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很累,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在值房里趴着打盹。
大家都累,所以午饭后,连饭后茶和饭后的闲聊都省略了,不是打盹就是在闭目养神。
杨溥的精神大抵是最好的,他眯着眼,看着桌子上自己写的那四个字在发呆。
——和,合;父,子。
他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叹息一声,觉得后脑勺有些发麻。
最近他在失眠,而且有些焦躁不安。
失眠之后,按理该是没精打采,可他的精神却有些亢奋。
君臣父子,四个字就道尽了世间的变化。
君臣,父子。
臣,百姓。
这便是秩序,安守好这个秩序,大明的江山就不会乱!
“泰西……”
杨荣趴在桌子上突然含糊的说了一句泰西,杨溥的眼神一紧,却是叹息了一声。
北方的清理已经结束了,此刻朝中最关切的就是出海的船队。
金幼孜本是靠在椅背上打盹,听到杨荣的梦呓,他睁开眼睛,然后皱眉道:“恨不能插翅飞到那边去看看海上的局势。”
杨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泰西人野心勃勃,本官断定他们肯定会出来,至于何时会和兴和伯他们碰上还不得而知。”
杨士奇也醒了,他揉了一下脸,说道:“放宽心,兴和伯别的不说,征伐之能,在本朝却是首屈一指,本官信他。”
黄淮从桌子上直起腰,喘息着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兴和伯出外征伐确实是最让人放心,都安心吧,若非他有名将之姿,本官哪怕是撞死在皇宫外,也不肯让他安生。”
杨溥和金幼孜听到这话,再看他颧骨瘦削泛红,不禁心中难过。
这时杨荣也醒了,他喝了一口茶水,皱眉道:“好浓的茶,不过倒是提神。”
他侧过脸,好像有些不愿意醒来,最后带着气性醒了,几口就喝了一杯浓茶。
“兴和伯不会败!”
杨荣忍住了哈欠,说道:“他既然预料到了泰西人会突破鼍龙湾,那么这一路必然会谨慎,至少哨探是会有的,若是不敌,他也会带着船队回来,至于以后……”
他忍住了哈欠,却没忍住嗝,就用手遮挡了一下,然后说道:“只要兴和伯能回来,说出泰西人的厉害之处,大明自然能相应的打造出兵器,然后再次出击,击败他们。”
金幼孜傲然道:“就算是金陵的船厂被焚烧了,可只要大明在,就算是在北方也能再起炉灶,然后艨艟巨舰再度出击,让世人见识见识大明的底蕴!”
杨溥点点头,起身给黄淮重新泡了茶,在他感谢时低声道:“黄大人,多休养。”
黄淮闻闻新泡的茶水,然后舒坦的道:“泰西人本官看了,都是野性十足之辈,大明要警惕,并守好海疆,所以那些说什么毁掉宝船,烧掉图纸的蠢货都该流放到苏门答腊去,让他们去为大明戍边,海疆的边。”
杨荣赞赏的道:“黄大人此言正是,有了泰西人的威胁,大明的海疆却是不能再放松了,否则哪年就会再现海疆处处烽烟的一幕,我辈的耻辱啊!”
黄淮喘息一下,笑道:“兴和伯别的没用,甚至是胡闹,可在对外征伐上,本官却是信他。”
众人都点头,然后紧张渐渐消散,稍后就开始办公。
专心之下,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外面有人低声道:“各位大人,太后娘娘请了勋戚的亲眷进宫……”
大家的毛笔都停了,然后彼此看看,再看看。
杨荣把毛笔放下,说道:“北边才将安定,可勋戚终究是被陛下这一下给弄的出了血,娘娘这是要安抚吧。”
“诸位大人,陛下召见。”
……
一个个贵妇被引进了宫中,而皇帝也同时召见了辅政学士。
这是程序,因为历史上有昏君召见大臣的妻女进宫那个啥,朱瞻基也不想被人诟病,就同步开始议事。
“兴和伯会归来,朕对此深信不疑……”
……
宫中的路上,张淑慧遇到了一个贵妇。
“可是兴和伯夫人?”
那贵妇微微福身,看着张淑慧的目光有些挑衅。
张淑慧一怔,却没认出这个贵妇,但还是福身道:“您是……”
那贵妇却不回答,站直了身体,微笑道:“兴和伯家中听闻少有田地,果真是高瞻远瞩啊!”
张淑慧听到了火药味,她马上就挑眉道:“不敢,方家只是伯爵,从来都不敢广收田地。”
我家是伯爵,除去皇家赐予的田地之外,别的不敢要。
方醒是皇帝的半师,张淑慧和皇后交好,若是真的收受些投献,谁敢置喙?
此刻后面来了几个贵妇,引路的那些嬷嬷宫女都在看着这边。
那贵妇见状就冷笑道:“夫人口舌厉害,我却是服气了,告辞。”
这贵妇的眼中有忌惮之色,显然是担心事后的报复。
张淑慧只是微笑着,继续往里走。
家中有个睚眦必报的名声也不错,至少许多人都不敢来找麻烦。
等到了地方后,一群贵妇都站在那里,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那人来了!”
有人看到了张淑慧,随即目光聚焦。
这次不但北方的士绅损失惨重,勋戚们何尝不是这样。
那是田地啊!
能子子孙孙传下去的田地啊!
华夏人历来都注重聚财,喜欢在自己这一代就把子孙的事安排好。
而田地就是最大的事!
在场的人几乎家家都被清理了不少田地,没人敢不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军队就是皇帝的意志,谁敢悖逆皇帝的意志,那么就要用代价来说话。
一时间各种目光变幻着,张淑慧沉稳的走了进来。
“淑慧,这边。”
这时吴氏站了出来,一下打破了寂静。
她微笑着伸手,张淑慧也微笑着走过去。
两姑嫂站在一起,这便是英国公府加上兴和伯府两家的力量,想撼动这股力量的人家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吴氏瞟了那几个愤恨的贵妇一眼,低声道:“你托病不来就是了,何苦和这些人较劲。”
张淑慧刚开始时有些紧张,现在却已经释然了。
“太后娘娘可难得办一次宴席,不来就过了些。”
“那你该带着无忧来。”
提到无忧,吴氏有些咬牙切齿的,又爱又恨:“那丫头上次去府中玩耍,说是看弟弟,结果自家到处跑,把你大哥最爱的一盆兰花都给弄翻了,啧啧!你是没看到你大哥的模样……”
吴氏说到这不禁就笑了,然后学着男人慨然挥手,“一盆花值当什么,给她玩耍。”
两人就笑了起来,张淑慧说道:“那丫头在家被他爹给宠坏了,连那两条大狗都得听她的,不然就没好吃的……”
吴氏想起了那个神气的无忧,不禁悠然神往:“还是你家好,闺女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这话题就牵扯到张家的过往,以及那些女人。
张家的女儿几乎都是用于联姻的,从皇帝的妃子到勋戚的妻子,张家用女儿编制了一道网。
富贵之网!
吴氏叹息道:“你是个运气好的,当初你若不是跑出来,多半是要另嫁了,不管是官员还是勋戚的次子或是庶子,总得要为张家出力。”
张淑慧淡淡的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夫君也劝过大哥,只说女儿要找个良婿,至于富贵,那是男人靠着双手打拼出来的,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