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疆来说,原先的日子堪称是极度无聊。
南疆大军负责盯着南周,提防南周发动进攻。
可南周是著名的富家子弟,不肯和大唐这等彪形大汉喊打喊杀,于是南疆平静了多年。
说句笑话:在南疆从军,从你进入军营的第一日,到头发斑白离开,兵器上从未染血,堪称是仁义之刀。
于是南疆人就看着北疆那边一直在打打杀杀,听着北疆人悍勇的各种传闻过日子,羡慕嫉妒恨,又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去冒险。
直至异族叛乱,南疆大军的用武之地终于来了。
刚开始南疆大军还吃过亏,可渐渐的就扳回了局面,展开反攻围剿。
只是一年,南疆大军就彻底压制住了叛军。
这份功绩值得夸耀。
但,此刻来自于北疆的使者却平静的说:不如北疆!
在场的都是南疆大佬,可杨玄开口便是群嘲。
这胆子,大的没边了!
张焕突然笑了起来,“小儿无知。”
他的年岁称呼杨玄为小儿,有些轻蔑之意,但也无可厚非。
张楚茂想到了当初北疆文武的挤兑,就淡淡的道:“北疆老夫去过,被北辽压制的无法动弹。”
“若是北疆大军能多十万,何惧北辽?”杨玄说的是事实,可长安不可能放任北疆成为那等庞然大物。
杨玄看看众人,“下官路上遭遇过叛军,差不多三百骑,皆是叛军精锐。”
叛军竟然突袭了使团?
张焕心中为之一惊。
若是使团出事,他脱不开干系。
“下官从北疆带了二十骑随行,下官率二十骑冲杀,一举击溃叛军。”
十打一!
“下官路上遇到了厮杀,四百南疆军,对阵五千叛军,溃败。”
同样的境遇,杨玄击败叛军。
有人不服气,“随行还有两百骑。”
“住口!”张焕喝住了那人。
长安诸卫不过是看门狗罢了,战五渣的存在,提及他们就是羞辱南疆的战斗力。
越王在旁边观察着杨玄。
殊不知杨玄也在观察着他,以及张焕等人。
讨逆大旗一旦举起,南疆这边弄不好就会派出大军出击。南疆将士如何,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儿。
路上他已经看到了南疆将士的战斗力,不及北疆,但依旧悍勇。
至于将领,看着颇为悍勇,不过相对于北疆而言,多了些文气,也就是少了些桀骜。
南疆不是苦寒的北疆,养不出那等桀骜之气。
杨玄心中了然。
此行也就算是圆满了。
南疆目前不足为虑。
“信口胡言!”
“大言不惭。”
“我南疆……”
张焕也压不住麾下的怒火,只是停顿了一瞬后,杨玄再度被围攻。
他微笑道:“可拭目以待。”
他欠身拱手,“下官告退。”
他走了!
他群嘲了南疆大佬们后,竟然走了。
卧槽!
一群大佬满肚子怒火,可却因为杨玄的离去而寻不到发泄的地方。
这特娘的!
连张焕都面色古怪。
但他也心满意足了。
从杨玄这里,他得知了北疆的基本面。
桀骜。
北疆穷,穷地方的人才会桀骜不驯。
甚至是愚昧。
桀骜在许多时候就意味着愚蠢和不知变通。
张焕幽幽的道:“黄春辉统领着这么一群桀骜的麾下,老夫有些同情他了。”
……
越王随即出了节度使府。
赵东平说道:“杨玄这番话太过强硬,看似得罪了南疆文武,可他是北疆出身,这番话却无可厚非,反而能得一个耿直桀骜的名声,大好。”
艹!
袁市就在越王的身边,想起上次自己带人去陈州,被杨玄毒打一顿的事儿,恨不能马上聚拢人手,围杀了杨玄。
越王的目光正好扫过来,“袁市当初和此人交过手,说说。”
袁市不禁脸颊发热,“此人果决。”
“明白了。”赵东平说道:“能屡战屡胜的,必然杀伐果断。”
他看着越王,“大王如今在南疆看似局面不错,可南疆文武对大王颇多戒心,并未把大王当做是自己人。老夫以为,这是个机会。”
“你是说……让本王和杨玄闹一场?”
“大王英明。”赵东平欣慰的道:“杨玄前脚与北疆文武大闹一场,大王后脚就为他们出了一口气。人就是如此,再多的戒心,也会在这等时候渐渐消散。”
果然是老狐狸……袁市想到自己的想法,不禁羞愧不已。
越王上马,眯眼看着前方远去的杨玄,低声道:“阿耶最忌惮的是皇子之间联手,杨玄算是卫王的人,本王出手,便是针对卫王,这个姿态长安会喜欢。”
赵东平对这位东主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若非太子出生早,东宫之位舍大王其谁?”
“莫要说这些无用的话。”
越王看到了正在往节度使府去的石忠唐,微微颔首。
石忠唐恭谨下马,束手而立,“见过大王。”
“去吧!”
“是!”
石忠唐上马而去,春育低声道:“不知怎地,我看着越王那笑眯眯的脸,就觉着心中发慌。”
“你以为能被派到南疆的皇子会是善茬?”石忠唐说道:“他只是利用我罢了。”
“可你也在利用他。”
石忠唐狞笑,“他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能掌控一切,可殊不知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坨屎罢了。哪一日便一脚踩扁。”
“你不觉着臭?”
“那也是带着皇室气息的臭。”
前方,赵东平说道:“大王,石忠唐此人野心勃勃。”
“本王知晓。他想利用本王,本王也只是利用他。”越王微笑。
一路到了使团住所。
越王彬彬有礼的道:“问问。”
赵东平上前,“使团来了南疆,大王想探问。”
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马车上有酒肉。
这事儿没法阻拦。
随即有人去通报。
“郎君,水烧好了。”
厨房烧好了热水,王老二嫌弃木桶太小,干脆把热水装在水缸里,就这么抬出来。看到老贼就问道:“老贼可要喝一口?”
老贼浑身发痒,“这是给郎君烧的洗澡水?”
“是啊!”
“老夫弄个布巾,你等等。”
老贼弄了一块布巾,进去打湿拧干,反手弄进胸腹处擦身体。
“卫王来了。”
乌达飞也似的冲进来……他没法不冲,杨玄此刻正在宽衣解带,准备沐浴。要是等他脱光了,难道和越王就此赤诚相见?
呯!
他先撞到了老贼,老贼一头栽倒,水缸破裂。
王老二下意识的把水缸丢出去。
老贼正好被丢了一身。
“使者这是见不得本王吗?”
一心想来找茬的越王不等通禀就进来了。
老贼身体后退。
这里是使团内部,越王自然不担心安全问题,微笑着走了进来。
呯!
他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接着一个身影就倒下了。
众人止步。
就见一个小老头倒在越王的身前,浑身湿透,身体还在抽搐。
王老二愣住了,心想老贼这是怎么了?
一只手悄然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捏。
老贼的手!
王老二和老贼毕竟亲密,马上想到了许多。
他嚎叫道:“老贼,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啊!老贼!”
呃!
越王愣住了。
他发誓自己只是轻轻的撞了这人一下。
不对,兴许是撞重了些。
老贼的身体在抽搐,一双眸无神的看着王老二,颤抖着举起手,无力的落在他的头上。
“老二,你要……”
“这是?”杨玄出来了。
老贼躺在地上,看着就像是刚被十多个大汉给蹂躏了一通般的凄惨。
王老二嚎叫的就像是一头失去父亲的小羊羔。
老贼怎么了?
杨玄正对着老贼,只见老贼右眼睁开了一条缝隙,飞速眨巴一下,随即闭上,身体开始颤栗,就像是弥留之际的老人。
“老贼!”
杨玄的眼眶红了。
郎君果然好演技。
乌达跟着杨玄,别的没学会,一肚子坏水。
老贼突然装死栽赃越王,他瞬间就想到了缘由。
回来的路上杨玄说过,越王此人阴险,要寻机和他翻脸。
于是老贼顺势一倒,这机会不就给郎君创造出来了?
乌达看看老贼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再看看往日憨傻的王老二,此刻就像是死了亲娘一般的痛苦……
一股危机感深深的袭来。
原来。
我是最没用的吗?
乌达张开嘴,“老贼!”
杨玄俯身,伸手在老贼的鼻下试探着,抬头,“快,请了医者来。”
袁市说道:“我知晓医者。”
杨玄看着他,不说话,但不言而喻……你觉着我还会相信越王的人吗?
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如何和越王翻脸,给他找茬,可想来想去都有些生硬。
他不知道越王也想来找茬。
二人都想向长安表明心迹。
越王准备用王者之气威压,激怒杨玄。
但王者之气还没释放出来,他就碰到了老贼。
这特娘的!
一种无力感让越王想离去。
赵东平上前,俯身,伸手在老贼的鼻下。
气若游丝!
诊脉!
这脉象……虚弱的厉害。
咦!
怎地脉象又宏大起来了?
又弱了。
嘶嘶嘶!
赵东平起身。
给了越王一个眼色。
此人怕是不妥了。
但越王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成功的和杨玄发生了矛盾。
杨玄和卫王亲近,这便是和卫王发生了矛盾。
大善!
只是这个矛盾有些毁名声……
越王撞死了杨玄的随从。
这分明就是穷凶极恶,外加跋扈嚣张。
本王的怯弱名声怎么办?
越王心中微冷。
“老贼!”
杨玄蹲下去,摇头,哽咽道:“你跟着我走南闯北,在北辽人的刀枪箭雨中活了下来,在三大部的围杀中活了下来,可今日却……”
这是一个功勋卓著的随从!
不是阿猫阿狗!
赵东平心中一个咯噔。
袁市低声道:“多半是装的?”
杨玄耳朵好,起身盯着他,“你说什么?”
赵东平喝道:“出去!”
袁市上次去陈州的行动见不得人,若是被杨玄在这里爆出来,越王就不用做人了。
杨玄真的想爆出来,但一旦爆出来,越王的名声会臭,什么柔弱,原来全是伪装。
但这样会破坏伪帝的布置。
狗曰的,这家人都是变态!
杨玄忍住了爆料的冲动,冷着脸道:“快,把老贼抬进去。”
乌达准备上去帮忙,可王老二弯腰,双手一托,直接来了个公主抱。
我特么!
老夫特么……
老贼本想两个人来抬自己,如此身体可以自在些,没想到来了个公主抱。
他的应变堪称是史诗级的,当即手脚一耷拉,看着就像是刚被宰杀的公鸡。
老贼,硬是要得!
杨玄不禁暗赞。
“怎么了?”
年子悦那边听到了动静,就遣人来探问。
杨玄叹息,忍辱负重的气息连张菁都感受到了。
再看看王老二公主抱抱着老贼,脚步沉重的往房间里去,张菁不禁讶然。
这是……
她看了越王一眼,心想难道是这位皇子弄死了老贼?
可他不是以柔弱著称吗?
越王目光转动,看向了张菁。
“可是公主的侍从?”
张菁拱手,“是。”
越王淡淡的道:“公主路过南疆,本王当见一见。”
石忠唐从长安归来,带来了些消息,其中就有他的。据说宫中对他的态度颇为微妙……柔弱的伪装自然瞒不过那些人精,于是越王在南疆所谋甚大的传言在宫中也颇为流行了一阵子。
既然怯弱的伪装不够,那么再加一个好色如何?
他微微一笑,尽显皇子风度。
至于使团死一个随从,那算个屁!
李泌的种,就是这么无情。
让杨玄想到了卫王。
和越王这个纯种货相比,大侄子有些变异,看似残暴,实则骨子里却多了侠气。
张菁一怔,想代为拒绝,却知晓不妥,“我去禀告公主。”
越王风度极佳的颔首。
张菁寻到了年子悦。
“越王想见公主。”
年子悦抬头,好看的秀眸中多了些不耐烦,“我不想见他。”
张菁点头,“是。”
随即她回去。
越王眸色微暖,让杨玄想到了暖男。
但不管是暖男还是冷男,目的都是为了哄女孩子困觉啊!
张菁近前,“公主身体不适。”
本王只要名声!
越王遗憾的道:“如此,倒是一件憾事。”
老蛇皮的气息引而未发,如此,既给自己戴了一顶好色的小帽子,又保持了风度。
这应变手段,连赵东平都抚须暗赞。
“张菁。”杨玄突然开口。
张菁回身,杨玄说道:“先前我见到外面有家馎饦店生意不错,想来味道也不错,公主可想随我去尝尝?”
赵东平:“……”
众人:“……”
张菁知晓,这是杨玄在和越王斗法。
她颔首,“我去问问。”
赵东平淡淡的道:“无礼!”
杨玄笑容可掬的道:“兴许公主的病顷刻间就好了呢?”
越王的随从冷笑。
少顷,张菁出来。
“公主正在更衣,请杨正使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