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弹压“暴民”不手软

乾隆一向以爱民自居,但他爱民的前提是顺民,无条件地顺。百姓应该明白了,乾隆的爱民不是真爱,把爱改成统治二字更恰当。

米价上涨引发的心灵创伤

乾隆经常以爱民皇帝自居,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词语是“乾纲独断”,似乎乾纲独断和爱民没有冲突。皇帝说乾纲独断在我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但其实在明朝之前,哪个皇帝说这样的话,大家会觉得非常奇怪,而且肯定是不喜欢的。

在中国的汉唐盛世里,乾纲独断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在那时人们的心中,这往往是“暴君”才说出的话。譬如,唐太宗就说过这样的话:“天下如此之大,百姓如此之多,国家事务千头万绪,如何正确处理、正确判断,需要宰相筹划,百官一起商量,然后才能执行。国家大事,岂可天子一人决断!”

唐太宗说的是实话,你天子就算是政治天才、管理高手,也不可能是个全才,对什么事情都能作出正确的判断,所以才需要大家商量。但这样势必会“分权”,所以朱元璋一统天下后,废除丞相,将国家大权操于一人之手。从此以后,乾纲独断成为一种潮流,历经雍正的改革,到乾隆时代,专制制度走向巅峰。

在乾纲独断的社会里,没有人能限制皇帝的权力,这自然可以提高皇帝政策的执行效率,但也让臣下和百姓失去权利和自由。统治者想怎样就怎样,百姓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时间一长,国家走向腐败,就是以暴易暴的循环了。

乾隆十三年四月,江苏发生饥荒导致苏州米价高抬,许多老百姓买不起粮食,生存受到威胁。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当年江苏多地阴雨绵绵,下了几个月,导致很多地方积水,影响了粮食的收成。后来四五月份,苏州、松江、常州、太仓、徐州、通州等地居然下了冰雹,这在南方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这冰雹一下还持续了很多天,进一步减少了粮食的收成。这样一来,米价疯长,人心惶惶。百姓急切希望政府能干预米价,让大家都能买得起粮食。

官府对此反应非常冷淡,这是他们的一种习惯,几千年来都是这样。有一个叫顾尧年的汉子对官府的行政不作为非常愤慨,他写下了“无钱买米穷民难过”八个大字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跑到巡抚衙门大声哭诉,要求官府救济百姓,平抑米价。他这一哭引来了许多饥民,大家跟着他一起哭。巡抚衙门前顿时人山人海,哭声一片。

巡抚的名字叫安宁,从名字似乎可以看出这人是维稳派。安宁认为自己是达官贵人,出面跟乱民交涉是降低身份,便将这事交给知县郑时庆处理。对于这种事情,官府的处理方式很简单,不用动脑筋就知道把带头的抓起来。逮捕顾尧年之后,动乱并没有平息,饥民们纷纷冲进县衙,让县令释放顾尧年等人。郑时庆可不买账,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场面开始失控,乱民们开始打砸县衙,郑时庆吓得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事态不可控之时,署理苏州知府姜顺蛟赶了过来。姜顺蛟还算是一个冷静沉着的人,他让大家先安静下来,自己去请示巡抚,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愤怒的百姓们跟着姜顺蛟来到巡抚衙门,由于人太多了,场面再次失控,人群将巡抚衙门的栏杆给挤倒,在外面大喊大叫,喊声震天。巡抚安宁认为老百姓已经谋反了,派兵进行弹压,捉拿了三十九个带头的人。

在这乱哄哄的节骨眼上,顾尧年的朋友陆高、吴宝等人趁机冲进县衙救出了顾尧年。可惜没过几天,他们又被官府抓获。

安宁将这事上奏乾隆,大肆渲染暴民如何如何可恶。收到奏报之后,乾隆一度很激动,准备在苏州驻防八旗官兵,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宜将事态闹大。所以,乾隆让巡抚安宁好好教训闹事的元凶,给苏州百姓一个警示。如何警戒呢,乾隆说,把他们当众杖毙,自可以杀一儆百。

顾尧年等人被抓住后,百姓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的领头人,大家想起了两江总督尹继善,在苏州百姓心中,他是一个好官。大家指望尹继善能够救出顾尧年等人,所以纷纷转发匿名传单,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吉甫如来天有眼,禄山不去地无皮。”收到这个传单后,安宁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知道后面一句骂的就是自己,因为唐朝安史之乱的安禄山跟自己一样名字前面都有一个安字,但是吉甫是谁安宁就搞不懂了。他把这个上奏给乾隆,乾隆一肚子墨水,一看就知道吉甫是两江总督尹继善。周宣王时戎狄逼近镐京,尹吉甫带兵勤王,打败了敌人,维护了周朝的安定,受到了百姓的一致称颂。尹继善和尹吉甫同有一个尹字,加上尹继善担任两江总督期间官声不错,乾隆判断这个人一定是尹继善。

要不要派尹继善去处理暴乱事件,乾隆着实伤透了脑筋,因为他看尹继善不顺眼。尹继善这个人到哪里都受到称颂,不管是百姓也好,还是当地的豪绅也好,都对他交口称赞,这本来是好事,但乾隆觉得像这种左右逢源的人正是父亲所警惕的巧宦。再说了,尹继善这么一搞,大家都称颂他了,谁还理解皇恩其实比这更浩荡呢?

最后,乾隆还是让尹继善去苏州了,有人说这么做是为了维稳,估计真实原因是故意让苏州百姓改变对尹继善的看法,让他们痛恨尹继善。显然,在尹继善临行前,乾隆已经给他交底了。乾隆警告他:如果你沽名邀誉,损害国家利益博取刁民称颂,那就等着我取你的脑袋吧!

尹继善来的时候,百姓以为救星到了,讽刺的是,在打死顾尧年、陆高等人的那天,尹继善和安宁共同临场监视。相信这事对苏州百姓的精神打击是残酷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三十九人被活活打死,谁也无法救他们,在专制的天空下,皇帝的意志甚至大于天。

这一次,受伤的不只是尹继善,苏州的百姓全都受伤。他们发现,仁政也好,清官也好,全是靠不住的。

乾隆一向以爱民自居,但他爱民的前提是顺民,无条件地顺。百姓应该明白了,乾隆的爱民不是真爱,把爱改成统治二字更恰当。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事把乾隆说成是一个暴君,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封建统治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从维护统治出发。譬如乾隆在位期间,五次普免天下钱粮,相当于免掉全国一亿五千万两白银,他还三次免掉漕粮一千万石,这些做法在中国古代都是极为少见的,但这不代表乾隆爱民,只能说他深谙统治之术。与此相反,对于那些胆敢叛逆的刁民他也毫不手软,不是斩立决,就是凌迟处死。

取缔大乘教

领教了乾隆的“两手政策”(一手施恩,一手施威)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乾隆是如何对待民间那些秘密宗教的。对于皇帝来说,宗教只有两种,一种是正教,一种是邪教。所谓正教就是对统治有利,或者至少是无害的,所谓邪教则是祸害国家、危及社会稳定的宗教。

乾隆前期,天下虽然太平,但远远没有达到圣王统治下四海升平的境界,人民的反抗也一直没有消停过。这些反抗组织大多伪装成宗教形式,我们知道朱元璋就是依靠明教发家的,宗教是一种很有煽动性的组织,对乾纲独断的乾隆来说,这是需要格外警惕的。

当时,比较流行的地下宗教有大乘教、罗教、宏阳教、收元教、长生道等,这些地下教派跟白莲教和明教有许多相似之处,组织严密,主张偏激,带有浓重的神秘色彩。其中,以大乘教的传播最为广泛,这个大乘教跟佛经原义中的大乘教完全是两码事。

乾隆十一年三月,贵州总督张广泗密奏乾隆,妖人张保太的党徒流入贵州、四川,请求下令缉拿。张保太是云南大理鸡足山人,大乘教的创始人。康熙年间,张保太就开始在鸡足山上传教,自取法名“道岸”。康熙二十年,张保太创立大乘教,自称“西来教主”。张保太创立大乘教的时候,正值平定三藩之后,当时中原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纷纷渴望“明主”出现,所以说张保太从创教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

作为一个教主,张保太是成功的,他很快就把大乘教“发扬光大”,全国各地都有信徒。终于,他引起了雍正的注意。雍正八年,张保太被逮捕,本来是准备把张保太等人处以绞刑的。后来乾隆登基,天下大赦,张保太悔罪回乡,继续在暗地里从事传教活动。

乾隆六年,张保太西去,教主的职位由继子张晓接掌。不过,张保太的再传弟子刘奇能力更强,很快就取代张晓成为教主。刘奇当上教主后,以云南、贵州、四川为大本营,开始向全国蔓延渗透,由此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

张广泗上奏之时正逢大乘教呈燎原之势,这个奏章引起了乾隆高度的重视,他批示张广泗,对这种事一定要严惩不贷,尽快抓住祸首,永除祸患,胁从的人不要追究。

随后,乾隆下了九道谕旨,指示云南、贵州、四川、江苏、直隶、湖广、江南、江西、山西等地通缉大乘教的大小首领。云南总督张允随首先发力,逮捕了张晓和刘奇的徒弟刘钧、杨声等六个重要的人犯,张晓和刘钧被凌迟处死,杨声斩立决。

张广泗是取缔大乘教的发起人,办事更为卖力,他缉拿了张保太的弟弟张二郎。通过审讯从张二郎的口中得知大乘教的聚会时间和地点,结果将大乘教的一些重要人物一网打尽,逮住了贵州大乘教的首领魏明琏。张广泗接着对魏明琏进行审问,得到了大乘教内部信息以及各地掌教人的资料。随后,张广泗上奏,其他的人都好抓,只有一个叫朱牛八的首领很难通缉,因为朱牛八显然不是真实姓名,牛八合起来是个朱,这个名字隐含着怀念朱明的深意,似有反清复明之意。

当时,朱牛八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朝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大乘教可以算是白莲教的分支,而朱牛八似乎是白莲教的首领,在邪教的宣传中提到:“清朝气数已尽,四方正佛出自王门。胡人灭亡之后,何人登基?牛八原来是土星。”直接指明朱牛八是未来的皇帝。

朱牛八的线索一度中断,直到有一天,一个教徒来到四川巡抚衙门口,案情才有了突破。根据教徒胡恒的口供,朱牛八是贵州罗贡生家里的女婿。张广泗立即展开缉拿,可惜没有抓到此人,更蹊跷的是根据胡恒提供的信息,贵州仁怀县安罗里虽然有一家姓罗的,但这个人不是什么贡生,而且在这一带根本没有传教的痕迹。

四川巡抚纪山由于追查大乘教不力,多次受到乾隆的责骂,乾隆甚至骂自己没有知人之明,让纪山很没面子。其实,纪山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在四川时抓住了大乘教骨干129人,只是一些首领没有被抓住。后来,纪山加大追查力度,抓住了首领李奇和苏君贤。

各省搜捕大乘教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值得一提的是北京的情况。北京虽然贵为帝都,大乘教的活动却非常猖獗,首领是一个叫吕斋婆的人。四川巡抚纪山审问刘奇时,刘奇不知道吕斋婆的情况。湖广总督审问金友瑞,他也不知道吕斋婆的下落。吕斋婆的女婿张天序在贵州被抓获,但也没有供出吕斋婆的下落。

这场全国范围内的血腥大捕杀持续了近九个月,一些主要案犯纷纷被缉拿归案,一一正法。虽然像朱牛八和吕斋婆这样神秘的人物逃脱法网,但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乾隆十一年十一月,乾隆宣布结案,所有邪书收缴焚毁。

福建老官斋教徒暴动

罗教可以追溯到明朝嘉靖时,当时山东即墨县有一个叫罗清的人,此人创立了罗教,被教徒们尊称为罗祖。罗清是一个颇有思想、颇有头脑的人,他吸收了佛教的“万物皆空”理论,认为“真空”是宇宙的本源,又糅合了道教和宋明理学的理论,认为万般都是无极化。所以,罗教又被称为“无极教”和“太极教”。

福建老官斋教是罗教的一个支派,在官府眼里,这个教派就是大乘教。乾隆十三年三月,福州将军新柱上奏,说老官斋教是罗教的化名,也就是大乘教(这位将军显然没搞清大乘教跟罗教的区别,不过他看到了一个本质性的问题,就是两者都是邪教)。根据新柱的说法,老官斋教是由浙江处州府庆元县姚姓远祖普善传来的,普善留下了《三世因由》一书,书中说初世姓罗,二世姓殷,三世姓姚。他们都是天上的弥勒佛化身的,号为无极佛祖。男女老幼都可以加入这个宗教,不过必须吃斋,凡是教徒,都必须用普字作为教名。

乾隆初期,庆元县姚氏后人姚正益每年都会来福建传教一次,刚开始的时候教徒不多,后来人数越来越多,教徒们都把姚正益奉若神明。

这些教徒们自号老官斋教徒,经常聚在一起吃斋,地方官当时没在意。后来,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乾隆十二年十一月,斋明堂首领陈光耀搭建长篷,聚集大量乡民,大家一起点烛念经,引起了地方官的不安。事情告发后,官府派人把首领抓住。

这事发生后,各堂的堂主都惶惶不安,担心牵连到自己。于是,一些首领居然商议劫狱。其中,有一个叫宋锦标的教徒,他的妻子严氏是一个女巫,自称能通神。她竟然扬言受到祖师的感召,弥勒佛降灵到自己身体上,准备治理乱世。这样一来,很多教徒深受鼓舞,他们搜集各种兵器,还模仿政府军设置了元帅、总兵、副将、游击、守备、千总等军衔,每人头上裹一块破布,正式拉开暴乱大旗。

几千名教徒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直奔宁府城,最先告诉官府老官斋教徒叛乱消息的是一个叫张国贤的布贩子。当时,张国贤经过县城附近,被教徒扣押。幸亏张国贤机灵,中途逃出,匆匆赶往府城,向知府徐士俊禀报。徐士俊觉得张国贤是大惊小怪,太平盛世怎么可能有暴乱,一定是张国贤弄错了,那些教徒不过是私下里聚会什么的。后来收到官兵报告,徐士俊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立即派遣官兵镇压。

这些教徒毕竟只是一些乌合之众,官兵一来,轻易就把他们打散。许多教徒往山里窜,结果官兵进山捉拿了三百多人。

事情报告到乾隆这里,他不但没有赞扬徐士俊弹压有功,还将他撤职,理由是:邪教建立斋堂,发展到图谋不轨,作为知府平时不注意防范,导致酿成事端,理应承担责任。

对这次暴动,乾隆非常关心,当他得知为首的魏现逃脱后,指示地方官一定要把此人缉拿归案,乾隆说这个犯人的情节特别严重。对于其他教徒,乾隆也主张从严处理,多杀几个人,让奸徒们知道畏惧,有助于维护稳定。

后来,官兵在深山老林中将魏现抓捕。在处理此案过程中,乾隆一反往日的宽大,定了六等罪:首犯凌迟处死,助谋斩立决,宣传邪教蛊惑愚民的处以绞刑,被胁迫的犯人充军,知情不报的流放,不知情的教徒暂缓处理。

结果,一人被凌迟处死,四十九人斩首,九人被绞死,一人绞候(有待进一步审理),发配充军的八十八人,杖责有九十九人,罪犯家属入奴发配的有十九人,还有几十人或自杀,或瘐死狱中。

这个案子的处理是非常残酷的,从中可以看出乾隆的统治思想,仁政只是表面文章,治国根本还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次暴动虽然规模小时间短,但是给乾隆的冲击很大,他觉得这些乱民真是不知好歹,实行仁政他们反而得寸进尺。随后,乾隆决定清查邪教,将老官斋教全部关门大吉。

清水教大劫

乾隆三十九年,被历史学家称为盛世转衰的转折点,这一年也是多事之秋。

自从康熙平定三藩之乱后,中原大地再也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一百年的平静积累了大量的热能,终于在这一年爆发。

这事还得从乾隆三十七年春天开始。自从乾隆先后以铁腕取缔大乘教和老官斋教之后,民间的地下宗教更加隐秘,教徒们再也不敢招摇过市,以至于官府认为在政府的铁腕打击下,国内基本肃清了邪教势力。

山东濮州人谌梅打破了官府的幻想,这一年春天,他带着“邪书”来到河南临颍县,不幸被官府查获。随后,官府顺藤摸瓜,找到了邪教的头领,濮州人王中。由此,将潜水极深的清水教拉出水面。

王中被捕之后,山东巡抚徐绩准备拿他开刀,当成政绩献给皇上。徐绩先搜罗王中的逆书,希望从中发现谋逆的证据,别说,他真让他搜到了。在王中的“邪书”中有这样的话:平明不出周刘户,近在戊辰己巳年。徐绩问王中作何解释,王中也相当聪明,说“平明”是天明时运气流转,讲的是气功导引之术,练习气功应该在天微明时起来。徐绩心想,你厉害,旋即挑出更致命的句子:也学太公渭水事,一钓周相八百秋。这句话谋反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王中也有自己的解释,说太公、八百秋等话不过是教导人们修身行善,这样才能延年益寿,活得像姜太公那么长。

徐绩没辙了,只好将整个审案过程上报给乾隆。与此同时,河南巡抚何熠奏请将王中绞死。

收到徐绩的奏折后,乾隆没有研究案情,而是仔细观察“平明不出周刘户,尽在戊辰己巳年”这两句诗,他觉得其中大有蹊跷,绝不像王中所说的那样是气功导引之术。经过仔细辨认,乾隆发现“明”字有改动痕迹,很可能是“胡”字。如果是“胡”字,那么这个案子就大了,不仅是邪教,而且是企图推翻大清的邪教。文化深厚的乾隆认为根据王中的诗,幕后应该还有两个更高的首领,这两个首领分别姓周和刘。得出这个结论后,乾隆立即命令军机大臣传谕徐绩,暂停对王中处置。乾隆想揪出幕后黑手,而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惜,乾隆的谕旨还没有到山东,巡抚徐绩就已经把王中绞杀。

这样一来,线索突然中断,幕后黑手似乎可以逍遥法外。然而,随着案情的发展,竟然证实了乾隆的判断。从一句诗居然能够判断出篡改的痕迹,还能推测出幕后的元凶,不得不佩服乾隆见微知著的本领。

五月,河南巡抚何熠审理案犯李孟炳,王中的头上还有一个姓刘的老教主,这个人本是个监生,本名刘省,祖上有做官的。刘教主旗下有三个教派分支,分别为先天、中天、后天,王中只不过是支教的首领。乾隆得知,为自己的智慧兴奋不已,立即下令捉拿刘省,最后在刘省的卧室地下刨出一万两千多两白银,这笔钱是教主刘省多年从教徒手中搜刮而来的。

就这样,清水教萝卜带泥,被连根拔出。

清水教原名八卦教,是由康熙初年山东单县人刘佐臣创立的,是以刘佐臣是清水教第一代教主。第二代教主是他的儿子刘儒汉,第三代教主是他的孙子刘恪,刘省是第四代教主。像所有的宗教一样,清水教也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清水教的头目们自称喝一杯水,七七四十九天可以不吃饭不喝水,清水教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在刑讯逼供下,刘省供出了离卦、震卦、坎卦等八卦教主要头目,从而揭开了邪教的隐秘网络。刑部给刘省拟罪凌迟,他的弟弟刘省愆和长子刘铨斩立决。八月,乾隆将刘省的处罚改为斩立决,其弟和其子改为斩候。到秋审时,刘省愆处斩,刘铨仍然有待进一步审理。

如果清水教案子就这么结束的话,那它充其量还是一个小案子,远远谈不上是大劫。刘省虽然是清水教的教主,但他没有翻起多大的浪花。

清水教最重要的人物不是这个刘教主,而是一个叫王伦的人,正是这个人,用自己的实力在清王朝的心脏部位跺上了三脚。

王伦起义

王伦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震撼一代雄主乾隆,让他体会到害怕的感觉。

王伦也是山东人,家住寿张县党家庄。二十三年前,王伦认识了清水教的一个堂主张既成,跟随他加入清水教。在清水教中,王伦是一个本领高强的人,拳脚功夫了得,据说还会气功,经常在家乡左近的几个县行医传教,跟刘省装神弄鬼故作高深藏在家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王伦的教徒很快发展到几千人。

名誉教主刘省被抓住后,王伦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也不长了,与其等人用刀来砍,不如自己先拿起刀去砍别人,还能占个先下手为强的便宜。

王伦虽然属于清水教一个分支的首领,但事实上他的权力最大,加上他为人看病不收钱只收徒,所以三教九流的人士都愿意跟他混。而王伦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收的,王伦应该很早就开始想造反,一路上他胸有成竹,注意挑选那些精干强壮的人。说明王伦多少还是有见识的,知道造反群体贵精不贵多。

王伦被大家称为是“收元之主”,以区别清水教的刘姓教主。

王伦之所以选在乾隆三十九年春,固然跟刘省被抓有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山东发生了饥荒。官府不但不赈灾,反而额外征收,许多农民无以为生,清水教此时就像一个巨大的海绵,而这些民众正如唐太宗所谓的“能覆舟”的水。

看到饥民纷纷投奔自己,王伦以为大势所趋,是时候造反了。七月,他召集清水教的骨干人员,决定在八月二十八日起事。

造反是中国历史中风险最大的一个行业,当然如果成功的话,收益也是最大的。若非拥有非凡能耐的人是不敢轻易造反的,所有造反的人都需要一个旗号,换句话说,都要一套蛊惑人心的宣传。王伦的舆论也非常蛊惑人:“在八月以后,有四十九天大劫,跟随我的人可以免遭劫难。”王伦还预言在大劫之时,将会有大风雨。

八月二十八日五更,清水教部众如期起事,寿张县内的教徒在半夜打开城门,迎接其中一个头领梵伟进城,他们随即围住衙门,杀掉知县沈齐义,占领城池。第二天,教徒们迎接王伦进城。这几天果然如王伦所预言的那样风雨大作,于是,相信王伦的人越来越多。王伦随后又攻下堂邑县和阳谷县,部众发展到几千人,还缴获了数百辆车,由于寿张、堂邑、阳谷三县城池低矮残破,王伦决定攻下临清作为暂时的大本营。

九月五日,起义军占领距离临清四十里的柳家庄。七日,山东巡抚徐绩带兵五百,围攻柳家庄。说是围攻,其实非常荒唐,官兵们胆子非常小,老远看到义军,就稀里糊涂乱放枪,结果起义军到他们跟前时,他们的枪炮已经用完了。徐绩等人反而被围住,最后一个叫惟一的满人总兵带兵救了徐绩。

徐绩捡回一条命,当即躲在临清城里。在攻打临清的过程中,王伦不知用了什么计策,让官兵们的枪炮失效。守城官兵认为王伦用了邪术,把鸡血狗血往下面洒,官兵们昏庸至此,战斗力可以想象。

后来,德州、青州和直隶相继派兵增援,才解了临清之围。

乾隆是九月五日收到奏折,才得知王伦叛乱的消息。乾隆传谕徐绩:“这种奸民,实在罪大恶极,这个案子特别严重,要按叛逆案来处理,跟平常百姓游行示威有所不同。一旦抓获,为首的立刻凌迟,同党斩首。要多办一些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大家知道怕处。抓到王伦后,将他全家斩首。”

临清有两个城,旧城城墙坍塌,但是面积很大,人口稠密。新城主要是做军事用的,城墙坚固,但里面人相对较少。看到新城久攻不下,王伦带着部众在旧城宿营,为了抵御官兵,王伦将车子堵在街头巷尾。这时候,王伦的部队已经发展到上万人。可以想象,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的领导能力的。

没过多久,兖州总兵惟一、德州驻防城守尉格图肯率军来到临清旧城外和王伦交战,没想到官兵不堪一击,没坚持多久就败退东昌。王伦接着这个机会阻断漕运,趁机劫夺漕粮,义军控制运河之后,官兵就不敢再南下。

乾隆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就在这朝野震动的关键时刻,给事中李漱芳站了出来,上了一道见解深刻的奏折,他说奸民之所以滋事,主要是由年成歉收和地方官隐瞒灾情引起的,这些“奸民”主要是还是一些填不饱肚子的饥民。李漱芳还说,山东的很多饥民往京畿之地流徙时,路过卢沟桥,官兵居然派兵拦截,不准他们北上,目的就是怕皇上知道灾情。

在奏折中,李漱芳也承认,其中确实有一些奸民,譬如像王伦这样的,但大多数都是平常老百姓。李漱芳是希望官兵在镇压时把握好一个度,不光是镇压,也要安抚饥民,改良吏治。

李漱芳的建议应该说是很好的,但是敏感的乾隆认为李漱芳是在为刁民说话,纯属沽名钓誉。乾隆甚至否认山东遭灾,乾隆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山东受灾,地方官早告诉我了,既然没告诉我,就说明没什么灾情了。话虽如此,乾隆还是派大学士舒赫德去山东实地查访。

舒赫德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到山东指挥剿匪,舒赫德来到德州后,了解到惟一和尉格图肯临阵脱逃之事,上奏给乾隆。乾隆指示,立即将这两人在军前斩首。舒赫德还密奏徐绩被围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乾隆说徐绩的事以后再处理。

舒赫德毕竟精干,他率领三路大军围攻义军。义军在城外阻击,终因寡不敌众退回城里,随即展开了巷战。巷战非常惨烈血腥,义军势单力孤,终究不是官兵的对手。有两千多义军在巷战中战死,官兵们后来得知王伦在一栋楼上,将楼团团围住。见此情景,王伦的副帅王经隆劝王伦投降,王伦说:“我宁愿烧死在楼上,也不投降。”

最后,王伦点火,烧死在楼上,有人看到他头发和胡子烧焦了,仍然站在楼上,目光淡定。这人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不是生活在专制时代,应该能做成一番大事。

正如王伦所预言,有一场大劫,但这个大劫不是什么天变,而是官府带来的血光之灾,大量的人被屠杀,无数的人流离失所。

事情平息之后,乾隆觉得是时候处理“不知顺逆大义”的李漱芳了。舒赫德在山东实地查访后,证实了李漱芳所说,山东地区确实歉收,地方官一味隐瞒灾情。乾隆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让舒赫德再查。舒赫德洞悉圣意,再次查访后上奏说:“山东地区并无灾情,也没有加征一说,这次民变完全是因为王伦等邪教徒图谋不轨。”

接下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李漱芳了,乾隆批评李漱芳沽名钓誉,为乱民造反提供借口,简直是蛇蝎心肠。接着乾隆自比明君,说自己从来不愿以言论治人罪,只不过李漱芳见识平庸、心术不正,降为礼部主事。四年后,礼部员外郎空缺,吏部尚书永贵建议李漱芳补缺。乾隆又骂永贵沽名,罢免了永贵吏部尚书的职位。

李漱芳从底层动乱中认识到盛世帝国潜藏的衰败因素,及时提醒乾隆关注民生,进行吏治改良。应该说是极有远见的,也是为帝国的长治久安着想,但他意识不到这点,只关注表面的“立场”和眼前的利益。

无论如何,清朝的衰落正是从乾隆开始,而苦果将由乾隆的子孙们来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