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匹战马一路轰然到了金陵城外,这些人脸上的尘土几乎遮蔽了长相,任谁都分辨不出来。
可在中间却有人是被绑在了马背上,看着奄奄一息的模样。
走近些就能看到马背上居然扑了一层软垫子,这是不想一路颠簸死此人。
这些人在城外一里多的地方住马,随后一骑近前说道:“速去禀告伯爷,霍大人的衣冠到了,郭候也到了。”
守城的军士和让开道路的百姓都呆了一下,一人脱口而出道:“怎么那么快?”
是啊!才出去多久,居然就扫灭了叛乱,而且还带回来了……
“衣冠?霍大人的遗骸呢?”
带队的武川依旧冷漠,看不到疲惫,他大声的道:“那些逆贼见霍大人不肯降,就叫人用石头砸死了他,然后犹不解恨,就赶了野狗来……”
“畜生!”
城门处的军民都齐声唾骂着那些叛逆,可武川的话还没完。
他微微低头道:“最后那些逆贼还把剩下的骨肉煮了,分给人吃。”
“呕!”
人群一愣,然后不少人就蹲下去开始呕吐。
“天杀的啊!他们怎么能这般残忍,圣贤书呢?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妇人忍不住哭了,然后哭声传染着,城门处渐渐多了许多呜咽。
有军士牵马冲了进去,一路喊着避让冲到了方醒的驻地外。
“野狗……煮吃了?”
方醒的咽喉涌动几下,然后猛地低头下去。
室内有王贺等人,见他这般,柳溥就劝道:“德华兄,剐了贼人为霍大人报仇就是了。”
王贺也有些不忍的道:“此事谁也没想到,惨啊!”
方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
吃人他只在故事里和小说里,以及史书里见到过,可那都是在遍地饿殍的时代里才会发生。
“现在是大明啊!”
他抬起头来,大家都看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柳溥说道:“小弟也没见过这等惨事,也觉得难受,那些逆贼竟然和野兽一般,可见不是善类,今日不反,明日也会反。”
“那是吃人啊!”
方醒见过饿殍遍地的惨状,但是吃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并未完全的服从于这个时代,他并未麻木。
大家都叹息一声,却不知怎么让他接受这个“普通”的事。
“走,去接接霍大人。”
方醒带头,大家都端着脸,鱼贯而出。
柳溥跟了上去,低声道:“德华兄,家父以前说过,别说是吃人,大将在被围城期间,自家的小妾女人都得交出去宰杀了充当军粮,不然那些饿绿了眼睛的将士会把你给吃了。”
方醒的脚步一滞,然后继续大步出去。
柳溥放缓了脚步,苦笑着。
王贺跟了上来,和他并肩出去。
“别在意这个,兴和伯若是冷血,三代帝王怎会看重他?”
柳溥偏头看着王贺,皱眉道:“王公公,德华兄不只是热血,更多的是坦荡!”
王贺微笑道:“对对对,没错。”
他嘴上同意,心中却在不满:方醒坦荡个屁,若非是那些人虐杀了霍严让他接受不了,他只会把霍严的殉国当做是工具。
……
城门外的那队骑兵依旧在等候着,只是把郭候放了下来。
被捆住双手的郭候须发斑白,而在安乡县城被林群安攻破之前,他须发乌黑。
他被两个军士在身后给控制住了,只能抬起头来,贪婪的看着前方的人群。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而他最想看的就是金陵城和人。
他年轻时一直想在金陵城里做官,可终究未能如愿。
而看人,是他担心自己死后会忘记自己是人。
太阳很大,但是他们一路疾驰而来就没少被晒,人都是黑的,所以还算是适应。
“在等什么?”
缓过来的郭候干咳几声,一脸无所谓的问道。
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两个拉着绳子的军士站在他身后五步开外,只是用力的拉扯了一下。
郭候的身体被拉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见城门里的那些军士和百姓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眼神中多是厌恶和愤怒,就笑道:“够本了!”
这么嚣张的话却没人做出反应,让郭候不禁猜测着这些“贼配军”究竟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百姓越来越多,渐渐的多了咒骂声。
“你不得好死!”
“多好的霍大人啊!居然就被这些逆贼给害了!”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那些逆贼。”
人心就是这样的,只是得知了消息就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而被带来的郭候正是催化剂,后面就要看方醒怎么把这股情绪给鼓动起来,压倒那些反对的暗潮。
太阳很大,可那些军民却不肯走,都在等候着。
当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时,林群安把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件黑斑密布的官服来。
那些军民都往后靠去,林群安站定,身后的三十余人拔出长刀,斜指地面,神色肃穆。
一队军士起步从城门内出来,他们持着火枪,分做两排起步走到门外,然后庄严的转向,面对中间。
“举枪!”
一声呼喊后,那些军士都举起了火枪,枪口倾斜对准了天空。
林群安双手拿着那件血衣走在最前面,身后是被绳子拉着的郭候,最后面是那三十多名军士。
长刀斜指,火枪竖立。
“齐射……”
“嘭嘭嘭嘭!”
这是聚宝山卫为阵亡同袍送行的礼节,今日却用在了霍严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举动的含义,百姓们总是感情脆弱的,所以许多人含泪看着林群安拿着血衣走来。
“那么大的响动,这是嫌霍大人的阴魂散的不快吗?”
有人在人群中嘀咕着,然后有人附和。
这时方醒出来了,他一身甲衣,身后是金陵各级官吏。
他们也在外面排了两排,然后低头。
林群安当先走进人墙隔成的道路里,身后是被牵狗一般拉着的郭候。
人群中间气氛压抑,这应当能让郭候快意。
可那股肃穆的气息却像是山岳一般的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已经豁出去了,所以抬头就想大笑,却看到了刚抬头的方醒。
他看到了不解和困惑,但并不认识方醒,所以他就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到那些不解和困惑崩塌,变成了冷漠和杀机。
夹道相迎,这是最高的礼节。
前方的血衣引得百姓哽咽,可当郭候出现时,百姓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盾牌……”
几十名军士举着盾牌跑到郭候的周围,然后用盾牌为他营造了一个安全的保护伞。
瞬间无数杂物就飞了过来,砸在盾牌上噼啪作响。
“砸死他!”
正如同当时郭候叫人砸死霍严一样的场景再现,可这里却还多了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