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兴出发,越往北就越冷清。
临罗城过去百余里有一座小城,叫做马场。苦寒之地出好马,当年这里曾是北辽的养马地。后来北辽尚武之风渐渐凋零,也没人愿意来这等地方吃苦,就渐渐成了一个流放地。
就有些像是北疆的太平县。不过显然马场人没有太平人那等‘多才多艺’
当初舍古军兵临城下时,马场城几乎是一鼓而下。城中的守军大半溃逃。
作为镇北城和临罗城之间的节点,马场城成了舍古军的辎重集中地。
舍古人不事生产,当初攻破镇北城后夺取了不少粮草,后来数度击败北辽军后,缴获也不少。
但坐吃山空是不成的。
德济建议组织人耕种,可当初舍古人攻占城池后,都要大肆烧杀抢掠一番,以至于后面的城池听闻舍古人来了,百姓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
和大唐人眷念家园不同,北辽人在危机之前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的家宅。只要人在,随时都能再打造一个家园。
而极北之地本就人口不多,这么一跑,剩下的百姓就更少了。
所以德济不断在劝告阿息保,把作风改一改,好歹有些王者之军的模样。不说仁慈,可也不能残暴不是。
但阿息保却没有接纳他的建言,说直至攻破宁兴之前,必须得用这等法子来维系士气。
山林中走出来的舍古人,失去了野性后,也就和北辽人没什么区别。
镇守马场城的是真正的舍古人奇虎。
奇虎当年也是阿息保的玩伴之一,一直跟随着他。阿息保驱赶走了父兄后,奇虎就迅速上位。
顾名思义,带着虎字的人,自然身形彪悍,力大无穷。
奇虎本性憨直,出山后,迅速被花花世界给迷住了。他喜欢玩女人,更喜欢喝酒。
但归根结底,他喜欢的是那种操控人命运的乐趣。
“跳起来!”
奇虎在大堂内喝酒,佐酒的是几个北辽少女跳舞。
他大口喝着酒,面色潮红,拍拍案几上的长刀,“再快一些!”
几个北辽少女快速旋转,裙子飞扬起来,能隐约看到白皙的腿。
“哈哈哈哈!”
奇虎不禁大笑。
一个将领进来,近前说道:“斥候回来了。”
“如何?”奇虎看着舞蹈,随口问道。
将领说道:“并未发现异常。”
“大王说了,长安大军逼迫,杨狗一心就想回师。此刻,他应当是进退两难。喝酒!”
奇虎举杯,看看众人,“打下宁兴后,我要去皇宫中,让狗皇帝的女人为咱们舞蹈。”
“哈哈哈哈!”
狂笑声冲了出去,几个值守的军士艳羡的嗅着飘出来的脂粉味儿,以及酒肉混在一起的味道。
很香,但又像是臭不可闻。
……
在距离马场城十余里的一个山谷内,数千骑兵正在歇息。
江存中站在山坡上,遥望着暮色下的马场城,但只看到了一片昏暗。
数骑进了山谷,寻到了江存中,“敌军斥候不算密集,且颇为懈怠。”
“这是好消息!”江存中随麾下将领说道:“这一路咱们昼伏夜出,成功到达此处,并未遇到多少麻烦,可见对方的懈怠。”
接下来就得看摸城的本事。
江存中看着下面十余坐在歇息的大汉,心中一片火热。
这是杨玄身边的护卫,在北疆,只有杨玄才能指挥。此次杨玄调派了十余人跟随他来偷袭马场城,便是对他的信任。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知晓秦国公的格局不会局限于北疆。人心都是趋利避害的,不少人都在想着是否能在北疆体系内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站队!
在这个时候无比重要。
长安大军来袭又如何?
大不了厮杀!
江存中是北疆老人,更是杨玄未发迹时的兄弟。在北疆军中,也就是南贺和裴俭比他和张度更受重用。
北辽灭了,只要击败舍古人,杨玄的格局就豁然开朗。
整合北辽的地盘后,北疆的实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强大。
这个强大,能令长安颤栗。
张度和江存中私下嘀咕过,说北疆当下这个格局,怕是维系不了多久了。
北疆上层都知晓这个道理,唯有军民还在旧有的格局中不知所措。
自立!
这是第一步。
江存中想到北疆能自立的格局,心中不禁一阵阵欢喜。
到了那时,再也无需担心什么鸟皇帝的掣肘了。
“江郎将。”
一个大汉上来,“晚些是摸城还是什么?”
江存中说道:“先看看城外是否有暗哨。”
咳咳!
有人干咳。
江存中转身,却是云山长老吴荣。
在杨玄兵临山门后,云山掌教郭云海果断站队,而且一站队就坚定无比。这不,此战他就派出了云山的中坚力量跟随大军行动。
对那些大汉,江存中态度很是客气,但对云山的修士,他就从容了许多,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
“此次偷袭,以突然为要,务必要让守军猝不及防。最好是能打开城门。不能的话,也得夺取一段城墙,护着后续将士登城。云山的诸位……可有把握?”
江存中问道。
在决定站队秦国公后,郭云海就决定把山门也搬到桃县去,为此还和宁雅韵商量了一番,示弱了一番。
没办法,打,他打不过宁雅韵。比人脉和信重,据闻宁雅韵出入国公府就如同出入玄学一样自然从容。而且,还能拐带着秦国公的长子满世界乱窜。
这等信重云山自然是比不过的。
所以郭云海姿态放低,此次杨玄请云山修士跟随出战,郭云海精心挑了一些人,令最为足智多谋的吴荣率队。
临行前,郭云海交代吴荣,此战,务必要打出我云山的威风,为搬迁去桃县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想到这里,吴荣拱手,朗声道:“马场城小,低矮,若是要偷袭,云山弟子中有数人擅长隐匿踪迹,愿为大军开道!”
“哦!”江存中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隐匿踪迹,可有把握?”
吴荣举起手,没回身说道:“给江郎将展示一番!”
几个云山弟子换了衣裳,随即身形闪烁,再看去时,竟然寻不到了。
江存中近前仔细查探,因为知晓这里有人,加之修为不错,眼力好……本以为一下就能发现。可十余息后,他才找到了其中一人。
“好!”
江存中说道:“若是立功,国公自有赏赐。”
吴荣微笑道:“云山上下既然决定追随国公,赏赐不赏赐的不打紧。”
方外人,要的不是钱财,而是,看重!
上位者看重才能带来香火。
这一点看看玄学就知晓了。
刚来到北疆时的玄学门可罗雀,随着杨玄时常出入,玄学渐渐成为了北疆第一方外之地。
神灵在许多时候,也得借助人间的权力来张扬自己的威望。
稍后江存中和那些大汉解释了自己的安排。
“晚些云山的人先上,还请诸位随后突破……”
他说的很是客气,为首的虬龙卫大汉说道:“江郎将无需担心咱们心生芥蒂。”
那就好!
江存中觉着这群人压根就无欲无望,眼中只有杨玄。
谁能拥有这等护卫?
江存中不去想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该知晓的,国公自然会告诉他。
晚些,五千骑出动了。
今夜月色惨淡,照着四野凄凉。
但五千北疆骑兵的心异常火热。
毁掉敌军辎重,随后,主动权就到了北疆军的手中。
绕到敌后的这五千骑出发前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请人代写的遗书的多不胜数,让军中识字的人忙碌不休。
一旦被发现,马场城中戒备森严,随后,他们的南逃之路将会异常艰难和血腥。
但所有人都不在乎。
灭掉舍古人,大唐的北方将再无敌人!
这个信念驱使着将士们义无反顾。
接近马场城后,江存中举起手,众人停步。
吴荣在昏暗中冲着江存中拱手,江存中颔首,轻轻拍了一下胸口。
这是军中对兄弟的礼节。
这是正确的第一步……吴荣心中同样火热。
既然站队了,云山也希望杨玄的格局越来越大。作为附庸,云山的香火将会水涨船高。
长安的各种势力在站队。
北方也是如此。
这个天下就像是一个赌局,有资格的人纷纷下注。
云山的十余人悄然到了城下。
城头上,隔着数十步就插着一只火把,火把边上两三个军士,懒洋洋的低声说话,偶尔发出窃笑声,兴许是说到了什么得意的事儿。
几个云山修士悄然靠近城墙,伸手贴上去。
马场城是一座土城,年久失修,夯土坑坑洼洼的。那些坑坑洼洼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不能借力,可对于修士来说……
几个云山弟子就像是壁虎般的,沿着那些坑坑洼洼缓缓而上。
十余虬龙卫的大汉就在城下,可依旧很难发现这些弟子的行踪。
两个军士在城头监守,其中一人在打盹,一人在嘟囔……
嘟囔的那个军士揉揉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就低头掏干粮。
这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双眸子。
军士心中一惊,刚想尖叫,一只手闪电般的探过来,抓住他的咽喉。
用力一捏。
敌袭!
军士缓缓倒下,他寄希望于同伴能发现异常。
可一个黑影悄然摸了上来,单手捏住另一个军士的咽喉。
发力!
军士绝望,随即黑暗袭来。
随后,其余的云山修士上了城头,向两侧摸去。
十余虬龙卫紧随其后。
他们身材高大,故而要佝偻着脊背,一步步的顺着台阶往城下走。
下去就是马场城中唯一的街道,两侧全是低矮的木屋。远处能听到马蹄声,很是单调。
这是巡夜的军士。
城门的后面,值夜的几个军士坐在角落里打盹。
十余大汉悄然过去。
一阵软骨折断的声音密集传来。
几个大汉指指城门的厚重门栓。
一旦开启,动静必然不小。
一个大汉深吸一口气,抓住门栓,缓缓发力。
嗤嗤嗤的声音中,门栓被拉开。
咕咕!
咕咕!
城头传来了鸟鸣声。
远处,江存中举起手。
所有人上马。
吱呀!
哪怕再小心,打开城门时依旧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长街上,巡夜的军士厉喝:“谁?”
城头有人举着火把,用力转圈。
“出击!”
江存中狂喜喊道。
密集的马蹄声惊破了寂静。
巡夜的骑兵一边示警,一边赶来。
十余大汉手持长刀站在长街上,冷冷的看着他们。
“杀!”
陌刀在这些大汉的手中就像是孩子的玩具,轻松的斩杀着那些来势汹汹的骑兵。
数十骑被斩杀殆尽,城中的守军也做出了反应。
“敌袭!”
奇虎昨夜喝多了,昏头昏脑的冲出来。
十余骑疾驰而来。
奇虎喊道:“让一匹马!”
刀光在月色下闪烁。
从奇虎的脖颈那里掠过。
奇虎的人头落地,最后的一眼,看到城中存放粮草的地方窜起了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