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自己人

天尽头仿佛有个魔术师,不断的变出一支支军队来。

林现呆呆的看着那些源源不断开来的军队,突然涨红着脸咆哮道:“耶耶不怕!今日,当令杨逆饮恨利州城下!”

这个打气的时机选择的不错啊!

使者心中赞许,说道:“国公的大军随即就到,坚守半日,剩下的,观战罢了。”

守军看似轻松了许多。

但林现知晓,此刻的守军心神不定,一边是背叛大唐的惶然不安,一边是对北疆军的畏惧。

他双手撑着城头,仔细看着。

噗噗噗!

北疆军的步卒不慌不忙的在接近,步伐坚定,仿佛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依旧无法阻拦他们的前进。

果然是劲旅啊!

使者低声道:“林司马再无退路。”

别想着再度投靠李玄,三姓家奴没人喜欢。

“老夫知晓。”

林现环顾左右,说道:“老夫对大唐忠心耿耿。”

使者面色微变。

“老夫也想为大唐流尽最后一滴血。”

林现的声音有些沙哑,“可帝王昏聩,以至于天下混乱。如今李泌南逃,丢下了个所谓的监国太子。老夫该效忠谁?效忠那丢弃祖宗江山的李泌?还是效忠那手下只有数百骑的监国太子,卫王?”

守军默然。

显然,这番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了。

“昏君跑了,百姓怎么办?利州军怎么办?北面是北疆军,南面是南疆军,利州成了四战之地。”

“皇帝跑了,老夫不知后续该如何。老夫想过投靠北疆,可老夫的使者去了北疆军中,李玄倨傲的令老夫率军投降,让我等去北疆修路。”

这个谎言,真是太特么的好了。

作为使者,首先必备的素质是不要脸。

使者也觉得自己不要脸,可此刻和林现比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段位还差些意思。

这人,才是真正的不要脸。

林现愤怒的道:“我等何辜?我等何辜?”

——这天下混乱和咱们有啥关系?

林现的话成功的令守军将士生出了被抛弃的无助感来。

“老夫不忿,正在此时,石国公遣使前来。石国公答应我利州军不打散,依旧戍守利州。”

啧啧!

使者摸摸脸颊。

石忠唐的条件之一,利州军尽数打散,分在南疆军各处。

“老夫不愿低头,可将士们怎么办?”林现眼眶通红,“石国公诚意满满,老夫……愿意身负骂名,也要为你等找到一条生路。”

“司马!”

一个将领感动的红了眼眶。

“多谢司马!”

噗噗噗!

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城头的自我感动。

“止步!”

巨大的吼声中,大军止步。

步卒阵列一眼看不到边,骑兵在各处游弋,一部绕过利州城继续南下,估摸着是去接应王老二。

……

“快!”

春育在催促着手下。

“是王老二!”

王老二带着游骑来了,看到春育麾下万余大军,王老二喊道:“扯呼!”

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撤。

“追!”

叛军紧追不舍。

……

城下,步卒们让开一条通道。

李玄策马缓缓而来。

“两日”

林现对使者说道:“老夫有把握守住两日。两日之内若是大军不到,就别怪老夫翻脸。”

你特么属狗的!

使者淡淡的道:“无需两日,两个时辰之内,援军必到。”

“好。”林现笑道:“如此,老夫今日便消遣李玄一番。”

李玄到了城下。

接下来,该是劝降吧?

守军握紧手中的兵器,心想,就算是战死,也不能去修路。

北疆军所谓的修路早就传遍了北方。那些俘虏每日只能吃七分饱,按照李老板的说法,吃的太饱,人会生出别样心思来。

而且,那活是真苦,干两年下来,耶娘都不认识了。

“石逆起兵时,孤,正在北方清剿舍古部余孽。”

伴随着李玄的声音,城头和城下都安静了下来。

“他想说什么?”使者蹙眉。

林现冷笑,“不外乎便是自己征伐异族多辛苦。”

“有人说北辽人已经颓废了,没错,历次大战,孤都未曾在北辽军的身上找到史册中记载的那等悍勇。但,那只是之前。”

李玄想到了后续的征战,想到了赫连通等人。

“我北疆军越逼近宁兴,北辽人就越是悍勇。当看到那些北辽人不顾生死的冲击着我军大阵时,孤知晓,在亡国的威胁之下,就算是蝼蚁,也会拼命咬大象几口。”

“最后的北辽人迸发出来的武勇,令孤肃然起敬。而舍古人比之北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舍古人的悍勇,令孤想到了兽类。北疆军不是与敌人作战,而是与一群兽类在厮杀。”

李玄缓缓说道:“孤说这些,不是标榜我北疆军劳苦功劳,虽然确实是如此。”

北疆军将士昂首挺胸,迎接统帅的赞美。

李玄眸色平静,“若孤不顾北方,强行起兵南下,那么,便能打长安一个措手不及。可孤不能。长安大军出动了,屯兵于邢州。大军在侧,孤依旧一意孤行,征伐北方异族。定然有人想说,孤是疯了。”

“孤没疯。孤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李玄指指太阳穴,“我大唐内部关起门来,哪怕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那也是我大唐内部的事儿。”

“陈国末年,异族争先恐后冲进中原乘火打劫的那一幕,孤,不想看到。故而,孤冒险一击,灭北辽,灭舍古人……”

“陈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在此之前,得先把周边异族清理了。”

“可李泌在做什么?他依旧在歌舞升平,把天下当做是自己的棋盘,把众生当做是自己的棋子。梁靖虽然不学无术,但他乃是恶少出身,对危机有着天然的敏锐。他察觉到了石忠唐的不妥,他在大声疾呼,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嘲笑,是叱责。”

“南疆果然谋反了。”

“若南疆军乃是由大唐人组成,那么,此战,便是内战。孤,会从容而行。”

李玄抬头看着城头,“可南疆军中多异族,石忠唐从接手南疆以来,就不动声色在更换军中将士。”

“孤在北方为大唐清剿异族,而在南方,李泌和长安却纵容出了一支异族大军。”

城头守军愕然。

使者面色铁青,“打断他!”

林现说道:“喊话!”

可左右的将士却置若罔闻。

他们在倾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玄的声音坚定,“故而,当听到黄州被屠时,孤伤心,但却知晓,这是必然。异族不会把大唐人当做是自己的兄弟,而孤,却不忍把你等当做是敌人。”

李玄指着城头,“叛军两度屠城,激怒了孤。孤发誓南下复仇。如今,利州挡住了孤的大军,挡住了孤南下复仇的道。

谁,愿为孤开道?

谁,愿与孤同行?”

使者咆哮:“狗贼,耶耶在此,你将在利州城下碰个头破血流。”

呛啷!

李玄拔刀,刀指城头,“谁,愿为孤斩杀叛逆!?”

使者呵呵一笑,“你在痴人说梦,谁敢杀我?”

“我!”

身后刀光闪过。

使者的人头落地时,依旧带着愕然之意。

……

城下,赫连荣轻声道:“殿下一番话,并未说什么家国的大道理。他只是说了自己的愤怒,而这个愤怒引发了利州军将士的共鸣。再没有比殿下更能打动人心的统帅了。老韩,老夫仿佛看到了殿下率领千军万马冲向南疆的那一幕,想来,会很是壮观。”

“殿下这是动了情。”韩纪说道:“当初听闻黄州被屠时,殿下把自己关在值房中半日,出来时,神色平静,可老夫却看到了殿下眼中的血丝。那一刻老夫知晓,那些参与屠城的叛军,不会有好下场。”

“这是堂堂正正的王者气象啊!”姜鹤儿赞道。

城头,林现和心腹们奋起反抗,有人喊道:“商国公饶不了你等!”

将领狞笑道:“我乃校尉张德,这天,是大唐的天,这神灵,是大唐的神灵。城下便是我大唐秦王殿下,石逆若是敢来,耶耶接着!”

张德喊道:“开城门,迎秦王!”

城门打开,守军出城相迎。

文官们在最前面,跪下请罪。

李玄下马走了过去。

远方,能看到烟尘滚滚。

“是敌军!”

裴俭说道:“应战!”

城头一阵哗然,显然守军发现了叛军的援军。

噗噗噗!

北疆军的步卒阵列开始向左侧移动。

远方,春育喊道:“还有机会,快,夺回利州城。”

他知晓利州城对石忠唐的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超越了长安城。

封住北疆军!

这是石忠唐最重要的战略构想。

现在,守军显然还在,城下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但北疆大军在城外,就说明他们并未掌控利州城。

趁着北疆军立足未稳,突袭!

春育眼珠子发红,“杀啊!”

城下,李玄缓缓走到了文官们之前,说道:“孤说过,大唐,依旧是大唐。”

他起兵的目的从未改变。

“孤,要讨伐的逆贼,其一李泌父子,其二,便是石忠唐。”

“起来!”

文官们起身。

“文官不怕死,武将不爱财,则任何异族都无法轻视我中原。”

李玄的话令文官们羞红了脸。

他走过去,站在张德身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殿下!”

张德垂首,不敢看李玄。

“你是勇士,抬起头来。”

李玄鼓励道。

张德缓缓抬头。

李玄幽深的眸子里多了些欣慰之意,“告诉孤,你为何不肯降石逆?”

这时叛军在赶来,大声呼喊,令李玄有些不满,他淡淡的道:“驱逐!”

身后的张栩回身,指着叛军,挥手。

“殿下令,驱逐!”

裴俭喊道:“驱逐!”

大队骑兵出动了。

他们从利州城左侧绕过去,扑向叛军。

随即,步卒开始小跑。

守军并未牵制……春育咬牙,“再逼近看看。”

他看到了源源不断涌来的北疆军。

国公,我辜负了你!

春育张嘴就吐出一口血。

城下,李玄再度问道:“为何不肯降石逆?”

张德昂首道:“下官乃堂堂大唐男儿,岂能降了异族?下官若是低头,死后担心没脸去见祖宗。”

“好男儿!”

大唐立国数百年,留下的不只是糜烂的局面,还有千千万万个面对异族不肯低头的好男儿……李玄指着叛军,“可敢为孤驱逐异族?”

张德涨红着脸,“敢不从命?!”

他上马,招手,“跟着我来。”

利州军骑兵集结。

张德拔刀,冲着李玄致敬,“为了殿下!”

“为了殿下!”

利州军欢呼着,冲向了叛军。

李玄微笑着。

你的招降成功了,但,当孤出现时,这一切都成了水中花,井中月。孤一句话,利州将士奋勇争先。

李玄看着长安城方向,“孤,只是想用利州来告诉你。李泌逃了,可大唐正朔依旧。大唐正朔在此,在孤这里!孤在,大唐,就不灭!”

利州军的加入令春育绝望了,他喊道:“撤!撤!”

“万胜!”

利州军和北疆军合兵一处,展开了追杀。

城头,守军开始欢呼,“殿下千岁!”

声音传到了城中。

“是秦王殿下来了。”

“好哦!”

“好什么?”

“殿下是自己人呢!石逆却是异族!”

是啊!

百姓兴许无知,但他们至少知晓一件事。

多年来祖辈传下来的无数道理中,其中一条,令人警醒。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人,不可信!

而秦王,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