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最新侵略计划的代号叫做「威塞演习」——一个听起来没有什么恶意的名字。它的来由和发展都独具一格,与占了本书大量篇幅的无端进攻计划迥然不同。它不像其他计划那样是由希特勒想出来的,而是由一个野心勃勃的海军将领和一个胡里胡涂的纳粹党棍所创造的。这是德国军事侵略中由海军起决定作用的唯一行动。这也是由最高统帅部制定计划和发动陆、海、空三军协同作战的唯一行动。实际上,甚至同陆军总司令部和陆军参谋总部都没有商量过,这使他们颇为不快。而且戈林也只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让他参与其事,这使这位肥胖的空军头子极感愤怒。
德国海军长期以来就在注视着北方。德国没有直接进入大洋的出海口,这个地理事实,在第一次大战时期,就已经对它的海军军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英国用鱼雷和巡逻舰队,从设得兰群岛到挪威海岸,横跨狭窄的北海,布置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网,卡住强大的德国海军,严重地阻碍了潜水艇突破封锁进入北大西洋的企图,并且使德国商船不能出海。德国的外洋舰队从来也到不了外洋。在第一次大战时期,英国海军的封锁,曾把德意志帝国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在两次大战期间,指挥规模不大的德国海军的一小撮海军军官们,仔细考虑了这一次的经验和这个地理事实,认为将来在对英作战时,德国必须设法在挪威获得基地,这样才能击破英国在北海的封锁线,为德国海面和海底舰艇打开通往广阔的海洋之路,从而使德国能够扭转局势,对不列颠群岛实施有效的封锁。
因此这就难怪在一九三九年战争爆发的时候,德国海军里的第三号人物——也是一个有力的人物——鲁尔夫·卡尔斯海军上将就开始给雷德尔海军元帅(根据后者的日记和在纽伦堡的证词)连连写信,说明「德国占领挪威海岸的重要性」。雷德尔用不着怎样催促怂恿,就在十月三日波兰战役结束时,向海军作战参谋部提出秘密咨询,要求它调查在「俄国和德国的联合压力下,取得挪威基地」的可能性。他并就莫斯科的态度问题询问了里宾特洛甫,得到的回答是,从那里「可望得到全力的支持」。同时雷德尔告诉他的参谋部,必须尽快地把这种「可能性」告诉希特勒。
十月十日,雷德尔在向元首提出的关于海军作战的长篇报告中,提出了取得挪威基地的重要性,并说必要时可以在俄国的帮助下实现这一点。就秘密记录所载的情况来看,这是海军第一次直接要求希特勒注意这个问题。雷德尔说,领袖「立即看出了挪威问题的重要意义」,他要雷德尔把关于这个问题的报告留下,并且答应将适当考虑这个问题。但是这个纳粹统帅当时正忙干向西方发动进攻,以及设法克服他的将领们的动摇犹疑。挪威问题,他显然顾不上了。
但是过了两个月,这个问题又重新提上了日程,这有三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严冬的降临。德国的生存,要依靠从瑞典进口的铁矿砂。战争的第一年,德国每年消耗的一五○○万吨铁矿砂之中,就有一一○○万吨要靠从瑞典进口。在天气暖和的月分里,铁矿砂还可以从瑞典北部经波的尼亚湾越过波罗的海运到德国。即使在战时,这一条路线也不会发生问题,因为波罗的海已经有效地封锁起来,英国的潜艇和舰只无从进入。但是到了冬天,这一条海道运输线由于结了厚冰,就不能使用了。在严寒的季节,瑞典的铁矿砂只好改由铁道运到附近的挪威港口纳尔维克,然后再用船沿挪威海岸运到德国。德国运铁船的整个航行路线都在挪威领海以内,这就避免了英国海军舰艇和轰炸机的破坏。
因此,正如希特勒最初对海军指出的那样,一个中立的挪威有它的好处。这可以使德国不受英国的干扰而得到它生存所必需的铁矿砂。
在伦敦,英国当时的海军大臣丘吉尔马上看到了这一着。在战争爆发以后的最初几周中,他曾经努力说服内阁批准他在挪威领海内布雷,以便阻止德国运输铁矿砂。但是张怕伦和哈利法克斯不愿侵犯挪威的中立,这个建议就这样暂时被搁起来了。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俄国对芬兰的进攻,根本改变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局势,大大增加了它对西方盟国和漓国的战略上的重要性。法国和英国都在苏格兰着手组织远征军,准备援助勇敢的芬兰人,后者出乎意料地对红军的进攻坚持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远征军只有通过挪威和瑞典才能到达芬兰,而德国也立即看出,如果盟军被允许通过或者径自通过这两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国家的北部,那么他们就会以维持交通为名,留驻足够的兵力在那里,以便完全截断瑞典铁矿砂对德国的供应。此外,西方盟国也一定会从北方包围德国。雷德尔海军元帅毫不迟缓地提醒希特勒注意这一威胁。德国的这位海军首脑,现在已经在挪威本国找到一位叫做维德孔·阿伯拉罕·劳里茨·吉斯林少校的有用的同盟者,来推行他的计划。这个人的名字很快就在各种语文中成为卖国贼的同义词。
吉斯林在开始他的生涯之初还是相当体面的。他于一八八七年出生在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里,他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在挪威军事学院毕业。当他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被派到彼得格勒担任陆军武官,由于他在英国和布尔什维克政府断绝关系期间,曾代为照料英国的利益,英国政府授给他大英帝国勋章。这时他既对英亲善,也对布尔什维克亲善。他作为挪威著名探险家和慈善家弗里德托夫·内森的助手,曾在苏俄呆了一个时期从事救济工作。共产党人在俄国的成功,使这位年轻的挪威军官颇为心折;因此,当他回到奥斯陆的时候,他就向工党毛遂自荐,愿意效劳,当时工党还是共产国际的成员之一。他曾建议由他来组织一支「赤卫队」,但是工党对于他和他的计划并不信任,拒绝了他。于是,他就掉转方向,走到另一极端去了。他在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三年期间担任国防大臣之后,就在一九三三年五月,剽窃刚在德国获得了政权的纳粹党的理论和策略,创立了一个叫做「国家统一党」的法西斯政党。但是纳粹主义在挪威富饶的民主土地上吃不开,吉斯林自己甚至连一个议员的席位也没有弄到手。他在选举中被本国人民唾弃以后,就转而投靠纳粹德国去了。
他和德国纳粹运动的官方哲学家、头脑胡涂的阿尔弗雷德·罗森堡建立了关系。这个哲学家曾担任过许多职位,其中之一就是纳粹党的外交事务办公室主任,这个希特勒启蒙导师之一,波罗的海来的白痴,以为他已在这个挪威军官的身上找到了机会,因为罗森堡醉心的幻想之一就是建立一个排除犹太人和一切「不纯」种族的北欧大帝国,在纳粹德国领导之下,最后统治全世界。从一九三三年以后,他一直和吉斯林保持联系,给吉斯林灌输了自己的荒谬的哲学和宣传。
一九三九年六月,当欧洲正是战云密布的时候,吉斯林乘出席在卢伯克举行的北欧协会会议的机会,要求罗森堡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其他方面给予支持。根据在纽伦堡公开出来的罗森堡的秘密报告,吉斯林曾就战争一旦爆发时英国有控制挪威的危险这个问题警告过罗森堡,并且提到德国占领挪威的好处。他要求对于他的党和报纸给予实质上的援助。罗森堡是个打报告的能手,他写了三份报告,分送给希特勒、戈林和里宾特洛甫,但是,并未得到这三个头领的重视——在德国没有一个人把这个「官方哲学家」当作一回事,罗森堡总算为吉斯林的二十五个强壮的冲锋队员安排好于八月间在德国进行两周训练。
在战争的最初几个月中,雷德尔海军元帅——至少他在纽伦堡是这样供认的——同罗森堡和吉斯林都没有什么接触。他同前者不甚相识,至于后者,他根本没有听到过名字,但在俄国进攻芬兰以后,雷德尔立即就开始从驻奥斯陆的海军武官理查德·施莱勃上校那里得到关于盟军就要在挪威登陆的消息。他在十二月八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希特勒,并且直率地提出意见说,「必须占领挪威」。
不久,罗森堡写了一份《关于挪威枢密顾问吉斯林来访》一事的备忘录(没有日期)给雷德尔。这个挪威阴谋家已经到了柏林,罗森堡认为应该告诉雷德尔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他说,在挪威陆军的主要军官之中,有许多人同情吉斯林。为了证明这一点,吉斯林给他看了纳尔维克驻军司令康拉德。孙德洛上校一封最近的信。这封信把挪威首相说成是「一个呆木头」;把他的一个主要大臣说成是「一个老盾鬼」;并且宣告他自己愿意「粉身碎骨,举行全国起义」。但是,孙德洛上校后来临到要保卫国家、抵抗侵略时却没有粉身碎骨。
罗森堡告诉雷德尔说,实际上吉斯林有一个政变计划。这个计划想来一定得到柏林的重视,因为它是从德奥合并事件抄袭过来的。吉斯林的一些冲锋队员将在德国由「有经验的、顽强的、善于这种活动的国社党人」施以紧急训练。这些人受过训练回到挪威之后,将占领奥斯陆的战略据点,同时,德国海军和德国陆军分遣队,应挪威新政府的特别要求,将在奥斯陆附近的一个预定的港湾出现。
这是德奥合并策略的全部重演,只是由吉斯林担任赛斯-英夸特的角色而已。
(罗森堡又说)吉斯林认为这样一种政变——会得到陆军中现在和他有联系的那一派人的赞同——至于国王,他相信会接受这种既成事实的。
吉斯林对于需要使用多少德国部队来支持这一行动的估计,与德国方面所作的估计是一致的。雷德尔海军元帅在十二月十一日和吉斯林见了面。这次会见是由一个叫做维拉姆·哈格林的挪威商人通过罗森堡安排的,这个商人由于业务关系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德国,他是吉斯林在德国的主要联络员,哈格林和吉斯林告诉雷德尔许多消息,他都及时记录在海军的机密档案里。
吉斯林说——英国计划在斯塔瓦格尔附近登陆,而克里斯丁散则被提出可能作为英国的基地。挪威的现政府、议会以及整个外交政策都控制在霍尔-贝利夏的亲密友人、著名的扰太人哈姆勃罗(卡尔·哈姆勃罗是挪威议会主席)手中——关于英国占领后对德国所造成的危险,他作了详尽的叙述——为了在英国行动之前先发制人,吉斯林建议「把必要的基地交由德国武装部队自由处理。在整个沿海地区的铁路、邮政和交通的重要岗位上的人员,已经为这一目的而被收买过来了」。他和哈格林来到柏林是为了建立「将来和德国的明确关系——希望能召集会议讨论有关联合行动和把部队运到奥斯陆去等等问题」
雷德尔被深深地打动了,后来他在纽伦堡供认了这一点。他对他的两个客人说,他要和元首商量一下,然后把结果通知他们。第二天他就这样办了,开会的时候,凯特尔和约德尔也在场。这个海军总司令(在缴获的档案中有他的关于这次会议的报告)对希特勒说,吉斯林已经给他「一个可靠的印象」。然后他就摘要叙述了这个挪威人所订的计划,强调吉斯林「和挪威陆军军官们的密切关系」,以及他为了「举行一次政变以接管政府并请求德国援助」所作的准备工作。所有出席的人一致认为,不能让英国占领挪威,但是雷德尔却忽然谨慎起来。他指出,德国对挪威的占领,「自然会招致英国采取有力的对策——而德国海军还没有充分的准备,足以作长期的对抗。万一要实行占领的话,这是一个弱点」。另一方面,雷德尔又建议准许最高统帅部
与吉斯林一起制定计划,以进行准备工作和按下列两种方法之一实行占领:
甲、通过友好方法,即由挪威要求德国军队协助;
乙、通过武力。
希特勒并没有准备好在这个时候走这一着。他回答说,他首先要亲自和吉斯林谈一谈,「以便对他有所了解」。
就在第二天,即十二月十四日,他和吉斯林谈了话。雷德尔亲自把这两个挪威卖国贼送到总理府。这次会见的记录虽然没有找到,但是吉斯林,正如他给那位海军首领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样,显然也给这位德国独裁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希特勒即命令最高统帅部和吉斯林会商,草拟一项计划。哈尔德听说这个计划也将把对丹麦的进攻包括在内。十二月十六、十八两日,尽管希特勒由于忙于应付有关斯比伯爵号的坏消息,但他还是连续两次接见了吉斯林。可是,海军的受挫看来使他对于主要依靠海军进行的斯堪的纳维亚冒险更加小心起来。据罗森堡说,元首对吉斯林强调,「挪威的态度最好是——完全中立」。但是如果英国人准备入侵挪威,德国人就不能不抢先占领。同时,他也将供给吉斯林一些经费,以对付英国的宣传和加强他自己的亲德活动。一月间,先拨给了他二十万金马克,并答应从三月十五日开始每月给一万英镑,连续三个月。
圣诞节前不久,罗森堡派了一个名字叫作汉斯一威廉·夏特的特务到挪威去和吉斯林一道工作。圣诞假期中,有少数参与内幕的最高统帅部军官,开始考虑最初定名为「北方研究」的计划。海军方面,对此是有意见分歧的。雷德尔确信英国想在不久的将来进入挪威,但海军作战参谋部的作战处却不同意这种看法,在它的一九四○年一月十三日的秘密作战日志里,透露了他们的不同意见。
作战处不相信英国有可能马上占领挪威——(它)认为如果没有英国进攻的成胁,德国占领挪成就将是一个危险的行动。
因此,海军作战参谋部得出结论说,「最有利的解决办法,无疑地就是维持现状」,并且强调说这样就可以继续利用挪威的领海,使铁矿砂的运输「完全安全」。
希特勒对于海军的迟疑和最高统帅部在一月中旬向他提出的「北方研究」,的结果报告都感到不满。一月二十七日,他要凯特尔发出一道绝密的指令,说明「北方研究」的下一步工作将在元首「本人的直接监督之下,『继续进行,并指示凯特尔负责准备一切。于是在最高统帅部成立了一个由海、陆、空三军各派一名代表组成的工作小组。这一军事行动计划以后就用」威塞演习「的代号。
这一步骤,似乎表明希特勒对于占领挪威不再犹疑不决了。如果在他的思想上还有任何怀疑的话,那么,经过二月十七日在挪威领海上发生的事件,他的任何疑团都完全驱散了。
原来斯比伯爵号的一艘辅助供应舰阿尔特马克号,设法通过了英国封锁线偷偷地向德国开回来。二月十四日在挪威领海内向南朝德国航行时,被一架英国侦察机发现了。英国政府知道,舰上装有被斯比伯爵号击沉的英国船只被俘船员三百人,他们是被当作战俘运到德国去的。挪威海军军官曾对阿尔特马克号供应舰作了一次马马虎虎的检查,发现舰上并没有俘虏,也不是武装舰只,于是发给通行证,准予开回德国,但是丘吉尔了解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他亲自命令一个英国驱逐舰队开人挪威领海去登上德国船解救俘虏。
英国驱逐舰哥萨克号在舰长菲力普·维安海军上校的指挥下,于二月十六日夜间在阿尔特马克号隐藏地点约新峡湾去执行它的任务。经过一阵混战之后,德国人死亡四人,受伤五人,英国上船的人员解救了二百九十九名海员,这些人原来都被关在货仓里和一个空油槽内,为的是避免被挪威人发现。挪威政府就英国侵犯挪威领海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但张伯伦在下院作答说,挪威准许德国人使用自己的领海,运输英国俘虏到德国俘虏营去,本身就已经违反了国际法。
对于希特勒来说,这使他最后打定了主意。他由此认为,挪威不会认真反对英国在自己的领海内使用武力。从约德尔的日记中可以看出,阿尔特马克号舰上的斯比伯爵号船员没有作更顽强的战斗——「没有抵抗,英国未受损失」——也使希特勒非常愤怒。据约德尔的日记透露,二月十九日希特勒极力催促完成「威塞演习」的计划。他对约德尔说,「把舰只装备好,把部队准备好」。他们还缺一个领导这整个行动的军官,因此,约德尔就提醒希特勒,已经到了指派一位将军和参谋人员的时候了。
凯特尔提出一个军官,他就是曾在第一次大战末期随冯·德·戈尔茨将军的师团在芬兰作战过的尼古拉斯·冯·福肯霍斯特将军,他现在正在统率西线的一个军。希特勒对于指派一个指挥官来从事北方冒险这样的小事过去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这时,马上就把他召回来了,这位将军虽然出身于原来叫做雅茨仁伯斯基而现在又改称为福肯霍斯特(德文的意思是「鹰巢」)的西里西亚的军人世家,但元首并不认识他。
福肯霍斯特在纽伦堡的一次提审中,曾谈起二月二十一日清晨他们第一次在总理府见面时的情况,这次会见是很耐人寻味的,福肯霍斯特从来也没有听见过什么「北方研究」计划,而且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纳粹统帅,希特勒显然没有能使他像所有其他将领那样产生敬畏的情绪。
(他在纽伦堡说)我听命坐下。后来我又遵命把一九一八年芬兰作战的情况告诉元首——他说:「坐下,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我就说了。
后来,我们站了起来,他把我带到铺满了地图的一张桌子旁边。他说:「——德国政府已经知道英国人企图在挪威登陆——」
福肯霍斯特说,他从希特勒那里得到的印象是:阿尔特马克号事件对领袖的「立即执行计划」起了最大的影响。使这位将军感到惊奇的是,他当场立即就被指派为执行这个计划的总司令。希特勒还说,陆军将交给他五个师由他指挥,目的是占领挪威几个主要的港口。
希特勒在中午时分叫福肯霍斯特退去,并且要他在下午五时带着他的占领挪威的计划回来报告。
(福肯霍斯特在纽伦堡说)我出去买了一本旅行指南,想看看挪威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对它一点也不了解——后来,我回到了我的旅馆的房间里,根据旅行指南进行工作——下午五时,我回到元首那里去。
最高统帅部制定的计划从来也没有给这位将军看过,因此他根据一本旧旅行指南制定出来的计划可以想象得到,是相当粗糙的,但看来却已经使希特勒满意了。计划预定在奥斯陆、斯塔瓦格尔、卑尔根、特隆赫姆和纳尔维克五个挪威港口各分配一个师的兵力。福肯霍斯特后来说:「你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因为它们都是大港口。」这位将军在宣誓保守秘密和受到「赶快进行」的催促以后,就辞退出来,开始进行工作了。
正在忙于准备进攻西线的勃劳希契和哈尔德对于这些工作的进行,基本上是不知道的。直到二月二十六日福肯霍斯特谒见陆军参谋总长并请求派一些部队、尤其是山地作战部队来执行他的任务,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哈尔德并不怎么积极合作;实际上他很为恼火,他要求更多的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什么需要。哈尔德在日记里叹息说:「这些事情,元首和勃劳希契从来没有商量过,这种情况必须在这次的战争史上记载下来!」然而,对这些旧派将领、尤其是对他的参谋总长异常瞧不起的希特勒,是不能推三阻四的。他在三月二十九日热心地批准了福肯霍斯特的计划,包括增加两个山地作战师,并且宣称还需要更多的部队,因为他要「在哥本哈根摆下重兵」。丹麦肯定地成了希特勒的进攻物件;因为空军想得到那里的基地,以便进攻英国。
第二天,三月一日,希特勒为「威塞演习」发出了一道正式指令。
绝密
斯堪的纳维亚局势的发展,要求作占领丹麦和挪威的一切准备。这一作战行动,可以防止英国对斯堪的纳维亚和波罗的海的侵犯。此外,它还可以保证我们在瑞典的铁矿基地,并为我们的海军和空军提供进攻英国的更为广阔的出发线——
从我们的军事、政治力量和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的军事、政治力量的对比来看,使用于「威塞演习」的兵力,越少越好。数量上的弱点,应以大胆行动和出奇制胜来弥补。在原则上,我们应当竭力使这一行动像是一次和平占领。它的目的是以武力维护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的中立。相应的要求将于占领之初递交给这些国家的政府。必要时将举行海、空军示威,以便为这些要求提供必要的压力。如果示威不行,遇到抵抗,就用一切军事手段加以击溃——越过丹麦国界和在挪威登陆,必须同时进行——
最重要的是,对于斯堪的纳维亚各国和西方的敌人,应该用奇兵袭击——只有在从海上出发的时候,才让部队知道实际的目标。
据约德尔报告,就在三月一日那天晚上,陆军总司令部由于希特勒要求抽调军队到北方作战而「大为生气」。第二天戈林又对凯特尔「发了一顿脾气」,并且跑到希特勒那里去诉苦。这位肥胖的元帅,由于长期以来未得参与机密,并且由于空军已经置于福肯霍斯特的指挥之下而感到愤怒。希特勒在一场严重的互争权力的威胁之下,于三月五日召集三军领袖到总理府,企图平息这场纠纷,但是也无济干事。
(约德尔在日记里写道)元帅(戈林)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事先没有跟他商量。这次讨论几乎是他一人在说话,他并且试图证明所有以前的准备都毫无用处。
希特勒为了安抚他,稍微作了一些让步,计划仍迅速进行。根据哈尔德的日记,他早在二月二十一日就有这样的印象:对丹麦和挪威的进攻,要在对西方发动了进攻并取得一定的成就以后才开始。究竟先开始哪一个行动,希特勒自己是犹豫不决的,并且在二月二十六日向约德尔提出这个问题。约德尔建议把这两个行动完全错开,希特勒同意说,「如果可能的话,就这样办」。三月三日,他决定「威塞演习」应该在「黄色方案」(进攻西方的代号)之前执行,并且「很严厉地」对约德尔说:「必须在挪威迅速采取强而有力的行动。」这时,勇敢的但是在人力上寡不敌众和武器上弱不敌强的芬兰军队,遭到俄国的强大进攻正面临着覆灭的灾祸,据可靠的报告,英法的远征军即将从苏格兰基地开往挪威登陆,准备通过挪威和瑞典到芬兰去援救芬兰人。这一威胁就是希特勒急于行动的主要原因。
但是,三月十二日,俄芬战争突然以芬兰接受俄国苛刻的请和条件而停止了。这在柏林受到了普遍的欢迎,因为它使德国不用再不得人心地支持俄国进攻芬兰,而且也使苏联接管波罗的海的企图暂时中止下来,但是,就希特勒自己在斯堪的纳维亚的冒险来说,俄芬战争的停止使他感到很为难。正如约德尔在日记中所吐露的那样,这使占领挪威和丹麦的「动机」「难子解释」。他在三月十二日写道:「芬兰和俄国的请和,使英国而且也使我们失去占领挪威的任何政治依据。」
希特勒现在确实很难找到借口。三月十三日,忠实的约德尔写道:元首「还在找寻理由」。第二天,他又写道:「元首对于如何为『威塞演习』辩解,还没有拿定主意。」更糟糕的是,雷德尔开始泄气了。他「怀疑在挪威搞预防性战争(?)是不是还有重要意义」。
现在希特勒踌躇起来了。这时,又遇到了另外两个问题:(一)怎样应付美国副国务卿塞姆纳尔·韦尔斯。他是奉罗斯福总统之命于三月一日到达柏林,企图试探在西线开始大屠杀以前是否有终止战争的可能性的;(二)怎样取得由于受到忽视而被激怒了的意大利盟国的谅解。希特勒还没有考虑怎样答复墨索里尼一月三日的一封盛气凌人的来信。柏林和罗马的关系显然已经冷淡下来了。德国人有一定的理由相信,塞姆纳尔·韦尔斯现在到欧洲来,是想把意大利从已经有裂痕的轴心拉开,并且说服它:如果战争继续下去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要和德国一起作战。各种警告从罗马传到柏林,说明现在已经是采取措施使这位怀恨在心的意大利领袖保持联合的时候了。
希特勒、戈林和里宾特洛甫对于美国情况的愚昧无知,简直达于极点。虽然他们这个时候的政策是企图使美国置身于战争之外,但他们却像一九一四年他们的柏林前辈一样,并不认真地把美国看成是一个有强大军事潜力的国家。早在一九三九年十月一日,德国驻华盛顿的陆军武官弗雷德里希·冯·波提彻尔将军就曾经劝告柏林的最高统帅部用不着担心美国会派远征军到欧洲来。十二月一日,他又进一步通知他在柏林的陆军上司说,美国的军事装备完全不足以执行「进攻性的战争政策」,并且还说,「国务院的不起作用的仇恨政策和罗斯福的一时冲动的政策常常是以对美国军事力量估计过高为依据而制定出来的,与这些政策相反」,华盛顿的参谋总部,「对于德国和它从事战争的原因还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的第一次报告里,波提彻尔写道,「林白和著名飞行家里肯巴克」都主张美国置身干战争之外。但是,到了十二月一日,尽管他低估美国的军事力量,他仍然警告最高统帅部说,「如果美国认为西半球受到威胁,它还是会参战的」。
德国驻华盛顿代办汉斯·托姆森曾尽最大努力向他在柏林的无知的外交部长提供美国的一些事实。九月十八日,当波兰战争将近结束的时候,他警告德国外交部说,「美国绝大多数人民都同情我们的敌人,美国深信德国是犯有战争罪行的」。在同一份报告里,他还指出,德国想在美国进行破坏活动的任何企图都会引起可怕的结果。他要求不要以「任何方式」进行这一类破坏活动。
这个要求显然没有得到柏林方面的重视,因为在一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托姆森又打电报给柏林说:
我得知纽约的一个美籍德人冯·霍斯伯格和一个德国公民华尔特,据说在德国谍报局的指使之下,计划对美国军事工业进行破坏。据信冯·霍斯伯格家里藏有雷管。托姆森要求柏林停止这种做法。他说:
要使美国参战,再也没有比重复采用上次世界大战时驱使美国参加我们敌人行列的那种行动更加可靠了,再说,那种行动并不能对美国的战争工业造成丝毫破坏。此外,他又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不适宜做谍报局的特工人员」。「
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罗斯福召回美国驻柏林大使以抗议纳粹对犹太人的公开屠杀以来,两国都没有大使驻在对方了。贸易已减少到最小数额,这主要是由于美国的抵制,而现在又被英国的封锁完全截断了。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四日,参众两院表决解除了禁止军火出口令,这就打开了美国向西欧盟国供应军火的道路。塞姆纳尔·韦尔斯就是在这种两国关系迅速恶化的情况下于一九四○年三且一日到达柏林的。
塞姆纳尔·韦尔斯到达柏林的前一天,即二月二十九日——这一年是闰年——希特勒采取了非常的步骤,发出一道秘密的「如何和韦尔斯先生谈话的指令」。指令要求德国方面持「保留态度」,并且告诫要「尽量让韦尔斯先生发言」。这个指令为接待美国特使的全体高级官员规定了五点准则。德国的主要论点是,德国并没有对英法两国宣战,而是英法两国向德国宣战;元首曾于十月间向它们提出和平的建议,但它们拒绝了;德国接受了挑战;英法进行战争的目的是想「毁灭德意志国家」,因此,德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继续战争,等等。
(希特勒最后说)应当尽量回避具体政治问题的讨论,例如未来的波兰国家等问题。如果(他)提出这类问题,可以说这种问题要由我作决定。不言而喻,奥地利问题和波希米亚及摩拉维亚保护国的问题,是完全没有讨论余地的——
凡是可以被解释为——德国对于现在讨论和平的可能性表露有任何兴趣的话,都应避免,说得更恰当一点,我要求不要让塞姆纳尔·韦尔斯先生有丝毫理由怀疑德国要胜利结束这场战争的决心——不仅里宾特洛甫和戈林,连希特勒自己分别在三月一日、三日和二日先后接见韦尔斯的时候,也是极其严格地按指令行事的。根据缴获档案中施密特博士所作的长篇谈话记录来判断,这位有些沉默寡言、老于世故的美国外交官必然会以为他到了一所疯人院,如果他还相信自己的耳朵的话。这三个纳粹巨头,个个都对韦尔斯大肆曲解历史,他们极其荒谬地歪曲事实,甚至连最简单的字都失去了原来意义。「希特勒在三月一日发出他的」威塞演习「的指令,第二天接见韦尔斯时却坚持说,盟国的战争目的是」消灭「,而德国的战争目的是」和平「。他向他的来客大谈其为了与英、法保持和平所做的一切努力。
在战争爆发前不久,英国大使曾坐在塞姆纳尔·韦尔斯现在所坐的地方,元首向他提出他一生中最大的建议。
他对那个英国人所提的建议都被拒绝了,英国现在一心一意要毁灭德国。因此,希特勒认为:「这场战争将不得不打到底——除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这就难怪韦尔斯向威兹萨克老实说并又向戈林重复:如果德国决心要在西方取得军事胜利,那么,他的欧洲之行「就毫无意义——而他也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虽然韦尔斯在与德国人谈话时强调说,他在这次旅希特勒指令文,见同上,第八百一十七-十九页。
施密特博士所记的塞姆纳尔·韦尔斯同希特勒、戈林和里宾特洛甫会谈记录载《德国外交政策档案汇编》,第八卷;另见威兹萨克关于他同韦尔斯会谈的两份报告。这个美国使节也会见过沙赫特博士,而在这以前希特勒曾召见了这个失宠的银行家并指示他应采取什么态度。见哈塞尔着上引书,第一百二十一页。韦尔斯自己行中从欧洲政治家那里所听到的话都是为了传达给罗斯福一个人听的,但是他却认为不妨自作主张告诉希特勒和戈林:他曾和墨索里尼作过「长时间的、建设性的、有益的」谈话;墨索里尼认为「在欧洲实现持久的巩固的和平,还是有可能的」。德国人这时看到,如果意大利独裁者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现在就是纠正它们的时候了。和平肯定是要的,但那只能在德国取得四线辉煌的胜利之后。
希特勒没有答复墨索里尼一月三日的信,使这位意大利领袖愈来愈感烦恼。在整整一个月之中,阿托利科大使不断询问里宾特洛甫,什么时候可以得到答复,并且暗示意大利和英、法的关系正在改进,而且贸易也在增加。这种贸易内容之一是意大利出售战争物资,这使德国人十分恼火。他们在罗马不断提出抗议,指责意大利帮助西方盟国是不适当的。冯·马肯森大使向他的朋友威兹萨克一再叙说自己的「严重焦虑」,而后者也害怕墨索里尼的那封没有得到答复的信如果再「置之不理」,这位意大利领袖就要采取「自由行动」了——德国也许会永远失去墨索里尼和意大利了。三月一日希特勒得到了一个机会。英国宣布切断德国由海道通过鹿特丹运往意大利的煤炭运输。这对意大利经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位意大利领袖对英国大为愤怒,同时对于马上答应设法用火车运煤的德国又热情起来。希特勒趁热打铁,在三月八日写了一封长信给墨索里尼,两天以后由里宾特洛甫在罗马亲自递交。
信里并没有对迟迟未复前信表示歉意,但是语气是亲切的。在这封信中,希特勒比以前写给他的这个意大利伙伴的信中说的话都要多。他把几乎所有可以想到的问题的看法和政策都作了相当详细的说明。这封信还对纳粹与俄国的联盟问题,抛弃芬兰人问题,以及连一个残存的波兰也没有留下的问题都作了辩解。
如果我把德国部队从总督辖区(波兰)撤走,这并不能使它得到绥靖,而只会带来可怕的混乱。教会将不能执行它赞美上帝的职能!而神甫的脑袋也要被砍掉——希特勒继续写道,至于塞姆纳尔·韦尔斯的访问,并没有什么结果。他仍然决定在西方发动进攻。他认识到「未来的战争不会轻易得胜,而将是德国历史上一场最残酷的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接着,希特勒就向墨索里尼示意,劝他参加战争。
领袖,我认为,这次战争的结果无疑也将决定意大利的命运——你终有一天会面对今天与德国作战的这些敌人的——我也看到了我们两国的、两国人民的、我们革命的和我们制度的命运,都已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了——
最后,让我向你保证,不管怎样我总相信,命运迟早会使我们终于并肩作战。这就是说,不管局势中的个别情况现在会怎样发展,你将同样地无法逃避这场武装冲突。我还相信,届时你将比以往更加贴近我们一边,正如同我将更加贴近你们一边一样。
墨索里尼给这封信奉承得飘飘然了。他马上向里宾特洛甫保证,他同意「在火在线」站在希特勒这一边。这位纳粹外交部长不失时机地把他的主人恭维一番。他说,元首「对于最近英国对德国从海道运煤到意大利采取封锁措施,感到异常愤慨」。他问意大利需要多么煤,墨索里尼回答说,每月五十万吨到七十万吨。里宾特洛甫爽快地说,德国现在准备每月供应一百万吨,而且提供运煤用的大部分车皮。
在三月十一日、十二日两天,他们两人举行了两次长时间的会谈,在场的有齐亚诺。据施密特博士的速记记录透露,里宾特洛甫当时极其浮夸。虽然要商谈的还有更加重大的问题,他却把缴获到的波兰驻西方一些首都的使节发回的一些外交电报拿出来给墨索里尼看,来表明「美国的滔天的战争罪行」。
这位外交部长解释说,这些文件明确地表明,美国大使布立特(驻巴黎)、肯尼迪(驻伦敦)、德莱西尔·比德尔(驻华沙)所起的罪恶作用——从这些文件可以看出犹太富豪集团的阴谋,这个集团的影响通过摩根和洛克菲勒一直达到罗斯福那里。
这位妄自尊大的纳粹外交部长胡吹了几个小时,这只有显示他一贯的对于世界大事的无知。他强调两个法西斯国家的共同命运,并且强调说,希特勒马上就会进攻西线,「在夏天打败法国军队」,在「秋天以前」把英国人赶出大陆。墨索里尼多半时间在听他说话,偶而插上一两句话,这个纳粹部长显然没有注意到话里的讽刺意味。例如,根据施密特的记录,当里宾特洛甫夸口说「斯大林已经放弃世界革命的想法」时,墨索里尼就反驳说,「你真相信这个说法吗?」当里宾特洛甫说,「每一个德国士兵都相信肯定会在今年取得胜利」时,墨索里尼就插嘴说,「这句话很有意思」。这天晚上,齐亚诺在日记里写道:
会见以后,在没有别人在旁的时候,墨索里尼告诉我,他不相信德国的攻势,也不相信德国会完全成功。
意大利领袖答应在第二天会谈时表示自己的意见,里宾特洛甫对于他可能发表怎样的意见多少有些不安。他在给希特勒的电报里说,他还得不到一点「有关这个领袖的想法的暗示」。
他其实是用不着担心的。第二天,墨索里尼的态度完全改变了。施密特写道,他十分突然地「转变为完全赞成战争」。他告诉客人说,问题不在于意大利是否与德国一起作战,而在于什么时候一起作战。时间的配合是「需要十分慎重考虑的。因为他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以前,不应该参战,以免加重他的伙伴的负担」。
这一回,他不得不非常明确地说明,意大利的经济情况不能长期作战。他不能像英法两国那样,可以每天花费十亿里拉。
这些话看来使里宾特洛甫愣了一会儿。他想逼着这个独裁者确定意大利参战的日期,但后者却不肯把话说死,他说,「在意大利确定对英、法的关系的时候,也就是和这两个国家决裂的时候,意大利参战的日期就会到来」。他补充说,「挑起」这种破裂是极容易的事。里宾特洛甫虽然坚持,但他并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定日期。显然这件事情须由希特勒来亲自过问了。因此,纳粹外交部长建议他们两人在三月下半月即十九日以后在勃伦纳会晤。墨索里尼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这里要附带说明一下,里宾特洛甫对于希特勒打算占领丹麦和挪威的计划,并没有透露过一个字。有些机密,即使你迫切需要一个盟国和你搭伙,也还是不能向他说的。
里宾特洛甫虽然没有能够使墨索里尼同意规定一个日期,但他已经诱使意大利领袖同意参战了。齐亚诺在日记里哀叹说:「如果他希望增强轴心,那么,他是成功了。」当塞姆纳尔·韦尔斯访问柏林,巴黎、伦敦之后回到罗马,在三月十六日与墨索里尼再度会见的时候,他发现后者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韦尔斯后来写道)他看来如释重负——我一直在奇怪,在我第一次访问罗马之后的两个星期之中,他是不是还没有下定重大的决心,在里宾特洛甫访问他时,他是不是还没有决定把意大利拖入战争。
韦尔斯其实用不着奇怪。
里宾特洛甫坐着专车离开罗马不久,这个心里烦恼的意大利独裁者又反复犹豫起来。齐亚诺在三月十二日的日记里写道:「他生怕答应对盟国作战这一步走得太远了。他现在想劝阻希特勒发动大陆攻势,并且希望在勃伦纳会谈时能够实现这个愿望。」齐亚诺虽然是一个才能有限的人,却知道得更清楚。他在日记里补充说:「不能否认,领袖被希特勒迷住了,被他的性格之中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所形成的魅力迷住了。元首将得到比里宾特洛甫能得到的更多的东西。」这话不错——但也有些保留,下面就要谈到。里宾特洛甫一回到柏林就在三月十三日给齐亚诺打电报,要求勃伦纳会议提前于三月十八日举行。「德国人真教人受不了,」墨索里尼气愤地说,「他们不给人一点喘息或者考虑的时间。」尽管如此,他还是同意了这个日期。(齐亚诺在那一天的日记里写道)领袖有点担心。直到现在他还生活在以为一场真正的战争不会爆发的幻想中。现在,冲突已迫在眉睫,而他可能处在局外人的地位,这种可能性使他感到不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使他感到屈辱。
一九四○年三月十八日清晨,这两个独裁者各自的专车徐徐驶入坐落在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下的勃伦纳隘口车站,这时空中正飘着雪花。作为对墨索里尼的一个让步,会谈是在这位意大利领袖的私人车厢里举行的,但是,发言的几乎只是希特勒一个人。齐亚诺当天晚上在日记里概述这次会谈的情况:
会谈简直像独白——全部时间只有希特勒在讲话——墨索里尼根感兴趣地、怀着敬意地倾听着。他说得很少,确切表明了他与德国采取一致行动的意图。他给自己保留的,只是适当时刻的选择而已。
墨索里尼在终于能够插上一句的时候说,他认识到,「保持中立一直到战争终了是不可能的」。与英、法两国合作是「不可想象的。我们恨他们,因此,意大利的参战是不可避免的」。为了使他相信这一点,希特勒已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最后还加了一句:如果意大利不愿受到摈弃并且变成「一个二等国家」的话。但墨索里尼在这个主要的问题上使元首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以后,马上又留一个退路。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日期——有一个条件必须得到满足。意大利必须要有「很好的准备」——意大利的经济情况不允许它进行一场长期的战争——
他问元首,如果进攻推迟,是否会对德国有什么危险,而他则不认为这有这样的危险——(这样)他在三、四个月之后,可以完成他的军事准备,才不致于处在眼看着自己的战友作战而自己只限于摇旗吶喊这种为难的地位。他愿意做更多的事情,但不是现在就能做。希特勒不打算推迟他在西线的进攻,他把这个想法也谈出来了。但他有「一些理论上的计划」,也许可以解决墨索里尼从正面进攻峰峦起伏的法国南部的困难,因为他知道,这一战役「将造成大量的伤亡」。他建议意大利提供一支强有力的部队,协同德国的部队沿着瑞士的边境向罗尼河流域挺进,「以便从背后绕过法一意边界上的阿尔卑斯山前线」。当然,在这之前,德国的主力部队应该已经在北线把英国人和法国人打退。希特勒显然试图使意大利于起来容易一些。
(希特勒继续说)敌人(在法国北部)被击溃时,意大利积极参战的时刻就来到了,不过参战不是在阿尔卑斯山前线最困难的地方,而是在别处——
战争将在法国决定胜负,只要把法国收拾掉,意大利就将称霸地中海,英国就不能不求和了。这里必须说明,墨索里尼看到,自己可以在德国人进行了最艰苦的战斗以后坐享其成地得到这么多的收获,对于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当然是不肯放过的。
领袖回答说,一旦德国胜利地向前推进,他将立即参战——当盟国遭到德国进攻,已经无法支持,只要再打一拳就可以使他们投降时——他决不拖延。
但是,在另一方面,领袖说,如果德国的进展迟缓,他就要等一等再说了。
这种露骨的、怯懦的讨价还价,似乎并没有使希特勒过分恼火。如果墨索里尼真的如齐亚诺所说的那样,被「希特勒的性格中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吸引住了的话,那么也许可以说,基于同样的神秘理由,这种吸引力是双方面的。希特勒对于某些最亲近的同僚曾经背信弃义,其中有些人像罗姆和施特拉塞都已遭他杀害;但他对于他的滑稽可笑的意大利伙伴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异乎寻常的忠诚,甚至当这个趾高气扬、外强中干的罗马西泽遭遇到困难和灾难的时候,这种忠诚也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了。本书有不少令人感到兴趣的不可解的谜,这就是其中之一。
总之,意大利的参战,不管其价值如何,现在终于庄严地承诺下来了。除了希特勒之外,没有什么德国人,认为这会有多大价值,纳粹将领有这种看法的则更少。现在,希特勒又可以打主意进行新的、迫切的征服了。他对于其中最迫切的一个——在北方——没有对他的盟友透露过半点风声。
反纳粹的密谋分子又一次试图说服将军们废黜他们的领袖——这一次是在他要在北方发动新的侵略之前。他们已经听到了这个风声。这些文职人员密谋分子,仍然希望英国政府保证与反纳粹的政府媾和。由于他们是那样一些人,他们仍然坚持,新的德国政府无论如何应当被允许保有大部分希特勒夺得的领土:奥地利、苏台德区和一九一四年的德波边界,虽然最后这一块领土在过去只是由于消灭波兰国家以后才取得的。
带着这样的建议,哈塞尔,一个有相当个人勇气的人,于一九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到瑞士的阿罗莎同英国的一位联络人商谈。他在日记里称这个人为「X先生」,其实名字叫J.朗斯台尔·布赖恩斯。二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他们在极端机密的情况下商谈了四次。在罗马外交界曾经出过一些风头的布赖恩斯,是在本书中出现的那些有些外行的毛遂自荐的和平谈判者之一。他和唐宁街有关系,哈塞尔和他一见面就有了深刻的印象。斯蒂芬斯少校和贝斯特上尉打算在荷兰与德国密谋分子建立接触的计划失败以后,英国对于这整个事情,多少有点怀疑。当布赖恩斯催促哈塞尔明确答复他代表谁进行谈判的时候,这位德国使节变得狡猾起来了。
「我无权把支持我的人说出来,」哈塞尔回答说,「我只能对你保证,从哈利法克斯那里得到的声明,会送到适当的人那里。」
哈塞尔接着就把德国「反对派」的意见作了概括的说明:他们认为,「在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以前」,必须推翻希特勒,而这必须是「纯粹由德国人来办的事情」;关于柏林的反纳粹政府将受到如何的对待,必须有「英国权威方面」的声明;改变政治制度的主要障碍是一九一八年的历史,这就是说,德国人担心事情会像当年牺牲了德皇以后那样发展下去。哈塞尔和他的朋友要求得到保证:如果他们除掉了希特勒,德国将得到比除掉威廉二世以后较为宽大的待遇。
于是他就把一份他自己用英文写好的备忘录交给了布赖恩斯。这是一份内容含糊的文件,虽然它对于以「基督教伦理、正义和法律、社会福利、思想和信教自由为基础的未来的社会」充满了高贵的感情。哈塞尔写道,「这场疯狂的战争」继续下去的最大危险是「欧洲的布尔什维化」。——他认为这比纳粹主义的继续存在还要坏。他的和平的主要条件是让薪的德国保持他列举出来的、希特勒征服了的几乎所有地方。德国据有奥地利和苏台德区,这是在任何和平条件中都不能讨论的地区;德国还必须恢复一九一四年德波边界,这实际上当然是指一九一四年的德俄边境,虽然话没有这样说,因为波兰在一九一四年是并不存在的。
布赖恩斯同意必须采取迅速行动,因为德国进攻西线已迫在眉睫。他答应把哈塞尔的备忘录送给哈利法克斯勋爵。哈塞尔回到柏林,把自己最近活动的情况报告给他的同谋者。他们虽然希望能从哈塞尔的「X先生」那里得到最好的消息,但此刻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这所谓「X报告」的文件。这是他们在谍报局的一个成员汉斯·冯·杜那尼根据缪勒博士在梵蒂冈与英国人接触的结果写成的。这个文件声称,教皇已准备向英国斡旋,同一个新的反纳粹的德国政府进行合理的和平谈判。那些希特勒的反对者的条件中,有一条是他们认为罗马教皇会加以支持的。这就是「在解决东方问题方面要对德国有利」。由此可以看出他们的观点的一般。穷凶极恶的纳粹独裁者已经通过武力侵略在东方得到对「德国有利」的解决:这些正派的德国密谋分子要求英国在教皇的祝福下送给他们同样的东西。
在一九三九-一九四○年间的冬天,密谋分子的脑子里想的尽是「X报告」。十月底,托马斯将军已经把这个报告给勃劳希契看过了。为的是想鼓励这位陆军总司令尽力劝阻希特勒不要在那年秋天在西线发动进攻。但是勃劳希契对这样的鼓励并不领情,事实上,他还威胁托马斯将军,如果他再提这件事,就要把他逮捕起来。他训斥说,这是「显然的叛国罪」。
现在,当纳粹即将发动新的侵略的时候,托马斯把「X报告」交给哈尔德,希望他能够照这个报告行事。但这是妄想。这位参谋总长告诉密谋分子中最积极的人员之一戈台勒(他也曾请哈尔德带头,因为优柔寡断的勃劳希契不肯带头):此刻他不能背弃他作为一个军人对元首的誓言。而且,他还说:
英国和法国已经向我们宣战,我们只有干到底。妥协的和平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在最紧急的关头,我们才能采取戈台勒所希望的行动。
哈塞尔在一九四○年四月六日的日记中,详细讲到戈台勒向他所分析的哈尔德的精神状态。他在日记中叹息道:「看,结果还不是这样!」这位日记的作者补充说:「哈尔德在谈到他的责任的时候,开始哭起来了,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神经受伤的软弱的人。」
这个印象的真实性是可疑的。哈尔德四月第一周的日记里,尽是关于他协助策划的、在西线举行大攻势的准备工作的详尽记述。在重读这日记时,本书作者至少得到这样的印象:当参谋总长和那些战地司令官商谈并且审核德国历史上最巨大、最大胆的军事行动的最后计划的时候,他的情绪是兴高采烈的。在他的日记里,没有什么谋反思想,或者与良心作斗争的迹象。虽然他对丹麦和挪威的进攻有些不安,那完全是出于军事原因的考虑。他对于纳粹侵略四个中立小国,丝毫没有道德上的疑虑,虽然德国对这些国家的边疆都曾作过庄严的保证,而他也知道,德国即将对它们进行攻击,对其中两个国家即比利时和荷兰的进攻计划,还是他自己亲自领导制订的。这些「正派的德国人」想在时机尚未过晚之前赶希特勒下台的最后企图,就这样结束了。这是他们本来可以获得宽大的和平的最后机会,勃劳希契和哈尔德表示得很清楚,将领们对于谈判出来的和平是不感兴趣的。他们现在与元首一样,只是想实现在德国胜利以后由他们指定条件的和平。直到这种机会渐渐消失时,他们才认真地回到他们原来想把他们的疯狂的独裁者除掉的谋反想法,这种想法,在慕尼黑时代和佐森时代曾经是十分强烈的。读者必须记住这种精神状态和性格,才能了解接着发生的事件和后来编造的神话。
希特勒征服丹麦和挪威的准备工作,被许多作家称为战争中保密最严的事情之一,但在本书作者看来,这两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甚至英国人——之所以猝不及防,不是由于他们没有得到将要发生什么事变的警告,而是由于他们没有及时地相信这种警告。
在灾祸发生前十天,谍报局的奥斯特上校向他的一个亲近的朋友、荷兰驻柏林武官J·G·沙斯上校透露了德国「威塞演习」计划的消息。沙斯立即通知丹麦海军武官寇尔森上校。但是安然自得的丹麦政府并不相信自己的海军武官。当四月四日丹麦驻柏林的公使打发寇尔森赶快回哥本哈根亲自报告的时候,他的情报还是没有得到重视。甚至在事变发生的前夕,即三月八日晚上,已接到德国一艘满载部队的运输舰在挪威南部海岸——就在丹麦北面——中了鱼雷的消息,不少丹麦人还亲眼看见一批德国海军舰队在他们的岛屿之间向北驶去,甚至在这个时候,晚餐桌上有人说到国家已处于危险状态时,丹麦国王对这话还一笑置之。
「他真的不相信有这回事。」一个当时在场的禁卫军军官后来说。他还说,事实上,国王餐后还到皇家戏院看戏,心情「充满自信而愉快」。早在三月间,挪威政府就从驻柏林公使馆和瑞典人那里接到关于德国军队和海军舰艇在北海和波罗的海港口集中的警告。四月五日从柏林收到了一件确实的情报说,德国人即将在挪威南部海岸登陆,但是奥斯陆的麻痹自满的内阁还是对之抱怀疑态度。四月七日,发现有几艘德国大型军舰向挪威海岸前进,同时并接到英国飞机在斯卡格拉克口外扫射德国舰队的报告;四月八日,英国海军部通知挪威驻伦敦公使馆,说发现有一支强大的德国海军驶近纳尔维克;而奥斯陆的报纸也发表新闻说,当天在挪威的利勒散附近海面遭到波兰潜水艇袭击的「里约热内卢」号运输舰上遇救的德国士兵宣称,他们是去卑尔根协助抵御英国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挪威政府还不认为有必要采取显而易见需要采取的步骤,例如动员军队,在所有港口的炮台里配备充足的兵力,堵塞飞机场的跑道,或者——尤其重要的是——在通向首都和主要城市的易于敷设水雷的狭窄水道上设置水雷。如果这些事情都办到了,历史也许会别有一番转折。
不祥的消息,正如丘吉尔所说的那样,在四月一日就开始传到伦敦了。四月三日,英国战时内阁讨论了最新的情报,尤其是从斯德哥尔摩来的情报。这些情报说,德国人在它的北部港口集中了相当多的兵力,目标在于向斯堪的纳维亚推进。但这消息似乎并没有受到认真的考虑。两天以后,四月五日,当德国第一批海军补给舰逛已经出海的时候,张伯伦首相在一次讲演里宣称,希特勒由于没有在英法毫无准备的时候进攻西线,已经「错过了机会」——这句话使他不久以后就自悔失言。「
据丘吉尔说,英国政府这时认为,德国人在波罗的海和北海港口内增兵的目的,只是为了一旦英国为了截断从纳尔维克运送铁矿砂的航道而到挪威领海布雷同时也占领纳尔维克和南部其他一些港口时,使希特勒便于反击。
事实上,英国政府当时的确正在考虑进行这样的占领行动。经过七个月的挫折以后,海军大臣丘吉尔终于获得了战时内阁和盟军最高军事会议的批准,于四月八日在挪威水路上布雷——这是一个代号叫做「维尔弗雷德」的军事行动。由于看来德国人可能对于他们的纳尔维克铁矿砂运输线受到封锁这一致命打击采取有力的对策,因此决定派一小批英法联军到纳尔维克去,并且一直挺进到附近的瑞典边境。据丘吉尔说,另外还要派一些军队去更远的南方的特隆赫姆、卑尔根和斯塔瓦格尔登陆,「以阻止这些基地被敌人占领」。这就是人们所知的「R-四计划」。
这样,在四月的第一周,当德国军队已经登上各种舰艇准备开赴挪威的时候,英国军队虽然人数要少得多,也已经在克来德河登上运输舰,在弗尔斯河登上巡洋舰,向着同一目标前进。
四月二日下午,希特勒在同戈林、雷德尔和福肯霍斯特举行了长时间的会议以后,发布了一道正式指令,规定「威塞演习」在四月九日上午五时十五分开始。同时,他还发布了另一道指令,规定「占领时必须千方百计防止丹麦和挪威两国国王逃到国外。」同一天,最高统帅部还把这个秘密计划告诉了外交部,对里宾特洛甫发了一道详尽的命令,指示他准备采取外交措施劝诱丹麦和挪威在德国军队到达的时候不战而降,井编造一些理由为希特勒的最新的侵略辩护。
玩弄诡计的工作还不限于外交部,海军也要耍些花招。四月三日,第一批舰艇刚出发,约德尔就在日记里考虑万一挪威人对于本国附近发现这么多的德国军舰发生疑惧,用什么欺骗手法蒙混过去的问题。实际上,这个小问题早已由海军解决了。海军已指示自己的军舰和运输舰伪装成英国舰艇开过去——必要时甚至悬挂英国国旗!德国海军在秘密命令中已为「进攻挪威时进行欺骗和伪装」作了详细的规定。
绝密
进港时行动守则
所有舰只都须灭灯——伪装英国舰艇的时间应尽可能地延长。挪威舰只用穆尔斯电码发出的盘问,一律用英语回答。回答的时候,可以适当选择诸如下列的词句:「到卑尔根暂泊,无敌意。」
——回答时应使用下列英国军舰名称:
科尔恩号用英舰开罗号名称。
柯尼斯堡号用英舰加尔各答号名称——(等等)必须作出准备,以便随时为英国军旗照明——在驶往卑尔根途中——我方舰只在回答过往舰只盆问时的指导原则如下:回答盆问:(例如科尔恩号)英舰开罗号。
回答停航命令:「(一)请将刚才信号重复一遍:(二)无法了解你舰信号。」遇到警告性射击时则回答:「请停止射击。英国船,好朋友。」
遇到询问目的地和任务时则回答:「到卑尔根去。追击德国船。」这样,在一九四○年四月九日上午五时二十分整(丹麦时间上午四时二十分),天亮前一小时,德国驻哥本哈很和奥斯陆的使节向丹麦和挪威政府递送了德国的最后通碟,要求他们毫不反抗地立刻接受「德国的保护」。他们早二十分钟把这两国的外交部长从床上叫起来。里宾特洛甫坚持要严格遵守时间表配合德国部队在那个时刻到达。这个最后通碟可能是希特勒和里宾特洛甫起草的迄今为止最厚颜无耻的文件。他们是起草这一类文件的能手,而且这时候在外交骗术方面也已经极有经验了。
这份备忘录宣称,德国是来援助丹麦和挪威抵抗英、法两国的占领的,它说:
因此,德国部队不是作为敌人登上挪威的国土的。德军最高统帅部除非出于被迫,无意利用德国军队占领的据点作为对英作战行动的基地——相反,德国军事行动的目的,完全在于保护北方,以防止英法军队企图占领挪威基地——
——本着德国和挪威两国之间久己存在的良好关系,德国政府向挪威王国政府宣布,不论现在和将来,德国都无意采取行动侵犯挪威王国的领土完整和政治独立——
因此,德国政府期望挪威政府和挪威人民——不要抵抗。任何抵抗将不得不受到而且会受到一切可能的手段的击破——从而只能导致绝对无益的流血牺牲——
德国的期望在丹麦实现了;但是在挪威落了空。威廉街从驻这两国的公使拍来的第一批急电中就知道了这一点。德国驻哥本哈根公使上午八时三十四分打电报给里宾特洛甫说,丹麦人已经「接受了我们的一切要求,(虽然)表示了抗议」。驻奥斯陆的公使库特·勃劳那却不得不作完全不同的报告。上午五时五十二分,他在递交德国最后通牒三十二分钟以后,就把挪威政府的迅速答复电告柏林:「我们决不自动屈服,战斗已在进行。」
傲慢自大的里宾特洛甫被激怒了。十点五十五分,他拍了一封「特急」电报给勃劳耶:「你应再次说服那里的政府,挪威的抵抗是毫无意义的。」这位为难的德国公使并没有能够转达这句话。这时挪威国王、政府和议会议员都已经逃离首都转移到北方的山区去了。不论形势怎样不利,他们都决心抵抗下去。事实上,随着天亮时德国舰艇的到来,有些地方已经在进行抵抗了,虽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丹麦人则处于更为绝望的境地。他们这个快乐的小小岛国是防守不住的。这个国家大小,地势太平坦,而且最大的部分日德兰,对于从陆路开来的希特勒的装甲部队是敞开无阻的。国王和政府不能像在挪威那样可以逃到山地去,也不能指望从英国那里得到什么援助。有人说,丹麦人过于文明,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战斗的;总而言之,他们没有战斗。陆军总司令W·W·普莱奥尔将军几乎是唯一主张抗战的人,但他的意见还是被首相多尔瓦尔德·施道宁、外交部长爱德瓦·门契和国王所否定,后者在四月八日坏消息开始传来的时候,就拒绝了他的总动员的请求。海军不论从舰艇上或者从它的海岸炮台里,都没有发过一炮一弹,甚至当德国的运兵船只从它的炮口底下驶过,一开炮就可以把它们轰得粉碎的时候,也是如此。作者虽然在哥本哈根进行过调查研究,原因依然不明。陆军则在日德兰稍有接触,禁卫军在首都王宫周围放了几枪,有几个人受伤。到丹麦人吃完一顿饱饱的早餐之后,一切都已结束了。国王听从了政府的劝告,不顾普莱奥尔将军的相反意见,还是投降了,并且下令停止任何抵抗。
用欺骗和突袭的手段占领丹麦的计划,正如缴获的德国陆军档案所表明的,是经过缜密准备的。负责进攻丹麦的特遣部队参谋长库特·希麦尔将军,于四月七日即已穿便服乘火车到达哥本哈根侦察首都,并作了必要的安排,为部队运输舰汉斯施塔特·但泽号找到一个合适的停泊码头,为运输少量供应品和一台无线电发报机找到一辆卡车。负责攻占哥本哈根的那一营——要占领这个大城市,一营的兵力被认为已经足够了——的营长在两天以前就已穿着便服到哥本哈根来侦察地形了。
因此,这位将军和少校营长的计划能够几乎毫无困难地顺利完成,是不足为奇的,部队运输舰在天亮前不久就到达哥本哈根港外,经过港口炮台和丹麦巡逻舰艇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留难,安然停靠在市中心的兰盖里尼码头,离丹麦陆军总司令部只有一箭之遥,离国王所居住的阿玛连堡宫也很近。这两处地方都很快就被一营孤军夺取了,没有遇到值得一提的抵抗。在疏疏落落的枪声之中,国王和大臣们正在王宫的楼上商议。这些大臣都是主张不抵抗的。只有普莱奥尔将军请求一战。他要求国王至少要逃到最近的豪威尔特兵营里去,以免被俘。但国王同意大臣们的意见。据一个在场人说,国王曾问道:「我们的士兵是不是已经抵抗够了。」——普莱奥尔将军反驳说,还没有。
希麦尔将军由于进展迟缓而感到有点不安了。据他自己的叙述,他曾打电话给设在汉堡的联合作战总司令部——丹麦当局并没有想到要截断通往德国的电话线路——要求派些轰炸机到哥本哈根上空示威,「以便胁迫丹麦屈服」。谈话是用密码进行的。空军认为希麦尔要求的是实际轰炸,就答应马上进行——这一个错误幸亏及时得到纠正。希麦尔将军说,轰炸机「在丹麦首都上空隆隆盘旋,终于达到了目的:政府接受了德国的要求」。当时想对丹麦部队广播政府已经投降的消息,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当地的广播电台在那么早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工作。德军终于用自己携带的电台以丹麦的波长进行广播,解决了这个问题,希麦尔将军事先已经周到地我到的一辆卡车,把电台运到了丹麦总司令部。
那天下午二时,希麦尔将军由德国公使西锡尔·冯·伦特芬克陪同,造访了那个已经不再是一国之主、然而自己还没有体会到的丹麦国王。关于这次访问,希麦尔在德军秘密档案里留下了记录。
七十岁的国王,虽然表面上还装得很镇静,并且在接见时保持了绝对的尊严,但内心显然已经支持不住了。他全身颤抖。他宣称他和他的政府一定会尽可能地维持国内的和平和秩序,消除德军和他的国家之间的一切摩擦。他希望使自己的国家免遭进一步的不幸和苦难。希麦尔将军回答说,作为个人,他对于负着这样一种使命来拜访国王,感到非常遗憾,但他只是在执行一个军人的任务——我们是作为朋友到这里来的等等。当国王问他是否可以保留卫队的时候,希麦尔将军回答说——元首无疑会允许他保留卫队的。他毫不怀疑这一点。国王听了,显然感到颇为宽慰。在接见的过程中——国王渐渐放下心来了,最后他对希麦尔将军说了这样的话:「将军,作为一个老军人,我可以向你说几句话呜?说几句军人对军人说的话吗?你们德国人又做出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人们必须承认,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差不多在四年之中,直到战争的形势终于转变时,丹麦国王和他的人民——一个脾气好、讲文明、乐天知命的民族——一直没有给德国人制造什么麻烦。丹麦成了「模范保护国」了,起初,征服者给予国王、政府、法院、甚至议会和新闻界的自由大得令人惊异。甚至丹麦的七千犹太人也没有受到什么侵犯,至少有一个时期是如此。但是,虽然较其他大多数被征服的人民为迟,丹麦人后来也终于认识到,当他们的条顿暴君的暴行随着战争形势的恶化一年比一年变本加厉的时候,进一步和这些暴君进行他们所谓的「忠诚合作」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还想保留一点自尊和荣誉的话。他们也开始看到,德国终究未必能得到胜利,小小的丹麦也并不是像许多人起初所担心的那样,无可挽回地注定要作希特勒的恶劣到无法形容的新秩序下的一个附庸国。于是,抵抗运动就开始了。
挪威从一开始就进行了抵抗,虽然肯定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在进行抵抗。在瑞典铁矿砂运输铁道线终点纳尔维克港口,驻军司令康拉德·孙德洛上校,我们前已知道,是一个吉斯林的热烈追随者,他一枪不发就投降了德国。海军指挥官却是另外一种有骨气的人。当十艘德国驱逐舰向着长长的峡湾迫近时,港内的两艘古老的装甲舰之一艾得斯伏尔德号发了一炮作为警告,并且用信号通知驱逐舰,叫它们说明身份,德国驱逐舰队的指挥官弗里茨·邦迪海军少将,以派遣一名军官乘汽艇向挪威舰艇招降作为答复。接着德国就玩弄了一下诡计,德国海军军官后来还以战时只问需要无须遵守什么法律为辞,为这种行为辩解。当汽艇上的军官用信号通知德国海军少将,说挪威人表示他们要进行抵抗的时候。邦迪等到汽艇一离开,马上就用鱼雷把艾得斯伏尔德号炸毁了。第二艘挪威装甲舰挪奇号于是就开了火,但也很快就给解决了。
三百名挪威水兵,几乎是这两艘船的全部船员,全部阵亡。到上午八时,纳尔维克就落入德国人之手,把它攻下来的是偷偷溜过强大的英国舰队的防线的十艘驱逐舰,占领它的是由爱德华·狄特尔准将指挥的纳粹军队中的仅仅两营兵力。这位准将是希特勒在啤酒馆政变时结交的一个巴伐利亚老友,当第二天在纳尔维克的工作开始感到棘手的时候,他的行为表明他不愧是个足智多谋、心狠手辣的指挥官。
德国人夺取漫长的挪威西部海岸中部的特隆赫姆,也几乎是同样地轻而易举。港口的炮台在德国重巡洋舰希伯尔号率领的海军舰艇驶近峡湾时,已来不及向它们开炮。这艘舰上和四艘驱逐舰上的军队很顺利地在市内码头登陆,没有受到一点阻难。有些要塞支持了几小时,在附近的瓦尔纳斯机场则支持了两天,但这种抵抗并没有影响到德国对这个良港的占领。这个港口可供最大舰只和潜艇的停泊,同时又是横跨挪威中北部到达瑞典的铁路的起点站。德国人有充分理由希望,万一英国把他们的海道截断,仍可以从这里获得给养。
沿海岸往南,离特隆赫姆约三百英里,与首都奥斯陆有铁道相通的挪威第二大港口城市卑尔根,曾进行了一些抵抗。守卫港口的炮台,使柯尼斯堡号巡洋舰和一艘辅助舰受到重伤,但其他舰艇上的军队却安全地登了陆,在午前占领了这个城市。英国第一次直接对吓坏了的挪威人的援助,就是在卑尔根开始的。下午,十五架海军俯冲轰炸机炸沉了柯尼斯堡号,这样大的舰只在空袭中被炸沉还是第一艘。在港外,英国有一个很强大的舰队,由四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编成,本来是足以制服比较小的德国海军的。
但是当这支舰队快要开入港口的时候,它接到海军部的命令,由于有可能遭到水雷和空中轰炸的危险,取消了进攻。这个决定是丘吉尔批准的,但是后来他后悔不置。这是以后那些关系重大的日子里,将使英国付出昂贵代价的过分谨慎和迟疑不决态度的第一个征象。
在西南海岸斯塔瓦格尔港附近的索拉机场,则是在挪威机关枪阵地——那里并没有真正的防空设备——被炸毁以后才被德国伞兵部队攻占的。这里是挪威最大的机场,在战略上对德国空军非常重要,因为从这里起飞的轰炸机不仅可以攻击挪威海岸沿线的英国舰队,而且也可以袭击英国北部的主要海军基地。德国人攻占了它,就在挪威获得直接的空军优势,使英国的大规模部队登陆的任何企图都无法实现。
南部海岸的克里斯丁散对德国人进行了相当规模的抵抗。那里的海岸炮台两次击退了由轻巡洋舰卡尔斯卢合号率领的德国舰队的进攻。但是这些要塞很快地就被德国空军炸毁了,港口也于午后三时左右陷落。但卡尔斯卢合号在当天晚上离开港口的时候,也被英国潜艇用鱼雷击中,损伤严重,终于沉没。
这样,到了当天中午或稍晚的一些时候,沿挪威西部和南部海岸,从斯卡格拉克到北极圈长达一千五百英里地区的五个主要城市和一个大机场,都陷入了德国人之手。这些地方都是由力量远较英国海军为弱的德国海军输送的少数军队所攻占的。大胆、欺诈和突袭,使希特勒以很小的代价取得了显赫一时的胜利。
但是,在奥斯陆这个主要目的地,他的军事力量和外交手段都遇到了意外困难。
在四月八日寒冷的夜里,从德国公使馆里派出的一个兴高采烈的欢迎团,由海军武官施莱勃上校率领(忙碌的公使勃劳耶博士有时也参加一下),彻夜站在奥斯陆港的码头上,等待德国舰队和运输舰的到来。一个低级的德国海军武官则驾着汽艇在港里游弋,准备当舰队的领港。这个舰队是以袖珍战舰卢佐夫号和这个舰队的旗舰崭新的重巡洋舰勃吕彻尔号率领的。卢佐夫号原名德意志号,因为希特勒不愿意轻易丢失用这个名称的舰只。
但他们白等了一场。这些大军舰一直没有到达。它们在五十英里长的奥斯陆峡湾入口的地方遭到了挪威布雷舰奥拉夫·特里格佛逊号的拦截。后者打沉了一艘德国鱼雷艇,打伤了轻巡洋舰埃姆登号。在派了一小股兵力登陆压制了岸上的炮台以后,德国舰队继续向峡湾前进。在奥斯陆以南约十五英里的地方,海面狭隘,只有十五英里宽,它们又遇到了困难,那里有古代的奥斯卡斯堡炮台,它的守军十分机警,出乎德国人的意料。天亮之前,炮台上二十八厘米口径的克虏伯大炮对卢佐夫号和勃吕彻尔号开了火,还从岸上发射了鱼雷。一万吨的勃吕彻尔号,由于舰上弹药的爆炸,着火燃烧起来,船身碎裂,终于沉没,损失一千六百名官兵,其中包括好几名秘密警察和行政官员以及他们所带的全部文件,他们是去逮捕国王和政府人员,接管首都行政工作的。卢佐夫号也受了伤,但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在勃吕彻尔号上面的舰队司令奥斯卡·孔末茨海军少将和率领第一六三步兵师的埃尔温·恩格尔布莱希特将军勉强游到岸上,成了挪威人的俘虏。于是这个残缺不全的德国舰队只好暂时退回去医治自己的创伤。它的夺取德国的主要目标挪威首都的任务没有完成。直到第二天它才到达那里。
事实上,奥斯陆是陷于一支空降到当地未加防御的机场上的近似象征性的德军部队之手的。从别的海港传来的不幸消息和十五英里外奥斯陆峡湾外传来的炮声,使挪威王室、政府和议会议员匆匆坐上专车于上午九时半由首都逃向奥斯陆以北八十英里的哈马尔。二十辆载着挪威银行的黄金和三辆载着外交部秘密档案的卡车,也同时开出。这样,奥斯卡斯堡守军的英勇抵抗就挫败了希特勒企图俘虏挪威国王、政府和黄金的计划。
但是奥斯陆却已完全陷于仓皇失措的状态之中了。那里还留下一些挪威部队,可是对他们并没有作什么防御的安排。尤其是没有把附近的福纳布机场封锁起来,这本来用一些旧汽车停在跑道上和机场周围就能做到的。前一天的深夜,德国驻奥斯陆空军武官斯比勒上尉就已经驻在那里,准备欢迎预定于海军到达以后到达的空运部队。当舰队不能到达的时候,公使馆赶忙向柏林发去一封无线电报,报告了这个意外的不幸局势。柏林方面立即采取了措施。不多久,伞兵和空运步兵部队就在福纳布着陆了。到了中午,已经集中了大约五个连的兵力。这些部队都只是轻装,留在首都的挪威军队本来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消灭掉的。但由于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的原因——当时奥斯陆已乱成一团——挪威军队没有被召集起来,更没有开入阵地,而那个象征性的德国步兵部队就以一支大声吹吹打打、临时拼凑的军乐队为前导,开进了首都。这样,挪威的最后一个城市就陷落了。但这并不是整个挪威的陷落;整个挪威还没有陷落。
四月九日下午,挪威的议会在哈马尔开会,二百名议员中,只有五名缺席。但是在七时半接到德军已逼近的消息时,议会就休会,向艾耳佛鲁姆转移,该地离东面的瑞典边境只有几英里。勃劳那博士在里宾特洛甫的催促下要求马上谒见国王,挪威首相以德军向南撤退到安全距离为条件才同意接见。德国公使不肯接受这个条件。
实际上纳粹这时正在耍弄新的花招。空军武官斯比勒上尉率领两连德国伞兵从福纳布机场向哈马尔出发,企图俘虏顽抗的国王和政府。在他们看来,这事轻而易举,仿佛一场游戏。挪威军队在德国军队进入奥斯陆的时候既然一枪未发,因此斯比勒料想在哈马尔也不会遇到什么抵抗。这两连伞兵坐在征用来的公共汽车上,真像在作一次愉快的观光旅行。但他们没有估计到会有一个挪威军官干了同其他许多军官完全不同的事。原来护送国王北上的步兵总监卢格上校,坚持要设法掩护逃亡的政府,以临走时匆匆集合起来的两营步兵,在哈马尔附近设下了一个路障。德国人的汽车被迫停下来了,接着在一场小小的伏击中,斯比勒受了致命的重伤。德军在遭受到更多伤亡以后,一路退回奥斯陆去了。
次日,勃劳耶博士单枪匹马从臭斯陆沿着原路去看国王。这个公使是一个旧派的职业外交家,他并不喜欢担任这个角色,但里宾特洛甫硬逼着他去说服国王和政府投降。勃劳那的困难任务由于奥斯陆刚刚发生的某些政治事件而变得更加复杂了。原来前一天晚上,在首都牢牢地落入德国人的手中之后,吉斯林就开始露面活跃起来,他闯入电台,广播了一个公告,任命自己是新政府的首脑,命令所有挪威人立即停止对德军的抵抗。这个叛国的行为反而使德国向挪威诱降的企图归于完全失败,虽然勃劳耶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而柏林方面是从来不会甚至后来也没有了解这一点的。这看起来似乎很矛盾:挪威人民国耻当头的时候,吉斯林的叛国反而激励了原来吓呆了的挪威人起来从事抵抗,这种抵抗后来发展得十分英勇和不可轻侮。
勃劳耶博士在四月十日下午三时在艾耳佛鲁姆小镇的一间小学校里,会见了哈康六世。哈康七世是二十世纪唯一由人民投票选举登极的国王,也是五个世纪以来第一个属于挪威自己的国王。本书作者后来与国王进行过一次谈话,又阅读了挪威的记录和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文件中的勃劳那博士的秘密报告,因此有可能在此追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国王十分勉强地同意在外交大臣哈尔夫丹·科特博士随侍下接见德国公使。但是当勃劳耶坚持先单独谒见哈康的时候,国王在取得科特同意之后终于应允了。
德国公使遵照训令行事,对国王施行了馅媚和威胁并用的手法。他说,德国希望保持王朝,它所要求的只不过是哈康做他的哥哥前一天在哥本哈根做过的事情而已。对德国武装部队进行抵抗是愚蠢的,这只会造成对挪威人的无益的屠杀。他要求国王批准吉斯林政府,回到奥斯陆去,哈康是一个正直的、有民主作风的人,即使在这危难的时刻,仍然严格遵守宪法手续。他企图向这位德国外交官说明,在挪威,政治上的决定不是由国王来作的;这完全是政府的事情,因此他现在得要和政府商议。这时,科特参加了会谈,结果商定:政府一经作出决定,就将用电话答复在返奥斯陆途中的勃劳耶。哈康虽然无权作出政治上的决定,但是肯定会起影响。对他来说,对德国人的答复只能有一个。为了防备德国人在勃劳耶走后再来一次奇袭而俘虏他,他退到艾耳佛鲁姆附近纽伯格宋村子的一家简陋旅店里,召集政府的成员,举行了国务会议。
(他告诉他们)——至于我,我不能接受德国人的要求。这是与我来到这个国家近三十五年来一贯认为作为挪成国王的一切责任不能兼容的——我并不要求政府的决定受我这个声明的影响,或者以它作为基础。但是——我不能任命吉斯林,一个我知道为我国人民——以及人民在议会的代表所完全不信任的人为首相。
因此,如果政府决定接受德国人的要求——我充分理解主张接受的理由,因为我考虑到迫在眉睫的战争危险,将使许许多多的挪威青年不能不牺牲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样,邀位就是我的唯一道潞。
到了这时,政府中虽然也许有几个人还在犹疑不决,但政府的勇气并不比国王小,它马上表示支持国王,到勃劳耶在返回奥斯陆的途中到达艾得斯伏尔德时,科特就用电话把挪威的答复告诉他。这位德国公使立即打电话给奥斯陆的公使馆,再从那里急速转告柏林。
国王不肯任命以吉斯林为首的政府,这个决定是根据政府全体一致的意见作出的。外交大巨科特在回答我特别提出的问题时说:「抵抗将尽可能继续下去。」那天晚上,从附近乡村的一个电力微弱的小电台——那是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工具——上发出了挪威政府对强大的第三帝国的挑战。它宣告挪威决定不接受德国的要求,并号召为数只有三百万的人民起来抵抗侵略。国王正式出面发出了这个呼吁。
但纳粹征服者并不十分相信挪威人真会说到做到。他们又作了两次尝试,企图劝阻国王。四月十一日早晨,吉斯林的一个密使伊尔根斯上尉,前来劝说国王返回首都。他保证吉斯林一定会效忠国王。但国王以无言的轻蔑拒绝了他的建议。
下午,勃劳耶拍来了一份急电,要求再见国王,商谈「某些建议」。这位被上面追得很紧的德国公使,接到里宾特洛甫的指示,要他告诉国王:他「想给挪威人民最后一次达成合理的协议的机会」。「这一次,科特博士在请示国王以后回答说,如果德国公使有」一定的建议「,他可以用电报向外交大臣提出。
纳粹在这样一个现已陷于绝境的小国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以后,马上采取不脱强盗本色的还击。德国人要想俘虏国王和政府人员的企图既失败在先,要想说服他们投降的尝试又碰壁在后,于是现在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他们杀掉了事。四月十一日很晚的时候,德国空军奉命出动炸平纽伯格宋村,纳粹飞行员先用炸弹和燃烧弹炸毁该村,又用机枪扫射那些企图从烈焰中逃生的人。德国人显然以为这样一来,他们已经把国王和政府人员都杀光了。后来在挪威北部俘虏的一名德国空军人员在四月十一日记上有这样的记载:「纽伯格宋。奥斯陆政府,已被完全消灭。」
村子的确是消灭了,但国王和政府人员却安然无恙。纳粹的飞机快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躲到附近的森林里了。他们站在深可没膝的雪地里,看着德国空军把这个小村庄里那些简朴的农舍夷为平地。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抉择,是向附近的瑞典边境转移,到保持中立的瑞典去避难;还是向北退到本国境内依然积满春雪的山区去。他们终于决定沿着崎岖的古德勃兰德斯山谷北上,经过哈马尔和利勒哈默尔,越过高山峻岭到达西北海岸的昂达耳斯内斯,这地方在特隆赫姆西南一百英里。沿途他们还可以把那些失散了的、茫然不知所措的军队组织起来,继续抗战。而且有一些希望,英国军队可能会来援助他们。
远在北方纳尔维克的英国海军,对于德国突然占领的反应是十分强烈的。海军领导者丘吉尔承认,他们当初「根本没有想到」德国人会有这一手。现在,至少在德国以陆上为基地的轰炸机的航程难以到达的北方,英国海军转而采取攻势了。四月十日清晨,在德国十艘驱逐舰占领了纳尔维克而让狄恃尔的部队登陆以后二十四小时,五艘英国驱逐舰组成的一支舰队开人纳尔维克港,把当时港内的五艘德国驱逐舰击沉了两艘,击伤其余的三艘,并击沉几乎所有的德国货船(一艘除外)。在这次行动中,德国的海军司令邦迪海军少将也被击毙。但是英国舰队离港以后,遭遇到在附近峡湾出来的其余五艘德国驱逐舰。德国舰队的火力比英国舰队的火力强大一些,打沉了一艘英国驱逐舰,迫使另一艘搁浅,舰上的英国司令瓦尔伯顿一李上校受了致命重伤,此外,还击伤了另外一艘。这样五艘英国驱逐舰中有三艘设法退到了外洋,在撤退的途中,打沉了一艘满载军火驶向纳尔维克港口的德国大货轮。四月十三日中午,英国派第一次大战时身经日德兰半岛之役而安然无恙的战舰瓦斯巴特号率领的一个驱逐舰队,回到了纳尔维克,把残余的德国军舰都歼灭了。指挥官w·J·惠特沃思海军中将打无线电报给海军部报告战果,他极力主张,既然岸上的德国军队已经仓皇失措,土崩瓦解——狄特尔和他的人马事实上已经逃到山上去了——马上就应该「用主力登陆部队」占领纳尔维克。不幸的是,英国陆军指挥官P·J·麦克赛少将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第二天带了三个步兵营的先遣部队到达之后,决定不在纳尔维克冒险登陆,而在纳尔维克以北三十英里还留在挪威人手里的哈尔斯塔登陆。这是一个需要付出很高代价的错误。
英国早已准备好要派一支小规模的远征军到挪威去,因此,他们行动这么迟缓是毫无理由的。四月八日下午,英国海军接到德国舰队向挪威海岸调动的消息以后,又以一切船只必须用于海军作战为理由,急急忙忙地把那些已经上船准备占领斯塔瓦格尔、卑尔根、特隆赫姆和纳尔维克的部队打发下船,等到英国地面部队重新登船时,那些港口已经陷入德军手中了。等到他们到达挪威中部时,他们就像那些掩护他们的英国海军舰只一样,命运已操在握有制空权的德国空军之手了。
到了四月二十日,一个英国旅,在法国阿尔卑斯轻骑兵三个营的增援下,在特隆赫姆东北八十英里的小港纳姆索斯登陆。另外一个旅则在特隆赫姆西南一百英里的昂达耳斯内斯登陆,这就形成了南北两面夹攻特隆赫姆的形势。可是,由于缺乏野战炮、高射炮和空军的支持,他们的基地日以继夜地受到德国空军的轰炸,补给品或增援部队的继续登陆也受到了妨碍,因此,这两支部队都没有给特隆赫姆以严重威胁。在昂达耳斯内斯登陆的一个旅,在向东六十英里的铁路交叉点顿巴斯同一支挪威部队会合以后,放弃了向北进攻特隆赫姆的预定计划,转而向西南推进,到古德勃兰德斯山谷去增援挪威军队了。那儿的挪威军队在卢格上校的有力指挥下,已经使德国主力从奥斯陆向山谷推进的速度减缓下来。
四月二十一日,在哈马尔以北的利勒哈默尔,英德两国部队进行了第一次交战。但这次战斗并不是势均力敌的。载有英军大炮的船只已被击沉,这一旅军队只得用步枪和机关枪同有大炮和轻型坦克装备的强大德军对抗。更糟糕的是,英国步兵没有空军支持,不断地受到从附近挪威机场起飞的德国空军的轰炸。经过二十四小时战斗以后,利勒哈默尔陷落了,英国和挪威军队开始了一百四十英里的退却,从山谷铁路沿线撤到昂达耳斯内斯,边走边停地打后卫战,使德国人进展迟缓,但始终没有能把他们阻挡住。四月三十日夜间,英国军队从昂达耳斯内斯撤退。五月二日,英法军队从纳姆索斯撤退。这两次撤退,就其本身来说,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因为这两个港口已经由于德国不断的轰炸成了一片火海。四月二十九日夜间,挪威国王和他的政府人员在莫耳德(莫耳德同昂达耳斯内斯只隔一个罗姆斯达尔斯峡湾,这时也被德国空军炸成瓦砾场)登上了英国巡洋舰格拉斯哥号,到纳尔维克以北、北极圈上的特罗姆索,五月一日在该地建立了临时首都。
这时挪威的南半部,包括一切城市和主要市镇,都已无可挽救地失陷了。但挪威北部似乎还安全。五月二十八日,一支二万五千人的盟军,包括二旅挪威军队、一旅波兰军队和两营法国外籍军团,把数量上大大处于劣势的德国军队赶出了纳尔维克。看来没有理由可以怀疑,希特勒是既得不到铁矿砂,也实现不了他占领整个挪威并使挪威政府投降的目标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德国军队已开始以惊人的力量进击西线,盟军需要以全部兵力堵塞这个漏洞。纳尔维克终于放弃了,盟军又急急忙忙地上了船。坚守在瑞典边境附近的荒野山区的狄特尔将军,于六月八日重新占领了这个港口,四天以后接受了英勇顽强的卢格上校和他的由于觉得被英国在患难中遗弃而感到迷惑和愤懑的军队的投降。哈康国王和他的政府于六月七日从特罗姆索乘巡洋舰得文郡号去伦敦,在那里过了五年辛酸的流亡生活。在柏林,狄特尔被擢升为少将,得到骑士十字勋章,被希特勒赞为纳尔维克的征服者。
在挪威战役中,希特勒尽管取得了惊人的胜利,但还是有他的不好过的日子。在约德尔将军的日记里,充满了有关这个统帅一再表现出神经紧张不安的简短记述。四月十四日,在接到纳尔维克德国海军部队全部覆没的消息以后,他记述希特勒「非常激动」。四月十七日,希特勒对于纳尔维克的失陷又发作了一阵歇斯底里;他要求把狄特尔将军的部队用空运撤出来,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约德尔那一天在日记里写道,「每一个坏消息都非常令人可怕」。两天以后他又写道:「危机重演,政治行动已经失败了。勃劳那公使被召回国。据元首的意思,必须运用武力——」四月十九日那天,在柏林总理府里召开的会议上,大家情绪很忿懑,三军首脑相互埋怨误了军机,甚至连专会奉迎拍马的凯特尔也愤然退出会议室。「领导方面又有发生混乱的危险」,约德尔写道。四月二十二日,他又补充说:「元首对于英国人的登陆愈来愈担心。」
四月二十三日,由于德军从奥斯陆向特隆赫姆和昂达耳斯内斯进展迟缓,「激动情绪越发增长」(这是用约德尔的话),但第二天情况有些好转,从此以后就愈来愈令人乐观了。到二十六日,希特勒精神奕奕,和他的军事顾问举行了通宵会议,到凌晨三点半钟,他对他们说,他想在五月一日到七日开始实行「黄色方案」。所谓「黄色方案」是越过荷兰和比利时在西欧进攻计划的代号。希特勒虽然在四月二十九日仍然「为特隆赫姆担忧」,但第二天,他接到有一支战斗部队已从奥斯陆赶到这个城市的消息,他又「高兴起来了」。现在,他终于能够再度把注意力放到西欧来了。五月一日,他下令在五月五日以前完成在西欧发动一场强大攻势的准备工作。
在挪威战役中,德国武装部队的司令官们——戈林、勃劳希契、哈尔德、凯特尔、约德尔、雷德尔等等——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凶神恶煞的领袖在战斗中碰到一点点挫折也会垂头丧气的情况。在经过一系列惊人的胜利以后,当战争局势逆转的时候,他的这个弱点就越发显著,而且有力地促成了第三帝国的最后崩溃。
不过不论人们看法如何,丹麦和挪威的迅速征服,仍然是希特勒的一个重大的胜利,仍然是英国的令人沮丧的失败。它使德国得到冬季运输铁矿砂的道路,进一步保护通往波罗的海的进出口,使得大胆的德国海军能够打开一个缺口进入北大西洋,并为它们的潜艇和海面舰只在对英作战中提供优良的港口设备。它还使希特勒的空军基地与主要敌人之间缩短了几百英国的距离。而最重要的恐怕是它大大地增加了第三帝国的军事威望,相应地减低了西方盟国的军事威望。纳粹德国好像是不可战胜的。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现在又加上丹麦和挪威,都很轻易地屈服于希特勒的武力或武力威胁之下,而在丹麦和挪威事件中,甚至两个西方大国的帮助也没有起一点作用。正如一个著名的美国妇女所说,未来的潮流看来是属于希特勒和纳粹主义了。
希特勒的最近的征服,对于其余的中立国家来说,也是一个令人胆寒的教训。中立显然已不再能够为那些企图在一个极权主义占优势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民主小国提供什么保护。芬兰在不久以前刚刚明白了这一点,现在又轮到了挪威和丹麦。它们在还有充分时间的时候,在实际遭到侵略以前,竟然谢绝世界强国的友好援助,这种盲目态度只能责怪它们自己。
(丘吉尔在四月十一日对下院说)我相信,这个事实将会得到其他国家的反复思量,这些国家也许在明天,也许在一星期之后,也许在一个月之后,会发现自己已成为一个同样处心积虑制订出来要毁灭它们和奴役它们的军事计划的受害者。
显然,他心中指的是荷兰和比利时。但是它们虽然有一个月的时限,却并没有开始作什么思量。「
人们从希特勒用闪电方式征服斯堪的纳维亚两个国家的事件中,也可以在军事方面得到一些教训。最重要的是空军的重要意义,以及当轰炸机和战斗机的陆上基地就在附近的时候空军对海军的优势的重要意义。还有一个其重要意义不亚于这个教训的老教训是,胜利常常属于胆大心狠、出奇制胜的一方。德国的海军和空军具有这两个特点,而狄特尔在纳尔维克则显示了德国陆军具有盟军所缺少的机智谋略。
在斯堪的纳维亚的冒险中,有一个军事上的后果当时不能立即判定,这也许是因为谁也不能看到遥远的未来。在挪威的战争中,双方人员的损失都是轻微的。德国方面死一千三百一十七人,失踪二千三百七十五人,负伤一千六百零四人,总共伤亡五千二百九十六人;挪威、法国和英国方面的伤亡约近五千人。英国损失航空母舰一艘、巡洋舰一艘和驱逐舰七艘,波兰和法国则各损失驱逐舰一艘。德国海军的损失比较严重得多:
二十艘驱逐舰中损失了十艘,八艘巡洋舰中损失了三艘,主力巡洋舰夏恩霍尔斯特号和格奈斯脑号及袖珍战舰卢佐夫号都负了重伤,结果几个月都不能参加作战。希特勒在即将到来的夏季战役中,已经没有值得一提的舰队可以使用了。当不久之后入侵英国的时候到来时,这就成了一个不能克服的困难。但是,到了丹麦、挪威已经列进他一长列征服名单中的五月初,希特勒和他的热心的将军们——将军们去年秋天的疑惧情绪如今已一扫而光——正为他们确信将成为最大征讨的军事行动进行最后准备的时候,希特勒丝毫也没有考虑到德国海军严重失去战斗力所可能造成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