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甲午战争前,光绪还能容忍慈禧把持权力不放的话,现在他完全不能再忍受了。慈禧如果能把国家治理好,恋权就恋权吧,可如果她把持朝政把国家带向不归路,那是万万不行的。
甲午战争就像一场噩梦,噩梦虽然过去,阴影却持续笼罩在大清国的上空。
在这场噩梦中,受伤的是全国人民,受伤最深的还是光绪和李鸿章、袁世凯这些有强烈时代责任感的人。尤其是光绪,自中国战败后,日夜忧愤,既恨日本的强横野蛮,又恨自己不能控制朝政大权。
如果中国是败在西方列强的手下,光绪还能理解,但这次击败大清的是弹丸小国日本,在光绪的印象里,日本从来就不比中国强,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强大了?
光绪开始反省,他决不允许自己做亡国之君,所以必须要自强。光绪虽然天性有仁弱的一面,但骨子里是非常要强的。
甲午战争后,中国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西方列强纷纷把魔爪伸向中国,不断在中国发展势力范围。面对这个局面,光绪陷入了深深的危机感中。为慈禧太后画像的美国女士卡尔这样描述当时的光绪:“之前光绪皇帝对国事没有太多的主张,而对于中国将来之进步,亦漠不关心……中日一战而后,中国割地赔款,莫大之耻辱,光绪皇帝如梦初觉,慨然以发愤自强为己任。故中日战前与战后的光绪皇帝,不啻判若两人。”
如果说,甲午战争前,光绪还能容忍慈禧把持权力不放的话,现在他完全不能再忍受了。慈禧如果能把国家治理好,恋权就恋权吧,可如果她把持朝政把国家带向不归路,那是万万不行的。
要救国图存必须变法,光绪一向怕慈禧,可这时一股强烈的责任感赐予了他莫大的勇气,但他还不敢直接向慈禧表达自己的心意,而是找到了慈禧的心腹奕劻,让他转告慈禧:“我不能做亡国之君,如果不能把权力交给我,我宁愿退位。”
光绪等于是向慈禧摊牌,如果不给我权力变法,这个皇帝我不做了。
慈禧虽然不愿意放权,到事到如今,自己搞得一团糟,再不放权就说不过去了。
无奈之下,慈禧只好点头,但她告诫光绪:“施行新政不是不可以,但不能违背祖宗的大法,再怎么改革,也要保证江山姓爱新觉罗。”
慈禧的真实意思是:“我可以让你搞新政,但你的所作所为必须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光绪的维新思想深受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影响,这里还得说说恭亲王奕,变法还没有开始,这个昔日主持洋务运动的领袖就去世了。晚年的奕变得较为保守,他对变法持相当慎重的态度,他知道光绪的变法太过激进,将来刹车可能有点困难,他担心变法变到最后,中国会变成民主共和国,而不再是爱新觉罗的江山。
就在这一年,奕去世了。这对维新派是个好事,但也是个重大的损失,如果有奕在,或许变法不会那么快收场。
1895年5月,康有为发动一千多个举人,联名上书光绪帝变法图强,这就是有名的公车上书。当时保守派扣留了这份上书,康有为锲而不舍,又给光绪上了一道奏折。经过重重的阻力,这封信终于递到光绪的案头。光绪看到康有为的奏折,如受电击。
康有为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举人,自幼被视为神童,没想到后来发展却很不顺利。没能步入仕途,康有为选择了教书,慢慢地名气越来越大,许多人慕名跑来跟他学习,其中有一个叫梁启超的年轻人。
梁启超是康有为的得意门生,师徒二人都是一流宣传家,甲午战争后,在光绪的支持下,他们办了一份《万国公报》,这个报纸旨在宣传新思想。当时,袁世凯也是一个对新思想热血沸腾的人,他受清廷委托,正在主持练兵事宜,一步步掌握实权。
1897年,德国占领了胶州湾,康有为借着这个机会,再次上书请求变法,主张效法明治天皇和彼得大帝,进行剧烈的军政改革。康有为还强调,变法国家才能保全,不变法就会亡国,变得越彻底国家就越强,只变一点点仍然会亡国。
康有为还建议为了保证变法妥善执行,应该设立一个“制度局”,在制度局下面设立十二个分局:法律局、税计局、学校局、农商局、工务局、矿政局、铁路局、邮政局、造币局、游历局、社会局、武备局。
光绪想召见康有为,却被朝中守旧派大臣阻挠,根据清朝规矩,受皇帝召见的大臣必须四品以上。光绪无法,只好让总理衙门先接见康有为,接见康有为的是翁同龢、李鸿章等人。翁同龢是非常欣赏康有为的,他曾多次在光绪面前推荐康有为,说这个人的才能是自己的十倍。
康有为到了总理衙门后,一点也不慌忙,侃侃而谈,好像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李鸿章冷冷地听着,翁同龢却不时微笑地点头。
侃完之后,康有为递给李鸿章一封文书,说是呈给皇帝的。光绪拿到康有为的文书,看得激动得热泪盈眶,康有为提出了一揽子的计划,最后还说自己实在不忍心看到崇祯吊死煤山的事情发生在今天,所以斗胆写下这些激烈的言辞。康有为这话如果是对朱元璋说的,搞不好是满门抄斩。
然而,光绪看到这样的话不但不觉得冒犯,反而认为康有为这个人赤胆忠心,不顾个人生死。“这样的人正是朕需要的人才啊!”光绪在心里感慨。
光绪决定,无论如何都应该召见这个人。
1897年6月15日,康有为赶往颐和园。第二天,光绪在仁寿殿召见康有为。康有为在前去觐见光绪的路上,碰上了当时掌握军权的荣禄,荣禄一向看不起康有为夸夸其谈的姿态,含讥带刺地说:“先生一肚子墨水,请问有何救国的良策?”
康有为不卑不亢地说:“只有变法。”
荣禄冷笑一声:“变法说得好听,但一两百年流传下来的祖制,能够说变就变吗?”
康有为终于愤怒了:“杀几个一品大员,就可以变了。”
荣禄一听,心里大惊,你这人要是得势,只怕我们这些元老们都要遭殃了。
光绪接见康有为后,君臣二人立即产生了共鸣,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事后,光绪任命康有为为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并授予他专折直奏的特权。光绪就召见康有为这么一次,以后也没有机会召见,他们一直是通过奏折联系。
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颁布《明定国是》诏,正式宣布维新变法。这份诏书是维新派和慈禧太后妥协的产物,但无论如何是一个进步的兆头。
百日维新就这样开始了,发布了维新诏书,光绪就跑到颐和园里向慈禧报喜。
慈禧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面带微笑地点头,悠悠地说:“变法固然是好事,但是有三件事千万不能忘了。一、变法不能操之过急,任何事任何决策要深思熟虑之后才能行动;二、万变不能离其宗,再变也不能变天,不能变了江山;三、要多用那些老成持重的老臣,不要轻信那些哗众取宠的小臣。”
光绪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却很反感那些守旧的老臣,特别是像李鸿章这种。光绪很明白,自己要站稳脚跟,必须提拔一批自己的人,除了康有为之外,还有后来的戊戌六君子。
光绪得到慈禧的允准,将康有为的册子复印多份,每个大臣发一份。这次改革可以说是非常激进的,几乎涉及国家的方方面面。经济改革有七十多项,政治改革有九十多项。
说实话,这么多新政接二连三地出台,就是连光绪自己都觉得眼花缭乱。看到这么多新政同时出台,慈禧感觉越来越悬,她担心的就是光绪的莽劲。
做一个有实权的皇帝就是爽,四天后,光绪罢免了对新政说三道四的礼部官员。要知道,慈禧在此之前叮嘱过光绪,二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必须由自己裁决。听说光绪敢私自罢免二品以上官员,慈禧很愤怒,光绪心里开始感到害怕。
慈禧决定给光绪一点颜色看看,慈禧首先免去帝师翁同龢军机大臣和内阁大臣的职务,让荣禄取代翁同龢。这一招非常阴狠,翁同龢是帝党的核心人物,罢免翁同龢等于是给光绪来个釜底抽薪。
慈禧此举给光绪心理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他很担心慈禧接下来会搞掉自己。光绪紧急召见谭嗣同,让他将自己的困境转告康有为,让康有为出谋划策。康有为对光绪很是忠心,听说皇帝的困境,立即想办法,最后想出了四个主意:一、学习日本的明治天皇,皇帝应该在全国选一些忠心耿耿的勇士,由皇帝亲自统领,这些勇士既可以保护皇帝,在非常时期又能成为先发制人的武器;二、改戊戌年为维新元年,以此彰显朝廷变法之决心;三、减掉头发,更改服饰,以此动摇守旧派的心志;四、以巡幸的名义先到上海避避风头,防止慈禧出手。
这四条主意完全是一个书生的馊主意,根本是纸上谈兵,没有可行性。
眼看康有为也不能想出什么良策,光绪心情一天比一天焦躁,他仿佛预感到变法会流产,而自己也将失败。这段时间,光绪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当时一个外国人这样描述光绪:“大清国皇帝陛下的容貌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衰老许多,额部凹陷,脸色发黄。他的嘴角流露出的是悲伤的、疲惫的和带有孩子气的笑容。当他咧开双唇时,嘴里露出的是参差不齐的长长的黄牙齿,两侧脸颊上都出现了深深的凹坑。他的表情并非缺乏同情心,不过更多表现出的是麻木不仁。从他的容貌上看,我们看不到一点生趣。事实上,光绪皇帝给我的印象是:克制、冷漠、无趣、缺乏精力、疲惫不堪,整个人就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生活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负担,这样的人必定在走下坡路。”
其实,在当时这种激进的变法确实让许多人感到困惑,连一向支持维新的袁世凯也觉得不妥。新政像雪花一样分发到各地,执行起来非常困难,而且各地官员基本都是传统的守旧派,对西方那一套根本一窍不通。官员们不懂新法,要让他们执行可以想象有多困难。
两江总督刘坤一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官员的思想,他说:“现在时事变幻莫测,一些思想离奇古怪,给人感觉像做梦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年老昏聩吧,不懂其中的奥秘……”
百日维新这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光绪先后发布了一百八十多条新令,可见他心情之急迫。但欲速则不达,越急迫越办不好事情。
八月,京城里到处流传着谣言,说慈禧准备十月份带着光绪去天津阅兵,并在阅兵的途中趁机发动政变,废掉光绪。光绪听到这个谣言,更加恐惧。
此时的光绪彻底乱了方寸,连他的心腹大臣都不知道他想干吗,他们经常看到光绪莫名发火,有时又一个人偷偷地哭泣。在变法最紧要的关头,光绪急命康有为离开北京。光绪知道现在非常危险,在他心里,康有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变法很有可能流产,但只要康有为活着,将来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接着,光绪又紧急召见袁世凯,说实话,在心理上,袁世凯是同情和支持光绪的。但光绪在这个敏感时期召见自己,他已料到事情非同小可,如果被慈禧知道了,可是大事。
光绪见了袁世凯后,也没有说套话,问他:“你的兵练得怎么样?”
袁世凯毕恭毕敬地回答:“士兵们已操练很久了,如果有战事,他们一定可以为皇上效力。”
光绪一听,面色稍有舒展,便问袁世凯平时是如何练兵的,袁世凯一一作答。光绪接着又说到变法的事,问袁世凯是怎么看的。袁世凯激动地说,皇上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看到袁世凯站在自己这边,光绪放心了。
接着,光绪忽然提到一个让袁世凯害怕的问题:“如果我把统领军队的重任托付给你,你能保证绝对效忠于我吗?”
袁世凯一听,知道光绪话里有话,连忙跪地:“微臣只要一息尚存,一定誓死为皇上效力。”
光绪没有多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袁世凯:“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我的处境你也是理解的。”
袁世凯抹着头上的汗水:“微臣一定见机行事,皇上的意思微臣完全明白。”
康有为听说袁世凯支持光绪,又给光绪上了一道奏折,请求光绪杀伐决断,干脆来个宫廷政变,包围颐和园,将慈禧轰下台。
没多久,朝中就有人弹劾康有为等人,光绪一听知道大祸临头了,他知道自己暂且不会有事,康有为只怕难逃一劫。光绪让人密告康有为,让他先逃到上海,康有为听到光绪的密谕,顿时眼泪流了出来,和爱国青年们抱头痛哭。
康有为说:“皇上处境这么艰难,还不忘关心微臣的安危,像这样的旷古明君世间少有,如果我这时候逃走了,我还算什么维新导师。大家一起来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营救皇上。”
在这些青年中,有一个实力派人物,就是徐世昌,他是袁世凯的心腹好友。
几个热血青年说道:“我们也很想干一票,可惜我们手中没兵啊!”
康有为得意地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袁世凯给我的信,上面写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不就有兵了吗?现在最关键的是找一个可靠的人去联络袁世凯。”
谭嗣同一听,立即站出来:“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
谭嗣同虽然是官僚家庭出身,但浑身上下有一股任侠豪迈之气,他找到袁世凯后,直接开门见山:“现在皇上处境危险,只有阁下手中有兵,你干还是不干?”
袁世凯虽然很吃惊,但心里是支持光绪的,他表示这个计划过于冒险,不如选择一个更稳妥的政变计划。根据袁世凯的意思,最好是等到慈禧和光绪到天津阅兵的时候再动手,自己到时以保护皇帝为名,当场诛杀荣禄,然后再囚禁慈禧,到时朝政就由光绪一人说了算。
谭嗣同一听,觉得袁世凯的话确实有道理,便将他的意思转告给康有为,康有为也同意了。
袁世凯那时是真心效忠光绪的,他回到天津后立即准备弹药和武器,准备大干一场。但袁世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光绪秘密召见他的事早已传入慈禧的耳中。
袁世凯在天津的所作所为似乎也为慈禧所知,慈禧给荣禄下了四道命令,让直隶提督聂士成带领一万七千人驻扎在陈家沟,如果袁世凯有异动,这支军队将第一时间进行阻挠袁世凯的行动。前后,慈禧调集了四万八千人拱卫京城,加上从山海关到北京的驻军,共计有十三万人。而袁世凯的新军不过七八千人,袁世凯看到慈禧的举动,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稳坐江山几十年了。
光绪虽然授予了袁世凯直接杀荣禄的权力,还容许袁世凯杀完荣禄后直接取代荣禄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但袁世凯已经没有击败慈禧和荣禄的希望了。
9月21日,慈禧正式对光绪下手了。慈禧以光绪的名义发布了一道谕旨,称皇帝生病不能理政,自己将再度临朝训政。
接着,从宫里就传来消息,光绪被囚禁在中南海瀛台,慈禧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道:“工部候补主事康有为结党营私,胡言乱政,立即革职。即刻派人缉拿康有为和他弟弟康广仁,交由刑部治罪。”
听到光绪被囚禁,康有为和梁启超在第一时间逃到海外。
9月23日,光绪带着文武大臣在勤政殿贺喜慈禧训政,慈禧在大殿上反复质问光绪,康有为所说的“围园捕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光绪不敢如实回答,只好说是维新派不懂事,胡乱说的。慈禧很愤怒,下令将张荫桓、徐致靖、杨锐、杨深秀、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人革职,交由刑部审讯。
谭嗣同听说自己被捕,非常淡定,当时很多人让他赶快出逃,他却镇定地说:“每个国家变法都会流血,不流血怎么可能变法成功呢?现在中国要变法,又没人愿意流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变法失败的原因。这第一滴血就从我谭嗣同身上开始吧!”
9月28日,慈禧下令将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六人斩首示众。
在狱中,谭嗣同写下了一首流芳百世的绝命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戊戌六君子都是爱国志士,行刑时神色坦然,面无惧色。围观的人为他们洒泪,他们却意气高昂,深信自己的鲜血会唤起沉睡的国人。
此后,政权完全掌握在慈禧的手中,光绪的政治前途完全毁掉。慈禧撤去那道帘子,跟光绪一并坐在大殿上临朝。大臣上奏时,光绪不准说话,除非慈禧示意他说话。退朝之后,自有人送光绪到瀛台,这个可怜的皇帝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在严密的监视中。
至此,光绪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偶,有事的时候慈禧会让他出来撑个台面,以示皇帝一切都好,无事的时候就回到瀛台。
慈禧本来也准备收拾袁世凯的,后来袁世凯的顶头上司荣禄为他求情,说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袁世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让他戴罪立功吧!
慈禧一听,也好,反正现在没有人可以动摇自己的权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