领军的竟然是大将魏明。
史公明若是知晓了,定然会大赞石忠唐够意思。
可魏明在马背上转身后,神色阴郁。
他乃大将,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疆大佬。
但现在却成了被呼来喝去的将领。
这个地位变化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
援军出发了。
石忠唐在洪州州廨内听取清河使者的禀告。
“……都督在南疆募兵并不顺遂,许多百姓装病,乃至于有自残的……就算是应征的男丁,操练的也不积极……”
“这是觉着本王必败?”石忠唐冷笑,“少了这些人,难道本王就不厮杀了?告知阿史那松石,去征募那些异族勇士。”
贺尊来了。
“你来的正好。”石忠唐说道:“南疆百姓不肯应征,今年的赋税便多加些。”
你不把本王当做是自己人,那就别怪本王下狠手。
“大王,人心呐!”贺尊觉得这般下去,人心会散,“咱们暂且不缺钱粮。恕臣直言,虽说如此能解气,可民心乃是大王的根本,不可轻动啊!”
石忠唐冷冷的道:“罢了!”
贺尊心中一松,“大王,魏明出发了。”
“那人在暗中弄些手脚,以为本王不知吗?”石忠唐淡淡的道:“若非他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本王此刻便能处置了他。”
……
“增援!”
城头,在给史公明的书信中发誓要坚守德光城十日的史焕满脸是血,挥舞着长刀回头喊道。
可城下却空荡荡的。
预备队早就被抽空了。
“人呢?”
史焕喊道:“曹顾!”
曹顾躺在距离他十余步的地方,脖颈上一道深深的口子还在喷血,双眸失神的看着苍穹,喃喃的道:
“这才……一日啊!”
敢死营涌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占据了一片地方。
后续,越来越多的人登城。
“这就……完了?”姜鹤儿揉揉眼睛,“还没一日呢?”
“东疆叛军少征战,纸上谈兵的多。好不容易出战,就被殿下一棍子抽的半死。敢死营是能与北辽、南疆叛军精锐抗衡的存在,就凭这座小城,如何能敌?”
老贼觉得守将昏头了。
“呯!”
史焕松手,横刀落地。
两个敢死营的军士狞笑着过来。
其中一人举刀。
“我乃大唐人!”史焕喊道。
呃!
是啊!
主人说过,东疆叛军无需杀光。
两个军士一怔,其中一人喝道:“跪下!”
若是史焕不跪,便是负隅顽抗,杀了拿着人头去请功。
你是将领啊!
好歹也得矜持一下不是。
只需那么一下,耶耶就弄死他!
两个敢死营军士舔舔嘴唇。
盯着史焕。
噗通!
“小人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