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效率非常高,当天夜里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就弄清楚了,然后报给了皇帝。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朱瞻基在吃饭,他扬着手中的纸愤怒不已。
俞佳在边上伺候,不禁打个哆嗦,却不敢问。
朱瞻基失去了胃口,起身大步出去。
他一路走到了乾清宫的外面,渐渐的放缓了脚步。
积雪都被清理了,可屋顶上却还有,看着白茫茫的一片。
“陛下,好干净。”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朱瞻基没回头。
宋老实欢喜的跑过来,因为地面有些湿滑,他的身体踉跄了几下,才止步在朱瞻基的身侧。
他指着前方宫殿的屋顶说道:“陛下您看,要是加些糖进去,好吃的。”
雪加糖会是什么味道?
朱瞻基想象了一下,问道:“你娘还被欺负吗?”
“没。”
宋老实欢喜的道:“娘去年就说了,说知道奴婢在宫中得了陛下的照顾,家里和外面都没人敢欺负她。”
朕至少庇护了一个妇人不受欺负!
朱瞻基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轻松的道:“做奴仆好不好?”
这话他如果去问宫中的人,除开宋老实之外的所有人,大抵答案都是一个。
——好!好的不得了!我愿意下辈子还服侍陛下!
宋老实皱眉,皱的很深,看着很纠结。
朱瞻基的眼睛微眯,盯住了后面的俞佳等人。
俞佳带着人躬身后退,直至脱离了能听到宋老实说话的距离。
这事儿有些麻烦,宋老实是个憨傻的,要是说了实话,那以后大家还怎么表忠心?怎么去拍马屁?
“陛下,奴婢愿意呢!只是……”
宋老实纠结的都在挠头了,抓挠头皮的沙沙声让人头皮发痒。
朱瞻基微笑道:“只是什么?你只管说,朕不会怪罪你。”
他需要一个人说老实话,那怕是傻乎乎的老实话也行,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被谎言包围,整个世界都需要重新去审视。
“陛下,奴婢的娘做的饼好吃,奴婢想在宫中伺候陛下,却还想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娘做的饼。”
宋老实舔舔嘴唇,馋的不行。
朱瞻基心中微动,问道:“你还记得家中的什么事?”
宋老实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奴婢就记得娘,还有娘做的饼。”
“你这个憨货!就记着吃。”
朱瞻基笑了笑,然后往前走去,下了台阶。
天空依旧在飘雪,紫禁城中依旧是一片白色。
“很干净的颜色,只是却藏着让人恶心的东西!”
朱瞻基知道自己应当把许多惨事看做是一团数据,冷静的观看,寻找利弊,而不是像现在般的愤怒。
他站在台阶下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
因为大雪,所以朱瞻基起晚了些,而且看着有些疲惫,像是没睡好。
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了太后,等朱瞻基吃了早餐后,李艳霞端着个盘子出现了。
盘子上面是一个小碗,小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味道再熟悉不过。
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禀告和熬药的工作,这便是皇宫这个地方独特的效率。
可快可慢,只是看事情和人罢了。
“陛下,请服药。”
朱瞻基皱眉看着小碗,俞佳已经拿了过来,然后递给他。
这是太后的意思,朱瞻基只得单手拿了小碗,两口就喝了。
他忍住那个嗝,说道:“雪大,叫端端可以玩雪,只是玉米却要留神风寒。”
俞佳应了,李艳霞站在边上,等朱瞻基下去后,她对俞佳说道:“蜜饯,另外,陛下没有漱口。”
俞佳一拍脑袋就追了过去,然后低声说了。
“朕不是孩子。”
……
乾清宫中,朱瞻基迎着群臣的躬身坐在御座上。
杨荣有些忐忑,从昨天事情爆出来之后,他就有些忐忑。
皇帝派了安纶去盯着,最后还是东厂去拿人,可见是蓄谋。
皇帝想干什么?
“朕有一事想问诸卿。”
朱瞻基缓缓的道:“蓄奴如何?”
杨荣心中一凛,终于知道了朱瞻基要利用此事的目标了。
他出班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在时立下了规矩,公侯之家二十,一品十二,二品十人,三品八人……”
朱瞻基问道:“现在如何?”
杨荣低头苦笑,然后说道:“陛下,现在三品以下的官员蓄奴的不少,士绅蓄奴的也不少。”
“他们的胆子那么大?”
朱瞻基问道,杨荣觉得这是讥讽,就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朱瞻基的面色肃杀。
“陛下,不少人家都是假以收养之名,还有以佃户之名……”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果真是无孔不入,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总是能找到办法……”
……
方家庄,一夜之间,白雪覆盖了全庄,白茫茫的一片。
主宅的内院,正房亮着灯。
“妹妹,去捉野兔了!”
“妹妹,好了没?”
正屋里的光亮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映照在窗户上,微微摇动。
无忧坐在梳妆台前的高凳上打哈欠,听到外面的喊声后就欢喜的道:“大哥二哥,马上就好啦!”
张淑慧披头散发的站在她的后面,嗔道:“别乱动,也就是你爹才会宠着你,等他回来见你变成了个野丫头,看还宠不宠。”
“宠宠宠!”
无忧马上就嚷着,接着又黯然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张淑慧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爹啊!明年就回来了。”
无忧嘟嘴道:“娘,我想爹了。”
张淑慧几下给她梳好了包包头,然后轻轻的推了一把,说道:“好了,去吧。”
“大哥二哥……”
小孩子的忧愁总是短暂的,也是间隔性的。
土豆看到出来的无忧就皱眉道:“看你穿的笨笨的,遇到老虎都跑不动。”
穿的厚厚的无忧一听到老虎就高兴:“大哥,再抓一只老虎来吧,爹不在家,咱们可以自己养着。”
已经是小大人的土豆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别胡说,老虎会吃人。”
“走了!”
家丁们来了,两条大狗也精神抖擞的冲了出来,大家一起出了主宅。
外面的雪更厚实,穿的笨重的无忧一出去就想跑,结果小短腿被陷在雪地里,人就扑倒在上面。
“笨蛋无忧!”
土豆见她陷在里面手脚挣扎,却无法动弹,就过去把她提溜了出来。
拍打一阵后,无忧撒娇道:“大哥,你也扑一下嘛!”
土豆现在一切举动都比照着大人做,哪会做这等幼稚的事,就板着脸拒绝了。
“扑嘛扑嘛!大哥,你都不疼我了。”
土豆瞪了她一眼,然后直挺挺的扑倒下去。
“二哥二哥!”
平安无奈,就伸开双臂,也倒了。
无忧艰难的走到最左边,然后哇的一声就扑了下去。
三兄妹又起来,然后看着并排着的三个凹陷在笑。
“抓野兔去!”
“大哥等等我!”
“我要背!大哥背我!”
这边欢呼雀跃,值房外,杨溥在杨荣的身后分析着皇帝的心思。
“陛下还是想动士绅,先是清理投献把傲气和免税打下去,然后痛打落水狗,把违规蓄奴给抓住,这便是把柄啊!陛下以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杨荣面色凝重,说道:“这年没法安生过了,陛下这是要趁热打铁啊!”
一个说痛打落水狗,一个说趁热打铁,杨荣的话里带着告诫。
杨溥心中一凛,那边来了杨士奇。
杨士奇面色急切,一近前就急匆匆的道:“此事已经清楚了,那曹家的男人被抓,那大妇就想去解救,她倒是杀伐果断,当即就令人吊死了那个小妾,然后报官,说都是那小妾的蛊惑……”
杨荣忍住怒火说道:“不可能,这个理由没人会搭理她!”
杨士奇苦笑道:“他家原先是走了门路,隐瞒了土地,所以那男人觉得自己肯定没事了,就嚣张了些,还打了上门的军士,这不是找死吗!”
杨溥敏锐地问道:“他家背后的人要倒霉了?”
杨士奇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刚才被东厂的人一路拖了回来,据说昨夜东厂里惨嚎不绝啊!这些人一进去……安纶说要让那金多报仇,东厂咱们插不进去,弄不好真会被弄死在里面。”
杨荣沉声道:“藐视国法,手段残忍,这等人,死了便死了。”
杨士奇是说那个官员可能会被私下弄死,可杨荣却避开了这个话题。
等杨荣走后,杨溥才说道:“就怕东厂借机跋扈啊!”
杨士奇叹道:“谁说不是呢!私下处死官员,当年的纪纲也不过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