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这话大气磅礴。
但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有几人?
宁雅韵心中叹息,“子泰,老夫看这个天下怕是要乱了。”
“流民吗?”
杨玄猜测到了宁雅韵的担心。
“子泰别小看了流民,当初陈国衰亡,便是从流民开始。”
安紫雨说道:“陈国后期,权贵们肆无忌惮的兼并田地,肆无忌惮的不缴纳赋税。于是天下所用皆从百姓的身上压榨。
流民日渐增多,帝王将相们依旧在醉生梦死。直至有人登高一呼,随即各处烽烟。说陈国灭于世家门阀,不如说是灭于流民。”
“北疆这几年收纳不少北方流民,延缓了这股风潮。否则,去年今年,北方怕是消停不了。子泰,你功莫大焉。”
就是从这一点,宁雅韵才无法判断杨玄是否有造反的心思。
你要造反,自然希望看到天下大乱不是。
可杨玄却主动接纳北地流民,这就不对了。
宁雅韵毕竟不是战略家,看不到杨玄此刻不动手的缘故。
北辽在啊!
大哥!
杨玄觉得老帅锅有些可爱。
但旋即觉得自己有些蠢!
陈国末年时,那些草头王哪里会管这些,看到机会就出手。至于外敌,先搁着!
所以才有了后来异族窥探中原的事儿,最后各路草头王见势不妙,就派出使者商议,组成联军出塞,一战令异族不敢南窥。
外患解除。
哥几个!
咱们继续走着。
于是内战继续!
“掌教和司业当知晓王朝覆灭前的征兆。”杨玄看了一眼宁雅韵和安紫雨,“王朝覆灭之前,必然先衰弱。谁造成的衰弱?是自己!”
他指指外面,“李元父子登基以来,纵容那些人兼并田地,偷逃赋税。可天下用度却越来越多。不够的钱粮从何处来?唯有从百姓身上压榨。
百姓本就艰难,这一下,便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民怨便是在这个时候郁积。
一旦郁积,除非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否则王朝覆灭的趋势必然不可挽回。当今,可有这个勇气?”
宁雅韵摇头,“那人只知晓权力!”
“我曾说过,外敌想击败中原永不可能,唯一能击败我们的,唯有我们自己!”
杨玄想到了这些年伪帝父子的所作所为,心中怒火不禁涌了起来。
“长安此刻满脑子都是灭了北疆这个念头……掌教,当下的局势实则对大唐从未有过的有利。在南方,南周陷入内斗不可自拔,此刻令南疆军大举进攻,必然能一战破南周。
南周覆灭,大唐聚集大军北上,汇合北疆军,与舍古人夹击北辽,不出两年,北辽必然覆灭。随后再剿灭舍古人……”
宁雅韵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想一统当世啊!”
安紫雨也颇为震惊,“大唐历代帝王都没敢想过这个念头。”
“为什么不能想呢?”杨玄虚点了一下,“再出兵洛罗,一旦击败洛罗,大唐的目标就该转向大海……”
“老夫累了。”
宁雅韵捂额,摆手,“子泰带着阿梁出去转转吧!”
杨玄起身,“掌教好生休养!”
他低头,“阿梁,我们走。”
“哦!”阿梁走两步回头,“掌教,吃药哦!”
宁雅韵眸色温和,“好!”
杨玄出去后,值房内静默了许久。
“哎!”
宁雅韵叹息,“紫雨,子泰一番话你可听出了意思?”
安紫雨无所谓的道:“不就是想做权臣吗?”
“他想征服当世,可此等事谁能为?帝王!”宁雅韵苦笑道。
安紫雨本能的为杨玄辩护,“哪有那么好征服的?兴许是大话!”
宁雅韵摇头,“别人说这话,老夫能当做是大话,可子泰说出来……你且想想,当初子泰曾说要压制住北辽,老夫也以为这是大话。可如今呢?”
“那就去征服吧!”安紫雨挑眉,“中原憋屈多年,也该伸展一番身子了!”
“他若是把这个志向付诸实施……”
宁雅韵陷入了沉思。
安紫雨有些不耐烦,问道:“掌教想到了什么?”
宁雅韵举起右手,成爪子。
“龙!”
……
行云布雨,操弄风云为龙!
……
杨玄带着儿子在玄学里玩耍。
看着儿子熟练的给神像跪下,杨玄满头黑线。
钟会悄然出现,“你再看!”
看什么?
阿梁跪拜后,起身说道:“别抢,回头都有!”
抢什么?
杨玄纳闷,就见阿梁把几炷香拿在手中,费力的撇断,然后一个神像之前放一截。
这是敬神?
杨玄无语。
钟会却意味深长的道:“神灵看的是诚心。”
“什么意思?”
“子泰你看。”钟会指指外面。
杨玄回身,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竟然多了几只鸟儿。
阿梁去拿了供奉的炊饼,走到门外,认真道:“不要抢!”
然后,他把炊饼掰开,一点点的扔过去。
鸟儿们竟然不惧他,认真的排在一起吃着。
钟会轻声道:“老夫在玄学典籍中见过这等异象,这等孩子,未来要么是大德……”
“还有呢?”
杨玄问道。
他的长子若是去做什么大德,那才是个笑话。
钟会说道:“上古有异人,能驱使鸟兽。及长,被推举为部族首领,率部众不断扩张,为王!”
杨玄笑道:“那也不错。”
今日的玄学上下都很古怪,每个人仿佛都恨不能逼着杨玄说出那句话。
——老子要造反!
可杨玄就是不说,于是气得宁雅韵在值房里发呆,钟会此刻也无可奈何。
天下大势变化,方外先知!
这不是说方外比那些大佬更为敏锐,而是因为他们超脱于外,旁观者清。
当第一批流民冒雪抵达桃县时,杨玄才知晓原因。
“北地水灾!”
大冬天的,北地竟然发大水了。
“这么多年,冬季北地只听闻过雪灾,水灾……娘的,那不是该在夏秋吗?且北方多少年没发过大水了?”
杨玄令官吏们去设立营地,接纳流民。
他在值房内问几个老吏。
“没听闻过!”
“对,压根就没听过北疆冬季水灾!”
“不,是整个北地。国公,冬季少雨啊!历来只听闻干旱的,哪有瓢泼大雨!”
杨玄若有所思。
韩纪含笑看着小吏们告退,出去看了一眼,回身行礼,“恭喜主公!”
“恭喜什么?”杨玄随口道。
“这北地水灾,灾祸却不及北疆,可见是上天的旨意。”
“你是说天兆?”
“正是。”韩纪神采飞扬,“皇帝本想兵压北方,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却令他无可奈何。主公,这便是天意啊!”
“天意啊!”
杨玄走出值房,深吸一口寒气,“来人!”
一个小吏上前,“国公。”
“令赫连燕来!”
赫连燕来了,发现杨玄看着不怎么高兴。
“马上发动锦衣卫去北地打探消息,重点是灾情,以及灾民的情况,马上!”
杨玄神色少有的严肃。
“是!”
赫连燕出去交代。
宋震从值房中出来,说道:“国公。”
杨玄走过去,见刘擎和罗才都在里面,就笑道:“你们倒是好雅兴。”
罗才说道:“这可是多年不遇的水灾,我等正在琢磨,这是何意。”
“天意!”刘擎举杯喝茶,仿佛在喝酒。
三个老鬼很是欢喜。
百年难得一遇的北地水灾,在这个把帝王和国运同各种天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代,里面的内涵就太多了。
地龙翻身,没说的,皇帝爬灰导致的!
彗星出现,没说的,皇帝幽禁祖母!
旱灾,没说的,皇帝幽禁生父!
但从李泌父子登基以来,大唐还真没发生过大规模的天灾。
也就是说,老天爷还是很认可这个儿子的。
所以皇帝才敢说当今是盛世。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在筹谋对付北疆时,北地大水磅礴!
老天对这个儿子看不过眼,抽了他一巴掌!
“天子天子,上天抽他一巴掌,便是天灾!”宋震幸灾乐祸的道。
三人发现杨玄神色严肃,渐渐沉默了下来。
“上天要抽他,便狠抽。可百姓何辜?”
杨玄出去,说道:“去城外看看。”
值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城外,数百冷的聚在一起的灾民呆滞的看着虚空,仿佛那里有火,有食物。
另一侧,那些工匠正在热火朝天的搭建营地。
“国公来了!”
数十骑出了桃县县城,灾民们眼神活了些。
杨玄下马,缓缓走过来。
一个男子起身行礼。
灾民们起身行礼。
“多谢国公!”
杨玄问道:“可给了吃的?”
负责的官员说道:“他们刚到,此刻不敢给冷食,边上正在搭灶,准备熬煮些面糊,加些咸菜,先暖暖身子。”
“事急,无需这般繁琐,先生火,熬煮些面糊给他们吃。快些!”
“是!”
官员去安排,杨玄问道:“水灾如何?”
“大!”男子眼中流露出了恐惧之色,“我等当时正在家中,就听外面有人喊……发大水了。小人心想哪有可能,这多半是谁在恶作剧。谁曾想啊!那大水就这般来了。
小人带着家人逃的快,到了高处往下一看,那些村民就跟着水中的杂物载浮载沉。刚开始还能求救,没几下就悄无声息了。”
天冷了,人在水中熬不住多久。
“这一路来了多少人?”杨玄见男子面色发青,就知晓这一路怕是有难言之事。
男子低下头,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这一路千余人,一路倒毙……小人的耶娘啊!每次吃饭都背着身,小人还以为吃着呢!等半道熬不住了,临死前才指指胸口,小人摸出来……都是饼子!小人……小人这条命便是耶娘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小人……不孝!”
“哇!”
孩子的哭声令杨玄抬头寻找,就见一个妇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求国公给口吃的吧!孩子……熬不住了。”
“我看看!”
杨玄伸手接过孩子,仔细看去,喊道:“弄了热水来,要快!”
那边在烧!
杨玄用内息在孩子体内运转了几下,见孩子依旧面色苍白,心中一急,“医者呢!”
“老夫在此!”
陈花鼓气喘吁吁的过来,一看,说道:“这是一路饥寒交迫,马上得弄吃的,再有,得驱寒!”
“你来管吃食!”杨玄知晓此刻最要紧的便是吃食,什么时候该熬煮姜汤,什么时候该弄些荤腥,唯有医者才能掌握。
妇人哽咽,“夫君一路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怀中,快到北疆时冻死,奴差点也去了,幸而遇到了一队北疆军士,给了干粮,这才活命。”
“这一路啊!”妇人摇头,“死了好些人!”
杨玄问道:“沿途官府呢?”
妇人说道:“灾民太多,官府管不了,也不管了。”
罗才在杨玄的身后叹息,“国乱,必先吏乱!这个天下啊!”
杨玄面色铁青,“准备三千骑!”
“国公!”
宋震心中一凛,“这个时节没法用兵!”
杨玄摇头,“我去北地看看!”
刘擎赶紧劝阻,“那些人会动手!”
“那老子就弄死他!弄死他满门!”
杨玄面色铁青,“他们把治下百姓当做是了什么?平日里敲骨吸髓的盘剥,大灾大难时,弃之不顾。该杀!都该杀!”
王老二喊道:“调集三千精锐来,跟着国公去杀人!”
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罗才苦笑。
韩纪低声道:“此刻北地乱糟糟的,官府不管不顾,国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你等难道想不到?”
“天下官吏正在舍弃百姓,唯有国公在逆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