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庙算

杀人?

因为阿梁的缘故,大堂内的气氛颇为温馨。

可转瞬却因为黄春辉的话变得杀气腾腾。

“老夫上午吐血,下午城中就传出了消息。”黄春辉咳嗽一声,这时有人端着一碗药过来。

周宁看了一眼,“三碗水熬煮成一碗水,这个少了些,下次注意。”

“是。”

随即周宁福身告退。

“安排个好地方住下!”刘擎交代自己的小吏去办这事儿。

黄春辉喝了药,干咳一声,“好似舒坦了些。”

哪有那么快,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日在场的三十余人,法不责众?还是说以为老夫查不到。”

杨玄看看大堂内的人,发现也是三十余人,也是官吏混合。

那么,这便是那日在场的人。

但所有人都坦然抬着头,以杨玄的阅历,看不出谁有嫌疑。

黄春辉内息一转,面色竟然红润了一下。

“张谦!”

一个小吏面色剧变,“相公,小人并未……”

“拿下!”

张度带着人冲了进来。

“赵璞!”

一个官员面色惨白,“相公,下官……下官……”

“宋明!”

“相公饶命!”

三人被拿下!

黄春辉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咽下,觉得嘴里的苦味轻了些。

“张谦与赵璞皆是北疆大族的人,泄露消息当严惩!”

“领命!”

张度低头。

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敬意。

“宋明!”

黄春辉冷冷的道:“勾结异族,拷打,讯问线索。随后,把他吊死在城头,以为后来者戒!”

“相公!”

宋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看着就像是一摊烂肉。

三人被拖了出去。

大堂内,所有人都默然。

黄春辉是如何查到了是这三人泄密?

泄密泄密,自然要悄然告知。

可黄春辉却像是早就知晓了这三人有鬼。

这,不对啊!

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杨玄心中一震。

黄春辉缓缓看向众人。

“勾结异族者,当全家为奴!此事,还得继续深挖!”

这一点谁都没有异议。

但,谁去干这事儿。

黄春辉吐血,命不久矣,那么,他的接班人,以及有希望上位的人,此刻需要干什么?

施恩还早,要等黄春辉致仕后。

唯有立威!

谁去立威?

黄春辉目光扫过众人。

看到每个人时,那人就昂首挺胸。

这里是北疆,什么谦逊,什么谦让,不存在的。有能力就上,没能力就下!

“杨玄。”

“相公。”

“拷打你去,杀人,你去!”

“领命!”

杨玄转身出去。

随即众人散了。

大堂内,只剩下黄春辉和廖劲二人。

“你也老了。”

“虽说不服老,确实是老了。”

“你撑不了几年。”

“老夫尽力而为。”

“杨玄终究年轻了些,履历,威信都不足。”

“老夫明白!”

廖劲告退。

黄春辉默默看着他往外走,突然说道:“老夫并无猜疑的心思。”

廖劲没回头,“相公若是想猜疑,当初大可不必力荐老夫。”

“嗯!你明白就好。”

……

“啊!”

两个军士正在鞭责宋明。

“说!”

宋明喘息,“说了死无葬身之地!”

“不说,生不如死!”

杨玄来了。

“老夫的家人!”宋明抬头,惨笑道:“若是能留下老夫幼子,老夫什么都说了。”

杨玄走过来,“让人把我的几个随从叫来。”

一个军士出去,少顷,老贼等人来了。

宁雅韵竟然也在。

我哪敢这般使唤您……杨玄满头黑线,“掌教还请去歇息。”

“老夫来看看黄春辉!”

乌达习惯性的带着一个折叠马扎,此刻放在地上,殷勤的道:“主人坐。”

杨玄自然坐下,姜鹤儿说道:“哪有茶水?”

“那边!”一个军士指指侧面,姜鹤儿去弄茶水。

我怎么像是个大少爷?

杨玄摇头,“若是别的事,此事可以商榷……”

“老夫并未杀一个大唐人!”

“可因你,大唐会死无数人!”杨玄怒了,“你可知我在来的路上被截杀?对方开口便说了相公吐血。狗东西,若是我没有准备,已经死在了半道上!”

宋明面色煞白,“老夫……老夫……”

“相公吐血的消息传到北辽,赫连峰会大喜过望,弄不好便会起大军来攻伐。狗东西,那时候北疆会死多少人?”

宋明说道:“老夫也不想……”

杨玄问道:“你是如何与北辽那边勾搭上的?”

宋明哽咽道:“两年前,老夫在青楼邂逅了一个女子……”

邂逅,这个词用的杨玄想呕吐。

“老夫对她一往情深。”

姜鹤儿弄了茶水来,“郎君喝茶!”

杨玄喝了一口茶水,压下了恶心。

“老夫为她赎身,为她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她冰雪聪明,又会奉承……”

耳边,朱雀说道:“就是假叫!”

这个开车雀……杨玄发誓晚些关机三日作为惩戒。

“不知不觉中,老夫便说了不少公事。”宋明眼中多了悔恨之色,“半年后,她突然询问军中布置,老夫说此乃机密事……

可她却说了身份,竟是北辽鹰卫。

老夫想揭发,可她却说,那半年老夫陆陆续续说了许多机密事,都已送到了北辽。老夫,悔之晚矣!”

“那女子何在?”

“就在老夫置办的宅子中!”

“带路!”

一行人出了节度使府。

到了城北的一个巷子口时,里面很是热闹,鸡飞狗跳的。

“为何置办在此处?”姜鹤儿问道。

老贼一脸专家的气息,“人多,好藏身,也好逃走。”

宋明脚下发软,“当初是她坚持说在此地,说是便宜。”

“蠢货!”

杨玄说道:“若是我没猜错,原先的主人便是北辽的人!”

这个套子从里到外很是严密,就等着宋明这个蠢货进套。

随行的桃县将领说道:“杨使君,北辽鹰卫颇为机警,且身手了得,可要调集人手来封住此处?”

“不必了。”

杨玄说道:“张栩!”

“在!”

“包抄!”

张栩带着几个虬龙卫从后面走了。

“乌达!”

“在!”

“带着你的人,准备上屋顶,用箭矢封锁。”

“领命!”

“其他人,跟着我去会会这个女人!”

杨玄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巷子。

“是官人!”

“还有军士!”

两侧人家的房门都是半掩着,女人就站在门缝后,妩媚的冲着外面的男人笑。

当看到军士时……

“关门!”

外面的男人和孩子转身跑了进去。

砰砰砰砰砰砰!

关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即,周围静悄悄的。

这便是桃县的私娼聚集地。

“他们多是一家子,男人在外面谈生意,谈好了价钱客人进去。男人就带着孩子在外面把风。如是发现胥吏或是军士来了,就干咳一声,女人就会装作是做家务的模样。”

“可他们此刻却关门了。”王老二不解。

“那是因为咱们人太多。”将领干笑道:“前年相公便衣视察到了此处,被一个妇人拉着进去……

相公还以为里面能查看民情,便进去了,一进去那妇人就解衣……

相公刚想呵斥,几个男人冲进来,说相公进了民宅,意欲对女子用强。”

这不就是仙人跳吗?

还跳到了北疆节度使的身上。

人才!

“随后就清理了一遍,如今这些人依旧心有余悸。”

“就在那里。”

宋明指着前方左侧的一个宅子。

乌达等人已经赶到了。

“上围墙!”

宅子里,一个妩媚女人手持短刀,急匆匆的往侧面跑。

乌达冲上围墙,张弓搭箭,盯住了她,“止步!”

箭矢飞了过去,钉在了女子的前方。

女子身形飞掠闪避到了围墙边,刚想钻狗洞,却发现外面有人。

她转身冲向后门。

“此路不通!”

张栩拎着铁棍子一脚踹飞了后门。

女子尖啸一声,往围墙扑去。

“放箭!”

箭雨覆盖过来,女子一边格挡,一边前冲。

一个人从正门边的围墙跳进来,打开正门。

杨玄走了进来。

“杨狗!”

女子眼中精光一闪,就飞掠而来。

“别挡着!”

杨玄活动了一下手腕:“许久没动手了。”

呯!

女子被一拳击退。

呯!

呯!

杨玄三拳把女子击飞,两个护卫跟上把她扑倒。

随即押解过来。

女子披头散发的抬起头,冲着宋明冷笑,“贱狗!”

杨玄问道:“同伙何在?”

“呸!”

女子张嘴就喷。

屠裳的反应快的惊人,把老贼推了过去。

老贼满脸唾沫,“为何不推老二?”

屠裳说道:“老二爱干净。”

“拷打!”

老贼亲自出手,把女子两条小腿上的肉都差不多割完了,女子这才开口。

“城中王氏便是我们的人!”

“王氏?”

将领一脸震惊,“王氏乃是桃县有名的慈善人家,每年青黄不接时,施粥舍药从不落人后。相公都曾夸赞过。”

杨玄说道:“人心隔肚皮,带路!”

老贼跟上来,低声道:“郎君,这事,不对啊!”

仿佛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就等着杨玄来立威。

“我有些猜测,不过,需要验证。”

出了巷子,保护周宁母子的一个护卫在等候。

“郎君,娘子说,黄相公的病,怕是早就发作了。”

“知道了。”

杨玄看了一眼州廨方向。

“这谋划,让人脊背发寒!”

“郎君是说……”

“黄相公仿佛事先知晓了宋明等人泄密,此事我想了许久,唯一的可能就是,黄相公从一开始就令人在盯着那日大堂中的官吏。可他如何能提早准备?”

老贼身体一震,“他早就知晓自己会吐血!”

“不!”屠裳摇头,“他是故意吐血!”

老贼脊背发寒,“对,他早就开始吐血了。”

“那日,他先令人准备,随即召集官吏议事,故意吐血。议事后,奸细迫不及待的去传递消息,却不知早已被人盯住了。”

杨玄说道:“他这是要借机清理内奸!”

“可得知他吐血,北辽会不会出兵?”姜鹤儿觉得这事儿弄巧成拙了。

杨玄淡淡的道:“兴许,他希望北辽能出兵!”

从击败林雅之后,北疆和北辽再无大战。

若是黄春辉致仕,北辽会不会趁势发兵?

绝对会!

“他是故意的!”屠裳叹息,“他一吐血,北疆民心士气就会受损,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北辽岂能放过。”

“可廖劲也能接手啊!”姜鹤儿觉得黄春辉太急切了。

杨玄和屠裳等人都默然。

姜鹤儿看看老贼。

……

“老夫是不大放心老廖。”

大堂内,黄春辉对刘擎说道:“若是老夫去了,北辽必然会卷土重来,老廖别的都好,就是眼光差些意思,大局观差了些。”

刘擎默然。

大战,考教的不只是指挥能力,更多是一种全面而均衡的能力。

战阵是政治的延续,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

那么,敌军呢?他们国中的政局是怎么样的?会对战局造成什么影响……

这些都是庙算时需要考量进去的。

“老廖……其实可为大将,却难以为帅!”黄春辉淡淡的道:“可他的资历最高,军功显赫,老夫之后,唯有他的威望能统御北疆。

若是老夫去了,北辽起大军攻伐,老夫担心他会败!可我北疆,败不得!!!”

刘擎点头,“一旦败北,弄不好就会崩溃。”

“你可是想问,为何不固守?”

刘擎点头。

“老夫也想过固守。”黄春辉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道:“以一隅之地抗衡北辽一国,我北疆固然值得骄傲,可时日长了,却难以为续。

上次击败林雅,是老夫精心准备了数年……

老夫若是去了,老廖谨守不出,也能维持。可他的性子啊!老夫却担心他会忍不住出击。

既然如此,何不如老夫在时就来一场大战,把北辽的那股子火气给打掉,随后数年,应当会安稳许多。”

原来,黄春辉一直把廖劲当做是过度的那个人。

“相公,其实,严令廖副使谨守也行。”

廖劲又不是蠢货,黄春辉压他多年,若是临走前当着众人的面定下以后北疆的战略,廖劲如何违背?

他的威望没有黄春辉高,一旦想开战,官员们就能集体把他顶回去。

“老夫也想过。”

黄春辉笑了笑,“本来老夫也准备如此施为。”

这一点在过去的半年中都体现出来了……囤积粮草兵器,特别是守城的物资。

“杨玄领军出击草原,老夫在看着。老夫不在意驭虎部的生灭,只想看看杨玄如何应对潭州援军。

潭州援军会出多少,可是精锐,赫连荣对驭虎部的态度,驭虎部对潭州的态度……这一切,让你想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缩小的大战和妙算!”

“对!老夫饶有兴趣的看着。杨玄算准了章茁不会逃,因为章茁不放心潭州,这是妙算一;他还算准了潭州会出动精锐救援,不是因为赫连荣不舍驭虎部……”

三大部不只是陈州的祸害,潭州同样忌惮。

“他算准了赫连荣功利心强,不愿承担败名,故而以大将领精锐出击。这是庙算二。”

“他算准了章茁损失惨重后,担心被潭州赫连荣弄死自己,不会追击,故而从容弃营而去,一举伏击成功,这是妙算三。”

“说是庙算,其实,便是洞察人性!”黄春辉微笑道:“有这么一个帅才在,老夫为何要憋着他?”

这是让杨玄来桃县,辅佐廖劲之意……刘擎抬头。

黄春辉轻声道:“少年郎纵横当世,何其耀眼……可惜,老夫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