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回到了平壤,任凭朝鲜人如何恳求,就是不动如山,牢牢地守住临津江一线。龟缩在汉城的日本人却先坐不住了。
碧蹄馆一战虽然日军伤亡比明军惨重,却不妨碍他们将其夸称为一场大胜。眼下明军主力后撤,汉城的宇喜多秀家与几位奉行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开展反击,给远在日本的太阁大人一个交代,提升一下士气。
汉城此时聚集了日军第一、第二、第三、第六、第八一共五个军团,总兵力六万余人。这五个军团里面,小西行长的第一和加藤清正的二军团处于半残废状态,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也伤亡不小。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黑田长政的三军团与宇喜多秀家的八军团阵容齐整,完全可以一战。
可究竟打哪里呢?
明军主力此时驻扎平壤,在开城留下了三千辽东军和两千南兵炮手。临津江以东,只有查大受的小股明军侦察队与坡州的朝鲜义军。按照常理,日军应该挥师西进,占领坡州,再渡江攻打东坡驿——就算打不下开城,也要抢占临津江天险,占据战略主动。
可明军将官和士兵在平壤,尤其是碧蹄馆前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和过人军事素质,给日本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汉城的三个几乎半残的兵团里,有一个半是被李如松打残的,除非万不得已,宇喜多秀家实在不想再和这位爷发生正面冲突了。
要知道坡州是明军在临津江东的唯一据点,万一日军一碰坡州,开城那机动能力极强的三千骑兵和两千擅长火器及肉搏的南兵顶上支援,然后平壤的明军主力倾巢而来,那么势必在开城和坡州之间有一场恶战。而且这一来攻守易势,刚在平壤和碧蹄馆损失了几近整一个大军团兵力的日军,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和明军在野外死磕一场。
既然明军这头猛虎碰不得,日本人只能把目光放在一些软柿子上。接下去及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实证明,这个时候的日军已经彻底丧失了和明军再战的勇气,几乎是惊弓之鸟。
当时在汉城的周边地区,活跃着许多朝鲜义军,他们战斗意志却比朝鲜官军强烈得多。这些义军专门袭击小股鬼子,等日军大部队赶到,他们立刻化整为零,散到山里去。朝鲜山多,日军被他们东敲一榔头,西砸一棒子,搞得不胜其扰。
可是这些义军的人数太少,多则两、三百,少才七、八十,就算全歼了,也不是什么大胜。宇喜多秀家需要的,是一场又好打,又可以称之为大捷的胜利。
他思前想后,终于选中了一个绝佳的目标:幸州。
幸州位于汉江下游,距离汉城二十八里。在这里,汉江忽然折向西北方向,与临津江交汇,再奔流入海。这里的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它的北方是碧蹄馆山区与昌陵川,距离汉城也相当近。
如果这座城市掌握在明、朝联军手中,便可以在陆地上威胁日军西进的路线,而且还可以让水军沿汉江一路逆流而上,直接进逼汉城——对于汉城日军来说,碧蹄馆是咽喉气管,幸州是支气管。哪一条断了,都喘不过来气。
此时在幸州的朝鲜守军,只有两千多人,据说都是些未经过正规训练的义军。看起来只消日军轻轻一推,这座山城便会轰然倒塌。
为了扎扎实实地取胜,同时也为了防备明军可能的突袭,宇喜多秀家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大军浩浩荡荡朝着幸州城杀去。
比起两眼一抹黑经常胡乱给明军提供假情报的主场朝鲜队来,身为客队的日军情报,异常准确。幸州城此时的守军准确数字是两千三百人,可是他们忘了调查一下朝方指挥官的名字——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朝鲜军将领都是废物,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无伤大局——可是,惟独这个指挥官日军不应该被忽略。
这个人叫做权慄。
权慄是朝鲜在整个战争过程中唯二的名将,他与李舜臣一陆一海,并称为壬辰双壁。
和苦孩子出身的李舜臣不同的是,权慄是光州当地名族,是前朝领议政权辙的儿子,高干子弟。他这一辈子没作过官,也没遭过罪,交游来往的都是高官贵人,还有一个在朝中做官的好女婿叫李恒福。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权慄大概会就这么悠哉游哉地在光州过完一生。
壬辰战争爆发之后,柳成龙为了抵挡日军的闪电攻势,把权慄举荐为光州牧使,希望利用权氏一族的威望征集部队,协防汉城。这是权慄第一次踏入军界,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五岁。
柳成龙这个人,慧眼识才的水平绝对是一流的。在壬辰战争中,他一共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李舜臣,一个权慄,结果都成为了朝鲜的中流砥柱。
与锋锐如一把钢刀的李舜臣不同,权慄的特点是守。这位老人如同一面厚重的墙壁,渊渟岳峙,不动如山。早在壬辰年七月八日,权慄在梨峙地区以寡敌众,硬生生把小早川隆景挡在了全罗道之外,从此崭露头角,被朝廷委以全罗道观察使兼巡察使重任。
此后权慄一直围着汉城打转,先后与宇喜多秀家多次交手,还抢占了汉城东部的水原秃城。第八军团倾尽全力,把权慄围在秃城围了一个多月,最终也没攻进去,悻悻退回汉城——是役朝方宣称歼灭敌军三千多人,这是虚报的数字,但权慄擅守的能力,却是确凿无疑。
而他此时正在守卫的幸州山城,也不是一个善地。
幸州山城位于德阳山顶,海拔有一百二十五米,是一个双重结构的城堡。它的内城三面临汉水,利用德阳山脉的险峻山峰围成天然城防。内城西北有一条呈十几度夹角的缓斜面山谷,山谷之上筑起高墙,构成外城大模样——这里是外界进入幸州山城唯一的一条陆路。
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一位守城名将。当这两样东西叠加到一起时,攻方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权慄知道这里势必有一场大战,他除了加固城墙、囤积火器与弓箭之外,还在城墙外竖起了两道木栅栏,栅栏前后挖出壕沟。在山城附近,还有他的副手宣居怡的一千八百人,在衿川的光教山结阵,互为犄角。
需要一提的是,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朝鲜人已经逐渐脱离了原来的作战模式。日军的铁炮与明军的火炮让朝军大开眼界。有心的朝鲜将领们,也开始有意识地搜罗各式火器,甚至尝试着自己制造。
这一次权慄来幸州城,就带了许多犀利火器。其中最宝贵的,是三百辆明军火车。这种火车与日后的火车不同,每一辆车上装着一个大长方形匣子,前端有四十个射击孔。每个孔里都装着铳炮,从后点火,一齐射击,声威十分惊人。
另外权慄还配备了数辆水车石炮。这是一种长臂投石机,可以投掷几十公斤重的石块,它的主要动力来自于水车绞盘。幸州山城紧靠汉水,水动力要多少有多少,与这种武器配合实在是相得益彰。
这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权慄严阵以待,撒出斥候去等待日军的到来。在二月十一日,前往汉城方向侦查的权慄所部突然遭到了日军大部队的突袭,伤亡八十余人,只有少部分及时逃回幸州。权慄知道,日本人终于来了。
二月十二日,日军主力浩浩荡荡地抵达幸州城下。这一次的日军阵容相当强大,所涉番号包括第一、第三、第六、第七、第八等五个军团。
朝鲜方面宣称日军这一次动员的总兵力有三万,不过朝鲜义军的战绩一向夸大其词,不太可信,很可能是时人根据军团番号推算出的结果。实际上,宇喜多秀家带来的军队里,只有他自己的第八军团全员出动,其他几个军团只是各自派出了一部,因此参与攻击的总兵力约为一万五到两万人。
这个数字比较合乎情理。当时汉城总兵力约为五万三千人,时刻面临明军东进的压力。幸州山城再重要,宇喜多秀家也不会弃汉城于不顾,出动一大半兵力来攻击偏城。
宇喜多秀家把攻城部队分成七阵:第一阵是小西行长;第二阵是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增田长盛、加藤光泰、前野长康五位奉行;第三阵是黑田长政;第四阵是宇喜多秀家的本队;第五阵是吉川广家;第六阵是毛利元康等人;第七阵是小早川隆景,但他负责外围警戒,不参与攻城战。
小西行长与石田三成同属秀吉麾下的文治派,一个刚遭受了平壤落城的耻辱,一个在朝鲜寸功未立,都急于取得一场胜利证明自己。秀家索性把他们哥俩排在第一、二阵,送他们一份功劳。排出这个阵势,说明宇喜多秀家并没把幸州山城放在眼里。
二月十二日拂晓六时许,天还没亮,第一阵的小西行长率先发动了攻击,他的部队分成两翼,沿山谷两侧打起红白两色军旗,气势汹汹地朝幸州外城扑去,试图一举突破城防。从山城方向看下去,会发现漫山遍野遍布日军。一方面,这说明日军兵力雄厚;另外一方面,则证明幸州山城正面空间不大,日军只能攒集成一团……
日军距离山城还有五里远的时候,全军都有些惶恐不安,毕竟之前从来没面对过如此规模的敌人。这时候,权慄下了一道命令:吃饭。
权慄是一个好指挥官,他知道守城最重要的是士气,主帅必须要保持无比的镇定,才能给予士兵们信心。果然,当士兵们看到权慄仍旧镇定自若,还不忘关照大家吃早点,也都纷纷安静下来,边吃饭边作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一直到日军接近城下木栅栏三十多步的距离,权慄才缓缓站起身来,下了第二道命令:开炮!
朝鲜军的火炮、火铳、弓箭、投石器等犀利武器同时开始居高临下地怒吼,万箭齐发,火焰涨天。各式各样的杀人利器挟着风雷,狠狠地砸向日军阵势。
日军仰攻本来就相当困难,而且战场狭窄,大家只能挤成一团。此时朝鲜军突然开腔发言,精心配置的火器弓弩从不同方向轰击,让日军躲都没地方躲,一时间攻击方被砸得人仰马翻,惨呼连天。日军士兵往往先被火器轰得半熟,再被弓箭洞穿,最后被飞石砸成一瘫肉酱……
在混乱之中,日军也有凶悍之辈试图顶着硬往前冲,杀开一条血路。可他们冲到栅栏前,就没法再往前冲了。还没等他们劈开木栏,另外一边的长矛手已经一个一个地捅翻在地。
小西行长很快便抵挡不住,一脸羞惭地退了下去。他的嫡系在平壤伤亡极大,如果在这里再断送一批,第一军团血脉便枯竭了,他可舍不得。
宇喜多秀家没料到敌人这么难缠,也没为难小西,令旗一挥,五奉行的直属部队嗷嗷地又冲了上去。
五奉行的直属部队从来没参与过任何大规模战事,只在碧蹄馆围观过李如松,没什么实战经验。主帅石田三成不是以军略见长,他能想到最好的战术,是命令足轻拼命冲锋,铁炮部队在阵后掩护射击,攻击栅栏后的朝鲜人。
日军的铁炮在朝鲜战场所向披靡,可这一次却失效了。因为铁炮的射程本来就有限,向上仰攻的角度更是进一步缩短了射程。为了有效攻击到朝鲜士兵,铁炮手必须尽量贴近阵前,这样一来便进入了朝鲜军火铳与投石器的攻击范围——更惨的是,铁炮必须要集中使用才有效果,铁炮手们被迫在山城前的狭窄区域站成一团,朝鲜人的石头与火箭一砸一个准。
权慄一直在第一线指挥战斗,他为了防敌人的冷枪,弄了一个铜盔。敌人铁炮声起,他就把铜盔扣到脑袋上;敌人铁炮声歇,他就摘下盔头,给士兵们盛水喝。朝鲜守军受到主帅鼓舞,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短短一个多小时,第二阵也在权慄的猛烈打击下败下阵来,伤亡程度尤在小西行长之上。
第三阵的黑田长政一向用兵稳重,他早就看出来这幸州山城易守难攻,不是靠简单的硬攻能够拿下。前两阵已经把敌人实力摸得差不多了,黑田长政不愿多付出牺牲,草草进攻了一下,便撤了下来。
宇喜多秀家有些恼怒,质问黑田长政为啥出工不出力。黑田长政回答说是敌人守的太稳,硬攻只是白白死人,不如另辟蹊径。
宇喜多秀家脸色有点不好看。秀家这一年才二十多岁,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他带了数万人马,攻一个两千人的小城,居然还要“另辟蹊径”?
但很快他不得不接受了黑田长政的建议。
原来在第三阵退下来不久,忠清水使丁杰带了二船弓矢火药,顺着汉江漂过来,在日军鼻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对山城进行补给。日军对汉江没有控制权,只能干瞪眼看着幸州山城欢声雷动,把一捆一捆的武器抱回城里。
宇喜多秀家终于意识到,幸州山城是困不死的,朝鲜人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汉江进行补给。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向黑田长政请教。黑田长政对秀家面授机宜,说你只须如此这般,必可成功。
中午吃过饭以后,秀家的本队开始了第四次进攻。朝鲜人发现,日军的战术变了:他们不再密集一窝蜂地哄哄乱冲,而是每人都抱着一捆干草,分散着靠近。每当凑近木栅栏的时候,士兵就会把干草扔过来,然后急速后退。
等到干草在木栅栏前积累了一定数量,日军在远处开始用火箭与铁炮点燃。在一瞬间,木栅栏便有十余处被干草火焰引燃,飘起熊熊黑烟,遮蔽了守军的视线。
日军骤然暴起,秀家本队针对整条防线发起了极其凶猛的进攻。
朝鲜军没料到日本人来这么一招,一下子陷入慌乱之中。眼看防线即将被突破,权慄拔刀上前,大声呼喊,一边让守军坚守岗位,一边吩咐预备队从城中取水灭火。他身边的军官全都扑向木栅栏前线,拼命稳定阵线。
在权慄等人浴血奋战之下,木栅栏的火势被控制住了,日军的强悍攻势也被化解。权慄未及喘息,他忽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枪声与呼叫声。西北面是一个子城,负责防守这一段防线的是一个叫处英的僧人和数百僧兵。
权慄朝那边看去,发现浓烟滚滚,僧兵正在一路溃败下来,日军的小旗已经突破了两道栅栏。
原来这才是黑田长政的真正诡计。他建议秀家先以大军焚烧木栅栏,等到朝鲜人首尾不能相顾之时,以奇兵猛攻最为薄弱的西北方。果然一击得中。
幸州山城的防线几乎是一条直线。只要一点被突破,即告崩溃。权慄见状,情知城下已不可守,只得叹息一声,挥舞旗帜,命令所有人退出木栅栏,弃守外城,收缩到山顶的内城。
宇喜多秀家大喜过望,急忙命令日军全线出击。日军第四阵、第五阵、第六阵轮番上阵,一浪高过一浪地猛攻内城。
朝鲜军寸步不让,他们虽然失去了外城,但防守区域变小,更利于打击敌人;而且守军身后就是汉江,逃无可逃,反而激起了死守的勇气。权慄提着佩剑四处奔走,不时下达指令,哪里战斗最激烈,他就去哪里督战。在他的指挥之下,水车轮转,火铳怒射,在德阳山顶方寸之间迸发出了无比坚韧的战斗力。山城防线烽烟四起,四面飘摇,可始终屹立不倒。
据说到了危机时刻,所有的女人都亲自上阵,她们把裙子剪短,把剪下来的布兜着石头运给守城将士。后来这种短裙流传下来,成为幸州当地的特色之一。
惨烈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无论日军还是朝鲜军都伤亡惨重,疲惫不堪。战局正朝着向朝鲜军不利的一面变化,权慄手里已没有任何预备队可用,而日军尚有小早川隆景的第七阵没有参战。
权慄已经濒临绝望,以为自己将会以殉城作为最后的结局。可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宇喜多秀家忽然下令撤退。数万日军把同伴的尸体收拾起来,付之一炬,然后徐徐退下德阳山,朝汉城匆忙撤去。这一场被朝鲜人称为“壬辰三大捷”之一的幸州山城大捷,终于落下了帷幕。朝鲜军汇报的战绩是阵斩敌人一百十一人,左耳两枚,兵刃盔甲七百二十七件。
死里逃生的权慄又喜又惊。喜的是幸州山城居然守住了,惊的是他不知道日军为何在马上可以攻陷城池时突然后退。
权慄不知道,就在他顽强地抵抗秀家的猛攻时,周边局势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汉城遭到了明军的突然袭击!
不是说李如松已经决意退兵了么?为什么还会有明军进攻汉城呢?
准确地说,这次参与袭击的明军,是辽东军查大受所部;更准确一点说,查大受袭击的不是汉城,而是汉城附近的龙山仓。
原来幸州城之战爆发前,李如松驻屯在开城,琢磨着该怎么保持平壤和临津江防线。李如松是个对战场有敏锐嗅觉的指挥官,他知道明军这一回防,汉城那五、六万日军即便眼前没动静,迟早还是得来添乱。因此他必须把战线保持在临津江一线,才能保证平壤的安全。所以就得想办法让日军无法对临津江防线有大的动作。基于这样的战略考虑,李如松想出了一个拖住日军手脚的办法。
我们之前说过,平壤战役后明军之所以快速推进,以至发生了碧蹄馆之役,很大一个原因是明军缺粮,李如松想尽快拿下汉城,获取龙山仓的大批粮草以弥补明军的后勤不足。
明军在平壤战役及渡过临津江后,抓了许多日军和朝奸俘虏,从他们的口供里,李如松一直都知道汉城日军有相当部分粮草积聚在离汉城五里的龙山仓内。于是李如松再次找来了傻大胆查大受,吩咐他在江东找机会突进,如此这般,好让小鬼子近期内的一切行动都歇菜。
查大受是辽东军中最能打的将领之一,当初带着几百人就敢去摸汉城的城墙,胆大如斗。得了李如松的授意后,他二话不说,带着自己麾下几百骑兵跨过临津江,在汉城附近昼伏夜出,四处寻找机会——李如松的军事意识很超前,这就是现代战争中的特种作战。
宇喜多秀家率军进攻幸州山城的事,当然没有瞒过查大受的耳目。他知道无论是日本还是朝鲜的注意力,很快都会被吸引到那边去,届时就是绝佳的机会。查大受计议既定,便带着人马悄悄贴近龙山仓,隐藏在附近,目送着日军开往德阳山的队伍离去。
把守龙山仓的守军是第一军团的副将、对马岛岛主宗义智。第一军团主力被小西行长带去了幸州前线,宗义智的部属因为伤亡过高,一直没恢复元气,便留下来看守粮仓。宗义智认为这是个轻松的活儿。此时明军在开城裹足不前,朝鲜军又被围在幸州,他想象不出还有谁敢靠近汉城来占便宜。
他没料到查大受就是这么个楞头青和傻大胆。
差不多就在幸州开战的同时,大明抗日援朝辽东集团军特种兵大队长查大受同志,率部摸到了龙山仓。接下来的故事,跟三国官渡之战里的偷袭乌巢差不多:宗义智吃酒吃得大醉,结果被查大受轻军突入龙山,四处放火,把仓中粮草烧了一个磬净,然后全身而退。查大受所部全是摩托化部队——骑兵,不是九州的短腿日本兵能追得上的。
宇喜多秀家接到龙山被袭的消息,吃惊非小。他不认为明军会孤军深入,袭击龙山仓恐怕是敌人大反攻的一个前兆,搞不好明军四万主力已经再渡临津江,朝着兵力空虚的汉城杀过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头皮便开始发麻。不行,不能再跟这个破山城纠缠了!汉城和幸州孰轻孰重,秀家还分得清楚。他当即下令全军停止进攻,返回汉城准备应付明军进攻。
等回到汉城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四处的侦察队都回来汇报后,秀家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明军。他气得要死,差点要杀掉宗义智。最后还是小西行长死命劝说,才算勉强给保了下来。
既然没有明军,那再接着回头去打幸州吧。秀家这样想着,派人去作侦查,结果发现权慄已经把山城放了一把火烧干净,然后悄悄撤退了——他已经幸运地获得了一场惨胜,没有必要再死撑下去了。
无论如何,这个战略要点总算没落到朝鲜人手里。心中略觉宽慰的秀家放弃了派兵驻守的念头,可很快心头又被另外一份报告的阴云遮住。
五位奉行向他报告,龙山仓的粮草被查大受付之一炬,这相当于汉城全部存量的三分之一强。此时汉城数个军团云集,每日消耗量极大。龙山仓的丧失,对日军的固守影响不算太大,但别想再有什么大规模的反攻——这完全符合李如松的预期。
幸州之战的胜利,在战略上并无太大意义,但它给朝鲜人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权慄善守的威名,不胫而走。不光朝鲜人一片交口称赞,据说连明军也佩服不已。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整天在临津江转悠的查大受在焚烧龙山仓之后,听到权慄以两千人死扛了日军两万一整天,十分佩服,特意派了一员偏将去查勘战场情形。又过了几天,他亲自跑到权慄营地去询问详情。听权慄说完以后,查大受感叹说:“没想到即使在大明之外,也有真正的将领存在啊。”
李如松听到幸州胜利的消息时,正在回平壤的路上。他听到以后,心里有点后悔,觉得若那时候明军反攻,未尝不能取得大胜。他指着李如柏、张世爵几个人说:都是因为你们闹着要回军,这才耽误了大事。
不过这两段故事都出自朝鲜人的记载,未必可信。因为朝鲜人只要一涉及到李如松回军问题,就会变得特别歇斯底里。而且几乎所有的朝鲜方面记载中,幸州战役日军的退兵,和明军没任何关系,甚至连龙山仓突袭战就不太提及,我不知道这是无意呢,还是故意不提。总之,权慄的幸州大战,在朝鲜方面看来不但和明军没任何关系,而且还证明了李如松的胆怯。
幸州之战与龙山仓之战结束以后,中朝联军与日军开始以临津江为线,进入对峙阶段。明军没粮食往东打,日军也没力气朝西来,双方都没能力再发起大规模攻势。有趣的是,两军的实际控制领域,与后世的三八线几乎完全吻合。
两军停止了战斗,碧蹄馆附近变成了军事缓冲区。
三月里的一天——我们没太仔细去查阅有关资料,所以无法确定那天是不是艳阳天。
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天有个老头悠哉游哉地骑着驴,出现在了去汉城的通衢大道上。
沈惟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