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九四一年初秋,希特勒认为俄国已经完蛋了。
战役开始后的头三个星期中,陆军元帅冯·包克的中央集团军,率有三十个步兵师、十五个装甲师或摩托化师,从比亚利斯托克向前推进四百五十英里,抵达斯摩棱斯克。莫斯科就在一八一二年拿破仑曾经经过的那条公路向东二百英里,北面一路,陆军元帅冯·李勃的集团军,兵力达二十一个步兵师和六个装甲师,往北穿过波罗的海沿岸国家迅速向列宁格勒推进。南面一路,陆军元帅冯·伦斯德的由二十五个步兵师、四个摩托化师、四个山地师和五个装甲师组成的集团军,向第聂伯河和基辅进军。基辅是希特勒垂涎已久的富饶的乌克兰的首府。
用最高统帅部的公报的后来说:德军是「按计划」沿着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一千英里的战线上全面向前推进的。纳粹独裁者相信,随着苏军一个接着一个被包围或被击溃,德军必将以更快的速度前进。因此,到了七月十四日,即入侵后刚满三个星期,希特勒竟发布一项指令,说陆军兵力可「在最近将来大大减少」,军火生产将集中于海军舰只和空军飞机方面,尤其要以后者为重点,以便对最后的敌人英国作战,以及——他又说——「对美国作战,如果有此必要的话」。到了九月底,他指示最高统帅部准备解散四十个步兵师,以便腾出这一部分人力用于工业生产方面。
俄国的两个最大的城市,彼得大帝在波罗的海沿岸建立的都城列宁格勒和现在是布尔什维克首都的古城莫斯科,在希特勒看来,快要陷落了。九月十八日,他发下严格命令:「列宁格勒或莫斯科方面即使提出投降,也不得予以接受。」他在九月二十九日的指令中对他的指挥官说明了应该怎样对待这两个城市:
元首已决定将圣彼得堡(列宁格勒)从地球上消除。一旦苏俄被推翻,这个大城市的继续存在,并无重要意义——
我军目的在于包围这个城市,用炮击和连续不断的空军轰炸,把它夷为平地——
把这个城市接管过来的任何要求,将不予考虑。因为全市居民的生存和供应他们食物的问题,不能由我们也不应该由我们解决的。在这一场争取生存的战争中,我们对于这样一个大城市的人口连一部分也不想保留。
就在同一个星期,十月三日那一天,希特勒回到柏林,对德国人民作了一次讲话,宣称苏联已经崩溃。「今天我宣布,我毫无保留地宣布,」他说,「东方的敌人已被打垮,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在我们部队的后边,已经有了相当于我在一九三三年执政时德意志国家幅员两倍的土地。」
十月八日,莫斯科南面重镇奥勒尔陷落,希特勒派他的新闻发布官奥托·狄特里希乘飞机回到柏林。第二天,狄特里希对世界各大报纸的新闻记者宣布,守卫莫斯科的提莫申科元帅所率苏联最后一支完整的部队,已被围困在德军于莫斯科城下设下的两个钢铁包围圈中;布琼尼元帅的南方部队已经溃散;伏罗希洛夫元帅的六、七十个师的部队已被包围在列宁格勒。「从各种军事意义上看,」狄特里希最后洋洋得意地说,「苏俄已经打垮了。英国的两线作战的迷梦已经破灭。」
希特勒和狄特里希的牛皮,至少吹得太早了。俄国人尽管在六月二十二日遭到了突然袭击,部队和装备遭到重大损失,在仓猝后撤中,他们的一些精锐部队陷入敌人包围,但是实际上,从七月分起,他们已开始进行德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日益顽强的抵抗。在哈尔德的日记中,以及在中路战线统率一支庞大的装甲部队的古德里安将军和像他那样的前线指挥官的报告中,都开始频繁地——后来则连篇累犊地——记载着顽强的战斗、俄国人的殊死抵抗和反攻,以及除了苏军以外德军也遭到惨重损失的情况。
勃鲁门特里特将军后来写道,「即使在(争夺明斯克的)第一次战役中,俄国军队的表现也与波兰军队和西方盟军失败时迥然不同。俄国军队即使是在被包围的时候,也仍然坚守阵地,继续战斗。」俄军的人数之多,他们的武器装备之好,都是希特勒做梦也想不到的。苏联的新的师源源投入战斗,德国的情报机构事前对此竟毫无所闻。哈尔德在八月十一日的日记中写道:「现在已经越发清楚,我们不仅低估了俄国巨人的经济力量和运输力量,而且最重要的是,低估了他们的军事力量。我们最初计算敌人大约有二百个师,现在已经查明番号的有三百六十个师。一有十几个师被消灭,俄国人就又投入十几个师。我军战线由于分布太广,显得过于单薄。我们的战线没有纵深度。结果,敌人在连续进攻之后,常常得到一些成功。」伦斯德在战后向盟军提审人员直率供认:「在发动进攻后不久,我便发现以前所写的关于俄国的一切都是满纸胡话。」
古德里安、勃鲁门特里特和塞普·狄特里希等将军在他们的报告中,对初次碰到俄国T-三十四型坦克都表示惊讶不已。他们对T-三十四型坦克事前毫无所闻。这种坦克的装甲很厚,德国的反坦克炮弹打上去就被弹回来,坦克毫无损伤。勃鲁门特里特后来说,这种装甲车的出现,标志着后来所谓「坦克恐怖」的开始。战争开始以来,德国人在以空军保护地面部队和进行战前侦察方面一直占有压倒优势,现在却第一次不能用这种优势占便宜了。苏联的战斗机,尽管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在机场上遭到轰炸,在战争初期的战斗中也受到重大损失,但是,和那些新的师团一样,仍然不断出现,简直说不上是从哪儿来的,还有,德军进军过于迅速,加上俄国没有适宜的机场,都使德国空军基地距离太远,无法有效地掩护前线作战。冯·克莱施特将军后来报告说:「在好几次挺进时,我的装甲部队由于没有飞机掩护,遇到很大困难。」
德国人对俄国还有一个估计上的错误,克莱施特曾对利德尔·哈特谈过这一点。不用说,那年夏天,绝大多数西方人士也有同样的错误估计。克莱施特说:「我们把胜利的希望主要寄托在入侵必然要使俄国发生政治混乱这种前途上——我们把过高的希望放在这样的信念上:斯大林一旦遭到重大失败,必然要被国内人民推翻。这种想法是元首的政治顾问们制造的。」
希特勒确实对约德尔说过:「我们只要在门上踢一脚,整个破房子就会倒下来。」
希特勒认为,到七月中旬,踢门的机会已经到来了。当时在德国最高统帅部中,发生了头一场战略上的大争论。结果是,元首不顾大多数高级将领的反对,作出了哈尔德认为已证明是「东线战役中最大战略上的错误」的决定。问题说来也简单,但是却极关重要。这就是,包克所率领的实力最强、也是迄今为止德国三路大军中成就最大的中央集团军,要不要从七月十六日已经到达的斯摩棱斯克向前推进二百英里,拿下莫斯科?还是仍然坚持按照希特勒在十二月十八日指令中规定的计划行事,以北路和南路两翼为主攻?换句话说,是以莫斯科还是以列宁格勒和乌克兰作为最后目标?
以勃劳希契和哈尔德为首的陆军总司令部,坚决主张全力进攻苏联首都。支持这个意见的有包克,他所统率的中央集团军,正沿着公路向莫斯科进军;还有古德里安,他的装甲部队正在前边打头阵。他们在辩论当中,除了强调攻占敌人首都的心理上的价值之外,还申述了更多的理由。他们向希特勒指出,莫斯科是军火生产的重要来源,而且更重要的,它是俄国交通运输的枢纽。拿下莫斯科,苏联不仅要失去一个主要的军火来源,而且后方的兵员、供应也不能运往遥远的各个前线,各个前线就要因此而削弱和崩溃。此外,将领们还向这位现在已成为他们最高统帅的前下士提出一个最后的、无可置辩的论点。他们说,种种情报表明,俄国的主力现在正集中在莫斯科前沿,以图全力保卫首都。在斯摩棱斯克正东,五十万苏军突破了包克的双重包围,正在挖壕据守,以阻挡德军进一步向首都推进。
(哈尔德在战争结束后不久给盟军写的一份报告中说道)这样一来,俄国兵力的重心就摆在中央集团军的面前——
参谋总部提出了这样一种看法:我军必须以击败敌人的军事力量为作战目标,因此,下一个最迫切的任务是,集中中央集团军的全部力量,击溃提莫申科的部队,进军莫斯科,拿下敌人的这个抗战神经中枢,并击溃敌人的新的部队。由于季节变换在即,准备这次进攻的部队的集结工作必须尽快完成。与此同时,北方集团军须执行既定任务,争取与芬兰人取得联系。南方集团军将继续向东推进,尽可能牵制敌人的力量。
——参谋总部与最高统帅部经过多次讨论,没有取得任何结果,后来,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把参谋总部的一份备忘录交给了希特勒。
我们从哈尔德的日记中了解到,提交这份备忘录的日期是八月十八日。哈尔德写道:「这事引起了爆炸性的后果。」希特勒对乌克兰的盛产粮食地区和工业地区以及高加索的俄国油田垂涎已久。而且,他认为他现在找到了一个诱歼仍在坚守中的基辅东面第聂伯河东岸的布琼尼部队的大好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打下列宁格勒,与芬兰军队在北面会师。为了达到这两个目的,必须从中央集团军分出好几个步兵师和装甲师,调到北路去,尤其是南路去。莫斯科可以等一等再说。
八月二十一日,希特勒向与他意见不合的参谋总部下达一项新的指令。哈尔德在第二天的日记中逐字逐句地把指令内容抄录下来。
陆军方面提出的关于东线作战如何继续的建议,不符我的意图。
在冬天到来以前要达到的最重要目标,不在于占领莫斯科,而是拿下克里米亚,拿下顿尼茨盆地的工业和煤矿区,并切断俄国的高加索石油供应线。北路的任务在于围困列宁格勒和同芬兰军队会师。
希特勒在指令中规定,必须彻底摧毁南路的第聂伯河一带的苏联第五军团。这一支部队的顽强抵抗,使希特勒伤了好几天的脑筋。他还要求占领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包围列宁格勒,与芬兰军队会师。他最后说:「只有这样,才能创造进攻提莫申科部队、顺利地打败它的条件。」
(哈尔德悻悻地说)这样一来,原定要在莫斯科大门前给俄国军队以决定性打击的这一目标,就只得从属于想夺取一个有价值的工业区和向俄国油区方面进军的欲望了——希特勒现在已给同时攻占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的主意迷住了,因为他自信这两个「共产主义圣地」一旦陷落,俄国就要土崩瓦解了。
希特勒为了对那些不能赞赏他的战略天才的陆军元帅和将军进行侮辱,发出了一个哈尔德称之为「反备忘录」(针对陆军十八日的备忘录)的文件。参谋总长说这个「反备忘录」「通篇是骂人的话」,例如其中说到,陆军司令部中全是一批「脑袋已被过时理论弄得陈腐不堪」的人。
哈尔德在第二天日记中大发牢骚:「不能忍受!闻所未闻!莫此为甚!」这天整个下午和晚上,他与陆军元帅冯·勃劳希契会商,讨论元首对陆军总司令部和参谋总部事务进行的「不能允许的」干涉,最后他建议陆军总司令和他本人辞职。「勃劳希契不同意,」哈尔德写道:「因为他认为这并不实际,而且也与事无补。」这个胆小怕事的陆军元帅这次仍和从前一样,向那位以前的下士屈服了。
第二天,八月二十三日,古德里安将军到元首的大本营,哈尔德就怂恿他劝说希特勒放弃他那将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决定。虽然,这位性情倔强的装甲部队司令用不着怂恿也会这么做的。他一到大本营就碰上了勃劳希契。陆军总司令对他说:「我不许你跟元首谈莫斯科的问题。在南方作战的命令已经发下来了。当前只是如何执行的问题。讨论是没有用处的。」
但是,当古德里安晋见希特勒时——勃劳希契和哈尔德都没有和他一起进去——他还是拒绝服从命令,竭力主张立即进攻莫斯科。
(古德里安后来写道)希特勒让我把话说完,然后详细说明他所以作出不同决定的种种理由。他说,将来继续进行战争,十分需要乌克兰的原料和农业。他谈到有必要使克里米亚半岛失去作用,他认为「克里米亚是苏联进攻罗马尼亚油田的航空母舰」。我头一回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将军们对于战争的经济方面的问题一窍不通。」——他已经发布严格的命令,规定进攻基辅是当前的战略目标,进行一切军事行动时,必须牢记这一点。在最高统帅部这里,我头一回看到后来非常习见的一个现象,希特勒每说一句话,在场的凯特尔、约德尔等人莫不点头称是,只有我仍然坚持我自己的观点——
但是哈尔德在以前历次讨论中,从来没有点头称是。第二天,古德里安看到他,把自己并没有能使希特勒回心转意的情况告诉了他。古德里安说参谋总长「精神完全失常,使我十分惊讶,他竟口出不逊,作了完全没有根据的指责和诋毁」。
这是战争爆发以来德国最高统帅部中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可是更严重的危机及其不利后果还在后头哩。
南路方面,伦斯德的部队由于得到从中路抽调出来的古德里安的装甲部队和步兵师的增援,终于发动了进攻。古德里安认为这个进攻从本身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战术胜利。基辅于九月十九日陷落——德国部队已越过基辅一百五十英里——到二十六日,基辅战役便结束了。据德国方面宣布,俄国军队被包围而投降的共达六十六万五千人。在希特勒看来,这是一次「世界上史无前例的最大战役」。但是尽管这个成就非同小可,他的一些将领对于它的战略上的重大意义却更加怀疑了。在中路,包克的没有装甲部队的集团军,在斯摩梭斯克东面不远的杰斯纳河一带,两个月来一直按兵不前。秋雨季节快来了,到时候俄国的道路将是一片泥泞。随之而来的将是冰天雪地的严冬。
希特勒终于勉勉强强地对勃劳希契、哈尔德和包克的主张让了步,同意重新发动对莫斯科的进攻。但是太迟了!九月五日下午,哈尔德去看他,这时元首主意既定,就急不可待地要进克里姆林宫了。最高统帅下了命令,「中路必须在八天到十天之内开始行动」。(「不可能!」哈尔德在日记中叫道。)「包围他们,击败他们,消灭他们。」希特勒同意把中央装甲集团军的古德里安装甲部队重新调回来,这时该部在乌克兰正打得难解难分。同时还同意从列宁格勒前线把莱因哈特的坦克军调过来。可是装甲部队要一直等到十月初才能调回来,经过休整,投入战斗。
十月二日,大规模进攻终于开始了。进攻的代号是「台风」。一股强风,一股旋风,要猛袭俄国人,要在莫斯科前沿歼灭俄国人的最后的作战部队,要把苏联打垮。
但是在这里,纳粹独裁者又一次犯了自大狂的毛病。在冬季到来之前拿下俄国首都,他还认为不够。又下令北路的陆军元帅冯·李勃同时占领列宁格勒,在北面与芬兰军队会师,继续向前推进,切断摩尔曼斯克铁路。他又下令伦斯德同时清扫黑海沿岸,拿下罗斯托夫,夺取迈高普油田,向伏尔加河岸的斯大林格勒进军,以切断斯大林与高加索地区的最后联系。伦斯德向希特勒解释,这样做意味着要越过第聂伯河作四百多英里的大进军,队伍的左翼将危险地暴露在敌人面前,这时最高统帅对他说,南路的俄军现在已不可能进行什么了不起的抵抗了。伦斯德说他对于这个荒谬可笑的命令「纵声大笑」,他不久以后碰到的却是与希特勒的估计迥然相反的情况。
德军沿着拿破仑进军莫斯科的老路向前推进。一开始,来势汹汹,煞是像一股台风似的。十月上半月,德军打了一仗勃鲁门特里特后来称之为「教科书式的战役」。德军包围了在维亚兹马和勃良斯克之间的苏联两支部队,据称俘虏了六十五万人,还有五千门大炮、一千二百辆坦克。到了十月二十日,德国装甲部队的前锋部队已进抵离莫斯科四十英里的地方,苏联中央各部和外国使馆急忙撤退到伏尔加河上的古比雪夫。这时,就连头脑清醒的哈尔德(他从马背上摔了一跤,折了一根锁骨,暂时住在医院里治疗)也相信,凭着领袖的大胆的领导和有利的天时,在俄国的严冬到来之前拿下莫斯科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秋雨连绵,道路泥泞的季节来临了。这一路乘车行进的大军,越走越慢了,有时还不得不停止前进。正在打仗的坦克也得撤下来,去拖曳陷在泥坑里的大炮和弹药车。由于缺乏拖曳车辆用的钢链、挽钩,只得派空军运输机空投一捆捆绳子,其实这时十分需要飞机运送别种军需品。开始下雨是在十月中旬,古德里安后来回忆说,「以后几个星期就听烂泥的摆布了」。勃鲁门特里特将军是在莫斯科战役中首当其冲的陆军元帅冯·克鲁格的第四军团的参谋长,他生动描述了当时的狼狈情形。
步兵在泥泞中一步一滑,每门大炮得用许多马队来拉才能前进。所有车辆都陷在泥坑里,一直陷到车轴部分。甚至牵引机行动起来也十分困难。不上几天,很大一部分重炮就动弹不得了——这一切使得我们早已疲惫不堪的部队处于怎样的紧张状态,也许是不难想象的。在哈尔德的日记上,在古德里安、勃鲁门特里特等德国将领的报告中,第一次出现了怀疑、甚至绝望的迹象。这种情绪也传播到战地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中——也许可以说,这种情绪就是从他们中间产生出来的。勃鲁门特里特回忆说:「现在,当莫斯科似乎已经在望的时候,官兵的心情却开始起了变化。敌军的抵抗坚决起来,战斗越来越激烈——许多连队得不到增补,只剩下六七十人。」可供使用的大炮和坦克也不够。他说:「冬天快到,可是冬衣连影子还没有见到。——在遥远后方的广大的森林沼泽地带,开始出现有游击队的活动。运输队常常遭到伏击——」
勃鲁门特里特回忆道,从这时候起,曾经在这同一条路上走向莫斯科的拿破仑大军的鬼影和拿破仑全军覆没的事迹,就常常萦绕在纳粹征服者的睡梦中。德国将领们开始阅读或者重读高兰古侯爵所著的关于这个法国征服者一八一二年冬天在俄国惨败的可怕故事。
在遥远的南方,天气稍微和暖一些,但是也是多雨,道路泥泞,战事同样进行得不顺利。克莱施特的坦克已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开进顿河口的罗斯托夫。这时,戈培尔博士的宣传乐队大吹大擂地说,「通向高加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但是,这个大门并没有开上几天。克莱施特和伦斯德都认识到,罗斯托夫是守不住的。五天以后,俄国军队收复了罗斯托夫。德国军队在南北两翼受到夹攻,狼狈后撤五十英里到米乌斯河一线。克莱施特和伦斯德当初就曾计划在这里建立一条冬季防线的。
罗斯托夫的撤退是第三帝国历史上另一个小转折点。在这里,纳粹军队头一回遭受到重大的挫折。古德里安后来评论说,「我们的灾难是在罗斯托夫开始的;那是危机迫近的预兆」。德国陆军的高级将领伦斯德陆军元帅因此丢了官职。在伦斯德撤退到米乌斯河的时候:
(他后来答复盟军提审时说道)元首突然给我下了一道命令:「留驻原地,勿再后撤。」我立即复电:「要想坚守,简直是发疯。首先,部队固守不住,其次,若不撤退,将被歼灭。我再次请求撤销这项命令,否则请另派别人接替。」当晚,元首的复电来了:「同意所请,望即交出指挥权。」「于是,」伦斯德说,「我便回家去了。」
像这样命令在远方的部队冒险死守阵地的一意孤行,曾遭到许多将领的反对,虽然在以后一些令人惊心动魄的月分中也许曾把德国军队从全军覆没中挽救出来,但是这种做法还是导致了在斯大林格勒和其他地方的惨重失败,并促成希特勒的覆亡。
那一年冬天,俄国很早就大雪纷飞,气温降到零下。据古德里安记载,初雪是在十月六日的夜间下的,正是对莫斯科重新发动进攻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提醒他再一次要求大本营发来冬衣,尤其是厚靴和厚毛袜。
十月十二日,他记载说,雪还在下个不停。
十一月三日,第一次寒潮到来,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而且还在继续下降,到十一月七日,古德里安报告说,部队开始发现「严重冻伤病员」。十三日,气温降到零下八度,「越来越觉得」缺少冬衣了。枪炮和人一样受到了严寒的影响。
(古德里安写道)由于供坦克履带防滑用的尖铁没有运到,路上的冰引起了不少困难。天冷使得大炮上的瞄准镜失去了效用。发动坦克时,得先在底下点人烘烤一阵。燃料常常冻结,汽油也冻得粘糊糊的——(第一百一十二步兵师的)各团因冻伤都减少了五百人左右。由于天气太冷,机关枪打不响,我们的三十七毫米反坦克炮已证明对付不了(俄国的)T-三十四型坦克。古德里安后来说:「结果人心惶惶,甚至一直影响到后方博哥罗次克。自从俄国战役开始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是一个警告:我们的步兵战斗力已经到了尽头了。」
而且,还不止步兵如此。十一月二十一日,哈尔德在日记上潦草地写道,古德里安打电话来说,他的装甲部队「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位素来悍善战的坦克兵司令明白表示,他决定于该天去见中央集团军司令包克,请求收回发给他的命令,因为他「实在无法执行」。他情绪消沉达于极点,那天写道:冰天雪地,无处避寒,无衣御寒,人员装备受到严重损失,燃料供应也糟糕透顶——所有这一切使我难以履行司令官的职责,长此以往,我的重大责任要把我压垮了。古德里安在回溯这段往事时也说:
对此刻发生的事件真正能够作出评价的只有这样的人:在这悲惨的冬天,他曾目睹俄国的漫天大雪,他曾挨过那吹过俄国的把沿途一切都埋在雪中的凛冽寒风;他曾一小时又一小时地乘车走过荒无人烟的地方,好不容易见到一间不仅样的房屋,里面住的是无衣少吃、饥寒交迫的士兵;他也曾遇到对比之下吃得较饱、穿得较暖、冬季作战的装备一应俱金的生气虎虎的西伯利亚人——这些事现在不去细说了,但是有一点需要首先强调一下:尽管俄国的冬天这样可怕,同时,即使苏联军队的冬天准备工作必然比德国军队作得好一些,但是现在应该指出的起决定作用的主要因素不是气候,而是红军的英勇战斗以及他们的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哈尔德的日记和战地指挥官的报告,都证实了这一点。他们经常对俄国军队进攻和反击的规模和声势感到惊讶,而对德军的挫折和损失则感到灰心。纳粹将领们不能理解,有着暴政制度的俄国人,在德军初次打击下又受到惨重损失的俄国人,为什么没有像法国和其他情况比俄国好的国家那样土崩瓦解。
勃鲁门特里特写道:「我们在十月底十一月初惊讶而又失望地发现,俄国人虽然遭到打击,但看来并不认为自己已不再是一支战斗力量。」古德里安谈到他在进军莫斯科途中,在奥勒尔遇到一个年老退休的沙皇时代的将军。
「你们要是早来二十年(他对这位装甲兵将领说),我们一定会伸开双手欢迎你们。但是现在太晚啦,我们刚刚开始站起来,现在你们来了,把我们推回到二十年前去,这么一来我们又得从头开始。现在我们在为俄罗斯打仗,在这个事业中,我们是团结一致的。」到了风雪交加、气温持续在零下的十一月底,在希特勒和他的大部分将领看来,莫斯科似乎已在股掌之中了。德军在首都北、南、西三面,已到达距离目标二、三十英里的地方。希特勒远在后方东普鲁士的大本营里,反复地端详着地图。在他看来,到莫斯科的这最后一程,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军队已前进了五百英里;他们只要再走二、三十英里便行了。他在十一月中旬对约德尔说,「我们最后再用点力,就要胜利啦」。陆军元帅冯·包克负责指挥中央集团军向莫斯科作最后攻击。他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打电话给哈尔德,以马恩河战役与现在情况相比,他说,「那次战斗中,投入最后一个营就决定了战役的胜利」。尽管敌人加强抵抗,包克对参谋总长说,他相信「一切都已不成问题」。到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果然投进了他的最后一个营。对苏联心脏的最后的总攻,定在第二天,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一日。
最后的总攻意外地遇到顽强抵抗。这是有史以来在一条战线上集中了最强大的坦克部队:在莫斯科正北,霍普纳将军的第四坦克集团军和霍特将军的第三坦克集团军向南进迫,在莫斯科正南的古德里安的第二装甲军团从土拉北上,克鲁格的庞大的第四军团居于中央,穿过市郊的森林向东杀开一条血路——希特勒的最大希望就寄托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军事部署上。到十二月二日,第二百五十八步兵师的一个侦察营突入莫斯科城郊的希姆基,克里姆林宫的尖顶已经在望,但是第二天早晨就为几辆俄国坦克和从市内工厂紧急动员起来的工人队伍所击退。这是德国军队到达莫斯科最近的地方;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克里姆林宫。
十二月一日晚上,正害着严重胃痉挛的包克已经打电话给哈尔德,说他的部队力量大为削弱,他再也不能用他们来「作战」了。参谋总长给他打气说,「应该不惜使出最后一把劲,打倒敌人。如果办不到,我们再另作决定」。第二天,哈尔德在日记上简短地写道:「敌军的抵抗已达到极点。」过了一天,十二月三日,包克再打电话给参谋总长。哈尔德在日记上记下包克所谈的情况:
第四军团的先头部队又撤下来了,因为侧翼跟不上去——我军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包克第一次谈到要转攻为守时,哈尔德提醒他说:「最好的防守是坚持进攻。」
这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因为碰上的是俄国人和那样的天气。第二天,十二月四日,古德里安的第二装甲军团从南面攻占莫斯科的企图已被制止,古德里安报告说气温已下降到零下三十一度。第二天,温度又下降了五度。他说,他的坦克「差不多动弹不得了」。同时,他的侧翼和在土拉北面的后卫都受到了威胁。
十二月五日是关键性的一天。德军在环绕莫斯科周围二百英里的半圆形阵地上,全线被制止住了。傍晚,古德里安通知包克,他不仅已经被止住,而且还得后撤。包克打电话给哈尔德说,「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同时,勃劳希契也绝望地告诉他的参谋总长说,他要辞卸陆军总司令的职务。这一天是德国将领们黑暗、悲惨的一天。
(古德里安后来写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必须作出这样一种决定,没有比这再困难的事了——我们对莫斯科的进攻已经失败。我们英勇的部队的一切牺牲和煎熬都已归于徒劳,我们遭到了可悲的失败。
在克鲁格的第四军团司令部里,参谋长勃鲁门特里特已看出形势到了转折点。他后来回忆道:「我们想在一九四一年打败俄国的希望,已在最后一分钟化为泡影了。」
第二天,十二月六日,刚在六个星期以前继提莫申科元帅任中路战线司令的格奥尔基·朱可夫将军,发动了攻势。在莫斯科前沿二百英里长的战线上,他的七个军团和两个骑兵军——共计一百个师——全线出击。这些部队中有新入伍的,也有久经沙场包克第一次谈到要转攻为守时,哈尔德提醒他说:「最好的防守是坚持进攻。」
这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因为碰上的是俄国人和那样的天气。第二天,十二月四日,古德里安的第二装甲军团从南面攻占莫斯科的企图已被制止,古德里安报告说气温已下降到零下三十一度。第二天,温度又下降了五度。他说,他的坦克「差不多动弹不得了」。同时,他的侧翼和在土拉北面的后卫都受到了威胁。
十二月五日是关键性的一天。德军在环绕莫斯科周围二百英里的半圆形阵地上,全线被制止住了。傍晚,古德里安通知包克,他不仅已经被止住,而且还得后撤。包克打电话给哈尔德说,「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同时,勃劳希契也绝望地告诉他的参谋总长说,他要辞卸陆军总司令的职务。这一天是德国将领们黑暗、悲惨的一天。
(古德里安后来写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必须作出这样一种决定,没有比这再困难的事了——我们对莫斯科的进攻已经失败。我们英勇的部队的一切牺牲和煎熬都已归于徒劳。我们遭到了可悲的失败。
在克鲁格的第四军团司令部里,参谋长勃鲁门特里特已看出形势到了转折点。他后来回忆道:「我们想在一九四一年打败俄国的希望,已在最后一分钟化为泡影了。」
第二天,十二月六日,刚在六个星期以前继提莫申科元帅任中路战线司令的格奥尔基·朱可夫将军,发动了攻势。在莫斯科前沿二百英里长的战线上,他的七个军团和两个骑兵军——共计一百个师——全线出击。这些部队中有新入伍的,也有久经沙场——开始被开刀了。我们已经看到,伦斯德由于被迫撤出罗斯托夫,已被解除南路部队司令官的职务。陆军元帅冯·包克自从在十二月间遭到失败以后,胃病转重,已于十二月十八日由冯·克鲁格元帅接替他的工作。克鲁格的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第四军团被逐出莫斯科近郊,而且永远不能再推进到那里了,甚至英勇善战、首先采用大规模装甲战而革新了现代战争的古德里安将军,也在圣诞节被解除职务,因为他未得上级批准,擅自下了撤退命令。同样喧赫一时的坦克部队司令霍普纳将军,也以同样的罪名被希特勒突然撤职,被夺了军阶,还被禁止穿着军服。他的第四装甲集团军曾到达莫斯科北面望得见城区的地方,但随即被逐退。汉斯·冯·斯波纳克将军,一年前曾以指挥空运部队在海牙登陆而得到骑士十字勋章,现在受到更严厉的处分。因为他在十二月二十九日当俄国军队在其背后从海上登陆时,把他在克里米亚的一个军中撤出一个师。他不仅被立即褫夺军阶,还被拘禁,送交军事法庭审讯,在希特勒的坚持下被判以死刑。
甚至善于逢迎拍马的凯特尔也和最高统帅闹起纠纷。甚至像他那样的人在十二月初也清楚看到:为了避免奇灾大祸,必须从莫斯科作全面撤退。但是当他鼓足勇气向希特勒陈述这个意见时,希特勒对着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大声骂他是个「木头人」。过后不久,约德尔看到这位最高统帅部长官哭丧着脸,坐在桌子旁写辞呈,旁边搁着一支左轮手枪。约德尔悄悄地挪开手枪,劝凯特尔——显然并不太费事——不要辞职,要对元首的侮辱继续忍受下去。凯特尔照办了,他以无比的耐心一直忍受到最后一刻。
陆军元帅冯·勃劳希契要统率一支不能像最高统帅所要求的那样常胜不败的军队,这项吃力的差使使他的心脏病一再复发。到朱可夫开始发动反攻时,他已决意要辞去陆军总司令的职务。
十二月十五日,他到新转移的防线作了视察以后回到总司令部,哈尔德见他「疲惫不堪」。他在日记上写道:「勃劳希契再也看不到有使陆军摆脱绝境的办法。」这位陆军首脑已智穷力尽。他在十二月七日曾请求希特勒兔去他的职务,十二月十七日又提出一次,两天以后,得到正式批准。三个月以后,元首跟戈培尔谈起他对这位由他亲自提名统率陆军的人的真正看法。元首谈到他(勃劳希契)时,用的尽是些轻蔑的字眼(戈培尔在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日的日记上写道),说他是一个爱好虚荣、懦弱无能的可怜虫——笨蛋一个。
希特勒对他的亲信谈起勃劳希契:「他算不上是个军人;他是个稻草人。如果勃劳希契再留在他的职位上,哪怕是几个星期,事情就会酿成巨灾大祸。」
由谁来接替勃劳希契,这个问题在陆军人士中曾引起种种猜测。但是这正如同当年由谁来接替兴登堡的猜测一样,都离谜底甚远。
十二月十九日,希特勒召见哈尔德,对他说,他将亲自接任陆军总司令。哈尔德可以留任参谋总长,如果他愿意的话。哈尔德表示愿意。但是希特勒明白表示,从今以后,他将亲自掌管陆军事务,正如他掌管德国的几乎一切事务一样。
(希特勒对哈尔德说)担任作战指挥算不得什么,是谁都干得了的。陆军总司令的任务是按照国家社会主义的方式训练陆军。我不知道有哪一位将军能按照我所要求的做到这一点。因此,我决定亲自接任统率陆军的任务。
希特勒就这样取得了对普鲁士军官团的彻底胜利。这位曾在维也纳当过流浪汉的前下士现在成了国家元首、战争部长、武装部队最高统帅兼陆军总司令。哈尔德在日记中不满他说:将军们现在只不过是传送希特勒命令的信差,而他的这些命令是根据他的独特的战略思想制定出来的。
实际上,这个自大狂的独裁者不久又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权力:通过法律使自己具有德国历史上任何人——不论帝王或总统——都没有得到过的权力。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六日,他让他的唯命是从的国会通过一条法律,赋予他对任何德国人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同时明令废止与此相抵触的一切法律。为了让大家相信,有必要引一下这条法律的条文。
——在目前这场战争中,德国人民正面临着一场有关生死存亡的斗争,元首必须拥有他认为必要的一切权力,以便促进或赢得胜利。为此,元首作为国家领袖、武装部队最高统帅、政府首脑和最高行政首长、最高法官和党的领袖,得以——不受现行法律规定的约束——在必要的情况下,采取一切手段强使任何德国人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论他是普通士兵还是军官,是下级文官、高级文官还是法官,是党的领导干部还是下级干部,是工人还是厂主。若有人违背自己的职责,元首经过缜密调查以后,有权不必按规定程序,给予应得的惩罚,撤销其职务、官阶和地位,而不考虑其所谓完全应该享有的权利。
阿道夫·希特勒真的已不仅是德国的领袖,而且成了法律的化身。甚至在中世纪或更早的野蛮部落时代,也从没有任何德国人像他这样,在名义上、法律上和实际上一样都独揽暴君威权于一身。
话又说回来,希特勒即使没有增添这份权力,也已是陆军的绝对领导,现在不过是直接掌握了陆军指挥权罢了。那年寒冬,他断然采取行动,煞住了他的残兵败卒的退却,使他们免于拿破仑军队沿同一条冰天雪地的道路从莫斯科退却的命运。他禁止部队继续后撤。长期以来,德国将军们对他的死守方针是否正确一直有着争论:它到底是把部队从全军覆没中挽救出来了,还是加重了不可避免的重大损失。大多数司令官争辩说,他们当初在阵地防守不住时如果有权退却,就可以挽救出许多人员和装备,并为进行休整甚至发动反攻提供有利的条件。事实是,整师整师的部队常常被追上、被包围和被打得四分五散,如果及时退却的话,本来是可以把这些部队救出来的。但是,后来也有一些将领不得不承认,希特勒坚持要部队稳住阵脚、继续战斗的坚强意志,是他在战争中的最大成就;也许正由于此,部队才没有在冰天雪地中完全土崩瓦解。勃鲁门特里特将军对这种见解有过很好的概括:
希特勒执意下令部队不论在任何形势下,不论在多么困难的条件下,都必须坚守阵地,这无疑是正确的。他本能地意识到,在冰天雪地中作任何撤退,必将使前线在几天之内土崩瓦解,他也意识到,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德国部队一定要遭到拿破仑大军同样的命运——由于冰雪封途,撤退只有通过空旷的田野。这样,用不了几夜,部队就支持不住,他们就会情愿在半道上躺倒等死。而且,后方也没有准备好可供他们撤退到那里的阵地,也没有他们可以守得住的任何防线。一个军长冯·提伯尔斯克希将军同意这种看法。
这是希特勒的一个巨大成就。在那个危急的关头,部队都在回想拿破仑撤出莫斯科的故事,终日生活在这个阴影的笼罩之下。如果一经开始退却,就会仓皇四散,溃不成军。德国陆军,不论是前线部队还是远在后方的大本营,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哈尔德把这种情况生动地记在日记中。「非常困难的一天!」这是一九四一年圣诞节日记的开头一句话。一直到新年以后,他在日记中记述俄国军队的历次突破和德军所遇到的严重情况时,都用上了这一类词句。
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是危急的一天!——元首和克鲁格在长途电话中作了紧张的谈话。元首禁止第四军团北翼继续后撤。第九军团情况岌岌可危,该军团的指挥官们显然已不知所措。中午,克鲁格慌慌张张地打来一个电话。第九军团请求撤退到尔热夫后面——
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日。激战的一天!——第四军团和第九军团情况十分危急——俄国军队已突破马洛亚罗斯拉韦茨北面的阵地,把前线撕开一个大缺口,目前还看不出有重建防线的办法——由于这种情况,克鲁格要求批准撤出深陷在敌后的阵地。与元首展开激烈争辩,元首仍坚持他的意见:不论后果如何,必须保持现有阵地——
一月三日。马洛亚罗斯拉韦茨和博罗夫斯克之间的防线已被突破,情况越发危险。库勃勒和包克十分激动,要求批准撤出北路正在崩溃的阵地。元首怀疑手下的将领是否有勇气作出困难的决定,发了一顿脾气。但是部队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明明是无法守住阵地的。元首下令:他会亲自来决定是否有必要继续撤退——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种事情的决定权,已不在元首而在俄国军队手中了。希特勒能勒令德国军队拼死守住阵地,但是他再也阻挡不了苏联军队的前进,正跟克努特王不能阻挡潮水涌来一样。有一次,在惊慌之中,陆军总司令部有些军官建议,使用毒气也许可能扭转局势。哈尔德在一月七日的日记上写道:「奥赫斯纳上校劝我对俄国人开始进行毒气战。」也许由于天气太冷了,总之这项建议没有下文。
一月八日是哈尔德在日记上记载的「万分危急的一天」。「苏希尼契(在莫斯科西南)的突破,使克鲁格的处境更困难了。因此他坚持要求撤出第四军团。」这位陆军元帅给希特勒和哈尔德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坚持要求撤退。到了晚上,元首才勉强同意了。他批准克鲁格「逐步地」后撤,「以便保护部队的联络」。
原定要在莫斯科庆祝圣诞节的德国军队,现在在这一整个可怕的冬天,却被俄军逐步地有时是迅速地击退,此外,也因为恐怕遭到俄军的包围和突破而退却。到二月底,德军已退到离莫斯科七十五英里到二百英里的地方。哈尔德在二月将尽时,在日记中记下了这次冒险进攻俄国失败的兵员损失数字。他写道,到二月二十八日为止,兵员损失共计一百万五千六百二十三人,相当于他的全部兵力的三十一%。其中死亡二十万二千二百五十一人,受伤七十二万五千六百四十二人,失踪四万六千五百一十一人,(冻伤十一万二千六百二十七人)这还不包括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意大利部队在俄国的重大损失。春天到来,冰雪消融,漫长的战线上平静了一个短暂时期。希特勒和哈尔德开始忙于筹划向前方调派生力军,调派更多的坦克、大炮,以便重新发动攻势——至少在前线的一部分地区发动攻势。德国军队在广大的战线上再也没有发动全面进攻的力量了。严寒的冬天所造成的损失,特别是朱可夫的反攻,使全面进攻的希望破灭了。
但是我们现在知道,希特勒早就意识到,他要想征服俄国的这一场赌博已经失败了,不仅在六个月的时间内办不到而且永远办不到。哈尔德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九日的日记中记下了元首向最高统帅部几个军官所作的一次长篇「训活」。希特勒在德国军队离莫斯科只有几英里而且正在死命进攻这个城市时,便已经放弃了在年内打败俄国的希望,而在打第二年的主意了。哈尔德记下了元首的打算。
明年的目标。首先拿下高加索。目的,俄国南方边疆。时间:三、四月。北路方面,今年战事结束以后,伏洛格达或高尔基,时间只能在五月底。
明年还有什么目标,尚待决定。一切将看铁路运输的能力而定。关于将来要建立一堵「东壁」的问题也待以后决定。
如果苏联要被消灭的话,就用不着建立什么「东壁」。看来,哈尔德在听着最高统帅继续往下谈的时候,对这一点是动过脑筋的。
总的说来(他最后写道),给人的印象是,希特勒现在已认识到任何一方都不能消灭对方,并认识到这种情况将导致和平谈判。
对这位纳粹征服者来说,这一点认识一定是起了当头棒喝的作用的。六个星期以前,他还在柏林发表过广播演说,「毫无保留地」宣布俄国已被「打垮,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他的计划已经给打得粉碎了,他的希望已经化为泡影了。两个星期以后,十二月六日,当德国军队在莫斯科郊外给击退回来的时候,他的计划和希望更进一步破碎了。
次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是星期日,在地球的另一边,发生了一件事件,把希特勒轻率地挑起的欧洲战争变成为一场世界大战。这场世界大战将要决定他和第三帝国的命运,尽管希特勒自己这时还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原来在这一天,日本轰炸机袭击了珍珠港。第二天,希特勒赶忙从他在「狼穴」的大本营乘火车回到柏林,他曾经对日本庄严地许下秘密的诺言,现在已到了履行这个诺言——或者是翻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