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一模一样

张贤小心翼翼的回到住所。

叩叩叩!

叩叩叩!

没人!

邓起还没回来吧!

张贤开锁进家。

他坐在那里,突然心悸。

他站起来,来回走动。

“不对!”

他再度出去,先去了酒肆。

约定好的地方里,此刻空荡荡的。

那两个恶少也走了。

伙计懒洋洋的在打盹,掌柜听到脚步声,抬眸看了一眼,然后重新低头算账。

邓起不在!

张贤慢慢接近事发地。

这里多了不少军士,都警惕的看着里面。

没被抓?

张贤心中暗喜。

吱呀!

吱呀!

有大车声从巷子里传来。

今日这里闹腾的厉害,不少百姓都聚在一起议论。

张贤就躲在其中。

“说是北疆锦衣卫的密谍在此地打探消息,被鹰卫的人追杀。”

“抓住了没有?”

“不知晓。”

“先前一家家的搜,老夫家中都被搜了好几遍。”

“是啊!我家的茅厕都被竹竿子捅了一遍。”

“锦衣卫的贼子狡猾,是该谨慎些。”

邓起狡猾,想来已经逃走了吧!

张贤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吱呀!

吱呀!

车轮滚滚。

大车从巷子里驶出。

前方的百姓有些骚动,“抓到了。”

“那就是锦衣卫的密谍吧?”

“是啊!”

张贤心中一冷,就挤了上去。

大车从巷子里缓缓驶出。

大车上躺着一个人。

渐渐近了……

邓起就躺在上面,双手还握着短刀,短刀插在了小腹中,鲜血在小腹那里凝结成一块。

他失去神彩的双眸茫然看着宁兴的天空,身体随着大车的震动轻轻颤动着。

仿佛,还活着。

身边一个妇人骂道:“狗贼,该死!”,骂完,还不忘看着张贤,“你说是吧?”

“是啊!”张贤点头。

大车缓缓而来,从身前驶过。

张贤看着那张脸,微微垂眸,无声道:“兄弟,走好!”

他用力捶打了一下胸口。

妇人好奇的看着他,“不舒服?”

张贤点头,“心疼!”

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使团的人也出来了。

“就是此人进了你等的住所。”

万凌霄很是轻蔑的道:“你等竟然没发现?”

随行的两个好手又不能说他们要避嫌,不敢掺和两位大佬之间的争斗,故而避开了杨云。

尴尬的气氛让主持此次行动的万凌霄很是满意,却看到使团的随行军士们神色黯然。

一个军士奋力捶打了一下胸口。

呯!

另一个军士也是如此。

呯!

军士们不敢公然支持北疆。

但他们知晓,大车上的这位是勇士。

北疆军把大唐的死敌毒打一顿,几乎生活不能自理。

在长安看来,这是逆贼的凶残。

但在底层军士的眼中,他们是勇士!

使团中有镜台的眼线,有宫中的眼线,他们不敢发声,但却可以用这个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勇士的敬意。

不!

是对同袍的敬意!

呯!

呯!

呯!

那个妇人见他们捶击自己的胸口,愕然看着空荡荡的左侧,“和方才那个人一模一样呢!”

……

使团来辞行的是江华。

杨元从看到锦衣卫的密谍尸骸起就没出过门。

鹰卫还在大索城中。

使团打听到了消息,那日自尽的锦衣卫密谍,不是进使团驻地窥听的那人。

鹰卫在追索那个密谍时,自尽的那人主动现身,带走了他们。

虽然不知晓消息是否泄露……鹰卫的人来过使团驻地,询问在那个时刻是否有人谈论此次谈判的结果。

没人!

连杨元都摇头。

然后,他浑身一松。

嘴角甚至怪异的翘起。

仿佛是在嘲讽着什么。

使团在城外等候。

送行的大辽官员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杨元说话,杨元只是嗯嗯嗯。

就像是个人偶。

江华回来了,看着春风满面。

“多谢款待!”

他拱手,沈通笑道:“常来!”

“一定!”江华笑道:“下次咱在长安接待你等。”

“好说!”沈通拱手,“一路顺风。”

使团出发了。

一路疾驰。

随行的北辽官员都有些吃不住这等苦头,可江华却犹自嫌弃太慢。

早一日回到长安,早一日请功。

另一侧,张贤以商人的身份在疾驰。

“这般快是去讨债?”路上关卡的军士笑道。

张贤一边按照潜规则递过去三文钱,一边骂道:“苟日的,老子货钱都提前给了,货物本该上个月就发到宁兴,这是想赖掉老子的钱呢!”

“弄不好人已经跑了。”

军士们大笑放行。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贤打马疾驰。

“这仇,咱们慢慢算!”

……

第五日,使团来到了一个渡口边上。

这是一条大河,河水浩荡,站在边上有些眼晕。

船靠过来了,江华问道:“这般大的水,你可有把握?”

船老大拍着胸脯,自信的道:“在这附近三十里,小人撑船最出色,无人不佩服!”

江华心中一松,随心的内侍问道:“可是没翻过船?”

船老大说道:“翻过五次。”

内侍变色,“那你还敢说自家撑船最为出色?”

船老大说道:“小人五次都能死里逃生,这便是本事啊!”

内侍面如土色。

但依旧要过河。

江华甚至说自家第一个上船。

名利可以令人忽略生死。

可以让人出卖灵魂。

江华上船,回首道:“杨舍人,上船啊!”

这一路杨元沉默寡言,众人知晓他心中纠结,也不去打扰。

虽说心中纠结,但杨元此次还是为大唐争取到了主动权,回去多半会升迁。

连江华都对他客气了许多。

“不了。”

杨元摇头。

“你……”江华愕然,心想你难道要留在北辽?

“杨舍人,上船吧!”

陪同的北辽官员笑道。

“不了。”

杨元看着河水,突然拔刀。

“你要作甚!?”

周围的人猛地后退。

杨元把横刀搁在脖子上,江华说道:“杨舍人,你疯了?”

随行的官员说道:“杨舍人,你立下大功,回去定然能升迁,你这是作甚?”

杨元看着浩荡河水,说道:“老夫答应北辽,那是报效君王。可终究对不住祖宗。今日,老夫一死,以报家国。”

横刀一拉。

鲜血喷涌。

杨元身体摇晃几下,噗通一声,扑倒在河水中。

随即,被河水卷走。

……

玄学的日子是清静的。

早上起来修炼,做早课,吃早饭,然后自由活动。

宁雅韵难得走出值房,在山门中缓缓而行。

“掌教可选好了给阿梁的秘技吗?”

安紫雨把玩着光滑的戒尺,看了斜对面束手而立的弟子一眼。弟子打个寒颤,赶紧低头,等他们过去后,飞也似的跑了。

“老夫让阿梁尝试了一番,且看看这几日他的感受。”

宁雅韵发誓,此生从未这般谨慎过。

“掌教教授弟子,好像也没这般谨慎过吧?”安紫雨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是阿梁啊!”宁雅韵嘴角含笑。

安紫雨问道:“今日阿梁该来了吧?”

“嗯!”

宁雅韵止步,“老夫该回去了。”

“今日种地!”安紫雨说道:“掌教该以身作则才是。”

玄学的历史悠久,大半时间是闲云野鹤。

闲云野鹤听起来洒脱,可人活着就得吃五谷杂粮,玄学又学不会那等招揽信众布施的手段,于是只得种地养活自己。

玄学存放秘技的房间中,摆在最前方的一卷秘技叫做:耕种之道。

这是玄学老祖宗的交代,他说:什么秘技,秘技可能填饱肚子?

吃饱为先。

洒脱的玄学骨子里很务实。

只是少了追逐名利的心思。

信众来烧香,玄学上下有时候还觉得自己被打扰了。

信众不来,正好,大伙儿开始辩驳,或是进山游玩。

宁雅韵自然是会种地的——实际上玄学子弟的第一课便是耕种。

还是那句话,进了山门,率先要学的是如何养活自己。

弯腰,左手握住麦秆,右手挥动镰刀。

别看动作简单,这是个需要熟练的活儿。

用力小了,割不断麦秆。用力大了,会伤到自己。

宁雅韵显然是个老司机,镰刀割断一把麦秆后,正好力尽。

“掌教!”

宁雅韵直起腰,就见阿梁在前方奔跑。

孩子笑的很是欢喜,边上的教授和弟子们也笑着招手。

“阿梁!”

“哎!”

宁雅韵不禁笑了。

“阿梁,来!”

他招手。

阿梁小跑着过来,跳进了田里。

“掌教,这是你们的田地吗?”

“对!”

和在国子监不同,到了北疆后,宁雅韵就主动要了些田地,带着弟子们耕种。

这是重头再来之意。

“阿梁要学吗?”宁雅韵笑眯眯的道。

“阿耶教过。”

“哦!”

宁雅韵微笑着,心想这便是太子要学的东西。

“来,试试。”

阿梁还小,镰刀看着很大。

今日是张栩率人护卫小国公,见状干咳,暗示太大了。

“是啊!大了些,给老夫!”

阿梁把镰刀递给宁雅韵,宁雅韵握着刀身,随手一拍。

呯!

镰刀前半截断了,剩下半截正好适合阿梁用。

这轻飘飘的一拍,让张栩揣摩了一下,他悄然捡起那半截镰刀,背身学着宁雅韵拍了一掌。

呯!

镰刀碎裂。

直至中午,这片田地才收割了六成。

“吃饭啦!”

有玄学弟子赶着马车来了。

大桶里装着饭菜,主食是热气腾腾的大饼,菜是羊肉熬煮菜蔬,还有豆腐。

宁雅韵和阿梁坐在田埂上,宁雅韵见阿梁碗里多是菜蔬,就夹了一块羊肉过去。

“掌教你吃。”阿梁又夹了回来。

“老夫老了,吃不了那么多肉。”宁雅韵笑着。

“你不老。”阿梁又夹了回去。

宁雅韵含笑看着他,“阿梁觉着老夫还能活多少年?”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孩子了,但阿梁却脱口而出,“五十年!”

宁雅韵不禁大笑。

“食不言!”

端着饭菜路过的安紫雨说道。

直至太阳西斜,玄学的这片田地才收割完毕。

“老夫和阿梁先回去了。”

宁雅韵把镰刀一丢,牵着阿梁就走。

“带一车麦子回去!”

安紫雨说道。

大道上,十余辆大车上堆满了麻袋。

“好!”

宁雅韵把阿梁抱在大车上坐着,自己牵着马,得儿一声,缓缓而行。

阿梁觉得浑身酸痛,但却很是欢喜,“掌教,这些麦子回去就能做饼子吃吗?”

“不能!”

“为何?”

“这麦粒里有水汽,得暴晒数日。”

“暴晒之后呢?”

“暴晒之后还得搁几个月,否则做出来的面食不好吃。”

“哦!可这是为何呢?”

“这啊……老夫好像也不知晓。不过,对面那人估摸着知晓。”

对面,一个长须飘飘的老人微笑看着他们。

“宁掌教。”

宁雅韵微笑道:“何事?”

老人拱手,“云山吴荣,见过宁掌教。”

“云山?”

宁雅韵止步,“富恒可来了?”

吴荣微笑,“他便在前方等候宁掌教。”

“二十年前长安一别,没想到他还没死。”宁雅韵目光转动,左侧荒野上,一骑缓缓而来。

“富长老依旧如故。”吴荣说道:“老夫此来,就为了一事……”

“说!”

“云山一直与世无争,可宁掌教该知晓,方外兴衰与国运息息相关。国运衰微,山门衰微。国亡,山门只能遁世,近乎于亡。如今大辽仅存江州为屏障,对北疆再无威胁,可否罢手?”

宁雅韵淡淡的道:“方外人不干涉政事。”

吴荣指着阿梁说道:“是吗?可宁掌教却带着秦国公的长子外出,就如同带着自家的孙儿般的随意,这便是不干涉政事?”

“老夫,乐意!”

宁雅韵甩甩浮尘,“走了。”

他牵着马车缓缓而行。

吴荣避在道旁,微笑道:“前途漫漫,宁掌教,走好。”

阿梁问道:“你要杀我吗?”

吴荣看着阿梁,认真的道:“云山绝不敢对小国公不利!”

“云山若是敢动这个孩子,无需秦国公大军碾压,老夫便带着玄学子弟覆灭了你云山山门!”

宁雅韵的声音幽幽,渐渐远去。

左侧来的那一骑靠近,“长老,宁雅韵不肯答应代为说项?”

“此事不是那么好说的,咱们来,是先礼后兵。”吴荣说道:“宁雅韵乃是杨玄倚重的顶尖好手,他在,杨玄在桃县才能安枕。”

“富长老就在前方等候,当年双方不分胜负,这二十年富长老潜心修炼,进境惊人。只需击败宁雅韵,杨玄当会忌惮我云山。”

“忌惮非本意,要的是令杨玄罢手。”吴荣说道。

“当宁雅韵不足为倚仗时,他此后睡觉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出门身边就得前呼后拥!”

“看富长老的了!”吴荣说道。

前方两里多的地方,一个道袍老人正在看着地里的农人收割麦子,颇为好奇。

“割了之后要暴晒?”

“是。”农人说道。

“随后磨粉吗?”

“还得放一阵子,新麦不好吃,要陈麦才好。”

“原来如此!”

老人捻了几粒麦子进嘴里咀嚼着。

起身走上大道。

看着缓缓而来的宁雅韵,微笑道:“二十年不见,宁掌教风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