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了些,年轻人急不可耐的脱去厚重的衣裳,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但凡有个地方让自己助跑,就能飞起来。
春种秋收,这是天道,也是规律。
春天的兽类经过一个冬天的煎熬后,都廋了许多,且春季是繁殖的季节,猎人们也偃旗息鼓,藏弓收狗。
春天,是个生机勃勃的季节。
但对于军队而言,春天,便是杀戮的开端。
“集结!”
咚咚咚!
鼓声一响,将士们从营地中蜂拥而出。
南贺等人就站在高台上,看着将士们的速度,南贺不满的道:“快倒是快了,可却有些杂乱,可见操练不够。”
江存中说道:“许久未曾征战,将士们有些懈怠了,回头敲打一番。”
南贺看了裴俭一眼,“老裴!”
从裴俭的身份曝光后,军中将士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裴九的儿子,那用得着说,就是自己人。
许多人把对裴九的崇敬之情,都转到了他的身上。
但裴俭却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将士们不能一直绷着。”
“言简意赅,说到了点子上。”南贺说到:“一个冬季的放松,此刻,该收紧了。”
渐渐的,数万将士列阵完毕。
南贺说道:“开始吧!”
随即开始操练。
太阳渐渐升高,晒的人懒洋洋的,只觉得生机无限,却又倍感慵懒。
操练结束,南贺召集了将领们议事。
大堂里,将领们聚在一起低声说话。
南贺最后进来。
干咳两声,将领们站好,南贺才坐下。
“去岁的情况你等也清楚,拿下龙化州之后,我北疆的态势从未有过的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众人神色轻松,都有些惬意。
“这是国公英明的缘故!”南贺认真的道。
“是!”
这个没人不服。
南贺是杨玄在军中的代表,平日里不出风头,非常低调。
“天气渐渐暖和了,今年会如何?老夫特地去请示了国公!”
将领们竖起耳朵。
南贺很满意这等积极的姿态,“国公说了,若是只想为北疆扎一道篱笆墙,那么拿下坤州就够了。拿下龙化州,便是往北辽腹地捅了一刀。今年,我北疆军的目标是,把这把刀,一直往宁兴捅!”
一直以来,今年的战略如何,军中都有不少猜测,南贺等人更是进行过无数次推演。
但战略决心却需要杨玄来下。
现在杨玄开口,众将欢喜不已。
“娘的!这宁兴就是个娘们,老子捅特娘的一下!哈哈哈哈!”
武人不是粗鄙,而是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长了之后,懒得去装什么雅致。
南贺等这些人发泄了一番兴奋之情后,压压手,说道:“国公交代。”
众人肃立。
南贺满意的继续说道:“拿下内州、泰州对北辽触动不大,拿下龙化州后,北辽便如临大敌。今年再度进击,不同于往年的敲打,我军将深入北辽腹地……
你等都知晓,一旦攻入北辽腹地,我军弄不好便会陷入四面受敌的境地。
国公说了,操练,以及警惕,告诫军中,不得骄矜!”
“是!”
南贺说道:“如此,下去交代吧!”
来议事的将领不少,作为校尉,赵永站在大堂最后面,也就是靠近大门的位置。
这等时候没有他发话的余地,只是来听。
随后散去,赵永叫来了麾下几个旅帅。
“……今年将会攻入北辽腹地,情况会更为复杂,故而国公令咱们不要嘚瑟骄傲,警惕些。”
“是!”
几个旅帅应了。
“许勤!”
赵永叫住了许勤。
“校尉!”
许勤回身。
“你操练还算是得力,就一条,和兄弟们有些疏离了,这不好!”
许勤一怔,“这下官倒是没觉着……下官一直如此!”
“你之前是在权贵家中做护卫,对吧?”赵永问道。
“是!”许勤很老实的道:“后来下官看不惯那些鸟人只知晓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便来北疆投军。校尉放心,下官从未与那些人再度联络过。”
“我并未担心这个。”赵永笑道:“你是国公亲自安排进的军中,我如何会疑你?”
许勤说道:“多谢校尉。”
“你是半道从军,不知军中的规矩。”赵永眼中多了思念之色,“在军中,你的袍泽不只是袍泽,更是兄弟。作为旅帅,你便是那些军士的兄长。兄长该如何做?”
“呃!”许勤在权贵家中做护卫,见多了尔虞我诈的倾轧,故而从军后,依旧是那种警觉的状态,并未和袍泽交心。
“我当初从军,是队正带着我……”赵永仿佛又看到了简庄,一脸豪迈的拍着他的肩膀,说……
叫我兄长!
“战阵上,我几度遇险,是兄长,是袍泽救了我。在军中,每个人都能把后背交给袍泽,看到袍泽遇险,恍若自家兄弟遇险,奋不顾身也要救他!”
赵永看着他,“我们是兄弟!这是我北疆军的规矩,去领会,否则,你走不远!”
“是!”
许勤行礼告退。
赵永摇摇头,知晓此人没那么容易改变。
下面的人有下面的烦恼,南贺也有自己的烦恼。
“此次出兵态势复杂,不但得防备长安的偷袭,还得防备林骏。加之深入敌军腹地……”
什么叫做局势瞬息万变,说的便是这等态势。
这等态势考验的是将领的应变能力。
“若是攻打演州……”张度指着地图上的演州,江存中说道:“若是攻打演州,仓州便有了从容布置的机会。”
“是啊!可若是攻打仓州,林骏在侧,令人不安!”
南贺看了裴俭一眼,裴俭说道:“攻下演州后,我军可从演州侧击仓州,不过也得提防后面的江州夹击……局势,太过复杂了。”
这是当前的北疆军从未遇到过的复杂局面。
“突袭仓州!”张度说道:“我领玄甲骑在侧,若是林骏敢出兵,玄甲骑突袭……”
“林骏狡猾,想伏击他,难!”裴俭说道。
晚些,南贺去请见杨玄。
“此战确实是复杂。”
杨玄自己也做过多次推演,把所有因素都加入进去,很难得出一个结论。
“是啊!下官等人商议许久,依旧没有结论。”南贺有些羞愧。
“为何要有结论呢?”
杨玄莞尔,“难道,你等以为北疆还是那个北疆,北辽还是那个北辽?”
南贺一怔,“郎君的意思……”
“遇到乱如麻的局面,别想的太多,就一个……”
杨玄握拳,“以力破之!”
呯!
这一拳砸在了地图上。
……
节度使府开始忙碌了起来。
官吏们进进出出,带着命令奔赴各方。
粮车不断进出,声势浩大。
此刻的杨玄,压根就没有隐瞒自己意图的意思。
北辽方面,密谍疯狂往回赶……
“驾!”
两骑在官道上疾驰。
当看到前方出现十余骑时,二人绝望的道:“是锦衣卫!”
杨玄不掩饰自己的战略意图,赫连燕便带着人蹲守。
“那个骚狐狸……”
“我挡着他们,你赶紧走!”
马蹄声如雷,赫连荣冷冷的道:“无需活口!”
弓弦声惊心,箭雨覆盖。
两骑落马。
赫连荣下马走过去,一个密谍没死,喘息着笑道:“你这个叛逆……”
赫连荣说道:“这只是开始!”
他回身看着北方,眼中仿佛有野火在燃烧。
“赫连春!老夫,等着你!”
……
“看样子,子泰又要出兵了。”
玄学,安紫雨在琴声中说道:“我听包冬说,此次征伐非同小可,这一战,弄不好便会奠定天下大势。一旦北疆军兵逼宁兴,北辽江山便会风雨飘摇……北辽一旦衰微,长安便会如坐针毡。哎!我说你听了没?”
“听了。”
琴声依旧!
安紫雨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包冬还说,一旦局势如此,北疆这个庞然大物何去何从,这是个问题。说话!”
宁雅韵按住琴弦,一脸平静的道:“北疆成为庞然大物,能与关内相抗衡,若是长安还报以敌意,那么北疆民意便会反噬……
那时候,由不得子泰,民意驱动之下,他也只能把目光转向南方,转向,长安。”
“掌教,到了那时,我玄学何去何从?”安紫雨纠结的是这个。
“你觉着,咱们此刻能和子泰切割开吗?”宁雅韵笑道。
安紫雨摇头,“在天下人的眼中,玄学如今便是子泰的附庸。附庸与否我倒是不在意,毕竟子泰也没逼着咱们做什么。可若是子泰……谋反,咱们就成了帮凶。”
“知晓老夫为何一直说你没法执掌玄学吗?你要学会看势!”宁雅韵叹息,“以太上皇为分野,之前大唐国势煌煌。太上皇之后,大唐渐渐衰微。咱们玄学多少史书?你去看看,这等局势下有谁能再度力挽狂澜?”
“有,历史上曾有王朝一度中兴!”安紫雨的记性比宁雅韵更好。
不,是女人的记性比男人的更好。
“那只是昙花一现!”宁雅韵说道:“当下你也看到了,皇帝不可改弦易辙,那么便只能是下一代。下一代为谁?越王。
越王登基,必然会成为杨松成等人的傀儡。紫雨,你可在史书上看到权臣中兴后,把权力交给帝王的吗?”
“上古时有!”
女人抬杠的能力远超男性……宁雅韵苦笑,不敢和她争执这个,“一旦越王登基,这个大唐只会越来越衰弱。长安衰微,天下便会多出许多野心家。随后,便是烟尘滚滚。紫雨,你是希望那些野心家出手谋反,还是希望子泰……来拯救大唐?”
“自立不好吗?”指间戒尺转动的缓慢,安紫雨说道:“北疆灭了北辽,偌大的疆域,足够自保了吧!”
“你还是不舍大唐!”宁雅韵笑道:“老夫也不舍。”
“可咱们不能做墙头草!”这是安紫雨来寻他的原因,“做了墙头草,其一对不住子泰,其二,以后两头不讨好。”
“难得你明事理!”宁雅韵很是欣慰。
“我何时不明事理?”安紫雨仿佛忘记了自己毒打玄学师生的事儿了。
“可你忘却了一事。”宁雅韵说道:“老夫跟着子泰出征,数度出手……在长安,建云观观主常圣代替皇帝招揽玄学,老夫毫不犹豫拒绝了。”
“这些,不算什么吧?”
“是不算什么。”宁雅韵说道:“老夫早有打算……”
“什么打算?”
“祖师爷说过,九九之后与唐归,老夫略通占卜之术,多次尝试,祖师所言不假。”
“大唐,果真要灭吗?”安紫雨有些失魂落魄。
“老夫也有些心灰意冷,想着到时候遣散玄学,好歹留下无数香火,时机一到,便能再度振兴玄学。”
“倒也不错。”安紫雨有些沮丧。
“可隔了许久,老夫某日突然心血来潮,便再度占卜我玄学的命运。结果……竟然有了生机!”
安紫雨心中一震,“是何时?”
宁雅韵缓缓说道:
“老夫答应子泰,把玄学迁徙来北疆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