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你要这个天下吗

两军交战,主将的安危历来都是重中之重。

行军时,主将的身边总是有一群护卫,遮蔽他的左右。

但这是城中。

没道理在家中也戒备森严,会把人弄疯了。

就算是皇帝,在皇宫中也不至于处处都带着护卫。

何况是两个将领。

肖宏德的身边戒备森严不是担心被北疆军刺杀,而是担心……赵多拉。

赵多拉也有所防备,不过,方才军心颓丧的那一幕给他和心腹们的震动太过强烈,以至于有些失魂落魄。

但他依旧警惕的拉开了和肖宏德之间的距离。

没想到的是,拉开了,反而中招了。

一箭射来,赵多拉落马。

“有刺客!”

护卫楞了一下。

这两日过的太刺激,以至于护卫们都懵了。

脑子里几个念头在转动。

——是肖宏德下的毒手!

——他会不会弄死我们?

于是,护卫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戒备。

两个护卫下马去保护赵多拉,其他人拔刀,挡在了他们的前方。

肖宏德听到声音回头。

愕然。

老夫是想弄死他,可……没令人动手啊!

可看看那些护卫,再看看自己的护卫们。

详稳的手段,真是犀利啊!

这是自己人的看法。

而对面的护卫,悲愤万分。

“肖宏德!”

这时候没什么上下级的忌讳,那些护卫开口就骂。

“副将!”

两个护卫此刻才去关注赵多拉。

“哦!”

赵多拉幽幽醒来,觉得脸痛,伸手一摸。

情绪炸裂了。

一支箭矢从他的右侧脸颊横穿,穿透了左侧脸颊。

若是再高一些,便是从太阳穴灌入。而低一些,从脖颈侧面穿入……无论是哪个方向,他都必死无疑。

老子的命好大!

“护着老夫,回去!”

他说话时牵涉到了脸颊,疼痛难忍。

“不是老夫的人。”肖宏德没过来,沉声道:“老夫要动手,也不会选择在这等时候。”

“呵呵!”

赵多拉伸手握住箭矢,猛地拉了出来。

鲜血从两侧脸颊流淌下来,夜色中,看着颇为惊怖。

他吐出一口血,冲着肖宏德拱手,“多谢了。”

这是反话,那刻骨的恨意令人不禁脊背发寒。

“召集老夫的人。”

赵多拉吩咐道,然后原地倒退。

一旦赵多拉生出异心,他的那些人马必然不会听从肖宏德的指挥,甚至还得担心他们作乱。

“老夫发誓,此事与老夫无关。”

肖宏德上前一步。

“止步!”

赵多拉一边后退,一边说道:“老夫知晓了,定然是杨狗的人手。老夫回去上药,回头就来。”

彭志眼中闪过厉色,“详稳,当断则断!”

肖宏德眯着眼,背在身后的手摆动了一下。

数十护卫展开,准备从两侧包抄过去。

就在这时,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数百军士赶到,护住了赵多拉。

赵多拉狞笑道:“详稳,如今,你有何话说?”

哒哒哒!

百余骑兵赶到。

肖宏德冷笑。

“你想说什么?”

“退!”

赵多拉带着麾下隐入夜色中。

“可惜了!”

彭志叹道:“详稳的谋划没错,可惜一击不中。”

谋划没错,能在大家都失魂落魄的情况下,还想着弄死赵多拉,这份冷静常人难及。

“老夫说了,此事不是老夫所为。”

那是谁做的好事……彭志:“……”

“麻烦大了!”彭志说道。

“去查探赵多拉聚拢了多少人马。”肖宏德丢开顾虑,生出了杀机。

他回到了官廨中,调集千余骑兵在官廨附近警戒。

烛光下,他在喝酒。

“林骏的援军,差不多改到了吧!”彭志也失去了冷静。

外面,歌声依旧。

肖宏德有些心烦意乱,刚想喝骂,却见一个护卫怔怔的看着夜色,双目流泪。

人在绝境时,会格外思念自己最在乎的人。

家人,朋友……

一个军士进来,“详稳,赵副将那边聚拢了两千余人。”

彭志回头,“详稳,动手吧!”

两千余人,要想尽数围杀,一时半会做不到。

一旦城中内乱的声音传出去,北疆军必然会顺势攻城。

但,北疆军集结需要时间。

在这个时间内了结赵多拉,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肖宏德盘算了一下。

抬头,“围杀赵多拉不是问题。问题是,一旦出手,城中军民就乱了。”

守城,最忌讳的便是内乱。

一旦内乱,甚至到了要调动大军镇压的地步。

那还守什么?

无需攻打,内部就崩溃了。

这也是人心算计。

“以一千骑,一千步卒围住。”

肖宏德吩咐道。

彭志说道:“此事不是详稳所为,必然便是北疆军的密谍。”

“锦衣卫!”

肖宏德冷笑,“把鹰卫的人叫来。”

鹰卫的人来了,看着面色微红,竟然是喝酒了。

“见过详稳。”

鹰卫自成体系,故而对下面的官吏无需给好脸色。

“就在先前,有刺客出手,老夫险些中箭。赵副将中箭受创……此刻他以为是老夫所为。鹰卫可知缘由?”

酒意迅速散去,鹰卫眸子一缩,“详稳……”

“老夫发誓,此事若是老夫所为,天诛!”

这个毒誓令鹰卫的人心中一凛,“锦衣卫?”

“你等说锦衣卫粗鄙,赫连燕那个女人弄不出什么手段。如今赵多拉带着两千余人在防备老夫,明早北疆军攻城,你让老夫如何应对?”

鹰卫冷笑,“锦衣卫何在?”

没证据你说个屁!

肖宏德盯着他,“此事,老夫要上疏宁兴找个说法。”

“请便!”

鹰卫随意拱手告辞。

出了这里,他冷着脸,“让咱们的人隐藏起来,战后寻机告诉宁兴,肖宏德刺杀赵多拉未果。”

“是!”

同伴应了,再问道:“这一战……”

“必败!”

……

整个大营都在沉寂中。

呼噜声此起彼伏。

赫连燕没睡,站在帐篷外,平静的看着远方。

“指挥使。”

赫连荣也没睡。

作为负责甄别北辽消息的负责人,他此次也跟着来了。

“没睡?”

“睡不着。”

“为何?”

“澄阳城保不住了,让下官想到了潭州。当初也是如此,下官表面踌躇满志,心中却倍感惶然。直至兵败被俘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都解脱了。此刻下官想着,肖宏德大概也是如此吧!”

赫连荣站在侧面,笑的很平静。

“内州一下,北疆就不同了。”赫连燕说道。

“北疆活了。”

赫连荣感慨的道:“当初看国公,觉着也就是一隅之地的将才,没想到啊!这一番运筹帷幄,竟然把北疆从绝境中拉了出来。”

“不再恨了?”

赫连荣摇头,“家没了,人还在。下官此刻就一个念头,活着。”

“城中有我锦衣卫的人手,按理,他们也该出手了。”赫连燕在琢磨此事。

“此等事,要看运气!”在这一点上,赫连荣比赫连燕知晓的更多,“大将身边多护卫,刺杀不易。”

“国公说,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是啊!”

赫连荣苦笑,他自己都是杨老板的手下败将,也曾用老夫只是运气不好来安慰自己。

“毋庸置疑,你的能力在锦衣卫中也是出类拔萃。可我却从不许你参与机密事,知晓为何吗?”

赫连燕负手看着夜空。

苍穹上,星河灿烂。

“下官……下官虽说归顺了国公,可心中难免有些自矜,好歹,也曾是一州刺史。”

“自矜不是错,错在你没有归属感。”赫连燕说道:“即便不许你参与机密事,可锦衣卫本就是机密衙门,你可懂这话的意思?”

赫连荣苦笑,“下官今夜来寻指挥使,便是想说此事。”

“哦!”

“当初被俘,下官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等得知家眷尽数被宁兴流放到了绝地,下官怒了。那一刻,下官想的是报复。”

“所以你在锦衣卫行事不是出于本心,而是恨意。这一点,我不取。”

“下官的目标便是宁兴,可国公却迟迟不动兵,老夫失望了,有些浑浑噩噩的。”

“国公行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是。”赫连荣叹道:“下官以为国公面对长安的压力,会选择蛰伏。可没想到的是,国公出手,格局竟然如此之大,想要拿下内州。下官,又看到了希望。”

“你这样,很危险!”

赫连燕回身,“锦衣卫第一要务不是做事,而是对国公的忠心!”

“下官知晓。”

赫连荣欠身,“这是下官的错。下官以往觉着国公会把精力放在长安那边。下官当初也曾琢磨过这个天下。

北疆要想打破僵局,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下燕北城与南归城,如此,草原在握,有牛羊战马;有大片耕地,随后休养生息,坐观长安内斗,坐观宁兴内斗,蓄势待发……”

此人竟然想到了这一步,算是人才。

赫连燕微微点头,杀机少了些。

“国公果然如下官所想,拿下了燕北城与南归城。故而,老夫觉着自己的仇此生难报,便有些颓废。”

赫连荣突然笑了笑,“可谁都没想到,国公竟然要拿下内州。

所有人都看到了拿下内州的好处,北疆这盘棋从此就活了。

可所有人都没看到下面的危机。拿下内州,宁兴那边必然会把内斗的心思收敛些,皇帝会与林雅在争斗中合作,联手对付北疆。”

“你想说国公冒进?”

“不。”赫连荣目光炯炯,“这是大格局!”

“说说。”

“要想做大事,就得有大格局。掌控草原和耕地固然格局大,可北辽在侧,随时都能以大军压境。

到了那时,燕北城与南归城顷刻间便成了齑粉,随即大军掩杀,什么耕地,什么牧场,铁蹄之下,都成了碎梦。”

“你是说,仅仅如此,只是苟安?”

“是。”赫连荣面露钦佩之色,“这个局面很难打破,下官想过,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便是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攻打内州呢?”

“一旦破内州,北辽的反扑……下官不敢。”赫连荣摇摇头,“可国公敢,以雷霆万钧拿下内州,下官突然发现,咦!这个局面,好似又不同了。”

他负手踱步,“潭州林骏,内州肖宏德,此二人都是林雅的人。如此,林雅就控制了南地的两大州。

可内州丢失,林骏在潭州就显得孤零零的。

林雅会如何想?他定然会倾力帮助林骏扩张。

可皇帝会如何想?他会不会搁置出兵北疆的打算,先把林骏给收拾了。如此,南地尽数在掌握之中……

这个僵局,国公破的意外的精彩啊!”

这些,赫连燕都没想到。

“更令下官精神振奋的是,国公明知拿下内州会引发长安的忌惮,以及北辽的敌视,依旧毫不犹豫的出手。这等决绝,唯有一种可能!”

赫连燕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赫连荣。

“国公,意在天下!”

“住口!”

赫连燕低喝。

赫连荣束手而立,但却没住口,而是放低了声音,说道:

“下官,愿为国公前驱。”

“攻伐北辽?”

“不,纵横天下!”

……

黑暗中,捷隆微微摆手,几个锦衣卫悄然隐去。

赫连燕说道:“今夜的呓语,我不希望有人提及。”

“下官不敢。”

“去吧!”

赫连荣告退。

赫连燕仰头看着苍穹。

数不尽的星宿在苍穹上闪烁着,恍若一条银河。

赫连燕喃喃的道:“郎君,你要这个天下吗?”

……

凌晨,杨玄醒了。

他听到了隔壁帐篷里姜鹤儿的嚷嚷。

“昨夜你怎地出去了?半晌才回来,带进来一股子寒气,冷飕飕的。”

“我是有事。”赫连燕说道:“赶紧去伺候郎君。”

“燕儿看看我的头发。”

“哎!又翘起来了。你睡觉就不能老实些?”

杨玄摸黑穿好衣裳,出了帐篷。

姜鹤儿捂着头发出来,“郎君等等啊!”

这个侍女不合格啊!

洗漱,听着姜鹤儿嘀咕,杨玄觉得金戈铁马的气息随着少女的嘀咕少了许多。

吃了早饭,杨玄去了大帐。

“你说。”

他就两个字,随后装神像。

裴俭更简单。

“今日破城!”

大军出动了。

半路,裴俭接到了消息。

“国公领三千骑前出,越过了澄阳城。”

——你只管放手攻打澄阳,剩下的,我来!

士为知己者死……裴俭默然良久。

抬眸,看着出现在朝阳中的澄阳城,喝道:

“攻城!”

谁都没想到,他不等投石机就位,竟然就令麾下攻城。

麾下没想到。

守军,更是没想到,甚至许多人在吃干粮。

朝阳中,血色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