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个性的皇帝

康熙与乾隆的见面充满了巧合因素。若不是那年圆明园的牡丹花开得特别鲜艳,若不是雍正有心提出请父亲来赏牡丹,这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祖孙情

有一种传说,康熙之所以在临终前传位给雍正是为了雍正将来把皇位传给弘历。这种说法并非来自于野史趣闻,而是来自于乾隆自己的说法,裕陵前有一块《神功圣德碑》,那上面记载了乾隆一生的功绩,其中就讲到了这件事,说乾隆十二岁的时候,跟康熙在牡丹台宴饮,康熙说这个孙子的福气超过自己,决定将来把皇位传位于这个孙子。

这个说法造成了一个什么结果呢?雍正只是一个过渡,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怪不得历史学家在书写康乾盛世的时候,也直接忽略雍正。这个说法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我们无从考证,但康熙和乾隆的祖孙之情确实为后人称道。

要知道,康熙光儿子就一大堆,孙子那更不用说了,很多孙子康熙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乾隆是如何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呢?

乾隆在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出生,在他身上有81.25%的满族血统、6.25%的蒙古族血统和12.5%的汉族血统。

虽然这祖孙俩关系不错,但他们真正见面的时间还是很晚的,在康熙六十一年,也就是康熙生命中最后一年,康熙与乾隆第一次见面,地点在圆明园,也就是雍正住的地方。当时乾隆是十二岁,第一次见到自己至高无上的祖父。

康熙与乾隆的见面充满了巧合因素。若不是那年圆明园的牡丹花开得特别鲜艳,若不是雍正有心提出请父亲来赏牡丹,这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晚年的康熙为储位的事情伤透了脑筋,在储位事情上,只有雍正表现得那么淡然,如今雍正提出赏花,正好可以让老皇帝解解闷。

这一天是三月十二日,康熙驾临牡丹台,一边赏着牡丹花,一边喝着美酒,吹着春风,烦恼不知不觉就消逝了。

就在这时,雍正提出让皇帝见见自己两个儿子,雍正说:“这俩孩子长到现在,还没见过祖父的圣颜呢!”

康熙顿时露出慈祥的皱纹,说道:“好啊,朕也想见见两个皇孙,听说他们的书读得相当好,你把他们叫过来看看吧!”

一般历史学家认为,雍正让康熙见弘历,其实是一种策略。这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康熙若很欣赏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登位确实有帮助,这可能是历史学家有此猜测的原因。

康熙的孙子接近一百个,弘历能够见到康熙,的确是一种幸运。历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因为这一见而有了联系,有了纽带。

见到两个孩子时,康熙顿时放下手中的酒杯。这位阅尽沧桑的老皇帝的眼光立刻锁定在弘历的身上,弟弟弘昼没有给康熙留下什么印象。康熙的目光落在弘历身上,弘历身材比较长,容貌也很清秀,两只乌黑的眼睛充满了灵气。在行礼的时候,弘历显得大方得体,没有小孩子常有的紧张,弟弟弘昼则显得紧张局促。

康熙阅人无数,一眼就认定弘历这孩子与众不同。康熙慈爱地让弘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跟弘历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读书上来,弘历回答得得体大方,康熙听了,圣心大悦。

康熙认定弘历是自己孙子中最出色的,皇帝的喜爱是巨大的政治资本。回到畅春园后,康熙心里还是放不下弘历,又让人去询问雍正关于弘历的种种琐事,雍正心里极为高兴,这意味着他的政治投资收到了极大的效果。论起心术之高明,雍正似乎还在康熙之上。

没过几天,康熙又让雍正把弘历的八字送过去。古人比较相信生辰八字,认为人一生的吉凶祸福都藏在生辰八字里,康熙此举似乎是想看看弘历八字中有没有“大福”,所谓大福恐怕就是当皇帝。这对雍正一家来说,是非常好的迹象。

几天后,康熙再次驾临圆明园,这一次是康熙主动来的。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把弘历带到宫中,自己亲自抚养。

经过大师们的研究,弘历的八字终于出来了,看到这个结果,康熙非常惊喜,弘历的福气真的可以超过自己。“乾隆八字”至今还藏在故宫博物院中,上面有相士的批语。乾隆的八字是:辛卯丁酉庚午丙子。批语是:此命富贵天然,这是不用说。占得性情异常,聪明秀气出众,为人仁孝,学必文武精微。幼岁总见浮灾,并不妨碍。运脚十六岁为之得运,该当身健,诸事遂心,志向更佳。命中看得妻星最贤最能,子息极多,寿元高厚。柱中四正成格祯祥。

乾隆的八字出奇的好,这可能是康熙打算把他带到宫中恩养的原因。在此之前,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只有太子的长子。

康熙厚待弘历,最大的受惠者是雍正。康熙即使再喜欢弘历,也不可能像朱元璋那样直接越过儿子传位给孙子。雍正把弘历介绍给康熙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当然在此之前,雍正并不知道康熙会青睐弘历,但这是他试探老皇帝的一个机会,如果老皇帝把自己列入候选人的行列,肯定会关心自己的儿子。事实应该也出乎雍正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康熙会如此喜欢弘历这孩子,陡然之间,雍正的政治资本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四月,康熙出塞外巡视,带上了弘历。祖孙二人形影不离,在这接近五个月的时间里,他天天跟祖父待在一起。时值夏季,避暑山庄的风景非常不错。在山庄南部,有一个湖,湖边有一个宫殿,康熙亲自为这个宫殿题名“万壑松风”。康熙在这里处理政务,弘历也陪着他,练习书法。

一天,弘历正在鉴始斋里读书,忽然听到祖父喊他,弘历跑到门口一看,只见祖父正站在湖中的一个龙舟上。弘历急忙跑过来,康熙看了,生怕他跌倒,大声喊道:“慢点儿,慢点儿。”当弘历跑到湖边时,康熙的龙舟也抵达湖边,弘历跳上船,康熙一把揽他入怀,说道:“慢点,有点闪失那还了得。”康熙的爱孙之情真挚可感,多年后弘历还牢记在心,六十年后弘历在诗中还提到此事。

承德避暑山庄分布着大量的湖泊,夏天的时候,一眼望去,荷花蔽天。某天,康熙和弘历在这里赏莲花。来到湖边的“观莲所”时,康熙指着窗外的荷花问:“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吗?”弘历一听,立刻背出《爱莲说》。不仅背出来,弘历还讲解其中的意思。康熙听了,很是欣慰,连连称赞。

康熙对弘历的考验不光是文化方面,骑射也是少不了的。八月初,康熙带着弘历到木兰围场狩猎。秋风飒爽,弘历豪情万丈,跟着康熙围住了一头大熊。康熙用火枪击中一头大熊,大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康熙为了给这孩子一个荣誉,特命弘历前去射死那头熊。弘历犹豫着,迟迟没有上前,康熙一看,觉得不对,平常挺欣赏这孩子的,怎么这会儿他这么胆小。康熙大声说:“弘历,犹豫什么,还不快点上去!”

弘历只好带着几个侍卫策马过去,当弘历靠近大熊的时候,大熊突然翻身跳起,扑向弘历。所有人都惊呆了,情急之下,康熙朝大熊连开几枪,终于打死了大熊。这事让康熙非常后怕,同时又觉得弘历逃过这一劫,命很大,他对大家说:“弘历这孩子的命大,如果他听我的话,早点过去,熊起来后马受惊,就要出大事了。这孩子命真大啊!”

当时,弘历的母亲钮祜禄氏正好在避暑山庄的狮子园里,康熙忽然突发奇想,指名要看看钮祜禄氏。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康熙连自己的孙子都没认全,居然产生了看看孙子母亲的想法,说明他在内心深处确实非常重视弘历。他看弘历生母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看看她的面相。

当康熙来到狮子园时,终于看到了钮祜禄氏,康熙自己懂一些相术,身边也有一些相士,看到钮祜禄氏的面相后,康熙啧啧叹道:“果然是有福之人啊!”日后,钮祜禄氏果然成为地位尊崇的太后。

受到皇帝公公的召见,是钮祜禄氏一生中的大事。在此之前,她一直是被人忽视的,钮祜禄氏长相虽然谈不上沉鱼落雁,但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母亲,始终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和平民本色。

康熙屡次说乾隆有福气,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封建迷信,但也可以寻找一些遗传学上的解释。爱新觉罗家族有优良的基因,这从努尔哈赤以来的历代皇帝身上可以看出来。努尔哈赤、皇太极、康熙等人都有极高的智商、强大的自制力和无穷的能量。乾隆继承了这些来自父系的基因,乾隆的母亲又给了他什么呢?首先是健康强健的身体,其次是稳重淡定的性格。皇宫中的女人由于缺乏身体锻炼,体质并不好,但钮祜禄氏是一个例外。乾隆当皇帝后,钮祜禄氏跟着他游山玩水,爬山下乡,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能有这样的体魄和心态确实是非常罕见的。

在身体素质上,乾隆明显超过父亲雍正,这跟母亲的优良基因是分不开的。

不走父亲的路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大帝驾崩,弘历的父亲雍正继位。

雍正元年,举行祈谷大典。回来后,他特地召弘历来养心殿,赐一块肉给弘历吃。除此之外,雍正没有说任何话。弘历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吃掉这块肉。这虽然只是一块肉,却有很大的象征意义。本来雍正对儿子们是一视同仁的,这次大典后单召弘历,想必有另一层意思。聪明的弘历知道,父亲有意将自己立为储君。

但这件事是不能说出来的,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鉴于康熙朝因储君的事情弄得朝纲混乱,皇帝和大臣们都束手无策,雍正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雍正不想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本朝,但是如果自己立太子的话,还是会发生兄弟相残互相攻讦的事,如何解决这个矛盾,既立储君,又让皇子们相安无事?

经过八个多月的思考,雍正终于解开了这个死结。他发明了秘密建储的制度,这项发明在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

想出这个法子后,雍正在乾清宫召集满朝文武,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从今以后,立储之事不公开。朕将未来的储君写在匣子里,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匣子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另外留一份朕亲笔书写的圣旨,藏在圆明园中。将来只需把两处密诏一对,就可以确定新君是谁。”

雍正规定,密匣子只能等自己死后才能拆开,拆开密匣子后,需要去圆明园找到雍正亲笔书写的诏书,对过以后确定无误,皇位基本就决定了。这项制度既解决了储位空悬的问题,又解决了储君与皇帝争权和兄弟不睦的问题。这项决定还可以避免大臣们投资太子党,形成结党营私的局面,对皇权形成干扰。

三个月后,康熙的周年忌辰到了,雍正特命年仅十三岁的弘历前去祭奠景陵。第二年的这天,雍正还是让弘历去祭奠景陵。这些做法耐人寻味,无疑是告诉世人弘历就是未来的皇帝。

公元1735年八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雍正十三年,史上最勤政的皇帝驾崩,雍正死亡非常突然,从生病到死亡才一天的时间。由于雍正生前建立了秘密建储制度,他死后,权力过渡很平稳。临死前,雍正召亲信大臣张廷玉和鄂尔泰,并告诉他们藏在圆明园的密诏在什么地方。总管太监从圆明园中找出诏书,跟乾清宫大匾后面的密匣中诏书一对,传位给弘历。

政权过渡非常平稳,第二天弘历就颁布了三道谕旨,行使帝王权力。随后,弘历将父亲生前宠信的道士张太虚和王定乾等人赶出宫。此举大概说明了弘历意识到丹药对雍正身体的侵害。

当上皇帝是乾隆一生的重要转折点,兴奋之后不免有一些遗憾和怀旧,乾隆是有诗人气质的,他写过这样一首小诗:“当年颇有少年心,上马飞驰下马吟。今日殷忧胜潇洒,壮怀减却杳难寻。”

说实话,这首诗写得真的很烂,不过情感倒也真挚,无非是做皇帝很烦恼之类的,还不如当一个平民百姓自由快活呢——这是古今中外很多贵族喜欢发的“富贵牢骚”,真让他们去做平民百姓,打死他们都不干。

顺便说说乾隆跟雍正的关系,虽然是父子俩,但乾隆并不喜欢雍正。在生性洒脱的乾隆看来,这个父亲实在是过于严苛,很难让人亲近。乾隆继位之后,很少提及这位父亲,即使提到了,口气也很平常,没有体现出对亡父的怀念和爱戴之心。倒是对康熙,乾隆经常怀念,康熙是一个慈祥的祖父,乾隆七八十岁还怀念当年康熙抱着他在承德避暑山庄玩的情景。就性格来说,乾隆跟雍正完全相反,跟康熙很接近,两个人都是很有“人情味”的皇帝。而雍正给人的印象是刻薄寡情,所以雍正在世人里的印象并不好。

作为一个皇帝,雍正是挺冤的,他十三年里作出的改革比康熙六十一年还多,为乾隆盛世铺平了道路。在执政的十三年中,雍正几乎是拼命在工作,但拼命工作换来的结果却是大家的反感。雍正的改革对社会触动极大,几乎各个阶层的利益都被他搅动了。雍正总是给人铁面无情的感觉,他很少表现出仁爱的一面,即使有所表现,也显得相当生硬和虚假。这样的皇帝很难受到众人的拥戴和喜欢,所以雍正生前死后都是骂名滚滚。

乾隆就比他的父亲雍正幸运得多,他二十五岁继位,年龄相当合适,而且他接手的摊子是少有地好。康熙和雍正把该做的事情都替他做了,在乾隆期间,国泰民安,人口大量增加。乾隆在位六十多年,吃喝玩乐,最终以八十八岁的高龄去世,将一个开始腐烂的摊子交给嘉庆。

乾隆当上皇帝后,立志做一个明君,跟康熙一样,他主张用仁义治理天下。早在当皇帝之前,乾隆就研究过历代帝王,在这些皇帝中,乾隆真正觉得不错的就是汉文帝和唐太宗。在乾隆看来,汉文帝比唐太宗还差了一截,他以唐太宗为榜样,希望有一天能够跟唐太宗齐名。

对乾隆来说,父亲雍正肯定不是心目中理想的君王,要想成为明君,得改变父亲的治国方略。

这位新继位的皇帝还没意识到他的父亲雍正对于他真正的意义,雍正是一代明君,在他短短的执政岁月里,建立了秘密建储制度,解决了继承人斗争问题;创建密折制度,将大权集于一身,有效地控制了群臣,遏制了贪污腐败;创建军机处,提高政府的办事效率;改革八旗制度,推行摊丁入亩的政策,规定耗羡归公,设立养廉银制度……

可以说,雍正把该做的都做了,为乾隆留下了一个盛世的基础。由于雍正的改革无孔不入,得罪了大多数的人,雍正也因此留下了骂名。连乾隆刚开始也觉得他刻薄寡情,直到自己做了多年的皇帝,他才开始理解父亲。

乾隆即位之后,首先将雍正曾经关押的宗室亲戚们释放,归还爵位。

康熙以宽仁治国,雍正以猛严治国,乾隆也提出了自己的治国方略:以孝治国。

乾隆刻意表现自己仁厚的一面,不仅优待宗室子弟,而且从宽处理雍正朝的积案,对于在年羹尧和隆科多案子中受牵连的人,酌情录用。为了安慰广大士人,乾隆还宣布从今以后,一切文章和考试,大家可以自由发挥,尽情展现自己的才智,不用担心触犯忌讳什么的。乾隆还解释说,如果把恭敬和避讳混为一谈,就是误解了古人的意思,乾隆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虚怀若谷的皇帝。

在处理曾静和张熙投书案时,乾隆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对曾静和张熙,雍正并没有横加杀戮,而是将他们咒骂自己的文章以及自己辩解的文字合编成一部《大义觉迷录》,让他们回家,给乡亲们讲解《大义觉迷录》。此外,雍正还保证说:“我的子孙将来也不能因为你们的诋毁而对你们穷加杀戮。”乾隆即位两个月后,就撕毁了雍正的契约,杀掉这两人。乾隆有自己的理由:“对曾静和张熙的宽大,只能在雍正朝。吕留良诽谤我的祖父,所以我父亲杀了他,曾静和张熙诽谤的是我父亲,我父亲没有杀他们,但对我来说,曾静和张熙诽谤的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必须杀了他们。”

乾隆的意思仿佛是说:“如果他们诋毁的是我,就可以逃脱死罪,不过轮到我儿子时,他们的死期就到了。”这当然只是一种借口,真实的目的还是维护清朝的统治。

乾隆真是一个幸运的皇帝,他接手的是一个股价不断上升的帝国。刚继位不久,他发现国库如此充实,便下达了一个惠民的政令:雍正十二年欠的赋税统统免交。这确实是一个很得人心的措施,减轻了广大人民的负担。

皇帝的“仁”

雍正对兄弟的无情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在历史上,“阿齐那”和“塞思黑”直逼吕后的“人彘”。雍正不仅对兄弟们辣手无情,还将兄弟们的子孙后代永远开除在爱新觉罗家族之外。

乾隆很清楚,父亲的这些措施不论有无必要性,都会引起全社会的反感。古人注重孝悌之情,即便手足相残是一种政治需要,也不能表现得这么出格。即位一个月后,乾隆颁布了一个诏书,在诏书中乾隆说道,允禩和允禟这些人咎由自取,但他们的子孙是无罪的,不应该摒弃在玉牒之外,应当恢复他们的宗室地位。

乾隆给了这些人的子孙丰厚的物资,算是政治上的弥补。乾隆的仁政一时之间让大家感受到完全不同的风气,从前雍正朝严酷的气氛顿时得到消融。

对于皇家的代理人官僚集团,乾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们严密监控。在古代政治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实在是家常便饭,但乾隆没有这么做。他没有罢黜过去的那些老臣,也没有蓄意提拔一些新人来打压老臣。对雍正朝的重臣鄂尔泰和张廷玉这些人,乾隆非常尊敬,尊称他们为“先生”,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

在即位之初,乾隆处处以唐太宗为榜样,他认为得人心远比控制人重要,也更有效果。对那些在雍正朝触犯法律的人,比如著名将军傅尔丹和岳钟琪在雍正朝因贻误军机获罪,两人已被判死刑,乾隆无罪释放了他们。像查嗣庭和汪景祺这样的文字狱重犯,已经被处决,乾隆允许他们流放的家属回祖籍。至于那些被雍正抄家的官员,乾隆一概停止查抄,抄家之风点到为止,没有补足的亏空不用再补了。

不到三个月,两千多个官员就从乾隆的仁政中得到好处。这些官员们在雍正的时候整日提心吊胆,随时担心项上脑袋。乾隆一下子就笼络住官僚集团,就这个意义来说,康熙当初说他有英雄气概是不错的。

乾隆被誉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孝子皇帝,刚当皇帝后,虽然政务繁忙,他也没有因此让孝道有丝毫亏损。隔三岔五给母亲问安侍膳,对母亲的生活关怀备至。

大家知道,乾隆是一个相当奢侈的皇帝,但是刚登基的时候,乾隆却非常节俭,连过年过节大臣们给自己进献礼物他都不接受。但是对于母亲的生日,他却办得非常铺张。

无论是仁君和暴君,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是皇帝。皇帝身上都有共同的东西,那就是对皇权的绝对把握,绝不允许别人分享这“神圣”的权力。即便是对自己的母亲,在权力这块,乾隆也是敏感的。

即位三天后,乾隆就召集太监和宫女,叮嘱他们:“国家政事,关系重大,你们绝不可以在太后面前讨论政事,让太后心烦。太后仁爱,生我养我,有什么事,母子之间自然会相互交流。宫廷之中,绝不可以随意风传市井之言,如果有什么传言,先跟我说。如果符合太后的心意,我自然会告诉太后。以后,如果你们随意在太后面前散布流言,必治以重罪。”

乾隆的意思很明白,防止太后干政。

有一天,乾隆和母亲聊天,母亲说顺天府东面有一座破庙年久失修,快要倒塌,希望乾隆能出点钱修修,事情虽小,也是好事一件。乾隆听了,满面愉悦地答应了下来。太后走后,乾隆马上拉下脸,严厉责备太后身边的太监张保和陈福,骂他们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乾隆告诫他们,以后这种事情,如果不先行陈奏,决不轻饶。

对自己母亲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乾隆斥责张保和陈福,显然是给太后传递信息,我是孝子,也希望你做一个慈母,不要随意干政。太后也是一个明白人,从此不再管其他事,安享晚年。乾隆这是防患于未然,熟读史书,他深知太后干政和外戚专权的坏处。

对自己的兄弟们,乾隆也不放心。登位不久,乾隆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将皇族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乾隆的两个弟弟分别是弘昼和弘瞻,乾隆跟弘昼的关系更亲,两人从小一起生活,一起读书。十二岁的时候,乾隆被康熙带到宫中,时常想念这个弟弟。

乾隆当上皇帝后,兄弟的关系反而疏远了不少。乾隆一方面想做一个好哥哥,另一方面也提防弟弟觊觎皇位。在生活上,乾隆对两个弟弟极尽照顾,赏赐丰厚,还经常和他们一起饮酒赋诗,但乾隆经常旁敲侧击:“只要做到不干政,就能保全富贵和名誉。”

有一次,乾隆让弘昼给八旗子弟做监考,考试开始后,乾隆仍然待在考场。弘昼对他说:“你回宫吃饭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乾隆虽然点头,仍然坐着不动,想多观察一会儿,怕这些八旗子弟作弊。

弘昼看自己的话没起作用,心中恼恨,说道:“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你不会认为我会被他们收买了吧?”

乾隆听了,脸色顿时阴沉,但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皇帝,没有争执,甩袖而去。

乾隆走后,弘昼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心中后怕。第二天,他找到乾隆,当面认错。乾隆淡淡地说:“你也知道错了。昨天,如果我跟你争执,双方吵了起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只怕你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是问题。你说话虽然难听,但我清楚你心肠是好的,所以原谅了你,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记住,虽然你地位尊崇,但做事也一定要谨慎。”

乾隆说完,弘昼背上凉汗直流。

还有一次,弘昼给太后跪安后,坐到了太后宝座旁边的一个藤椅上,没想到犯了大错,因为这个藤椅平常是乾隆坐的。乾隆指责他不懂礼节,在太后面前跪坐无状,就因为这事,弘昼被罚俸三年。

生长在皇家是没有自由的,弘昼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许是经过这些挫折后,弘昼性情逐渐改变,他知道政治是碰不得的,那东西不属于自己。身为皇帝的弟弟,地位何等的尊崇,在物质方面,弘昼要什么有什么。正如马斯洛所说,除了物质需求外,人还有自我价值实现的愿望。

弘昼被乾隆剥夺了“干政”的自由后,整日无所事事,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还不如一个朝臣有成就感。长期下去,弘昼产生了变态心理,居然在王府中玩起了扮死人游戏,他经常躺在棺材里,让下人为自己哭丧。“活死人”反映了他真实的心理,他欣赏别人为自己哭丧的样子,与其说是一种恶作剧,不如说是以一种反讽的眼光看自己,内心的孤独乾隆恐怕很难知道。

弘历能行

彪悍皇帝雍正去世了,在去世之前他最担心的问题是:弘历这小子能行吗?

我们不要责怪雍正,能人都这样,因为自己太厉害,所以对别人都不怎么放心。雍正去世前的心情跟一代雄主唐太宗的心境非常相似。

贞观二十三年四月,唐太宗病危,紧急召集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元老进宫,对他们说:“太子仁懦,这个大家都晓得,我怕一口气喘不过来,将来这孩子被人欺负,你们替我好好照顾他……”

知子莫若父,李世民太了解李治了,幸好他自信自己对老臣们不错,他们应该不至于欺负自己的儿子。但作为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把江山社稷交给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就是至死也不能完全放心。

雍正也是这样的,在他生前就经常批评乾隆过于仁宽。乾隆即位之后,就着手改变父亲的治国方针,将刚猛调整为刚柔并济,充分说明雍正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幸运的是,仁慈只是乾隆的表面,或者说一面,在乾隆骨子里深深藏着凶狠残忍的一面。

当乾隆的兽性被激发起来时,这条龙并不比雍正更温柔,是的,雍正,你真的没必要担心,安息吧!

在没有法治的年代,拨乱反正几乎是那些深受不白之冤的人唯一的出路。

第一个吸引乾隆注意力的人是杨名时,杨名时在当时名气颇大,不仅官声清廉,也是个理学内行。大家知道,乾隆很钦佩那些有学问品格又高的人,像杨名时这样在雍正朝承受不白之冤的人,他是不会错过的。

在乾隆召回杨名时之前,杨名时以戴罪之身在昆明待了七年,当乾隆发出一道上谕:“杨名时为人诚朴,品行端方,皇父在京时原欲召令来京,未曾降旨。”对政治敏感的人立即意识到,政治的风向标正在发生变化,新的政治风气即将到来。

那么,杨名时究竟是怎么得罪了猛龙雍正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必须提到雍正朝的名臣李卫。在大家印象中,李卫是个勇敢任事的好官,敢做敢当,不畏权贵。这些看法都对,但不是李卫的全部。李卫也是人,也有阴暗的一面。全祖望、卢文昭、彭绍升这些人说杨名时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李卫在背后说他坏话,在雍正朝的密折中确实可以发现李卫中伤杨名时的奏折。李卫用了诸如“徇私”“欺罔”这些词语,并没有罗列杨名时不法的证据,这就给人党同伐异的感觉。

杨名时被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跟雍正唱对台戏,雍正打算一展身手,挽救数千年的吏治颓风,杨名时却不买账,经常批评时政。

雍正四年七月,也就是李卫打小报告后的两个月,雍正降了一道谕旨,指责以杨名时为首的五位督抚虽然名声不错操守还行,但是做事八面玲珑,四面讨好,总想做“好好先生”。雍正号召这些人向勇于任事、雷厉风行的田文镜和李卫等人学习。杨名时如果能认识到“错误”,“虚心”向田文镜、李卫等人学习,可能后来就不会挨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心气甚高的杨名时做不到,他公开对上谕进行反驳,还含沙射影地讽刺田文镜、李卫这些人。可想而知,雍正有多愤怒,他痛斥杨名时死不悔改还嘴硬。雍正从杨名时的反驳中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满,从此以后对杨名时的印象跌到谷底。雍正五年,他对鄂尔泰说:“杨名时这个人太可恶了,朕五年来对他以诚相待,没想到他狼子野心还不改,丝毫没有一颗感恩的心。朕整治科甲积弊的时候,杨名时挺身而出,居然充当反对派领袖的角色,一字一言含讥带讽。”

雍正对杨名时恨得咬牙切齿之时,痛骂道:“杨名时这种人不过是假道学,实系真光棍(跟今天的意思不同,光棍意指无学问无品德),简直是个名教罪人,国家害虫。如果不灭了他嚣张气焰,科甲的积弊就没法改了。”

在这个关系前途性命的时刻,杨名时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小心把前任总督高其倬密折奏请的内容写进题本里,李卫也犯过这种错误,不过雍正认为他本性粗心。杨名时这么做,雍正认为他是故意的,不尊重自己,立即下旨说杨名时对密折制度不满,故意泄露密折内容,这样的人实在是怙恶不悛,罪该万死。

后来,雍正派人去云南调查杨名时,名为调查,实为罗织罪名。杨名时也识时务,干脆什么都认了,唯独不认“巧诈居心”,这是杨名时的基本信念,诚实是他作为一个理学家的信仰。由于杨名时对这条罪状不接受,刑部便奏请将杨名时“斩监候”,雍正当然不会蠢到把他斩首,只好退让,他不认就算了,反正其他罪名也很多。

由于杨名时实属正义凛然的官员,在正义面前,权力的黑手有时也不得不退让。但雍正绝对不甘心退得狼狈,最后演变成胶着状态,让杨名时一直以戴罪之身待在云南。

公道自在人心,杨名时的案子无疑是个冤案,许多人为他打抱不平。即使处于政治高压之下,人们不敢公开说出来,但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乾隆在宫中念书时,曾经问恩师蔡世远,杨名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蔡世远直截了当地说:“这时代心里还存有尧舜君民之道的人,只有杨名时一个人而已。”

蔡世远是对乾隆影响非常大的一个老师。乾隆曾回顾对自己最有影响的三个老师,第一个是奠定自己基础知识的福隆翰老师,另一个是引导他领悟儒学真谛的朱轼老师,还有就是让他精通理学学以致用的蔡世远老师。

乾隆即位之后,立即为杨名时平反,随后,谢济世、李绂、蔡珽等人的冤案也纷纷得以昭雪。

谢济世是个御史,他获罪是因为参奏宠臣田文镜,御史的本职工作就是弹劾人,本来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幸的是,谢济世弹劾的内容跟李绂参奏的内容很相似,以至于雍正认为他们是有预谋有组织地攻击田文镜。那么,蔡珽又是怎么卷进来的呢?蔡珽是李绂的推荐人,雍正有理由怀疑蔡珽是谢济世和李绂的幕后主使。

雍正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自负的人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不相信自己是错的,认为自己的判断力是准确的。雍正也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便开始着手整谢济世、李绂、蔡珽等人,刑部通常都不是按法律办事,主要是按皇帝的意志办事。跟往常一样,刑部拟定对这几人斩立决,然后雍正照例没有批准,显示特别宽仁。

雍正甚至还解释为什么不杀他们,他说这件事背后必定有大奸大恶之人在指使,这个人的目的就是逼自己杀掉言官,然后落下千古骂名,雍正说:“我不上当。”最后,雍正将谢济世充军。既然雍正说有大奸大恶之人,那为什么不追查这个人呢?雍正的理由是,追究起来估计会株连一大片,所以见好就收。这个谎言技术水平太低了,所以官员姚三辰听到这个辩解时,露出不以为然的讥诮神色。不幸恰好被雍正看见了,雍正一怒之下将他革职,并说姚三辰和查嗣庭、汪景祺是一丘之貉。雍正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浙江人,都心怀鬼胎。

对李绂的处理则完全不同,雍正亲自在朝堂上审讯李绂,雍正喜欢吓唬人,声色俱厉地质问李绂,李绂却面不改色,相当淡定地说:“臣罪当诛,希望皇上早点正法,以警戒那些不忠的臣子。”听审的大臣们吓得面如土色,李绂却镇定自若,没有半句乞求哀怜的话语。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

刑部拟定了斩决,李绂在狱中却坦然如平常,在监狱里照旧每天读书,吃饱喝足,晚上睡觉也香甜。看守们看到这一幕,都说李绂是个“铁汉子”。最后,雍正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赦免他的死罪,为了表示惩罚,让他去修《八旗通志》,等于是解除他的权力。

刑部给蔡珽定了十八条罪,拟定为死刑,雍正改为监禁待决。这一监禁就监禁到乾隆年间,这样的日子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每年处决犯人的时候,都会把蔡珽也拉出去陪斩,蔡珽眼睁睁地看着犯人人头落地,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这种恐惧的目的就是从精神上折磨人。

乾隆上台后,杨名时、谢济世、李绂都得到提拔,只有蔡珽无罪释放,成为闲散游民,出来八年后,蔡珽郁闷而死。对蔡珽来说,出监狱不过是走进另一个更大的监狱而已。乾隆为何对蔡珽区别对待呢?蔡珽确实有贪污之实,这可能是乾隆没有起用他的真正原因。

新瓶旧酒

乾隆的“新政”让杨名时、谢济世和李绂等人深受鼓舞,谢济世接到进京的消息后,心情非常激动,泛起阵阵涟漪,这涟漪的名字叫“皇恩浩荡”。

谢济世激动之下,竟然起草了一份奏折,让乾隆取消密折制度。谢济世说现在天下大治,密折制度很容易制造阴郁气氛,让小人谗害君子,被穿小鞋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告自己,没法申辩,长此以往,很容易造成大臣互相猜忌,君臣互不信任的悲剧。谢济世让乾隆效仿唐太宗,从谏如流。

用乾隆的偶像来打动乾隆,谢济世的建议应该说是很有杀伤力的。乾隆有没有接受呢?

刚继位的乾隆毕竟年轻,对谢济世大加夸奖,谢济世深受鼓舞,高兴得不行。回京的路上,谢济世的心情非常舒畅。让谢济世更兴奋的是乾隆对雍正的三大模范督抚的评价,乾隆很快就对田文镜定论,说这个人苛刻搜刮、匿灾不报,让河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乾隆还说,雍正朝三大名臣中,田文镜不如李卫,李卫又不如鄂尔泰。

那些在雍正朝被打压的人,听到新皇帝如此表态,哪个不心存感激。乾隆是冒着被人指责为不孝的罪名为他们翻案。

官场中也有一些眼光深刻的人,河南总督王士俊就是这样的人,对乾隆新政,他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的姿态。蜷伏一段时间后,他就嗅出乾隆新政面临的困境,乾隆改革的幅度过大,造成了政治上的不稳定,乾隆为了维护政权的稳定必须回到雍正政策上,必须延续雍正的政策,保持政权的连续性。

果然,在乾隆元年上半年,乾隆忽然抛出一句“矫枉不可过正”的话,乾隆还说治国要遵循中庸之道,宽严相济,两者不可偏废。

王士俊自以为嗅到了新的政治气息,自作聪明地给乾隆写了一个奏章,大意是:“雍正朝政策虽然过于严苛,但根本原因在于大臣们不奉公守法,错不在先帝。现在有一些新进之辈,动不动就指责先帝的政策,这些逢迎谄媚之辈甚至说‘只要将世宗时事情翻案,就是好的条陈’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王士俊发这个奏章原本是为了政治投机,他自以为比别人提前嗅到了政治新动向,但他没想到这一节:就算你看到了潮流,也不该由你来引领这个潮流。

乾隆接到奏章后,非常愤怒,王士俊这是在否定自己的新政。还有多少个潜伏的王士俊呢?万一这些人集体发难,自己的政策就面临危险了。

乾隆将王士俊的奏章分发给大臣们看,让他们谈谈看法。但是,大臣们集体选择了沉默。为何?

大家都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没人能准确地预知乾隆对此事的态度。乾隆看大臣们不发话,只好自己表态,痛斥王士俊,说此人居心叵测,借口直言,实则是想搞政治投机。

乾隆表态后,朝臣马上活跃了起来。第二天,御史舒赫德就参奏王士俊。巡抚傅德也参王士俊,说他丧心病狂。王士俊因此而被刑部关押,拟定斩立决,乾隆改为斩监候,第二年法外施恩,将王士俊削职为民。

这次风波虽然平定了,但乾隆的思想却陷入了激烈的斗争中,他不仅反思皇考的政策,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新政。宽政有宽政的好处,也有弊端,严政有严政的好处,也有弊端。宽政的弊端在康熙朝就表现出来了,严政的弊端在雍正朝也很明显。想来想去,乾隆觉得只有宽严相济这一条路可以走。

乾隆元年初一,七十六岁的杨名时病逝,乾隆赞扬他“学问纯正,品行端方”,追加太子太傅头衔,谥号“文定”。

杨名时去世后,政治气氛已开始发生显著的变化。乾隆第一次让李绂尝到了苦味是因为保举进士之事,李绂这个人特别爱才,推举人才这事让他很兴奋,结果李绂推荐了一大堆,还让同僚跟着自己一起保举。

不知为何,乾隆对此很不高兴,觉得李绂这个人爱慕虚名,指责了他几句。李绂随后回奏说:“老臣多言滋事,今天蒙圣上教诲,以后一定永远不再妄言。”乾隆回答说:“你这不是妄言,而是妄举。朕即位以来,从来没有因为哪个臣子‘妄言’而加以处分,你这么说是企图避重就轻,降二级以示警戒。”

乾隆八年,李绂请求告老还乡,乾隆问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上奏的?”李绂说:“慎终如始。”七年后,李绂在家乡临川逝世,乾隆对此非常冷淡,连个谥号都懒得给他。

接着来说说谢济世,他的命运也不比李绂好。有一段时间,谢济世负责重新编纂《大学注》《中庸疏》等书,删去了曾经被雍正指为“怨诽”的文字,并说自己是遵古本,不遵程朱。结果,乾隆大怒,让他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骂他跟程朱有云泥之别。

乾隆二年,谢济世上书建议乾隆“去邪勿疑”“出令勿贰”,乾隆听了,逆耳得很,指责他废话一大篇。谢济世没想到,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明君变得越来越专断独裁了,这对一个御史来说真是一场悲剧。

乾隆二年,劝谏的人越来越少了,谢济世压抑得厉害,居然斗胆劝谏,还说正因为半年以来没人进言,自己不能跟着别人一样沉默。不用说,谢济世又触了逆鳞,乾隆痛骂他上奏的言论怪诞支离,分明是想通过攻击君主博取名声,居心阴险简直是国家的害虫。

谢济世快崩溃了,在崩溃之前他作出了一个明智的抉择,请求乾隆允许自己回家照顾老母。乾隆心想,苍蝇走了也好,至少可以清净许多。乾隆让他担任湖南粮储道,换句话说,就近照顾老母,不断你的工作,继续拿薪水。

尽管远离了京城,谢济世还是没有远离麻烦,湖南巡抚蒋溥跟谢济世有私怨,向乾隆告发谢济世在湖南私自刊印自己注的《大学注》和《中庸疏》。乾隆以诋毁程朱的罪名,要对谢济世进行惩罚,不过好名的乾隆又说自己从来不以文字罪人,只要谢济世把书烧毁就行。

谢济世死于乾隆二十年,在死之前乾隆准备整他,幸好那时谢济世已经垂垂老矣,还没逮捕,就已经撒手人寰。

谢济世死后十三年,风波还没有消停,受齐周华“逆书案”的牵连,在谢济世的儿子谢梦熊家中抄出《梅庄杂著》。乾隆看过该书后说:“如果谢济世还活着,朕一定将他明正典刑。”

这就是御史谢济世寄予厚望的明君乾隆。明君如同明星,只是一种光环,谢济世也许永远都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