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石忠唐依旧没睡,而是在看书。
他是异族出身,打小没读过书。进了南疆军后,渐渐鹊起,张焕赏识他,便令他读书。
石忠唐请了一位先生教导自己,从识字开始,一步步的学。
越王在南疆时,时常会送他些书,也曾指点他不少。
越王曾说:“你就学太晚,想有所成难于上青天。如此,可多看史书。”
石忠唐请教为何,越王说道:“诗词歌赋你没天赋,圣贤的微言大义你想必也没心思学。如此,看史书。史书中有人物列传,你多看看。”
他去看了。
刚开始心不在焉,只是为了后续有话题和越王聊,故而强迫自己去学。
可他却发现,这个世界对自己打开了一扇窗。
满是光明的窗!
他看到了那些王侯将相的一生。
或是敦厚,或是野心勃勃,或是犀利无匹……每个人的经历是他最喜欢看的。
别人看这些人物列传,看的是得失。
石忠唐不同,他看的是各种可能!
他最喜看那些出身贫寒之辈,最终逆袭成为人上人。
渐渐的,他把目光转向了帝王。
他翻看着帝王本纪,看着那些普通人逆袭成为帝王,掌控天下,一言可决臣子生死……
那一夜,他看了个通宵。
他看着陈国开国皇帝本纪,看到那位帝王攻破前朝都城的记录时,拍案而起。
……
从那一夜起,石忠唐就变了。
对同僚越发的客气,对麾下如同兄弟,对百姓越发怜惜。
直至成为节度副使,商国公。
夜色越发深沉了,烛光摇曳,石忠唐翻了一页书,耳畔传来脚步声。
“国公。”
一个男子站在门外。
“说。”
石忠唐看着书。
在书中,帝王将相在尔虞我诈。
“得手了。”
石忠唐点头,“他的人呢?”
“他的人在府外。”
“逼出来,造势!”
“领命!”
少顷,外面一阵喧哗。
“有刺客!”
府中,几个黑影冲到了书房外。
“保护国公!”
护卫们在惶然叫喊。
书房内,石忠唐看到了大唐开国皇帝的本纪。
他轻轻念着。
“高祖大光大圣皇帝姓李氏,名华,先祖乃陇西道人,祖先乃李嵩……”
呯!
书房的门被刺客一脚踢飞。
石忠唐伸手,击飞一块碎屑,微微摇头。
一个刺客冲进来,大喝道:“阿史那石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石忠唐随手一拳。
刺客飞了出去。
“国公遇刺!”
“抓住刺客!”
“医者,快去请了医者来!”
外面乱作一团。
石忠唐用手按住本纪上关于大唐皇室李氏祖先的那里,说道:“早就有人说了,李氏先祖乃是牧羊奴隶,只因善于放养,这才成为平民。李嵩乃是传闻中的圣人,李氏这等攀附,当真不要脸!”
他看着外面,突然笑了。
“牧羊奴隶能成就帝业,我为何不能?”
春育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国公,您醒醒啊!”
石忠唐拿着书,伸个懒腰。
书房中有床榻,许多时候石忠唐更喜欢宿在这里。
他躺下,把书卷搁在枕畔。
“李氏的好日子,不多了!”
……
这一夜,清河城中血光不断。
“杀光他们!”
魏明披甲仗刀,冲进了张楚茂家中。
“为何杀人?”
贺尊出来。
“是贺先生?”魏明笑了笑,“带去见国公。”
随即,魏明摆摆手。
张家的惨叫声延续了许久。
“老夫乃是国丈的人,狗贼,放开老夫!”
一个男子被带了出来,恼火的冲着魏明骂道:“贱狗奴,竟敢冲进来杀人。好,石忠唐那条野狗好大的胆子,等着……”
刀光闪过,魏明骂道:“国丈个鸟毛!上次被杨玄马踏杨家,推翻了围墙,也没见他把杨玄如何。颍川杨氏?哪日老子去睡几个杨氏的女人。”
他看着麾下将士,骂道:“到时候你等都有份!”
“睡杨氏的女人……那死都值当了!”
“娘的,若是能嗅一嗅杨氏的女人,老子宁愿短命一年。”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一个队正浑身浴血出来,“中郎将,张氏家中人口,除去霍尊,尽数杀了。”
“好!”
魏明哈哈大笑,“军中那些人,都清理了。”
“领命!”
军中几个将领早已被惊醒,可却不知发生何事。
当带着血腥味的悍卒们出现在眼前时,一切终结。
“杀光!”
血腥味弥漫到了军营中。
黎明的光,淡淡笼罩在城中。
文官们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夜未睡,此刻令家人出来打探消息。
“没事了。”
街道上和往日一般,只是地面多了些土,仔细看去,能看到浸出来的鲜血,腥臭刺鼻。
一个官员试探着出门,看看左右。
“娘的,昨夜究竟死了多少人?”
石忠唐已经洗漱完毕。
“国公,霍尊带来了。”
“嗯!”
石忠唐回身,霍尊就在不远处。
“听闻你建言张楚茂去北疆?”
霍尊面色惨白,“原来,国公的身边有你的人。”
石忠唐没搭理这话,“今日之前,张楚茂以为自家依旧有令陛下和杨松成心动的能力,故而自矜。你却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
南疆他待不下去,西疆是赵嵩的地方。长安诸卫,皇帝怎肯让他进去?如此,张氏只能就此落寞。
去北疆,这是死中求活。这个法子我都没想到,可见你智谋不俗。来我这里,张楚茂那个蠢货不肯重用你,我能!”
呸!
贺尊呸了他一脸口水。
然后破口大骂……
半晌,他喘息着消停了。
闭目等死。
可许久后,他听到了吃饭的声音。睁开眼睛,就见石忠唐坐在台阶上,拿着一个大碗吃饭。
“我原先在部族中时整日做事,却食不果腹。能有干饼子吃饱,我便觉着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如今我身为节度副使,依旧最喜吃饼子。来,吃一块!”
石忠唐拿着一块饼子。
“你为何不杀老夫?”贺尊问道。
“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杀你作甚?”石忠唐笑道:“你有才,张楚茂那个蠢货却不用。我身边缺人手,你来,便是这块饼子……”
贺尊神色挣扎。
“你身负大才,为何不出仕?”石忠唐耐心很好。
“当年老夫也曾科举,一篇锦绣文章却被评判为讥讽时政,于是未中。”
“你觉着公平吗?”
“不公!”
“可想讨个公道?”
“想!”
石忠唐扬扬手中的饼子,“那便吃了饼子!”
贺尊接过饼子,大口大口的吃着。
石忠唐看着他,等他吃完后,问道:“何以教我?”
贺尊有些噎着了,石忠唐拍拍手,侍女送上热汤。
贺尊喝了两口汤,喘息了几下,说道:“昨夜国公大概是清理了张楚茂的心腹吧?”
石忠唐不置可否的点头。
“长安那边,必然有这个要求,不过,以皇帝擅权术的心性,他不会让国公杀张楚茂,故而,昨夜是国公独自行事。”
“继续!”
石忠唐缓缓吃着。
“陛下善猜忌,越是城府深沉之辈,越是忌惮。国公此举,反而能让陛下放心。”
“继续!”
“不过,陛下老了,当下的局面清晰,唯有越王能继位。越王继位,国公命难保。甚至在陛下觉着自己挺不住之前,会令人处死国公……”
石忠唐刨了一口羊汤中的羊肉,“那么,你以为我当如何?”
“自立!”
“学北疆杨玄?”
“是!”
“若是长安逼迫过急呢?”
“那便,厮杀!”
石忠唐笑了笑,把碗放下,起身道:“给老贺来一碗羊汤,要滚烫的,能暖人心!”
他走下台阶,拍拍贺尊的肩膀,“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幕僚!此后,有我一口吃的,我分你半口!”
晚些,石忠唐带着贺尊去了节度使府。
后面还有血腥味往节度使府飘,很是浓郁。
石忠唐大马金刀坐在上面,抬头,“让他们进来。”
文武官员鱼贯而入。
行礼。
“见过国公!”
石忠唐摆摆手,觉得姿势不够威严,就挥挥手,“免礼!”
众人起身。
“昨夜,张楚茂与反贼联手刺杀……”
石忠唐拉开胸襟,胸口那里有包扎,能看到浸出来的血迹。
“幸而我身边的护卫悍勇,五条人命拦住了那一刀,即便如此,我依旧险些丧命。”
石忠唐把衣襟合上,“陛下那里,我会上疏,你等以为如何?”
魏明出来,“张楚茂狼子野心,知晓陛下令国公赶走他,于是便与反贼联手刺杀国公。却不知反贼想一箭双雕,不但刺杀国公,更是对他痛下杀手。张楚茂身死,府中藏着的反贼发作,屠光了一家子……”
石忠唐拿出那张纸,上面有皇帝的私印。
如此,动机圆满了。
“我愿副署!”魏明说道。
一个官员说道:“下官愿意副署!”
“老夫愿意副署……”
一个个官员武将站出来。
而张楚茂的心腹,昨夜已经被屠杀一空。
那些中立的官员将领,见到这个局面,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石忠唐一边。
再不站出来,以后大概率就没机会站了。
石忠唐眯着眼,“告知阿耶,南疆大军随时听从阿耶的号令,至死不渝!”
贺尊站在他的身后,喃喃道:
“这个天下,要乱了!”
晚些,众人告退。
石忠唐微笑看着自己的班底出去。
轻声说出了当年大唐高祖皇帝,在见到陈国皇帝车架时的那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