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东在大唐的地位并不高。
北疆,南疆,西疆,最后才轮到东疆。
东疆面临的敌人不多,甚至还比不上西疆。
西疆,至少还有个防备蛮族和洛罗国的任务。
史公明执掌东疆多年,一直在想办法调离,哪怕是去西疆也好啊!
可他的奏疏每次进了长安后,就再无回应。
后来他也想通了,既然没人愿意来接手东疆,那老夫就在这里做个土皇帝也不错。
他暗中在经营着自己的势力,观察着天下变化。
皇帝只知晓争权夺利,只知晓玩权术手段,而天下却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唐要乱!
史公明做出了这个判断,随后开始做准备。
石忠唐反叛,史公明窃喜,他觉得,朝中就算是能镇压住了石忠唐,可实力也会受损。如此,他的机会就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朝中的大军却被石忠唐打成了狗。
石忠唐一路势如破竹般的攻入关中,皇帝丢弃长安遁逃,这一系列变化看呆了史公明。
他发现自己错了。
早知晓朝中大军糜烂如此,老夫就该率先起兵啊。
他后悔不迭,随后起兵。
但此刻他却不急了,他在等着北疆军南下。
为此,他把代州当做是磨刀石,不断磨砺麾下的同时,也借此在观察局势。
道州之战后,局势渐渐明朗,所有人都知晓,南疆军和北疆军之间必有一战。
他察觉到了大战的气氛越来越浓。
他本想持续观战,但石忠唐派来了使者,用北方作为筹码,请他攻打利州。
好吧!
老夫动心了。
于是,史公明许诺五日破代州。
五日,不是他胡乱许诺,而是有根有据。
代州守军早已伤亡惨重,此刻城头不少都是民壮。
其次,代州城的城墙年久失修,在多次攻打中有些垮塌的迹象。
守军实力不济,城墙摇摇欲坠。
这样的局面,五日,是他往宽了去说。
最多四日。
为此,他广布斥候,提防北疆军的突袭。
可就在他自信满满,眼看着就要破城的时候,那面讨逆大旗却突兀的出现在视线内。
“这不可能!”
史公明的从容尽丧,咆哮道:“斥候失职!”
可史坚却发现不对,“阿耶,斥候少了许多。”
就算是突袭,想全歼斥候的难度也高的令人无法想象。
你得动用大军,而且大军必须从四面合围,否则你就没法围歼那些狐狸般狡猾的斥候。
史公明广布斥候,人数少说上千,可此刻逃回来的不过百余。
这特娘的,其他人呢?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窜了出来。
“他们是从山中而来!”大将秦英说道。
代州附近有山脉,延绵很长。唯有从山中来,才能避开大部分斥候。
“为何我等不知山中有通道?”史坚不敢置信的道,“阿耶,我问过多次,那些百姓,那些猎户都说没有通道。”
史公明的嘴唇蠕动。
只因,在百姓的眼中,我等是叛逆!
而那位秦王高举着的,却是讨逆大旗!
在那面大旗的对面,我等解释逆贼!
“列阵!”
秦英高喊。
城头,叛军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守军热泪盈眶的看着不断迫近的北疆军。
“都是轻骑。”王舒贪婪的看着那面大旗,“秦王来了,使君,我等,得救了!”
“可那是陛下口中的杨逆啊!”张林双手撑着城头,也是贪婪的看着援军。
“使君,你先前可是说过……”
可那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叛逆。
想到张林先前所说的那些话,王舒觉得这位使君的未来堪忧。
守军死里逃生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娘的!
使君先前可是骂了皇帝是老狗。
众目睽睽之下,张林举起横刀,高呼:
“殿下千岁!”
啥?!
殿下千岁!?
这是死心塌地要投靠秦王吗?
张林看了王舒一眼。
王舒毫不犹豫的振臂高呼,“殿下千岁!”
张林的目光扫过守军。
无数手臂高举。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喊道:“殿下千岁!”
一个军士骂道:“老子早就不想忍了,那条老狗,哪里是帝王模样。”
“老子就想跟着秦王,解气!”
“代州早已成了孤城,天下之大,却无人看顾一眼。老子早就把自己当做是死人了,可没想到啊!这临了临了,却是秦王殿下亲临。没二话,以后老子这条命就是殿下的了!”
“钱老二,若是殿下令你去攻打陛下呢?”有人取笑。
钱老二认真的道:“那老子就去弄死那条老狗!”
……
叛军从攻城状态想转换为防御状态,这需要时间。
“列阵!”
史公明在催促麾下转向列阵,不时回头看一眼正在回撤的大军。
“快一些!”史公明喊道。
“北疆军迫近!”
李玄亲率大军,在猎户的带领下穿过那片山脉,突然出现在了代州一侧。
这一下,打了燕东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是人马疲惫,但李玄却毫不犹豫的喊道:“突击!”
叛军阵型混乱,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想亲自冲阵,可前方,数十宽厚的身板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别说是冲阵,就算是前方有箭雨,也伤不到他分毫。
云山修士接踵而至,接着是玄学子弟。
老子好像被嫌弃了!
李玄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
宁雅韵策马到了他的身侧,接着林飞豹出现在另一侧。
娘的!
压根就没给我出手的机会啊!
李玄绝望了。
但叛军显然更绝望。
“列阵!”
将领们在嘶吼着。
但阵型转换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燕东军没经历过大战,在北疆军的不断迫近中,将士们都有些慌乱,阵型越发的混乱了。
“阿耶,势头不对!”桀骜的史坚说道:“我带着一队人马去反击。”
身后,一队骑兵已经集结待命。
所有人都在看着史公明。
他缓缓开口,“以一部阻拦北疆军,大军,撤!”
啥?
史坚不敢置信的道:“阿耶,北疆军也就是万余骑啊!”
“撤!”
史公明挥手。
话音未落,北疆军就上来了。
前方一阵人仰马翻,接着,一股骑兵便犀利的突破了燕东叛军的阵列。
本就不严密的阵型顿时大乱。
随即,后续的北疆骑兵不断扩大突破口。
史坚面色惨白,此刻他才知晓史公明的判断一点儿都没错。
撤退迅速变成了逃跑,骑兵还好说,步卒却遭殃了。
步卒一边逃,一边回头看着追兵。
传闻北疆军不要叛军俘虏,你就算是跪下,依旧是一刀斩杀。
“纳降!”
秦王吩咐道。
“殿下令纳降!”
前方追兵开始高喊:“弃刀跪地不杀!”
溃兵们楞了一下。
天老爷,不会是听错了吧?
这等时候没人会哄骗,否则你以后再想招降无人相信。
信誉对于有志于逐鹿中原的人来说,乃是无价之宝。
“弃刀跪地不杀!”
没听错!
那些溃兵丢弃兵器,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追兵一眼。
宁雅韵好奇问道:“你对南疆叛军可不是如此。”
“那边大多是异族,异族来了,那么,最好都留下!”李玄淡淡的道。
而燕东叛军却都是大唐人,起兵谋反以来,也未曾制造杀孽,这才逃过一劫。
“追击二十里!”
李玄勒住战马。
“殿下不悦吗?”韩纪发现李玄眉间有些怅然。
“孤本以为燕东大军可堪一战,没想到,一触即溃。”
李玄的话令众人不禁一笑。
但接下来他的话却令人笑不起来,“这些年,大唐武人在干什么?”
“丢人!”李玄面色铁青,“若是异族大举入侵,难道就靠着这等军队去御敌?”
众人心中凛然,但又生出了欢喜来。
殿下这是从天下的角度去考量,可见格局之大,石忠唐之流压根就不配相提并论。
“若非我北疆崛起,北辽迟早会打进来。”李玄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他,便是那个打乱了进程的异数。
“殿下,代州要拿下才好啊!”赫连荣说道“拿下代州,利州才安稳。”
利州安稳,北疆军的辎重中转才有保障。
军心,才会稳定。
李玄点头,“去看看。”
他策马,带着麾下文武到了城下。
此刻的代州城看着格外凄惨:城下都是尸骸,还有不少木梯搭在城墙上。而城墙多处出现了裂痕……
“惨烈!”韩纪摇头。
城头,张林拱手,“代州张林,多谢殿下!”
身边王舒低声道:“使君不是想归降吗?为何迟疑?”
他看着张林,“老夫有句话……若是要归降,就该干净利落。犹豫不决,只会令人猜疑。随后归降了,就怕没好下场啊!”
张林摇头:“老夫想看看秦王的胸襟。”
城下,赫连燕低声道:“张林原先在西疆为官,那些蛮人喜欢来西疆劫掠,次数多了之后,只要动静不大,地方也不管。张林时任判官,带着数十小吏,竟然伏击了蛮人,小吏也死伤惨重。小吏死伤太多,地方压不住,随后张林便被推出来担责……就来了代州。”
“他在代州为官多年,性子依旧刚强。代州贫瘠,为官难以升迁,故而他才能顺遂成为刺史。一成了刺史,就此再没动过。”
李玄看着城头的张林,说道:“大唐从不乏英杰,只是朝中苟且,排斥这等英杰。”
这等劣币驱逐良币的风气,必须要杀一杀!
李玄心中定下了这个方向,问道:“伪帝遁逃,关中失陷,代州孤城难守,可有决断?”
张林刚准备开口,王舒说道:“使君,百姓出来了。”
先前局势危机,原先在城中巡查的军士都被抽调了上来。
张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个百姓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一起,缓缓走向城下。
一双双眼,都在看着他。
张林回头,大声问道:“敢问殿下,为何不称帝?”
关中丢失,长安沦陷,李泌遁逃,南方沦陷,帝王威严尽丧。
在不少人看来,这是李玄称帝的最佳时机。
称帝后,他登高一呼,便能聚拢不少不满李泌的势力。
但李玄却依旧自称秦王,出兵南下。
张林很想知晓这个原因。
整个天下都想知晓这个原因。
由此,可看出李玄的志向。
李玄开口:
“逆贼未灭,何以称帝?”
……
张林一怔。
他为官多年,看惯了蝇营狗苟,看惯了满嘴仁义道德下的苟且。
他以为帝王会好一些,至少,在面临叛乱时该拿出勇气。
可皇帝的勇气仿佛都耗在了女人的身上,他,竟然逃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张林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大唐的天,也塌了!
北疆军南下,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北方。
但李玄并未称帝,这令张林迷惑不解的同时,也心存一丝希望。
李泌苟且,连带着天下人对他的儿孙都不看好。
李氏的名声臭大街了,代价就是大唐倒下后,就再难站起来。
天下会如陈国覆灭后那般混战多年。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只需想想这个场景,张林的心就在抽痛。
但现在,他看到了光。
他回身,冲着那些百姓喊道:“老夫问殿下为何不称帝,殿下说,逆贼未灭,何以称帝!我代州,当如何?”
那些百姓一怔。
就在大唐的天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乌云的当下,秦王的选择,就像是一道刺破乌云的阳光。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下。
老泪纵横,“大唐,还有救!”
他喊道:“我代州,当追随殿下。殿下千岁!”
百姓一个个跪下。
“殿下千岁!”
巨大的呼喊声中,张林回身跪下。
“殿下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