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我想留在北疆

杨玄进来,发现气氛不对。

“见过副使。”

士子们行礼。

庄秦知晓李文敏是个刻薄的性子,此刻顺势告状,“这位先生说,钻研那些典籍无用。”

这话传到那些学问人的耳中,怕是会引发一场论战,把李文敏喷成渣。

杨玄开口就让士子们懵了,“此等事说了也无用,你等既然来了,那便与学生们交流一番。”

庄秦愕然,“副使……”

钱适此刻确定,庄秦来北疆的目的不纯!

杨玄仿佛不知道这些,“怎地?要探讨一番学问?”

庄秦下意识的道:“不敢!”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丢人了。

不过看看那些士子的神色,分明就是觉得很正常。

杨玄的几首诗在外面传播很广,这些士子自忖并无这等才华,出头和杨玄探讨学问,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杨玄颔首,“我只是来看看,你等慢慢的看。”

这阵子他的事多,才将进来,外面又有小吏来请示。

“副使,今日的粮价跌了三钱。”

“收!”杨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告诉刘公,节度使府出钱,把粮价抬起来。丰收丰收,不能这边丰收,那边却让农户挣不到钱。”

他开口便是决断北疆无数人荣辱的事,却显得从容不迫,让士子们不禁悠然神往。

吾辈,当如是也!

谭进带着他们去了教室内。

“这是来自于长安的士子,今日来州学,与你等探讨学问。”

钱适发现这些学生看着身份不同,有人脸粗黑,一看便是出身贫寒,有人看着肌肤白嫩,一看便是从小娇生惯养……

但所有人都穿着青衫,看不到什么配饰。

北疆竟然让平民进州学?

士子们愕然。

庄秦寻了个看似出身贫寒的学生,跪坐在他的对面。

“庄秦!”

“林和。”

二人相对行礼,再度坐下后,庄秦问道:“方才我听到教授说的是什么力……”

“那是副使传授的学问。”林和很是恭谨。

“敢问那学问何益?”

“知晓世间本源。”

“这也……”你这个牛笔吹的太过了吧……庄秦笑了笑。

“看看那个!”林和起身走到了讲台边上,那里有个土制风扇,他一拉绳子,风扇快速转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冷风习习。

“这便是用副使教授的学问弄出来的,还能弄很多东西,衣食住行……”

“那不是工匠之学吗?”

庄秦笑的有些乐呵。

林和回来坐下,目光炯炯,“钻研那些典籍作甚?”

“知晓如何做人。不学会做人,如何能治理天下?如何能辅佐君王?”

庄秦说道:“当初武帝曾说,先辈学识可让大唐江山万年,随后重典籍,重科举。”

“万年了吗?”

庄秦:“……”

林和开始反击,“什么叫做做人?礼义廉耻,把规矩说清楚,说透彻。

从小,父母亲人就在教导我等如何做人。

读书,师长也会言传身教,够不够?

还去琢磨如何做人,吃饱撑的自然可以,可这是北疆。”

庄秦冷笑,“那又如何?”

林和指指外面,“在北疆,要先能活下去,你才能奢谈学做人。

北辽铁骑滚滚,你去和他们说说!

按照典籍中教导的,说说和为贵,说说穷兵黩武的结果……谁会听你的!”

不等庄秦开口,林和继续反驳,“学做人学做人,学的蝇营狗苟,学的只知晓利己,学的把家国抛之脑后,这样的人,做了何益?”

毛南生说道:“难道做人不该学?”

现在科举大兴,多少人靠着那些典籍为生,你敢说一句不该学,回头那些人就会成为北疆的敌人!

“该!”

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

庄秦暗笑。

林和坐直了身体,“学了便学了,何须钻研?”

“先贤的学问博大精深,为何不能钻研?”

“汗牛充栋,废寝忘食去钻研如何做人的,那是学问家,副使说是哲学家。

而其他人该作甚?该学如何做事!”

林和叩叩案几,“天下的读书人不去琢磨做事,反而去琢磨做人。这等人出仕后,他们如何做事?”

“学啊!”有人说道。

“放着学堂读书的机会不去学,却等出仕为官后再去学。”林和怒道:“我倒要问问,天下百姓何辜,竟然要给这群不学无术的蠢货练手!”

呃!

这话,好像没说错啊!

钱适心中一动。

“无知!”毛南生冷笑,“先贤的学问博大精深……”

林和指着外面,“那些学问可能打造神兵利器,让我北疆儿郎少些死伤,能抵御外敌?”

“不能!”他指指地面,“可副使的学问能!”

“那些学问可能让农户增收,让我北疆军民能填饱肚子?不能!”

“可副使的学问能!”

林和起身,看着那些士子,眼中第一次多了不屑之意,“副使说过,这世间是个丛林,一群兽类在林子里觅食。”

这是杨玄的观念,一直在给学生们灌输。

他办完事儿,又回到了州学,刚想进去,被李文敏拦住了。

“副使。”

“嗯?”

老李难道飘了?

李文敏一脸陶醉,指着里面。“副使且听听我北疆学子的心声。”

“……我中原最大的毛病便是把做人摆在了第一位,其实这也没毛病,可要命的是,一群只知晓做人的人在执掌这个大唐。

他们会摒弃其它学问,他们喜欢用做人的道理去处置一切。

可那些兽类它们嗜血,且残忍。你和兽类谈做人的道理,是蠢,还是坏?”

杨玄微微眯眼,这番话,是他某次给学生们说的一段话的增减版本。

能增减,说明这个学生领悟透彻了。

“学做人之前,你得手握横刀,有让异族不敢欺凌的能力,否则,那不是学做人,那是……学做傻子!”

这话,震撼人心!

这话,便代表着北疆学子的三观。

这世间是个丛林……那些学过的历史知识在脑海中闪过,钱适发现,原来,真是这样。

异族无数次入侵,无数次杀戮,无数次让中原死伤惨重。

在那些时候,教授做人的那些学问家呢?

要么徒劳被弄死,妻女被凌辱。要么就跟着权贵们逃跑,跑啊跑!把自己学的那些大义都丢的一干二净。

钱适脱口而出,“要学做人,得先填饱肚子,能保护家园!否则,便是好高骛远,自寻死路!”

一个教授过来,“副使。”

杨玄问道:“可是有事?”

“该操练了。”

杨玄点头,走了进去。

“见过副使。”

士子们灰头土脸,州学的学生们却意气风发。

杨玄笑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做人该学,可大敌在侧,国家取士依旧以学做人的道理为先,这是在散播什么信息?

这是在告知天下人,大唐灭亡了不打紧,只要咱们能做人。

做人和活人,谁更重要?”

庄秦说道:“杨副使,当今乃盛世!”

“盛世?你等一路北上,看到了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为了一顿饭,甘愿把子女给卖了。这是盛世?”

杨玄需要这些人去给北疆和他打个活广告,但首先要收服他们。

庄秦,锦衣卫来报,此人背景复杂,和镜台有些关系。

这是来坏北疆名声的,赫连燕建议弄死,杨玄说留着,打脸更好!

“如今大唐外有北辽,南周为敌。”

“副使,北辽不是才将大败吗?”

杨玄摇头,“你等要知晓,赫连峰御驾亲征之行,内里有多少牵制,以至于他得把最精锐的大军留在宁兴。

否则前脚出征,后脚那些臣子就能端了他的老巢。

若是赫连春能理清北辽内部的矛盾,那么,北辽将会迅速膨胀起来。

到了那时,整个大唐将会听到来自于北方的嗜血咆哮!”

“原来如此!”

杨玄一番话,让士子们才知晓,原来自己听到的只是一张皮。在这张皮之下,蕴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流。

“内部,如今大唐土地兼并比比皆是,庙堂诸公却视而不见。你等看到的流民,会越来越多。当无数百姓在饿死和造反之间徘徊时,这个大唐,就危险了。”

杨玄不想和他们说的太深,“在这等时候该做什么?”

林和起身,涨红着脸,“我北疆也有失地流民,副使率军破南归城,震慑北辽,随后令百姓往北方屯田,这叫做内部的矛盾往外部寻找解决的法子。

内部没田地,那咱们就往外面去寻。

这个天下大着呢!不缺土地!”

“向外面寻找解决之道?”钱适握紧双拳,心潮澎湃。

他看看那些士子,大多如此。

大唐人不乏热血,只是肉食者带坏了风气,以至于人人都以读书为荣,以从军为耻。

杨玄微笑看着林和,门外的韩纪低声道:“记下这个学生的名字。”

姜鹤儿点头,寻了教授问话。

里面,杨玄说道:“州学正好操练,你等也来看看。”

随后的操练是按照军中的操典进行。

钱适主动请缨,“副使,我等可能跟随一起操练?”

“你们?”杨玄笑了笑,“也好。”

先跑操。

开始没多久,钱适就有些吃力。

进行到一半时,士子们大多掉队。

可看看那些州学的学生,依旧跑的从容。

接着是阵型演练,以及刀枪练习。

完事之后,学生们急匆匆的要回去上课。

士子们没有一个能站立的,不顾矜持,坐在地上喘息如牛。若非要顾忌面子,估摸着都会躺在地上挺尸。

“哎!”

钱适叫住了林和,“你们不歇息?”

林和说道:“敌人可不会让你歇息!”

钱适愕然,“你等是学生!”

林和说道:“在异族面前,我是男儿!”

钱适呆立原地。

有人嘀咕,“可杨副使不听陛下之命呢!”

林和回身看着他,“陛下之命?上次陛下命张楚茂来北疆,想让他执掌北疆。

此人领大军出击,遭遇敌军前锋,竟一触即溃。

敢问,若是听了陛下之命,北疆今日属谁?

陛下一心想清洗北疆的心思,谁不知晓?

但凡你去问问北疆百姓,谁不知晓当年裴九死得冤?

可陛下还一门心思想清洗北疆。

杨副使苦心孤诣维系北疆安宁,可在长安的眼中,都比不过清洗!

若是按照陛下之命,那杨副使就该离开北疆。

如此,我来问问,谁能执掌北疆?谁能抵御北辽大军?你给我寻个人出来。”

“长安大将无数!”

“你说的大将可曾厮杀?可曾击败强敌?”

呃!

大唐一直在厮杀的就是北疆和南疆。

南疆不如北疆,这是共识。

南疆节度使是张楚茂,被北疆军民视为败军之将的蠢货。

那么,谁还能来执掌北疆?

“上次陛下竟想让大理寺卿来接任节度副使,那么,他会派谁来接任节度使?是让那位一辈子没杀过人的大理寺卿来接任,还是哪位心腹?”

“林和!”

教授在门内蹙眉。

“就来!”林和最后说道:“副使曾说,官府做的好不好,百姓才有发言权。

我北疆觉着副使好,他却觉着不好。

他觉着好的人干了什么?把这个天下弄的民不聊生,遍地流民。

这是什么……

昏君!”

“林和!”教授声色俱厉,但怎么看都是在赞同这句话。

昏君!

北疆学生竟然喊出了昏君的口号。

天神啊!

可钱适却觉得……好有道理!

外面突然传来欢呼声。“抓到俘虏了,看,还是个将领!”

众人情不自禁的跟着欢呼声走出去。

一队北辽俘虏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

两侧的百姓看着他们,神色轻蔑。

这是令长安胆寒的北辽军啊!

可在这些北疆人的眼中,却成了待宰羔羊。

这一切变化是谁带来的?

钱适等人不禁看向了长街另一头的杨玄等人。

杨玄刚出来,正准备回家。

“副使,他们抓了一批俘虏。”

一个将领禀告道。

“干得好!”杨玄颔首。

那群俘虏走了过来。

噗通跪下,浑身颤栗。

“他们在害怕什么?”有士子问道。

谭进说道:“他们在害怕副使?”

“这是北辽人啊!”

谭进淡淡的道:“咱们是北疆人!是大唐人!按照副使的说法,我大唐人就该昂首挺胸,让异族低头!”

“让他们去修路!”杨玄开口。

“多谢杨副使!”

“杨副使万岁!”

那些俘虏欣喜若狂。

庄秦此行算是彻底的失败了,忍不住讥讽道:“这是要做皇帝呢!”

“闭嘴!”

庄秦被喝住了,羞恼的道:“谁?”

“我!”

钱适站了出来,走到谭进身前,“我想留在北疆!”

谭进愕然,“这是为何?”

老板安排的内容里可没有这个。

“我也想留在北疆!”

一个个士子走了上来。

钱适说道:“跟随杨副使,卫国戍边,令异族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