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前,她第一次来到鬼杀队,是接了一个姑娘的委托。
变成鬼的小姑娘自顾自地讲了一大堆,最后将另一个剑士姑娘托付给她,自己解脱了。
她披上斗篷,甩了一夜的钩枪。
一切的故事就此开始。
哪怕是至今,她也不认为那是个太错误的选择。
那时的她每天一分魔力掰成两瓣用,被世界意志压制,救一个蝴蝶香奈惠就虚得想昏过去。
于是那时她做了一个梦。
想要出来的人是克里斯。
梦里的那张脸却不是他。
是黑潮。
她听到黑潮笑意盈盈地对她说:我在深渊等着你。
——他几乎就快成功了。
然后她遇到了很多的人。
起初她和狂躁症互相撕得猫毛狗毛满天飞,后来他俩,哦,还是撕得猫毛狗毛满天飞。
起初她对隐部队的评价是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后勤人员,后来最不是好人的她成了隐之首领。
起初她看到一只试图抖擞靓丽羽毛的热情猫头鹰,后来少年长成了男人,她分不清是自己搞了他还是赔进去了自己。
就还,挺快乐的。
她又不需要他为她做什么,在一起就是为了纯然的情绪价值。
后来他给出的,远比自己想象得多。
多到,能让她觉得这个操蛋的世界真的挺美好的。
于是现在有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命运不给他们活路呢?
仿佛浸泡在浓稠的泥潭里,无法呼吸,无法睁眼,只余无尽的漆黑冰冷,死亡般的孤独寂静。
大命运不可更改说……也难说那是不是神经敏感的被害妄想。
何为命运,何为大命运?
在超凡之路攀升,需要的不仅仅是天分,资源,和心性——多少惊才绝艳之人陨落,多少人的故事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多少魔法师一辈子的努力最后只证明了一条道路的错误性,然后在不知多少年后,成为开启了时代的另一个天才成功的踏脚石。
能给你标在引用里就算人客气。
可控制的因素是为命,不由人决定的是为运。
成功需要运气。
就那一点运气,在漫长历史中,不知道逼死了多少英杰。
大命运,则是知性生物作为一个整体,乃至世界本身的命运。
它是与混沌方程相悖的假说。
大命运不可更改说,意为……哪怕在此期间能够改变个体的命运,无论如何挣扎,最终群体作为一个整体仍会被裹挟着狂奔入既定的结果。
大命运,不可更改。
她不断地下沉,在濒死的极限里寻求那一丝真实。
却逐渐没入混沌与空虚。
就好像……其实一切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问题不重要,他也没那么重要,她过往的一切苦痛与快乐都没那么重要。
若是一切都不重要了,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虚无主义可真是令人沉迷堕落的思维。
身体本能警告着不可睁眼的深渊泥潭里,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她踏上的是寻求真理的道路,那么这个问题必须得有一个答案。
失重感仍萦绕着,拖拽她向下沉沦的泥潭不情不愿地消失。
她漂浮在黑塔中心,望着焦黑的残垣断壁,和流淌不止的血迹。
唔,黑塔的骨还没塌呢。
保护着她的黑塔外,一轮紫红色的巨大天体悬挂在天上,像什么眼珠似的安静慈爱地看着她。
目光移开了那一轮|暴虐的太阳,沐浴在猩红妖异的光芒里,她来到世界的边缘。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从几年前开始,板块下沉,积蓄着什么漆黑的存在。
它逐渐壮大。
承载她的欲望。
吸收着所有光线。
她望着心中的深渊。
【再等等……】
【再等等……】
这个问题只可细想,不能深究。
毕竟深究之后很容易获得这个答案:只要命够硬,什么样的运都能顶住。
只要强大,只要拥有力量,什么样的命运都可以掀翻。
毕竟她本人是知名的运气不好,能活到现在全靠一身硬骨头。
她是觉得这个想法相当之具有吸引力。
她现在极想拥有力量,不择手段而来的也可以。
然而她并没有拿到空间系的传承。
似乎一切挣扎已经到了效果微弱的尽头,一切不甘都只能化作一句,运气真差啊……
啧,再想就又觊觎深渊秩序者的力量了。
不可深究。
就这样吧。
宛如致命处被死死钳住,恐慌发作的濒死感袭击她的心脏!
氧气无济于事地涌入肺部,她抓住床沿精神力运转历遍周围的一切——神崎葵,时透有一郎,黑塔内部,法师塔核心运转如常。
忍耐着脑海里迟钝烧灼的剧痛,天光张了张嘴——
音调极高,尖利剧烈的嗡鸣贯穿脑海!
让她本就苍白的面庞愈失三分血色。
神崎葵意识到老师的苏醒,要上前去,却忽然被老师的手指着。
她睁大眼睛,老师想要什么东西?
“就——就、站在那里……”
她乖巧地站在原地,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之后,大魔法师艰难地平复着呼吸,在剧烈的耳鸣中睁开了眼睛。
光线涌入,左手上插着吊针,右手裹着纱布,右踝打着固定的夹板——
针状武器可以撕开皮肉豁口,吊瓶内的药品可以混入液体毒素,纱布可以预先培养瘟疫菌种,固定器以减少她的机动力——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压下心底的杀意与烦躁。
感觉是真的,但那不是真实。
还以为这次也是剧烈的疼痛而已,没想到还有这些……
濒死感,耳鸣,还有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调动着魔力——呃!
剧痛席卷在回路里,让她眼前如蒙闪电白雾!
她自己就打了2.8个单位的肾上腺素,现在回路过载,稍微调动魔力都是筋脉断裂般的剧痛。
神崎葵担忧地望着老师,老师为了救炎柱大人,伤得非常重。
那很可能不是肢体上的伤,而是更深层次的,更为本源的——灵魂。
事实上,在得知炎柱大人与老师遭遇上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结果会如何。
上一次遭遇上弦,是上弦之五玉壶碾压式地击败了前任水柱,使他落下不可逆转的残疾。
上上一次遭遇上弦,是万事极乐教的上弦之二戏耍式地击败了花柱。
如果不是因为天亮,她很可能连尸体都会被吃掉。
上弦的实力究竟强到何种地步,让人无法想象。
而现在他们知道了。
强如炎柱大人,内脏损坏,四肢肌肉有不同程度的撕裂,身体上还多了个洞。
强如大魔法师,右臂只余白骨……肢体上的伤暂且不说,人险些疯球。
据说她是生拉硬拽,把一只脚迈进了死亡的炼狱杏寿郎给薅了回来。
现场唯一的医生神崎葵对此只有一个说法,炎柱大人重伤,全靠老师拼着她那个级别的魔力与精密操作维持生命体征,几乎要到达极限时更擅长医疗魔法的她赶到。
而后来,无论多少次地回想……那时的炎柱大人好像都……已经没了灵魂反应。
神崎葵咬着唇,忽然十分后怕,想问老师——若是她没能及时赶到,老师还会坚持多久?
莫名地,大魔法师天光勾唇笑了出来,“还活着啊……”
有一郎觉得老师这话是说她自己,想了想又觉得像是在指那位同在昏迷中的炎柱大人。
可老师笑得轻蔑,不论从哪一边看……都像是对命运竖了个巨大的中指。
她苍白虚弱得已经无法遮掩,好像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病入膏肓之人。
但只要她一睁眼,便让人相信,即使是阎罗也奈何不了她,她的命永远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由不得任何人决定。
小葵忽然又觉得,那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时间也必然在老师的计算之内。
她收敛心神,老师却又向她和有一郎招手,于是他俩走了过去。
垂眸望着罗萨莉的金丝碧玺魔杖,和黑潮黑塔首席的影魔杖,天光开口,“小葵,有一郎。”
好姑娘和寡言的少年恭敬地站在那里。
“不要辜负你们手中的魔杖。”她轻轻地说。
小葵抱着她的金丝碧玺魔杖,弯起眼睛,“嗯。”
有一郎点头,“是。”
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光老师的面颊一瞬间又苍白得让人心惊,可她依旧在呼吸后开口,缓缓地说,“真理遥远得令人绝望。”
她曾轻易就能享受历经失败探求一个答案的快乐。
“路途之上,人的心态大抵会有三个阶段。”
也曾在漆黑的原野杀出一条生路后深觉疲惫。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
她眯了眯眼,感受着塔里的动静,缓慢地撕下了手上的输液贴。
“道理总要经历后才懂,所以——”
她抬起头,那个苍白的笑傲慢又放肆。
“如有必要,尽情辜负。”
金刚石造物上散发的微蓝光芒是已死恒星的余晖。
将自己断裂的魔杖扔到地上,大魔法师天光微微昂首,“联系锻刀村,为我重铸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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