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郎君上面有人

魏耀从懂事开始,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平凡。

祖父致仕,但每次宫中有酒宴总是会被邀请。

父亲虽说算不得重臣,可宫中赏赐总是头一份。

他小时候不解,就问了祖父为何。

“祖父,咱们家不算最好啊!”

隔壁家的可是国公,可都没咱们家受宠。

“可陛下要的不是最好,而是最听话。”祖父牵着他,笑道:“那些官员大多有后台,或是高官,或是权贵,或是世家,可谁的后台都没有咱们家的硬,所以咱们家行事才能百无禁忌。”

孩子仰头看着祖父,“阿翁,那咱们家的后台是谁?”

“陛下!”

帝位变幻,可魏家总是能踩着点跟对人。

武皇登基,魏家摇旗呐喊。

李泌第一次杀入宫中,魏家就是内应,立下大功。

李泌第二次杀入宫中,魏家是先锋……

……

及长,魏耀出仕,深刻感受到了有皇帝作为后台做官的妙处。

酒壮英雄胆,饭胀哈脓包。

而权力能让一个人内外膨胀。

在南疆时,他第一次鞭责将领,刚开始还担心武人跋扈反抗,可那将领却垂首跪着,连惨叫都压住了嗓门。

晚些他无意间路过将领的房间外,听到将领说:“他家是陛下心腹,我惹不起!”

原来,有皇帝为后台就是这么牛笔吗?

魏耀觉得一扇大门冲着自己打开了。

可今日却有个棒槌敢挑衅自己。

啪!

啪!

啪!

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张坤的脊背上,衣衫破裂,露出了肌肤。

鞭痕累累,张坤几度想挣扎起来,却又再度跪下!

“我就压你!又能如何?”

魏耀知晓今日一定要彻底压制住张坤,否则这五百骑将会蔑视自己。

不满,愤怒,最后在权势面前不得不低头!

魏耀见过无数人如此!

这五百骑也不会例外。

至于以后,他不过是去北疆镀金,五百骑也只是去混一阵子罢了,他用不着!

“看门狗!”

这一鞭抽的太狠,张坤咆哮,“为何鞭责我?”

“贱狗奴!还敢狡辩!”魏耀抽的累了,吩咐道:“杖责!”

“为何!”

嗯?

哪里的声音?

“为何?”

魏耀缓缓回身。

五百将士走了过来。

“你等要作甚?”

北疆苦寒条件差,直面北辽大军。而陈州更是凶地,只是一个太平就被七度破城。

在长安安逸惯了的左武卫将士,得知自己要去北疆时,分外畏惧担心,可今日上官却要杀鸡儆猴……

大家都是混长安的,这等手段瞒得了谁?

不去了!

这个念头在五百人的脑海里转动着。

趁着这个机会闹一场!

……

皇帝今日观看了自己和贵妃编排的新舞,兴致很高。

韩石头站在外面,看着气色不错。

小郎君回来了,而且还去洛罗国闯荡了一番……韩石头想起了当年孝敬皇帝对洛罗国的好奇。

陛下没能去成,不过小郎君去了也是一样。

“韩少监,镜台密报。”

杨玄回来后,镜台的人就去那些左武卫将士中询问各种消息,整理了几日,这才送过来。

韩石头接过看了一眼,基本上和杨玄说的没什么出入。

问题不大。

不过看到洛罗首相丹巴斯把最宠爱的女儿仙妮亚送到杨玄的身边时,韩石头的眼中多了一抹轻蔑之意。

那些毛茸茸的蛮夷女子,也配做小郎君的女人?

咱!

呸!

韩石头进去禀告。

“和杨玄禀告的一致,洛罗首相还把自己的爱女送到他的身边,杨玄却不屑一顾。”

“那女子可漂亮?”贵妃好奇的问道。

“据闻乃是洛罗绝色。”

贵妃有些纠结……这么立场坚定的年轻人,可为何和我渐行渐远了呢?

当初那个痴迷于我的少年,竟然一去不复返了吗?

她不禁看看裙摆,当年那个少年就躺在那里,仰头看着她。

娘娘真美!

这是她收到过的最诚挚的赞美。

可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那个少年娶了周氏女,成为了英才,而她却还在宫中歌舞,兄长在外面也是歌舞。

兄妹二人在宫内宫外都一样。

不过。

贵妃歌舞。

梁靖看歌舞。

韩石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告退。

“石头。”皇帝叫住了他,“那两个逆子如何?”

这是皇帝本月第二次问这个事儿。

“卫王在北疆又殴打了两人,陈州官员上疏,恳请陛下将卫王弄回长安。”

“呵呵!”皇帝笑的很是惬意,“他这是不满,觉着一身修为无处可用,想去寻个地方一鸣惊人。”

若是没有利益冲突,皇帝其实挺喜欢这个儿子。

有脑子,但不会乱用。

有修为,却不会用于欺凌弱小。

但这样的儿子一旦上位,最容易得到臣子们的拥护。

臣子们喜欢什么样的帝王?

简单的!

而卫王就符合这个要求。

所以……

“让他继续在北疆待着。”

“越王在南疆读书不辍……”

皇帝微微一笑,“让他继续读书。”

越王这个儿子心眼太多,少了大气。

就像是一个奸臣。

“陛下。”

一个内侍出现在外面。

韩石头问道:“何事?”

内侍说道:“陛下,左武卫将士骚动!”

皇帝最关心的是什么?

军队!

长安诸卫便是拱卫皇帝的亲卫军,也是皇帝最后的底牌。

长安诸卫乱了,皇帝也只能跪了。

皇帝的面色嗖的一下就冷了下来,“说!”

“陈州刺史魏耀今日去左武卫检校五百骑兵,鞭责……鞭责领军校尉,群情激昂……”

皇帝的耳边此刻回想着罗才的话。

——“陛下,魏耀当初在南疆领兵时,对麾下颇为倨傲。北疆乃百战之地,历年来招募的都是勇士。北疆民风彪悍,若是上官不知体恤,弄不好就会闹出大事来。陛下,臣万死!”

魏耀家族是他的人。

他一直信任这个家族的子弟,为此把魏耀安插在陈州,作为牵制,让魏耀顺便去镀金。缓一阵子魏耀回到长安,他便能多一枚棋子。

魏耀在南疆责打麾下的事儿他知晓,但只是一笑。

军士是什么?

在他这位帝王的眼中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他圈养的狗,听从他的号令去撕咬猎物。

打了就打了!

难道他们还敢翻天?

韩石头低声道:“陛下,长安诸卫多骄傲。”

看门狗也有看门狗的骄傲,天子脚下的一条狗也比边疆的一头猛虎过的舒坦。

这种骄傲酝酿出了许多东西,比如说不思进取。

还有倨傲,目中无人。

韩石头问内侍,“为何鞭责?”

“魏使君一去就呵斥将士们操练不力,随后借故把张坤拿下……”

杀鸡儆猴!

这是新人上任的手段!

但这是长安诸卫,皇帝的看门狗!

你特么打狗也不看看主人的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安抚!”

“是!”

若是皇帝不安抚,而是镇压,长安诸卫会不会离心?

长安诸卫若是离心,比世家门阀的危险更大。

皇帝当年就是率领军队冲进了宫中,两度颠覆了皇位的存在,堪称是吃足了甜头。所以他对此最为警惕。

“陛下,那魏耀……”

“拿下!”

“是!”

“罗才……大才!忠心耿耿!”皇帝感慨的道。

……

严岚今日要去新东主家。

他有才,新东主有权,二人一拍即合。

但临走前,他必须要去罗家告辞。

这是礼节,必须的。

否则外界会说他趋炎附势。

虽然他确实是趋炎附势,但许多事儿能做不能说。

你要说面子不值钱。

那是你层次不到。

在许多地方。

面子就是钱!

譬如说严岚想谋划起复,就必须要个好名声。

必须要面子!

他走到了罗家门外,熟练的敲门。

老仆开门,见到是他,就冷笑道:“严才子这是寻到新东家了?”

对这等人严岚压根不想搭理,“罗公可在?”

门子板着脸,“何事?”

“就说我来辞行。”

“昨日不是辞过了吗?”

“昨日是辞馆!”

“读书人的心思真多,比狗肠子都弯曲。”

可民间有句话: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

这是拐着弯讥讽严岚。

呵呵!

严岚笑了笑。

往日他可以径直进去,今日却要等候通禀。

马车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门子本已进去,闻声止步。

随即颓然。

罗才已经失宠了,从昨日开始,罗家门外车马稀。

罗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刻吃些苦头对儿孙是好事,免得以后自己去了,儿孙们少了靠山,也失去了进取心。

“就这!”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门子再度回身。

这是内侍。

是去谁家?

这里可是有好几家权贵……

“吱……”

马车停在了门外,一个内侍下马过来,笑道:“罗公可在家?”

门子楞了一下,“在。何事?”

内侍大声的道:“听闻罗公小病,陛下心中忧虑,特令宫中医官前来诊治,令,赏赐十万钱……”

小病!

医官!

十万钱!

联合起来就是:老罗啊!你这只是小毛病,赶紧回来为朕做牛做马!

门子毕竟久经考验,欢喜之色一闪而逝,侧身道:“且容小人禀告。”

“应当的,应当的!”

内侍笑眯眯的点头,随即面色淡然看着严岚,“你是谁?”

……

这阵子杨玄无事,老贼也放了羊。

没事儿他就去寻屠裳说话。

“你家那些亲戚到北疆了,据说很是不满,破口大骂。”

屠裳淡淡的道:“能活命就好。”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留在南周会性命不保?”

“大唐若是再度强盛,定然会攻打南周,你觉着南周可能胜?”

“大唐没这个心思。”

“没有这个心思的大唐活不了多久,定然会被北辽击破。北辽占据大唐之后,第一件事也是攻打南周。”

“你的意思……无论谁强大,南周都难逃一劫?”

“太有钱了也不是好事。”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老贼笑道:“老夫觉着你这人有些意思,许多事都看出来了,却不说。”

“说了可能改变?”

“大概是不能吧!”

“那说了作甚?”

“南周前程不明,你就不担心?”

“你见过哪个地方把武人当做是畜生使唤的?”

“就南周。”

“这个毛病不改,南周覆灭迟早的事。”

“不想帮一把?祖坟还在呢!”

“想,可帮不了。”

“郎君以后定然会成为大唐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之一,大唐以后对南周如何,郎君能加以影响。”

“你拐弯抹角的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郎君拉拢老夫罢了。”

“呵呵!”

“可郎君如今歇业在家,前途未卜,你有那功夫不如去帮衬一把。”

“郎君在干啥呢?”老贼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等了。

边上一个仆役说道:“和王老二在烤肉吃。”

屠裳和老贼相对一视。

“这般自信?”

老贼点头,“可知晓郎君为何这般自信吗?”

屠裳摇头。

老贼一脸神秘的指指天上,“郎君上面有人,神灵庇护。”

屠裳笑了笑,耷拉着眼皮,不准备搭理这个没脸没皮,不知忌讳的老贼。

一个护卫急匆匆的进来,“急事。”

“何事?”老贼打个哈欠。

“那魏耀被拿下了。”

屠裳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后抬头。

看看天上。

难道郎君真的是上面有人?

除去杨玄本人之外,杨家的男性唯一能自由穿梭于前后院的就王老二一个。

周宁知晓王老二的毛病,也多了些母性,每每叫人给他做衣裳,弄些好吃的。

二人正在后宅的角落里烧烤。

一条羊腿,半片鸡挂在架子上。

王老二不知疲倦的缓缓转动着架子,不时看一眼,嗅嗅香味。

杨玄拿着一把刷子,偶尔刷一些调料上去。

“郎君!”

章四娘提着裙子,飞也似的跑来。

“淡定!淡定!”

杨玄担心她摔跤,可章四娘一听就激动了。

她故意跑的跌跌撞撞的,快到杨玄身前时,身体猛地前冲。

“老二!”杨玄刷着调料,看都不看一眼。

王老二伸出手指头点在了飞扑过来的章四娘肩头上,杨玄皱眉道:“稳重些!”

若是没有王老二,我就扑到了郎君的怀里……章四娘想吐血,“郎君,那魏耀被拿下了!”

咻!

毛刷飞到了空中,后宅里传来了杨玄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