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老夫不敢

刘擎和宋震处置公事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院子里散步。

没什么目的,就是漫不经心的溜达,说些和公务不相干的闲话。

“……南城那边有家馎饦,味道极为鲜美,好像是用什么羊肉与鱼熬煮,喝一口汤,觉着整个人都舒坦了。”

“鱼羊鲜。”

“对,老宋你果然是饕餮。”

宋震说道:“对了,子泰去了许久,也不知州学那边如何了。”

“那些人啊!”刘擎蹙眉,“非富即贵,豪强子弟最多。那些人把子泰视为仇家,子泰就算是舌绽莲花也无济于事。”

“要不,重起炉灶!”宋震想了想,“州学里一群老学究不好处置,把他们搁置,任其自生自灭。”

“节度使府再弄一个州学?”刘擎问道。

“你觉着如何?”宋震问道。

“好是好,可终究是内部分裂。”

“没错,不过,壮士断腕啊!”宋震说道:“否则,那些人蹲在州学中,如何破局?”

“你说的没错,来人!”

一个小吏过来,刘擎说道:“你去州学请见国公,就说,州学之事莫急,要不,另起炉灶。”

“是!”

小吏急匆匆的去了。

刘擎笑道:“这手法倒是与子泰同出一脉。”

“都是武人嘛!”宋震看了看刘擎的肥腰,再吸一口气,鼓鼓腹肌,“你这个……晚上只能躺着了吧!”

别以为大佬满嘴都是大事儿,该开车的时候,他们比一般人开的更溜。

刘擎干咳一声,“武人怎地?老夫当年也曾领军出征,也曾手刃敌寇。”

“老夫当年曾一骑冲阵!”

“呵呵!”

“要不,试试?”宋震挑衅。

刘擎冷笑,“老夫怕你不成?”

二人眼瞅着就要来一场大战,小吏回来了。

“司马,国公那边放走了州学大半学生。”

啥?

老刘手握树枝,差点闪到腰。

“国公说了,去留随意,绝不阻拦。”

老夫艹!

刘擎气急败坏,“那些豪强正想走呢!他……”

宋震也颇为惊讶,“且等子泰回来再说。”

刘擎叹气,“老宋,子泰乃北疆之主,一言既出,就算是把自家的脸打肿了,也得遵行。否则,这北疆之主的威信何在?”

杨玄回来了。

“都在呢?”

他看着倒是挺乐呵的。

“值房说话。”

在带头维护杨玄威严上,刘擎总是以身作则。

进了值房,刘擎埋怨道:“你放走了那些学生,任由他们迁徙户籍……那些豪强定然会顺势离去。”

“您觉着,那些愿意离去的豪强,值得挽留吗?”

“可他们一走,地方震动……”

“他们会变卖产业!”宋震说道。

杨玄笑了笑,“豪强们最值钱的产业便是田地,可在我北疆大规模开辟荒地之后,田地的价钱下滑了许多。这时候出手售卖田宅,说实话,不是一般亏。”

“谁来接?”刘擎反问。

杨玄淡淡的道:“倒是忘记了告诉您,说起来,我的身家大概在北疆无人能及。”

刘擎愕然,“老夫倒是不清楚此事。”

“北疆头号富豪便是我!”杨玄指指自己,“说实话,这几年我很少折腾了,不是没地方折腾,而是不想把自家产业和公事搅和在一起。可偏生产业规模太大,一动,就和大局相关,不容易啊!”

这特娘的,总算是找到进项了。

杨玄走了,他得回家交代此事。

“他是故意的?”刘擎揉揉额头,“定然是,他做事最喜谋而后定,此次去州学,老夫敢打赌,他去之前就想到了此事。

豪强贱卖家业远遁,对于北疆而言是一件好事,少了对手嘛!他又能低价吃进那些产业,一进一出……”

宋震苦笑,“你若是去做生意,说实话,怕是迟早会成为天下首富。可他毕竟是要做帝王的人呐!”

刘擎面色古怪,“老宋,其实,经营天下,不也是一门生意吗?”

宋震点头,“是啊!帝王,可不就是真正的天下首富?”

刘擎笑道“得!咱俩别管,就看着那些豪强得意洋洋的掉进他挖的大坑里。”

……

杨玄到家,王老二没在。

“二哥说去牢里,什么……郎君说的体验生活。”管事一本正经的道。

这个坑货!

杨玄咬牙切齿的道:“等娘子生产了之后,他的自由就结束了。”

周宁的预产期越来越近,所有事儿都先搁置了,包括为王老二相看赫连云裳之事。

杨玄召集了管事们。

“最近会有一批豪强抛售田宅店铺,记住,低价收纳。有多少要多少。”

一个管事举手,“郎君,多低?”

杨玄瞬息化身为黑心商人,“按照市价,压四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多少收多少,就怕家中钱财不够。”一个管事说道。

杨玄淡淡的道:“只管收!”

他起身出去。

老贼带着仆役们来了。

挑着木箱子。

“打开!”

木箱子打开。

金光闪闪!

银光闪闪……

钱,那真不是事!

“家中有那么多钱?”那个管事目瞪口呆。

老贼说道:“对于郎君而言,钱,是最无趣的东西。所以,没和谁显摆。”

市面上很快就出现了田宅和店铺。

“压价!”

管事们四面出击。

“有人压价三成准备收。”

“请示郎君。”

杨玄闻讯问道:“谁?”

“是桃县豪强林浅。”

“契约!”杨国公淡淡的道。

这是战略行为,不仅仅只是为了挣钱。

收拢这些产业,就是囤积。关键时刻,能低价抛售,压制市场,或是平价出手,用于增加田地供给。

他既然准备做帝王,自然不会太看重钱财。

不过,显然有些人会犯蠢。

林浅就是如此。

他买了千余亩良田,喜滋滋的去做文书。

“过不了!”

负责契约的小吏淡淡的道。

“为何?”林浅怒了,“那些田地并无情弊,老夫的钱财来的正大光明,为何不能收?”

小吏冷笑,“我觉着,那片田地有情弊,而你的那些钱,有问题!”

林浅大怒,回头寻了亲家孙贤。

孙贤叹息,“老夫昨日就出手了,压价两成,可最终还是压价四成的那人得手。知晓为何吗?”

林浅愕然,“那人是谁?”

“还好,你还没蠢到家。”孙贤说道:“杨家的管事!”

林浅脊背汗湿,“是杨玄?”

孙贤点头,“他不差钱,以往也从不与我等争利。此次出手让老夫惊讶。老夫琢磨了一宿,觉着唯有一等可能。”

“什么可能?”

“那是个大坑。”

……

杨家的管事横扫市场。

满载而归。

那些豪强准备离去了,纷纷举办盛大的酒宴,宴请亲戚朋友们。

“老孙,你不去?”林浅准备去二人共同的一个朋友家,特地来相邀。

孙贤摇头,“老夫最近一直在琢磨杨玄此人。看他历年来行事,偶尔也会吃亏,可长久一看,那些亏却成了便宜。”

“可放任那些豪强离去,亏了呀!”林浅说道:“历来地方人才多出于豪强之家,他放走了那些人家,就是放走了许多人才。”

“李文敏去了州学。”孙贤捂额,“老夫总觉得,州学以后会有大变。”

“不管了,先去赴宴。”

“老夫就不去了。”

“为何?”

“杨玄挖了个大坑给那些人跳进去,这时候谁和跳坑的蠢货走得近,以后……”孙贤看着他。

林浅笑道:“他总不能赶尽杀绝吧!”

“哎!”孙贤叹息,“要不,你去赌一把?”

林浅想了想,“别人老夫敢赌,他,老夫不敢。”

……

“国公,那些准备离去的豪强举办宴席,去的人不少。”

捷隆送来了消息。

杨国公正在等待医者。

“记录下来!”

秋后要算账……捷隆兴奋的道:“是。”

咚咚咚!

北疆名医陈花鼓来了。

不请自来。

“听闻夫人要生产了,老夫把外面的事都推了,这几日就住厚颜住在国公府中,有事,国公只管吩咐!”

还是老人贴心!

哪怕用不着,但这份心,格外暖人。

随着预产期的临近,林飞豹带着人再三检查防御。

“盯紧了,若是出了岔子,你等知晓后果。”

“是。”

虬龙卫掌控了整个后宅之外,乌达的护卫们只能在杨家的前院和外围。

不是不放心,而是,林飞豹习惯了这样。

“一切就绪!”

张栩寻到他,“只等着娘子生产。”

“老夫去给陛下上香!”

林飞豹起身。

“祈祷什么?”

“祈祷,这一胎,依旧是个小郎君!”

……

杨玄已经把公事都交给了刘擎和宋震二人。

“军队由南贺掌控。”

杨玄有些遗憾之色,林飞豹知晓他在遗憾什么。

“可惜,杨略不在。”

杨略在,杨玄就能把军队搁下。

南贺,终究要差些意思。

“阿耶!”

周宁进入待产期,杨玄内外都得管,阿梁就有些放飞自我了。

剑客跟在身侧,富贵在前方开道,活脱脱的狗腿子。

“我要阿娘!”

孩子要母亲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儿,杨玄抱起他,“阿娘要给你添一个妹妹或是阿弟,可好?”

正说话间,安紫雨来了。

“阿梁。”

阿梁在玄学就是全民爱宠,安紫雨来了也没忘记给他带礼物。

“司业。”阿梁很有礼貌。

安紫雨笑着,“可是想阿娘了?”

“想了。”

杨玄见到了赫连燕,就走了过去。

“泰州再度派来使者,带着礼物,说是恭贺郎君添丁。”赫连燕面色不大好看。

“这是在炫耀他的密谍能侦知这等消息?”

杨玄说道:“被发现的密谍拿下两个,在城外竖杆子!”

赫连燕说道:“毕竟娘子要生产,就怕冲撞了什么。”

杨玄说道:“我的孩子,自当百无禁忌!去做!”

“是!”

怡娘过来了,身上带着香火味儿。

“我刚给陛下上香,祈求他护佑娘子生个儿子。”

“女儿也好。”杨玄主动给周宁减压。

“郎君这个阶段,儿子越多越好。”

至于儿子之间自相残杀没事儿,只要别像北辽赫连峰那等,儿孙尽数被杀光了,只剩下个女儿就成。

在臣子们看来,皇子越多越好,自相残杀便是养蛊,最终胜出的那人,定然是最强大的。

这便是优胜劣汰!

丛林法则!

“我知晓。”

“郎君也去上柱香吧!”

“晚些时候。”

杨玄在等待一个消息。

哒哒哒!

两百余玄甲骑出现在县城外,甲衣上竟然有刀枪留下的痕迹,有人身上还有包扎。

他们一头冲进了城中,随后是十余骑。

“哪来的?”

“长安!”

“去何处?”

“杨家。”

……

“产期就在这几日了,小心些!”

玄学的医者诊脉结束。

“我知晓。”

周宁自己就是医者,只是医者不自医罢了。

“在生产时,最忌讳的便是心有牵挂,有事就说。”医者说道。

“没事,就是……”

周宁有些恍惚。

她想到了祖父,想到了耶娘,想到了兄弟姐妹……

长安啊!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令她魂牵梦绕。

可周氏和杨松成彻底闹翻后,周氏的重要人物出行就得小心谨慎。故而周宁去信家中,让家中来几个仆妇就好,亲人,就别来了。

“想家了?”

医者笑道。

周宁点头,“想。不过,太远,太危险。”

医者了解情况,说道:“可翻出往日书信看看,也能聊以慰藉。”

“早有准备。”

案几上放着不少书信。

有周勤的,有耶娘的,有兄弟姐妹们的。

但,书信终究没有见到人更令人心安。

“女人生产就是走鬼门关,哎!”

医者收拾了东西出去。

周宁打开一封书信。

是周新的。

——阿姐,今年大朝会很热闹……

周宁看着,不时微笑。

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些陌生。

“阿姐!”

周宁正看到周新询问阿梁的地方,闻言随口道:“阿梁好着呢!”

她的身体一僵。

缓缓抬头。

门外,风尘仆仆的周新咧嘴一笑。

“阿姐,我来了。”

大乾十二年,杨玄令三百玄甲骑一路南下,接应周新。

这一路,三百玄甲骑斩杀千余拦截的贼人。

留下一地尸骸。

令地方震怖!

玄甲骑之名,威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