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过去并没有展现出特别的军事或政治天赋,实际上,他之所以能够获得提拔,是因为他很年轻,在埃及没有明显的盟友。哈里发对谢尔库赫的统治深感怨恨,打算提名一个弱势的候选人。然而,掌握权力的萨拉丁开始了惊人的崛起。他立刻增强了开罗的守卫,对红海的港口严防死守,以免被十字军入侵。不到一年,他就废黜了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把所有权力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当阿马尔里克与拜占庭人卷土重来时,萨拉丁轻松挡住了他们的进攻,还把埃及边界的几大十字军据点一一拔除。他的成功让努尔丁感到紧张,毕竟努尔丁不希望看到一个伊斯兰国家作为竞争对手凭空崛起。他认为这个封臣忠诚度堪忧,因此要求萨拉丁配合他进攻耶路撒冷王国。尽管萨拉丁的拒绝十分礼貌,但却证实了这位阿塔贝格的怀疑。努尔丁立刻调集了大军准备入侵埃及,但运气站在了萨拉丁一边。出发之前,努尔丁突发疾病身亡,剩余的家族成员能力平庸,全部卷入了争夺继承权的内战之中。
萨拉丁充分利用了这次混乱。与努尔丁的想法类似,萨拉丁认为只有统一、纯净的伊斯兰教世界才能把基督徒赶出中东。耶路撒冷王国可能看起来有些衰弱,阿马尔里克的继承人是他13岁的儿子鲍德温四世,但萨拉丁十分精明,他知道此刻入侵在政治上尚不成熟。十字军国家或与拜占庭结盟,或是受到拜占庭的庇护,进攻基督徒的城市会引来帝国的反击。如果能先整顿好伊斯兰世界的势力,届时再进攻就要容易得多。
萨拉丁的行动速度令人胆寒。通过贿赂,他与耶路撒冷王国签订了期限为4年的停战协定,并迅速入侵了叙利亚,击垮了努尔丁的儿子们。清理其他埃米尔们花的时间稍长,不过到最后,他加冕成为埃及和叙利亚的苏丹。
在萨拉丁忙于征伐叙利亚时,他对拜占庭支持十字军国家的担忧自然消散了。1176年,皇帝曼努埃尔在穿越安纳托利亚一个狭窄山口时遭到土耳其伏击。据说拜占庭大军行进的队列长达10英里(约合16千米),但在这样的地形下却被当头痛击。皇帝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脱身。
尽管曼努埃尔还有足够的实力保卫拜占庭的领土,但他已经无力再采取攻势了。帝国从土耳其人手中收复安纳托利亚的梦想再也未能实现。拜占庭人开始转向防守,不再插手叙利亚或黎凡特地区的政治事务。
耶路撒冷王国也很难指望来自欧洲的帮助。教皇和德意志皇帝正在意大利北部交战110,法国和英格兰的关系也很糟糕。欧洲贵族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争斗上,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涉足东方。十字军国家只能依靠自己了。
麻风王
耶路撒冷王国的新任统治者身体不太好。鲍德温四世还是小孩时,他的老师就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王子和他的伙伴会玩一种游戏,他们会互相用指甲掐对方的胳膊,看看谁最能忍耐疼痛。在其他孩子痛苦尖叫的时候,鲍德温还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起初,老师认为他的意志力坚强,令人钦佩,但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小王子其实完全没有触觉。鲍德温四世是个麻风病人。
他在13岁成为国王,但身患可怕病症的事实已经注定了他的任期无法长久。他是个聪明、努力、严肃的人,但他不可能有子嗣,因此宫廷分成了几个派系,大家都想控制他,成为下一代统治者。更糟的是,拜占庭支付了赎金,让不受欢迎的沙蒂永的雷纳尔回到了耶路撒冷,而人们莫名其妙地认为他有着丰富的经验,给了他重要的发言权。耶路撒冷王国从未如此虚弱,而掌握内情的萨拉丁选择了这个时机从埃及开始他的入侵。
苏丹的准备很随意,因为他有自信的理由。他的敌人不仅四分五裂,领导者还是一具实质上的尸体。鲍德温四世16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全身性的溃疡,如果没有人协助,他甚至无法上马。而他面对一个困扰所有十字军国家的难题:人手严重短缺。尽管鲍德温得到消息称苏丹北伐的大军可能多达两万人,但他总共只有几百名骑士可以保卫王国。
尽管困难重重,但鲍德温四世还是挺身而出。出征前,他请出了耶路撒冷最神圣的圣物真十字架供全军观览。在参加完教堂为祈祷胜利专门举行的礼拜之后,浑身缠满绷带的国王被搀扶上了马,带着士兵们迎击位于海岸的穆斯林敌人。
这一破釜沉舟之举让萨拉丁措手不及。他认为国王的人手太少,不敢主动进攻他,因此把士兵都派出去寻找食物或劫掠了。在位于现今以色列中部的蒙吉萨(Montgisard),鲍德温突袭了敌军,骑兵队径直插进了穆斯林的队伍中央。埃及军一片混乱,被大片砍倒,萨拉丁慌乱之中骑上了一头骆驼逃跑,避免了被俘的命运。
通过这次精彩的胜利,我们可以大致猜测如果鲍德温四世保持健康,耶路撒冷王国会是什么样子。他不仅展现出了坚定的决心,还一直奋斗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尽管他几乎握不住自己的剑。111至少有那么一个时刻,人们还相信十字军可以阻挡伊斯兰大军。
但鲍德温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无论他有多么勇敢,多么令人鼓舞,也无法掩盖他即将死去的事实。他返回耶路撒冷后试图退位。在给路易七世的信中,他请求对方指派继任者,表示“阿拉伯人入侵的威胁每日萦绕在圣地上空,在这样的时刻,如我这般虚弱的人无力掌控这里的权力”。
法国国王忙于解决自己的麻烦,忽略了这个要求,因此鲍德温不得不继续担任国王。他的力量每一天都在流逝,接下来5年中,他陆续丧失了视力和行走的能力,也无法再使用自己的双手。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拒绝被绝望吞噬。鲍德温多次试图退位均告失败,因为在提名候选人上,大家无法达成共识,只能让他指定一位继承人。
鲍德温的姐姐西比拉(Sibyl)此时处于寡居状态,所以他开始为她物色合适的夫婿。最后定下的人选是有些鲁莽的冒险家吕西尼昂的居伊。居伊的过去颇有些波折,由于攻击他的封建领主“狮心王”理查的代表,他被逐出法国。但他既有能力,又有财力,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接受婚约。居伊迅速赶到了耶路撒冷,完成了王室的婚礼,并被指定为永久摄政王。
这场婚姻本应该起到稳固政局的作用,但居伊没能适应这个宫廷的险恶氛围。他没有足够的领导力,无法让争吵不休的贵族们团结起来。不到一年,鲍德温不得不疲倦地重新担起领导国家的重任。
此时的鲍德温在身体和心理上都已油尽灯枯。唯一保持王国团结、阻止敌人入侵的,只是他的威望。当年晚些时候,萨拉丁围困了位于现今约旦的一座城堡,又盲又跛的鲍德温让人用轿子把自己抬上了战场,谨慎的苏丹见状选择了撤退。第二年萨拉丁卷土重来,同样的情况又一次上演。埃及军看到麻风王之后就如潮水般退去了。
这是鲍德温的最后一次胜利。1185年春,勇敢的鲍德温四世永远合上了双眼,112同样逝去的还有王国的团结。宫中各派系开始了公开的斗争,由于彼此关系太差,有一派甚至还请求萨拉丁前来帮忙。
哈丁战役
苏丹简直求之不得。十字军国家分裂虚弱的时候,萨拉丁正在为大规模的入侵奠定基础。他吹响圣战的号角已经有一阵子了,近来一直忙于成立宗教学校,建立新的清真寺,并严格执行着伊斯兰教教法,不过此刻,他对宗教战争的投入几乎陷入了狂热。了解他的一个同伴写道:“他从来不谈其他事,也不支持讨论其他事或鼓励其他行动的任何人。”113
萨拉丁坚信真主选择了他来净化巴勒斯坦,之后则是净化那些不信仰伊斯兰教的其他地区,这是他筹备宗教战争的巨大动力。他曾对朋友说:“真主若让我赢得巴勒斯坦,我将乘船前往遥远之地,净化那里的法兰克人,解放任何不信仰真主的国度,或是在这一过程中死去。”114只有当普天之下全部皈依伊斯兰教,圣战才会终结。
唯一的现实问题就是圣战何时开始。萨拉丁与耶路撒冷签订过一份十分不便的和平条约,而之前鲍德温四世的摄政吕西尼昂的居伊在赢得内战之后,迫切地希望维持和平。居伊很清楚,这张盖有萨拉丁印章的薄纸就是阻止入侵的唯一保护,因此他竭尽全力避免让萨拉丁找到撕毁和约的借口。然而,沙蒂永的雷纳尔可不这么想。
雷纳尔在安条克的悲惨遭遇和漫长的监禁,丝毫没有让这位爱惹麻烦的亲王吸取丝毫教训。如果说这些经历给他带来了什么影响,那就是让他变得更加顽固。雷纳尔的同僚把他那一系列可怕的失败当作宝贵经历的这一事实,恐怕正是十字军国家的领导层坠入深渊的最佳例证。
麻风王死后,趁着一片混乱,雷纳尔重新掌控了安条克,并宣布公国不再受耶路撒冷王国支配。居伊虽然掌握了王国的权力,但他根基不稳,对此无能为力。他恳求雷纳尔三思,但雷纳尔充耳不闻。之前他已经受够了当拜占庭皇帝的傀儡封臣,不打算重温那段经历。
雷纳尔最热爱的活动就是劫掠,由于安条克离叙利亚到埃及的一条主要贸易线路很近,他有很多机会肆意放纵。起初,他还满足于霸占叙利亚牧羊人的羊群,不过到1187年,他的动作升级了,抢劫了萨拉丁的大型骆驼商队。
居伊吓坏了,命令雷纳尔立刻赔偿萨拉丁,但是损害已经造成了。针对性的劫掠是一方面,这条贸易线路还是萨拉丁王国两大部分彼此沟通的重要路径——因此可以被轻易解读为对苏丹国的进攻。虽然雷纳尔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赔偿任何人,但这不是重点。萨拉丁有了开战的合理借口。
灭国的恐慌终于让争吵不休的基督徒团结了起来。十字军国家的全部战力——可能是包括1200名骑士在内的2万名士兵——响应了居伊的召唤。他们带着耶路撒冷最神圣的圣物真十字架,进军到拿撒勒,在一个防御工事完备的山脊上安营扎寨,静候萨拉丁的到来。
苏丹不打算在十字军选择的地点开战。为了诱惑对方离开营地,萨拉丁攻击了附近提比里亚的一个堡垒。提比里亚伯爵力劝居伊不要上当,尽管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个建议尤其沉痛,因为如此一来堡垒注定陷落,而负责防卫的是他的妻子。另一方面,由圣殿骑士团支持的沙蒂永的雷纳尔则愤怒地谴责伯爵的懦弱,他认为居伊应该立刻进攻。居伊犹豫了一阵,但骑士精神最终占据了上风。称职的基督教国王不应当抛弃女士,听任她自生自灭。
毫无疑问,这一英勇的举动产生了事与愿违的后果。拿撒勒和提比里亚相隔15英里(约合24千米),之间是一片无水的平原,而此刻正值盛夏。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十字军,而弓骑兵的骚扰无穷无尽。在一天的艰难行军后,十字军驻扎在了一个死火山的边上,这里名为哈丁角(Horns of Hattin)。
对筋疲力尽的基督徒而言,这个夜晚既没有让他们逃离难当的酷热,也无法让他们入眠。萨拉丁的军队就在附近游荡,他们点着了灌木,让浓烟直扑基督徒的面庞,还高声奚落,威胁称基督徒的人头落地已是命中注定。
1187年7月4日,随着浓烟和薄雾渐渐消散,借着升起的太阳,士气低落、口干舌燥的十字军看清了等待他们的灾难。萨拉丁的士兵数量至少是他们的两倍,而且完全包围了他们。猛烈的箭雨昭示着第一波猛攻拉开了序幕,穆斯林大军强行压缩着包围圈,而十字军绝境之下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他们奋力突击,几乎杀到了萨拉丁面前,但结局几乎没有悬念。少数骑士最后趁乱逃走,而其他所有十字军都战死或被俘。
国王居伊、沙蒂永的雷纳尔和其他一些幸存的贵族被带往萨拉丁的营帐。在那里,萨拉丁展现了他著名的待客之道。他给了国王一杯冰水以示热情,并待他以贵宾之礼。不过,当他认出沙蒂永的雷纳尔后,和谐的氛围被打破了。在简短的交流后,萨拉丁命令这位60多岁的老人站起身来,然后亲手砍掉了他的头颅。115平复心情的萨拉丁对震惊的居伊表示,雷纳尔只是咎由自取。国王和其他贵族都可以通过交付赎金换取自由。
不过其他俘虏并不能享受这种宽厚待遇。步兵和其他付不起赎金的小贵族都被送去奴隶市场售卖。令人讨厌的军事修道团体——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则没有得到丝毫怜悯。骑士们被捆绑着拖到苏丹的营帐,之后被全部斩首。这些骑士生命的最后时刻充满了恐怖,萨拉丁有意制造这种效果,借以动摇他们的信仰。他们曾发誓保护手无寸铁的朝圣者,如今自己却手无寸铁,被迫跪在簇拥的伊斯兰教长老和教徒面前,遭受这群人的拳打脚踢。所有穆斯林都乞求苏丹准许他们第一个动手。基督徒的信仰失败了,新月胜过了十字架。
对萨拉丁来说,这次成功强有力地证明了他号召圣战的合法性,而处置这群讨厌的骑士则是一次至高无上的胜利。他走上高台,满足地俯视着下面可怕的景象。而他的私人秘书完美记下了这一刻:“萨拉丁坐在高台上,满脸洋溢着喜悦;异教徒陷入了深深的绝望。”116
几周之后,萨拉丁在大马士革的街道上进一步彰显了这一点。他深知符号象征的价值,出色地昭示了自己的胜利。遭到俘虏的国王被拉来这里游街示众,而萨拉丁骑着雄健的军马,手举长矛,基督教世界最神圣的圣物——真十字架——则被倒着穿在上面。
萨拉丁的壮举是惊人的。他只用了一场战役,就消灭了十字军国家的全部战斗力。1187年7月4日的早晨,十字军国家还是黎凡特地区重要的政治力量,但夜幕落下之时,它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防卫它全部村镇和城市的,只是一些骨瘦如柴的守备部队,零散地分布在小型堡垒和要塞之中。面对伊斯兰教的利剑,他们几天之内就纷纷屈服了。
耶路撒冷顽强地坚持了3个月,不过更多是因为萨拉丁有意如此,而不是他们还能抵抗。当9月20日穆斯林兵临城下时,守卫城市的只剩下14名骑士。牧首试图谈判投降,但却惊骇地得知萨拉丁打算杀掉城里所有的基督徒。守军激烈地回应称既然如此,那他们会首先杀掉城里的每一个穆斯林居民。于是萨拉丁改变了主意。双方继续谈判,1187年10月2日,耶路撒冷正式投降。117
萨拉丁处置耶路撒冷的方式与他征服的其他城市别无二致。有钱的居民可以通过交付赎金换取自由,剩下的则成为奴隶。城中的教堂都被改造成清真寺,或是变成俗用,所有的十字架都被拆掉。唯一的例外是圣墓教堂,萨拉丁允许它继续开放,由4个上了年纪的叙利亚教士管理。
仅用了两年时间,萨拉丁就实现了消灭东方基督教政权的伟大梦想。只有的黎波里、安条克和提尔等少数城市还保持独立。十字军国家已经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