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元弄了一辆大车,带着猛虎和喜滋滋的小吏进城报喜送药,让想去见明府一面的杨定夫妇失望之极。不过想到秦旭的许诺,两口子的心情好了许多。
王氏遗憾于自己的儿子没法沾上县令的贵气,回来就发火。
“三郎,还没歇够?家里没柴火了。”
杨大郎和杨二郎为何不去?屋里的杨玄蹙眉,本想反抗,可他摸到了胸口那里的过所。他回身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收好东西,起身走出去。
他看了尖刻的王氏一眼,拿了柴刀和扁担,一步步出去。
这一眼竟然让王氏和杨定呆滞片刻,旋即王氏大怒,“他竟然不回声,胆大了!”
杨玄回身,在杨定怒火蓬勃之前说道:“猛虎是我猎到的,村里的人都能作证。另外,我想去读书。”
杨定夫妇面色剧变。
杨玄心中大快,一路往远处去。他此刻回想到了许多,六岁生病的那一夜,杨定夫妇从未有过的惶然,此刻想来,更多是担心失去了那五百钱……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推算,冲着一个回来的村民笑了笑。
村子边上的树木不能砍伐,这是规矩,他只能往山边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杨玄突然身体一震,随即慌慌张张的躲避在树后。
前方的一片小山包上站着四个人。
三个玄衣男子手持兵器,对面是空手的杨略。
为首的男子手持横刀,瞥了慌张的杨玄一眼,冷笑道:“杨略,五年前你在我等的追杀之下远遁,今日再度归来,是想作甚?想埋骨于此吗?”
三个玄衣男子缓缓移动,隐隐把杨略包围在中间。但他们都面带忌惮之色,仿佛杨略是一头猛虎。
杨略也瞥了杨玄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等却不敢去南周!”
中间的中年男子眼中迸发出了异彩,“他也在南周?”
杨略的脚微微一动。
三个男子齐齐高呼。
“动手!”
三人脚下不沾地的飞掠而去。
三把横刀动了,无数凌厉的刀风封锁住了杨略可能闪避的每一寸空间。地上枯草飞起,在空中打着旋化为灰烟。
这是……
这是杨玄第一次见到这等威势。
他张开嘴巴,震惊之后就是茫然,可实则却是在想办法。他仔细看着,想着自己如果加入会如何。不过一瞬,他就颓然。按照他的推算,他加入进去除了让杨略分心之外,竟然毫无用处。
杨略猛地一拳击向虚空,虚空突然爆响,那些刀风凌乱散去。
杨略突然左转,左侧的男子厉喝一声,横刀向虚空斩去。
这是杨略前行的方向。
可杨略却没有躲避。
杨略!
杨玄知晓自己上去就是送死,甚至会牵累杨略,可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整个世界最在乎他的人。
杨略一拳径直而去。
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横刀,有的只是……
杀机。
铛!
拳头和横刀接触,横刀蓦地炸裂,无数碎屑飞舞,漫天都是,尖利的破空声充斥着耳膜。
这……杨玄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横刀,别说拳头,就算是拿脚踩也踩不断。可杨略竟然一拳就把横刀打碎,这是什么手段?
身后有人跃起一脚,杨略却恍若未觉,拳头固执的前冲。
急速飞掠后退的男子双手交叉挡在面门之前。
呯!
骨折的声音传来,男子急速倒退,双腿竟然在地上拉出了两道深深的槽子。
杨略也被身后一脚踹中,他憋住了那口血,顺势朝着不远处的山脉冲去。
他在飞掠中回头看了一眼,长笑道:“走了!”
这一眼也扫过了杨玄。
杨略从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可能和敌人啰嗦。
他这是让我走!
去长安!
杨玄蹲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此刻最好是快速奔逃,以免被灭口。可他不放心杨略,虽说无法跟上去,但他想留在这里,看着杨略平安消失在山中。至于被灭口……他看了一眼那两个男子,心中转动着如何装可怜逃过一劫的念头。
两个男子紧追不舍,很快消失在山中。
剩下一个男子躺在距离杨玄二十余步的地方,双手骨折,胸骨看样子也断了不少,可男子白皙的脸上却只是多了些恼火,仿佛这点伤只是寻常。他深吸一口气,“少年,扶我起来,有你的造化。”
杨玄抬眸,有些惶然,又有些茫然,几次呼唤后才一步一拖拉的过去。
男子四十余岁,微笑道:“来。”
这个少年是目击者,而他们追杀杨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被传出去,镜台那位阴狠的独眼龙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男子的眸中隐含冷意,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在看着一头纯良的羔羊朝着自己走来。
杨玄吸吸鼻子近前,伸手去扶他。
男子的右脚微微抬起,只需动一下,他保证眼前少年的脏腑将会变成肉糜,而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微微一笑,仿佛是神灵准备踩死一只蚂蚁般的淡然。
突然他感到右臂微微刺痛,他蹙眉,“莫要扶着这里……咦!”
他刚想动脚,突然觉得浑身发麻,一股寒意从右臂刺痛处飞速弥漫开来。
他张开嘴……
“你……”
杨玄松开手,退后几步,手握柴刀,看向男子的目光仿佛是看向自己的猎物,低声道:“这是山中最毒的毒蛇的毒液,加上七种毒素配置而成,见血封喉。被毒杀的野兽看着就像是被冻死一般,不过皮毛却能完美的留下来。”
“毒药只剩下了一点。”他很遗憾的道:“熊罴中一下,顷刻间便会毙命,可你竟然还能说话,真是高人。可惜你的皮毛不值钱。”
男子面色剧变,他身手出色,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乡村少年的手中。
少年转身离去。
这个少年怎么知晓我要杀他?而且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不该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憧憬这个世界吗?怎么会弄什么毒药,更遑论什么最毒的毒蛇,那很危险的好不好……男子张开嘴,嗬嗬有声,“你是……”
少年没回头,却昂着首。他觉得自己为杨略除去了一个大敌,得意的道:
“我叫杨玄!对了,别想着把我的名字刻在地上,不信你试试。”
男子的手指头在地上动着,他发誓自己写出了杨玄二字。
可他的手指头只是在微不可查的颤动,地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小蚂蚁直立而起,冲着天空张牙舞爪……
渐行渐远的少年跃起,冲着天空挥拳。
“我要去长安啦!”
……
两日后,杨玄和杨定夫妇大吵一场,随即带着包袱消失。
张启元带着人上门,呵斥了杨定夫妇。
“三郎为杨家挣了五年的钱,还不知足?竟然赶走了他,你二人的慈心都喂了狗吗?”
杨定夫妇自然不敢说杨玄不是自己的儿子。当初他们的老三周岁病逝,而杨略恰好带着杨玄出现。两千钱,加上每年五百钱的条件,让杨定夫妇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
大唐民风彪悍,村民们早就看不惯他一家子虐待杨玄,知晓了真相,他一家子就别想在定南县待下去!
“镜台的好手何时这般脆弱了,竟然被我一拳打死。”山中,担心杨玄安全的杨略打探消息回来,坐在火堆边上已经发呆许久了。他知晓那些人会灭口,想着杨玄既然是猎人,想来会趁着那人无法动弹的时机溜之大吉。可那个好手竟然死了,有人看到那二人在野外焚烧尸骸。
“去吧,去长安吧,最危险之地,却也是最为安全之地。只是那些故人……”杨略看着长安方向,仰头灌了一口酒水,仿佛是在为杨玄送行。他突然笑了起来,淡淡道:“长安,久违了!”
但他随即眉间多了愁绪,“那个少年去了长安,长安……怕是会不安。”
多年未曾喝酒,杨略仰头长长的灌了一阵,放下酒囊,吁出一口气,伸手出去,看着指尖上的星辉,轻声道:“他总算是长大了。”
……
夜里,王氏躺在熊皮上咒骂道:“等他回来你看我如何收拾他……咦!我记得他有个箱子,谁都不给碰,我去看看。”
“别去。”杨定躺在熊皮上,恼火的道:“他定然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
被杨定夫妇恨得牙痒痒的杨玄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
阳光明媚,地上能不时看到绿色,让杨玄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想到自己此行将会去繁华的长安,他不禁眉飞色舞。
“我就这么走到长安!”
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对自己微笑。
官道很宽敞,足够身后的车队横行。
但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以及骄横的厉喝。
“闪开!”
马鞭破空的声音很是凌厉。
如同在山林中遇险一般,杨玄低头避开,下意识的一脚。
骏马带着马背上的骑士,长嘶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