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公。
听到这三个字时,以张楚茂的城府,身体依旧摇晃了几下。
随即,石忠唐那狰狞的一瞥,令他心中一惊。
石忠唐敢这么放肆,唯有一种可能……内侍带来了皇帝的意思。
弄他!
旨意宣读完毕,内侍含笑,“恭喜商国公。”
石忠唐拱手,憨厚的道:“还请回禀阿耶阿娘,臣在南疆枕戈待旦,只需阿耶一声吩咐,臣当率南疆健儿为阿耶赴汤蹈火。”
内侍想到先前石忠唐给的好处,笑的越发的真诚了,“商国公勉力。”
这是暗示:早些把张楚茂弄走。
“是。”
石忠唐含笑,“来人。”
“在!”
“请了中贵人去用宴,我晚些来作陪,好生问问耶娘的近况。”
“是,国公。”
内侍含笑:“客气了。”
“应该的。”
石忠唐侧身看着张楚茂,“徐国公。”
张楚茂面色不变,“商国公。”
石忠唐说道:“春育!”
“国公。”春育上前。
“那批刚收拢的俘虏,淘汰老弱后,尽数造册,令人快马送去长安。”
“是!”
此等事必须要张楚茂点头,可石忠唐压根就没请示的意思。
节度使府的官吏都在现场,这是公然打脸。
更像是宣示:从今日去,我石忠唐和张楚茂分道扬镳。
你等!
该站队了!
官吏们默然。
缓缓看向张楚茂。
这位可是国丈的女婿,皇帝如今出手,他会如何?
张楚茂冷笑,“叛贼罢了,岂能编入军中?”
“为何不能?”石忠唐问道。
“如今我南疆军军中多异族,应该有六成以上了吧!这是大唐的军队,还是异族的大军?”张楚茂问道。
“陛下曾说过,普天之下,皆是臣民。什么异族?他们都是陛下的臣民。你这话,是觉着陛下此言不对吗?”
张楚茂拍拍手,“你等以为如何?”
一个文官出来。“下官以为,不可编入军中。”
一个将领出来,“下官以为,当编入军中。”
“下官以为,当编入军中。”
“下官以为,当编入军中……”
一个个文武官员走出来,一句句话,就像是重锤,捶的张楚茂身体摇晃。
两边的人,竟然旗鼓相当。
“你等,这是要谋反吗?”
张楚茂咬牙切齿的道。
“哈哈哈哈!”
石忠唐一阵大笑,指着他,“自从你执掌南疆以来,处处保守,这里不能动,那里不能攻伐。
不厮杀,兄弟们凭何升迁?将士们哪来的军功?
你只想着一家一姓的好处,把我南疆文武的前程置于何地?”
张楚茂的保守是为了占位,可如今却成了石忠唐猛烈攻讦的目标。
他,竟然不能反驳。
“我率军屡次征伐叛逆,屡屡胜利,你不夸赞也就罢了,冷嘲热讽,打压。
就你这等蠢货,也配为节度使?”
石忠唐回身看着众人。
“从今日起,你等有事,可来我处。”
张楚茂冷笑,“老夫乃南疆节度使!”
一个文官走到了张楚茂的身后。
接着,络绎不绝。
随即,有武将走到了石忠唐身后。
接着,更多的人走了过来。
两边泾渭分明。
石忠唐这边武将多,张楚茂那边文官多。
随即各自散去。
石忠唐回到值房,和投向自己这边的文武官员介绍了一番情况。
“……这个大唐,依旧是陛下的!”
这是暗示:跟着我,就是跟着陛下。
众人先前都看到了内侍的态度,心情振奋。
“北疆那边,杨玄已经和长安断了联络,形同于叛逆,陛下需要南疆。”
这番话,道尽了当下的局势。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没必要再解释,让他继续蠢下去。
石忠唐摆摆手,“去吧!”
众人告退。
魏明和春育留下。
春育说道:“副使……国公,这些大多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
石忠唐微笑道:“谁不是呢?你我,都是。”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魏明沉声道:“说起来,国公还得感谢杨玄。”
“必须要感谢他!”
石忠唐笑了笑,“当年我在长安与他见了一面,觉着此人年少,锐气有,可却有些……古怪,就如同一个执拗的少年,欠收拾。”
那时候的杨玄还没完全褪去中二本色,在石忠唐看来,就是个扑街货,迟早会为自己的中二付出代价。
“后来,他在北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此子,不差。”
石忠唐陷入了回忆中。
魏明说道:“杨玄攻占了南归城,轰动了许久。
外行看热闹,在老夫看来,他这是要为开荒做准备。
副使,他如今没冲着长安龇牙,是因为羽翼未丰。
特别是钱粮。
可你看看他,这一步步的布局,都是为了钱粮而去。
开荒之事一成,等明年,北疆就初步能自给自足了。
接着便是钱财,据闻北疆那边开了商路,工坊也不少。”
“他还缺牛羊战马。”春育得意的道,“咱们这里可不缺。”
南疆亦有草原,而且都被南疆军控制着,每年能产出许多好马。
石忠唐动了一下,从回忆中清醒,“战马?”
“是。”春育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石忠唐说道:“地图!”
随从把地图摆放在案几上,摊开。
石忠唐有些粗壮的手指头落在南疆这边,顺着滑到了北疆,最终停留在潭州那里。
“如今潭州式微,草原基本被陈州掌控,若是我,必然出兵潭州,把它打下来。”
手指头滑向北方。
“拿下潭州,那片草原从此就成了北疆的内陆。陈州也从第一线变成了腹地,好处颇多。且,由此北疆就能以潭州为根基,进可攻打,退可守御。一进一退,尽显自在从容!”
魏明看着地图,“怕是不好打。”
“是吗?”石忠唐屈指敲敲地图上的潭州,“换了别人,是不好打。杨玄,不会!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么,他为何不动手呢?”春育纳闷。
“别人的事,暂且少管。”石忠唐说道:“马上派人去长安,带上礼物,去陛下和娘娘那里问候,切记,恭谨些。”
“是。”
魏明说道:“国公,陛下此举有些暧昧,分明是暗示国公出手赶走张楚茂,可却不肯公开叱责张楚茂……”
石忠唐笑了笑,“陛下那边需要考量的事多。”
他指指地图,随从过来收了。
“不过,陛下封了我国公,由此,我便能独立于张楚茂之外。
第一件事,从今日起,我的事,自行处置,无需请示张楚茂。”
“是。”
“其次,我的麾下,重新编排,那些不听话的将领,尽数赶出去,换上咱们的人。”
“是。”
“另外,这两年我一直在积蓄好马,如今得了五千匹。我准备用这五千匹好马组建一支精锐骑兵。”
魏明是大将,自然不可能去统领。
石忠唐说道:“让阿史那哲明来。”
春育欢喜的道:“是哲明吗?那可好。”
没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传来。
一个身材魁梧,双眸顾盼间,目光如电的男子走进来,行礼,“见过国公。”
“阿史那哲明!”石忠唐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我欲组建三千精锐铁骑,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勇士,最好的甲衣和兵器,当然,还有最好的悍将。”
阿史那哲明跪下,“愿为国公效死!”
“哈哈哈哈!”
石忠唐畅快的大笑着。
“此事你马上着手,记住,我要的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铁骑,就算是面对北疆军的玄甲骑,依旧不落下风,乃至于能战而胜之的劲旅!”
“领命!”
随即众人告退。
内侍来了,“商国公,咱这就回去了。”
“不歇息几日?”石忠唐觉得太急。
内侍摇头,“陛下急需知晓消息。”
看来,北疆那边给了长安不少压力。
石忠唐拍拍手,春育进来。
“春育,好生送送中贵人。”
“是!”春育恭谨的应了。
这是再送一次好处的意思。
内侍嘴角含笑,“如此,咱就在长安等着为商国公的捷报喝彩了!”
“好说。”
石忠唐知晓,这个内侍算是被自己喂饱了,以后能利用。
内侍最后说道:“商国公莫要忘记了,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陛下能给,也能收回。
石忠唐诚恳的道:“我对陛下忠心天日可鉴。”
内侍走了,值房内,安静了下来。
石忠唐喝了一口茶水。
嘴角微微翘起。
伸手,轻轻抚摸着旨意。
“这便是权势啊!”
那一年,他十七岁,是部族中有名的勇士。
他喜欢上了一个少女。
少女有一张宜嗔宜喜的脸,娇嗔时,能让他失魂落魄。欢喜时,能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为了争夺到心上人的芳心,为部族的每一战,石忠唐总是冲杀在前,立功无数。
少女也渐渐爱上了这个勇士,眼看着二人之间好事将成,就在石忠唐准备第二日请人去少女家提亲时……
一早醒来,母亲叹着气,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些哀伤之意,“她去了。”
石忠唐不知母亲的意思,“什么去了?”
“她去了首领那里。”
石忠唐疯狂跑出自家的帐篷,寻到了少女家。
“首领喜欢她。”
少女的父母一脸欢喜,显然,把女儿送给首领,能获取的好处更多。
“我会立功,我会给你们好处。”
石忠唐昏头了,甚至语无伦次。
少女的父亲叹息,“草原就那么大,我们就是羊群,只能跟着头羊走。”
他只觉得心掉了,空荡荡的。
他没回家,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每一个人。
他在草原上晃荡了十余日。
回来时,他瘦了一圈。
但整个人都不同了。
看着平和,且憨厚。
他听从父母的话,迎娶了一个老实的女人。
再见到少女时,他恭谨的行礼,偶尔抬头,看到了少女眼中的鄙夷。
哦!
那一刻,他哦了一声。
越发的平和和憨实了。
他没事儿就和那些勇士在一起,摔跤,赛马,射箭,一起喝酒,一起畅谈未来……他们情同手足。
唐军来了。
部族集结,去可汗那里组成大军。
随后的厮杀中,首领挨了一箭,箭矢射入了他的脊背,深入他的心脏……战场上这等误伤的例子多不胜数。
没有人在意这个倒霉蛋。
就在双方僵持时,石忠唐带着数十骑从内部发动,制造了混乱,唐军将领顺势出击,大胜。
战后,他被带到了将领那里。
“是条汉子,可愿加入我南疆军。”
“愿意。”
“好!”
他当即就被授予旅帅之职,统领自己那数十勇士。
从此,他就成了南疆军中的一员。
厮杀悍勇,且不乏智谋。
而且,他还会窥探人心,把张焕等人哄的心情大好。
他就这么一步步的走了上来。
但要想达成自己的目标,他还得磨砺许久,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跟着张焕去了长安。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了贵妃的义子。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变了,红的发紫。
“都说我是侥幸,可谁知晓这些年我的步步为营,我的忍辱负重?”
石忠唐喝了一口茶水。
谁愿意向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人跪拜,口称阿娘?
但他却心甘情愿称呼皇帝为阿耶。
“都是权势啊!”
石忠唐轻蔑的道。
当年,因为权势,他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
这没什么。
在部族中这等事儿不少见。
可心上人那鄙夷的目光却让他恍然大悟。
心痛的那一刻,他明悟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间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权势,就是道理!
他和族里的勇士在一起厮混,他的武勇,多谋和大方,让那些勇士心悦诚服。
他在等待时机。
直至和唐军开战。
他一箭射杀了首领,投靠了唐军。
他带着人回到了部族中,看到他们身着唐军的甲衣,石忠唐更是成了旅帅,部族中的人谄媚的跪在地上,恭迎新的主人。
少女也来了,她惶然看着石忠唐,然后,自然的露出了媚笑。
我,臣服于你!
可我不需要!
石忠唐令人斩杀了少女的家人,就在少女绝望时,却留下了她。
让她在部族里沉沦。
随后,他回到了清河县。
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上官。
上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后来,张焕也这样问过。
石忠唐把茶杯放下。
提起笔,写下了石忠唐三个字,然后,缓缓把这三个字涂抹成为三个小墨团。
再度书写了五个字。
开口。
“我叫,阿史那,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