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阿姐,我来看你了

李玄起兵后,一路向北攻城略地,攻势犀利的令北疆军民欢欣鼓舞。

当关中沦陷,长安沦陷,皇帝遁逃的消息传来时,整个北疆陷入了沉寂之中。

关中,长安,那是大唐的象征。

丢失了关中和长安,在众人看来,大唐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北疆军破利州,与叛军接触了。

整个北疆仿佛都在屏住呼吸,等着这一战的消息。

胜,则北疆大军稳住脚跟。

败……

叛军将如日中天。

这一战,堪称是天王山之役。

再乐观的人也没法断定此战北疆军必胜。

但所有人都知晓战败的后果。

人一旦惶然,便会想到神灵。

玄学的香火因此兴盛了不少。

而私底下冒出来了几个淫祀,也被放过,按照刘擎的说法,此刻,宜疏不宜堵。

要让百姓找到惶然情绪的发泄口。

就在这个时候,大捷的消息传来。

炸了!

整个桃县仿佛突然多出来无数人口,挤满了街道。

“万胜!”

欢呼声中,黄维一家子进了秦王府。

怡娘在门口相迎。

“她便是怡娘。”

周宁介绍道。

这一路黄维一家子知晓了怡娘的不少事。

黄维郑重行礼,“多谢了。”

怡娘回礼,看着黄欢,百感交集的道:“像是奉仪。”

奉仪是黄氏当年的封号。

随即一家子进去。

晚些,周宁设下家宴,两家人聚在一起。

黄欢忍不住好奇问道:“我和姑母长得很像吗?”

黄维笑道:“是有些像,不过你姑母却多了些温婉。”

黄欢不禁悠然神往,问了怡娘,“怡娘,姑母可亲吗?”

“黄奉仪很是亲切。”

怡娘想到了黄氏,不由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我何时能去恭陵祭拜姑母呢?”黄欢对姑母生出了好奇心。

“等吧!”怡娘说道:“等殿下收复关中。”

饭后,怡娘把黄欢叫在身边,二人在庭院中缓缓散步。

“怡娘,表兄看着好生威严。”

“嗯!那是天生的。”

“哦!怡娘,表兄那些年过的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没人能说清。若是没有那些年,也没有殿下的当下。”

这话黄欢听不懂。“为何?”

“做大事的人,他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上天给的磨砺和考验。殿下当年吃过不少苦头,而这些苦头,便能助他在此后走的更稳,走的更远。”

“哦!有时候吃苦便是福分?”

这是个聪慧的小娘子……怡娘满意的点点头,“福祸相依,否极泰来。你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先得吃这个东西的苦头。”

怡娘带着黄欢去了自己的房间。

“你看那幅字。”

怡娘的房间侧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字。

黄维读过书,有了孩子后,也时常抽空教授他们。

黄欢抬头,念道:“反者道之动。”

怡娘点头,“这是殿下亲笔所书。殿下说,万事万物,到了极点便会反转。故而,福祸相依。故而,否极泰来。”

“哦!”黄欢突然欢喜的道:“那我家吃了多年的苦头,如今日子变好了,这便是反者道之动吗?”

怡娘点头,“对。”

少女眉间的些许担忧渐渐消散。

周宁顺着游廊缓缓而行,正好黄欢从怡娘房间里出来,少女小鹿般的蹦跳了一下,和先前的有些拘束大为不同。

“表嫂!”见到周宁,黄欢行礼,看着神采飞扬。

“自在些。”周宁说道:“都是一家人,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没事就来寻我。”

“好!”

黄欢去寻富贵玩耍,周宁进了怡娘的房间。

怡娘在看着那幅字。

“王妃。”怡娘侧身行礼。

“反者道之动。”周宁轻声念诵着。

“我想到了陛下。”怡娘说道。

“陛下英明,只是可惜……时也命也。”

“当初陛下行事大气,目光敏锐,可当时朝中君臣却觉着当下乃是盛世,陛下的那些看法有些格格不入。”

“那时,便是祸。”

“对。”怡娘叹道:“如今,祸去福来了。”

周宁走出去,听到管大娘嘟囔,“殿下的话,字字珠玑,可惜当初没好生听。”

周宁莞尔。

她回到书房坐下,手握医书,突然抬头。

“反者道之动,一言道尽了世间万物变化,子泰,果然是大才。”

第二日,管大娘欢喜的来禀告。

“夫人,外面有人递话。”

现在家事周宁管的不算多,生意大多是管事们在掌管,她只是看个总账。其余时间,便是听取管事们的禀告,看好两个孩子。

“哦!”周宁在看书信。

书信是李玄的,信中没提什么战事,只是提及了这一路的风光。

“有人试探,询问黄小娘子是否结了亲。”管大娘笑道:“那边可是北疆有名的家族。”

“张氏?”周宁问道。

“是。”管大娘说道:“张氏的女管事先前见到奴时,笑的哟!合不拢嘴,让奴想到了媒人。”

“张氏倒是不错。”周宁说道。

“奴就说嘛!若是能嫁过去,日子好着呢!且还能笼络北地那些家族的心。”管大娘毕竟出自于周氏,看待事物的眼光更高一些。

但,功利。

周宁放下书,“只是此事,不妥。”

管大娘愕然,“王妃,殿下领大军南下,在这等时候,要稳住北地才是啊!要稳住北地,最好的法子便是联姻。”

“此事,唯有子泰能决断!”

管大娘恹恹的告退,终究忍不住,去寻了怡娘。

“这是一门好亲事。”管大娘说道:“虽说黄小娘子身份尊贵,可终究在市井出身,若是嫁给了那等权贵之家,说实话,那等日子她过不来。还不如张氏这等知根知底的。”

怡娘看了她一眼,知晓管大娘这是想向李玄示好。

秦王府中的后院分为几股势力,其中一股便是周氏的人。

而这些人的首领便是管大娘。

管大娘突然这般热心,唯有一个解释……她想讨好李玄。

怡娘乐于见到这个局面,所以难得开口解释此事。

“殿下从小缺乏亲情,十五岁时得知耶娘只是为了钱财抚养自己……”

怡娘缓缓说道:“对于陛下与黄奉仪,殿下只是从我等口中得知大致模样,虽说孺慕,却隔着一层纱。你明白了吗?”

管大娘点头,“黄公一家,便是殿下在世间的唯一亲人。黄小娘子之事,夫人都不好沾手。”

“对。唯有殿下点头!”怡娘说道。

管大娘点头,“多谢相告。”

“其实,做事之前,你脑子里多个念头,可保平安。”怡娘饶有深意的道。

管大娘颔首,“好。”

走出房间,管大娘和一个侍女前后而行,侍女忍不住问道:“管大娘,奴……冒昧,怡娘说的念头是什么?”

“那是帝王!”

……

黄维住进了秦王府,没事儿就喜欢去寻阿梁和李老二。

数日后,怡娘来寻他。

“黄公这是想念殿下了吗?”怡娘问道。

“嗯!”黄维点头,“老夫在路上做了个梦,梦到……子泰败了,随后召集了一家子,都喝了毒酒。”

怡娘愕然。

“阿姐当初写信回家,说生了个孩子。”黄维幽幽的道:“家中都很是欢喜。没多久,就得知陛下被鸩杀,阿姐也跟着去了。老夫不解!”

黄维抬头,眼中有怒火,“他为何要带着阿姐一起走?”

怡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陛下担心以后殿下被牵制。”

“阿姐这般柔和的一个人,如何会害自己的孩子?”

黄维不满的道:“阿姐做事总是会想着别人,若是为难别人,她便会忍着。若是别人求助,她总是出手帮忙……

当初在家时,便是阿姐带着老夫。阿姐带着老夫出去玩耍,带着老夫去买吃的,带着老夫,她从来都是柔柔的冲着你笑,从未曾不耐烦,那么好的阿姐啊!”

黄维老泪纵横,“那么好的阿姐啊!就这么去了。”

怡娘觉得那些解释在这份情义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黄维哽咽着,“子泰可在家中供奉了阿姐?”

怡娘点头。

黄维说道:“老夫想去看看。”

有人去禀告周宁,周宁默然摆手。

许多时候,上一代的恩怨令下一代人不解。

不解也好,理解也罢,但,就是别干涉。

……

黄维召集了妻儿,在等待的时候,他不停的说着当年的事儿。

“你姑母当年号称咱们那的第一美人,当初她带着老夫出去,总是会引来些狂蜂浪蝶。阿姐从不搭理那些人。老夫那时还小,觉着他们是在欺负阿姐,便冲着他们吐口水,冲着他们叫骂。那些人便吓唬老夫……”

黄维的眼中多了一抹回忆之色,“阿姐便会冲着那些人瞪眼:不许欺负我阿弟。那些人便向老夫赔礼……”

“阿姐不喜和那些人说话,可见到那等可怜人却会落泪,随后问他们的遭遇,给他们钱……”

“阿姐遇到好友,便会眉飞色舞的说自己最近做了些什么针线,看了什么书,吃了什么好吃的。”

“阿姐每次出门都会带着老夫,老夫那时还小,到了地方,阿姐担心老夫跑丢了,便牵着老夫。有好吃的便第一个给老夫……”

“当初阿姐被选中时,耶娘皆不舍,老夫更是如此。老夫嚎哭,在地上打滚,只求阿姐别去长安。”

“阿姐说,她每年都会回来,带好些吃的来看老夫。”

“阿姐走的那一日,老夫追着马车一路跑。跑啊跑,阿姐便掀开车帘,让老夫回去。老夫不肯,直至马车远去。那天的夕阳,是红色的。”

“老夫没想到,那便是永别。”

“阿姐来过几封书信,说在宫中的日子不错。她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

“最后一封信,阿姐说生了孩子。她还嘱咐家人,让老夫好生读书,但就一个,哪怕读书再好,也不许出仕。”

“那时老夫不解,后来才知晓,阿姐知晓陛下仇家太多,担心老夫若是出仕,会被人坑害。”

“兴许,阿姐是感觉到了些什么。在书信的最后,她说……告知阿弟,我答应每年都回来看他,却失言了,是我不对……”

祠堂的门缓缓打开,两排仆从束手而立,站在两侧。

里面有些昏暗,两个牌位并立在供桌上。

黄维缓缓走进去。

一个仆从递上三炷香。

黄维没要,只是定定的看着黄氏的牌位。

那是他的阿姐啊!

他的脑海中,那些年的经历一一浮现。

黄维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冲着牌位,宛如当年一般,说道:

“阿姐,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