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淮的身体最近有些好转的趋势,这得多亏了皇帝派了御医蹲点似的给他治疗。
他很感激,真的,全心全意的感激。
所以他早早的就来到了皇城外,准备进宫赴宴。
从朱元璋开始,大明的重臣能骑马的最好就骑马,否则皇帝看了刺眼,找个借口弄你滚回家去。
但是黄淮不一样,他属于久病后的体弱,最好少吹风,所以朱瞻基特别叮嘱了,让他坐马车上下衙。
所以他的马车停在外面很是醒目,早到的人就以此为中心,渐渐的聚拢过来。
“那人只是被禁足,据说前日还饮酒叫骂,当真是不可一世啊!”
“兴和伯去了他府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人居然就老实了些,至少没上奏章自辩了。”
“一丘之貉,说不准正准备什么见不得……”
“闭嘴!杨荣来了!”
几个官员施施然的冲着走来的杨荣行礼,然后避到了一边。
杨荣走到马车边上,对掀开帘子的黄淮说道:“今日的天气不错。”
黄淮仰头看看天空,说道:“看似万里无云,可不小心就会来一场暴雨,最好不要……”
杨荣摸着马车的外面,淡淡的道:“那些人是自己作死,不管有无错谬,成国公已经被禁足了,兴和伯和闫大建都跑了一趟,已经足够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看到没人靠近,就稍微提高了些嗓门,说道:“陛下的耐性有限,那些人有错在先,再闹腾,陛下发怒翻脸,谁去挽回?”
黄淮木然的转过脸来,定定的看着杨荣的身后,说道:“不知道啊!开了先例了,不管怎么说,那些军士并未受到惩处,这便是武人跋扈的起源,不压下去,杨大人,藩镇之祸不远!”
杨荣冷笑道:“想多了黄大人,不说旁的,武人若是要跋扈,兴和伯第一个就容不得!可他回来就先去了成国公府,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让成国公先忍了的意思!你们若是再逼迫,方醒一旦翻脸,陛下会支持谁?”
黄淮干咳一声,拒绝了杨荣给自己拍背,冷冷的道:“此事不由的不出声,仅此而已。”
“兴和伯……”
杨荣还想再劝一下,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苦笑一下,转身看着走来的方醒,说道:“你们想和他斗?黄大人,你就回来吧,让给别人,否则本官担心你……”
黄淮的面色微红,他看着不远的方醒微微一笑,说道:“死便死了,谁会不死呢?杨大人,难道你能长生久视?”
“兴和伯来的早啊!”
杨荣心中已经冷了,只是和方醒笑着寒暄几句,然后托词内急走了。
方醒就牵着无忧站在一边,周围并无人主动过去套近乎。
一直到有人出来招呼群臣进去,杨荣依旧没有来。
方醒冷冷的瞥了从马车里下来的黄淮一眼,然后跟着群臣往里走。
而杨荣此时才急匆匆的追上来。
重阳宴是在谨身殿里举办,谨身殿毗邻华盖殿,后面就是乾清门。
……
无忧被人带去了后面,太后召集了后宫的女人们,同样也弄了个重阳宴。
谨身殿内安放了几排小几,一人一桌。
方醒在右边第二排,这不是他谦逊,而是因为不能破例。
只是当他看到太监们引着文官们让右边去时,心中一跳,旋即安之若素的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坐下后,他看到辅政学士们被引着往第一排去。
“兴和伯,走错了?”
夏元吉笑眯眯的被引过来,坐在方醒的左边。
方醒面色如常的道:“谁知道呢!”
两人都知道,这绝不会错。
俞佳就站在大殿的门外,目光不时看向群臣,哪里可能会错。
黄淮坐在第一排,正好是方醒的正前方。
而右边最终被安排了蹇义,这样方醒就是前黄淮,左夏元吉,右蹇义。
文官的海洋啊!
等朱瞻基来后,一番折腾,随后各自坐下。
随后有太监进来,他们把一盆盆菊花放到最中间,顿时一股特有的味道渐渐弥漫。
接下来就是酒菜。
菜就不必说了,这是最后的盛宴,过后许多东西都没法吃了。
酒是菊花酒,闻着味道淡淡的。
朱瞻基拿起酒杯,说道:“秋收冬藏,今年诸卿兢兢业业,大明又是一次丰收……”
这是总结,也是开场白,于是人人静听。
“……山东一地增加了不少赋税,朕甚为欣慰……”
有人的面色不大好看。山东哪里多的赋税?不就是全面退田吗?然后那些原本不用交税的田地也要交了。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今日朕与诸卿均是前人。”
朱瞻基渐渐微笑起来,而下面的不少人都只是在假笑,或是板着脸。
“……给后人留下些什么,朕想留下一个平安的大明,进取的大明,诸卿勉力……”
皇帝举杯,大家一饮而尽。
酒液冰冷,方醒看着右前方,最前方就是杨荣。
辅政学士们坐在第一排,这个安排很有趣。
方醒再看看左右,夏元吉正在研究哪道菜可以吃,蹇义面色淡淡的目视前方,却找不到焦距……
蹇义侧脸,冷眼看着方醒在左顾右盼,正准备举杯,杜谦却起身道:“陛下,成国公虽有小错,却无大罪,今日少了他……”
为朱勇求情?
而且居然是朱瞻基的心腹杜谦出马!
这是什么意思?
不少人都看向了张辅,心想就算是要求情,也该是武勋出面啊!
难道是皇帝的暗示?
夏元吉俯身到方醒那边,低声问道:“开始了?”
方醒点点头,不但是他,所有人都直起了腰。
重阳宴就是欢宴,不该提及这些丧气的事。可皇帝就主动提了。
这是什么?
开战!
在事件之后,皇帝不动声色了许久,只是禁足了朱勇,派了方醒和闫大建去处置后事。大家都以为皇帝想让此事悄无声息的过去,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方醒看了上面一眼,看到朱瞻基面无表情的看着群臣,心中就知道了他的打算。
所以当有臣子起身开始反击时,方醒把筷子放了下来,然后用力的咬着嘴里的蹄筋,嘎嘣嘎嘣的。
“……陛下,武人少了约束,如今越发肆无忌惮了,不说山东之事,上月在怀来就有百户当街殴人致死,另有……”
一桩桩,一件件,武人跋扈的形象渐渐明晰……
“都是废话!”
武人被打压,出头的该是武勋,而武勋们确实是在准备出头。
可第一个起身的却是坐在文官里的方醒。
方醒起身后,只是一番话,就让众臣哑口无言。
“陛下,臣在山东协助清理士绅,顺带清理了一番贪腐,至臣回来前,共计三百余人。”
呃!
尴尬的气氛顿时压住了刚才的慷慨激昂和同仇敌忾。
你们文官也没好到哪去啊!
方醒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武勋们在得意的冲着文官们挑眉,得意洋洋。
他有些厌倦这种气氛。
是的,文官也不干净,可武人干净吗?
两只乌鸦站在一起,数落着对方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