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人们会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公开地评判他人的行为:有时候他们用全世界通用的单一的是非观念来评判,有时候却在只属于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时期的特有的观念的帮助下来进行评判。通常这两种规则都是不相同的,有时候还互相冲突,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完全相容或者相互抵消。[3]
荣誉,在它最辉煌的时代,比信仰更能左右人的意志,甚至在当人在毫不犹豫和毫无怨言地服从信仰的时候,他也能在朦胧而有力的直觉中感受到,有一种更古老、更神圣的规则存在,但他们在没有停下来了解这种规则的时候,他们有时并没有遵循它。有些做法会被判定既是合理的,但同时又是有辱名誉的,比如拒绝决斗就是这类行为里的一件。
我认为你也可以用某个个人或者某个国家的反复无常来解释这类现象,大家至今也是这样做的。
因为人性恒久的普遍需要,道德的律法被制定出来,人们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要是违反了这些律法的话,就会被认定为应该受到责备和羞辱。违反道德的律法被称之为作恶,而服从道德的律法则被称之为行善。[4]
在人类的大团体中,还建立有更多的有局限的小团体,这些小团体被称为民族,并且在民族中,还有另外的被称为等级或者阶级的更小团体。
每一个这样的小团体,就像处于人类这种物种中的特殊种群一样,尽管它们与人类这个大团体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它们却与之分别开来,并且有自己的需求。这些特殊的需求在某些国家以某种方法改变了人们观察人类行为的方式,还有给予相应评价界定的标准。[5]
人类普遍和永恒的利益就在于人们不会自相残杀,但是不排除有这样特殊情况,那就是一个种族或者一个阶级的人在某个特定的时期,在一些特例下,会宽恕杀戮的罪名,甚至以之为荣。[6]
荣誉就是这样一个在特殊情况下才会生效的特殊规则,是一个民族或者阶级用来责备或褒奖的标准。[7]
人的抽象思想是最为无用的东西,所以我总是尽快务实。下面一个例子将证明我的想法。
我将选取世界上曾出现过的最为古怪的,也是我们最为熟知的荣誉来说明:那就是产生于封建社会的贵族荣誉。我将用我先前所说的来解释这一点,我也将用这一点来解释我之前所说。[8]
我不必在这里研究中世纪的贵族是何时诞生、怎样诞生的,或者它为什么会将自己和社会的其他阶层如此不同地划分开,以及是什么让它获得了权力并巩固了这种权力。我把它当作已经存在的东西,并且试着去理解为什么它会以这样一种特殊的眼光来看待大多数的人类行为。
首先让我感到很吃惊的是,在封建社会中,人的行为并不总是因为它内在的价值而受到褒贬的,而有时候仅仅是以这种行为的发出者或者接受者来评判的,这是与人类的普遍道德良知相矛盾的。因此,一些在大人物看来是有辱声誉的行为在平民们看来却是无关紧要的,而还有些行为,其性质则是因为其受者是否是属于贵族阶级而改变的。
当这种区别对待产生的时候,贵族阶级便在整个人类中形成了一种区别于其他团体,其高度是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为了保持在这个特殊的,能给自己带来权力的地位,它不仅需要一些政治特权,还需要以它自己来制定一些它所专有的善恶标准。
这些善恶评判的标准就是看行为的施者是贵族阶级还是平民阶级。当一些行为施加到农奴身上时,就是无所谓的,而施加在贵族身上,则是有罪的,并且经常是被随意惩治。但是一个人的这种荣辱取决于他自身的地位,是由贵族社会的组成所造成的结果。这种现象实际上在曾有过贵族制度的国家中都曾出现过。只要有一点点贵族制度的残余,这种奇怪的现象就还会存在:一个美国人不会因引诱一个有色人种姑娘而受到名誉上的损害,而娶她为妻则会使他颜面扫地。[9]
在某些情况下,封建荣誉崇尚复仇而贬低饶恕,而在其他方面,它专横地要求人们控制自己,强调忘我。它不制定人性和和善的法律,但它颂扬慷慨。相比于乐善好施,它更看重宽容。它允许人们靠赌博,靠战争来发财,而不是靠劳作,它宁愿人们冒大不韪也不愿人们追逐蝇头小利。它讨厌贪婪,更讨厌贪得无厌,它崇尚武力,而鄙视狡诈和不忠。
这种奇特的观念并不单单是因为它们的构想者们突发奇想而产生的。
一个成功地将自己置于了所有其他阶级之上,并领导它们的阶级,一个需要时常做出努力保持这种超然地位的阶级,必然非常敬重这种堂皇而卓越的德行,并且这种德行是很容易将权力的自豪感和对权力的喜好结合起来的。这样的阶级为了将这种德行展现在其他阶级面前,是不怕违背天生的良知的。你甚至能想象到它将大奸大恶的地位置于温和谦逊的美德之上的情形。这样的阶级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就会强行做出这样的事情。
中世纪的贵族们在众多德行中认为军事魄力才是第一位的。
这也是由于社会的特殊性所产生的特殊观念。
封建贵族生于战争,也成于战争。他们靠武器获得权力,并靠武器保持权力。所以对它来说军事魄力才是最为必要的,贵族们颂扬武力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因此只要是表面上能显示出军事魄力的行为,哪怕是要牺牲理性和人性为代价的,贵族们都会赞成,有时甚至主动要求。而人们的突发奇想则仅仅是表现在细节上。
一个人如果挨了一耳光,那他会视之为奇耻大辱,并在决斗中杀死这样一个轻轻打了他一下的人,这是出于主观。如果一个贵族被打了以后忍气吞声,没有反击,那他就会名誉扫地,这则是出于军事贵族的基本原则和需求。
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说,荣誉具有多变性也是正确的。但是荣誉的多变性往往要受到一些必须的限制。这种被我们的父辈称作荣誉的特殊原则在我看来绝不是主观的定律,所以我可以轻易地将它毫不相关的奇特规定,同封建社会为数不多且始终不变的需要联系起来。
要是我再从封建荣誉的角度来理解其政治的话,那解释它的政治条例也毫无难度了。
中世纪的社会状况和政治制度就是这样,国家权力从来不直接统治人民。在他们眼里,国家权力可以说不存在,每个人只知道自己需要被迫服从的对象。并且通过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来与其他人发生联系。因此在封建社会中,所有的公共秩序都是建立在人们对领主的忠心之上的。这种状况一旦被摧毁,就会立即陷入无政府状态。
再者,对政治首脑的忠心也是贵族成员每天实现自己价值的一种情感,因为他们既是领主也是奴仆,既发号施令,也服从命令。
对领主保持忠诚,在他需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与他同甘共苦,无论他做什么都支持他的事业,这就是封建荣誉在政治方面的首要训诫。舆论对于奴仆背叛的谴责是相当严厉的。对于这种行为人们安了一个非常耻辱的称谓,那就是变节。
相反的,活跃于古代社会的一种热情,在中世纪只能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了。我所说的就是爱国主义精神。[10]爱国主义这个名词在我们的语言里还没有老掉牙。[11]
封建制度将祖国这个概念从人们眼前隐藏了起来,它们将对祖国的热爱变得不那么必要。这使得人们忠于一个人,而忘了国家。因此你见不到封建荣誉会将对祖国忠诚视作严格的法律。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的父辈心里就没有对祖国的热爱,而是说这种爱化作了一种脆弱朦胧的本能,这种本能随着阶级差别的消除和权力的集中而变得越发明了和强大了。
这在欧洲的人民对他们不同的历史事实所做出的截然不同的评判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判定则取决于他们是哪个时代的人。在波旁时代的民众眼里,波旁王朝的宫廷长官是非常可耻的,因为他率领军队攻打他的国王,而在我们眼里,他最为可耻的是他朝自己的祖国开战。我们和我们的祖先都指责他的污点,但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
我选择了封建主义的荣誉澄清我的观点,因为封建主义的荣誉比其他的荣誉更有显著的特征,能更好地证明。我也可以举另外的例子,并且殊途同归。[12]
尽管我们没有我们祖先那么了解罗马人,但是我们知道存在于他们之中的关于荣耀和耻辱的观点,并不仅仅是从普遍的善与恶的观念中来的。他们对人的行为有着不同的评判,这取决于行为的对象是罗马公民还是外邦人,是自由人还是奴隶。他们颂扬一些恶行,也把一些德行捧得比其他都高。
“在那个时代,”普鲁塔克在《科里奥拉努斯传》中说道,“勇猛在罗马比其他所有德行更光荣,更重要。他们用‘virtus’这个特有的表示美德的名词来表示勇猛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使这个普通的名词有了一个特殊的意思。因此在拉丁语中美德就是勇猛的意思。”对于这个为了征服世界而成立的奇特的国度,又有谁不知道它需要的是什么呢?
每个民族都会有这样相似的情形,因为真如我上面所说的,一旦人类聚集在特定的社会里,他们之间立刻就会建立起一种评判荣誉的准则,也就是他们觉得应有的对于应该褒奖或应该指责的事物的总体意见,并且这种特定的规则总是来自整个团体的特殊的习惯和特殊的利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适用于民主制的社会及其他社会。我们将在美国人中找到这样的证明。[13]
你还是可以从美国人的观念中零星地找到一些零散的关于古代欧洲的贵族制度的荣誉观念。这些传统的观点为数不多,根基不稳,也缺乏力量。它就像一种宗教,还存在有几座庙宇,而早已没人信仰。
在这些几乎快被摧毁了的舶来观念中,出现了一些新的观点,这些观点构成了我们今日所称的美国荣誉。
我曾讲述过美国人是怎样不断地被推向商业和工业的。他们的起源,他们的社会状况,他们的政治制度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地盘都使他们无法自持地走向了这个方向。于是形成了他们如今的这样一个唯独的工商业社会,盘踞在一个新兴国家广袤领土的腹地,并且这个新兴国家的主要目的是开疆拓土。这是当今社会美国人能与其他民族区分开来的独有特征。
在这个国家,凡是能承载起社会主体的正常运转和亲近贸易的爱好和平的德行都会相当地受到人们的尊敬,但凡你忽视了这些德行,就会受到公众的鄙视。
同样在这些人中,所有的会制造混乱的德行,哪怕是能带来辉煌成就的,只要是更容易给社会带来麻烦的,就会受到相反的待遇,在公众的思想中处在一个较低的位置。就算你怠慢了这些德行,其他公民也不会减少对你的尊重,反倒是你要是有这些德行,那恐怕就会受到相反的对待了。
美国人对待罪恶也有主观意识的判断。
也有这样的某种爱好,在普遍的理智和全世界的人性良知的眼中是该受指责的,而在美国社会的特殊的暂时需求中,这样的爱好却是被人接受的,有时只是被轻微的指责,有时甚至是被称赞。我将特别以对财富的喜好和与之相关的第二喜好来作为例子说明。为了在他们已经占有的这片广袤的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开垦、收获和对其进行改造,美国人必须需要一种充满能量的激情来作为每天的精神支柱,而这种激情只能是对财富的热爱。所以在美国,对财富的喜爱并不可耻,并且在不超过公共秩序的指定的限制的情况下,它还是光荣的。我们中世纪的祖先称之为奴性的贪婪的行为却被美国人称作是高尚而可敬的抱负。我们的祖先经常都会因为征服的狂热和战士的精神将自己投入各种战斗,而美国人却将它称之为盲目而野蛮的狂怒。
在美国,财富的聚集和消散都是很平常的。整个国家有着无限的可能和无穷无尽的资源。人民有着一切活着的人所拥有的需求和欲望,并且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努力,他的身边都总还有着他力所不能及的东西。所以在这样的人当中,可怕的并不是一些个人的破产和补救,而是全体人民的不活跃和好逸恶劳。工业产业的进取的魄力是它飞速发展的第一要素,它的力量以及它的伟大。工业就像是一场大乐透,一小部分人可能天天都输,而国家却是常胜的。因此,人们总是青睐和看中这种在工业中进取的魄力。然而,所有风险经营的企业,是有可能会让乐于此道并相信它的人丢掉自己的财富的。美国人把这种风险经营视作一种美德,因此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看不起敢于冒险的人的。
这就是为什么破产的商人在美国总是受到宽待,他们的荣誉不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遭受损失。在这点上,美国人不仅不同于欧洲的各个民族,也与当代的所有商业民族不同。然而他们的地位和他们的需求,也与其他人不同。
在美国,对于影响道德的淳朴性和破坏婚姻关系的不道德行为是会被严肃地对待的,这在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是闻所未闻的。然而奇怪的是,乍一看来,其对待其他恶习的容忍却与之刚好相反。你也许会感到吃惊,这样一个民族既奉行放纵又奉行严肃的道德准则。
这些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毫无关联。在美国,公众舆论只是轻微地抑制对财富的喜好之情,因为这种对财富的追求使工业变得强大,使国家变得富强,而对于将人的思想从对美好生活的寻求上分心开来的不道德行为,以及破坏家庭内部秩序的恶行,则会加以特别的谴责,因为家庭内部的秩序与事业上的成功息息相关。因此为了受到别人的尊敬,美国人必须服从于普遍的习惯。由此你可以说,做一个纯真的人就是他们的荣誉所在。
美国人的荣誉与欧洲的古老荣誉有一点是一致的:把勇气放在德行的首位,并把它当作一个人的道德的最重要的需要,但是它们不是以同一个角度来看到勇气的。
在美国,武力的勇猛很少被认作是荣誉,而被看作是最佳的和最受人尊敬的勇气是那种可以让你为了第一个到达港口而直面大海汹涌波涛的勇气,是那种让你忍受荒野中的艰苦,和比一切艰苦更残酷的寂寞,而毫无怨言的勇气,这种勇气也能让你在突然失去自己辛苦获得的财富的时候,也能保持淡定,继而继续再次努力去争取新的财富。这样的勇气对于维持美国社会及使之繁荣昌盛来说是非常必要的,所以它在美国社会中是非常光荣和受人弘扬的。要是你缺乏这种勇气,没人会看得起你。
最后我发现一个特点,这会让这一章的主旨更为肯定。
在像美国一样的民主社会中,财富并不是很大很可靠的保证,每个人都工作,而工作能带来一切。这种情况使得荣誉与工作相关,而反对游手好闲。
我经常在美国见到富有的年轻人,他们不愿意做各种辛苦的活,但也会被迫从事某一行业。他们的出身和他们的财富都可以让他们不用工作,但舆论却不会允许他们这样,他们也不敢不听从舆论的向导。[14]然而在贵族制还在与时代做抗争的欧洲国家中,我却看到截然不同的情形,我看到为了不被同层次的人耻笑而终日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受到需求和欲望的驱使而参加劳动,也看到一些人每天宁愿闲得无聊也不去参加工作。
然而谁都能看出,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制度的体现,它们的出发点都是荣誉。
事实上,我们的父辈所称的荣誉,其实只是荣誉的其中一种形式而已。他们把其中的一种荣誉套上了总体的名头。所以说荣誉既存在于民主时代,也存在于贵族时代。而我们不难看出,民主时代的荣誉有着另一种相貌。
民主时代的荣誉,不仅规范不一样,并且也更少更模糊了,然而人们却更容易遵守其条例。
等级总是比民族更为处在一个特殊的地位上。世界上没有什么小团体能比它更特殊了,它总是由同样的家庭组成的。例如,在中世纪的贵族中,他们的目的就是将教化、财富和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并世袭。
而现在,一个社会团体的地位越特殊,它的特殊需要就越多,它的荣誉观念也随着需求的增多而增多了。
所以说荣誉的规范在一个没有分割成不同等级的民族范围内总是比其他社会团体更少。要是建立起很难出现阶级的国家,那它的荣誉观念就会变成有限的为数不多的几条准则,而这几条准则也会慢慢地减少,最后变成人类普遍接受的道德准则。
因此,民主国家中的荣誉的规范准则要比贵族制国家中的更少,也没有那么古怪。
它们也会变得更模糊,这是之前所说的原因造成的必然结果。
由于荣誉的特征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突出,因此经常很难分清它们。
仍然有其他原因。
在中世纪的贵族制国家中,人们只是一代一代碌碌相传,各个家族就像一个永生不死而永恒不动的人,[15]思想不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因此每个人眼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因为他们思想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日复一日,就连最细节的东西他们都能看清楚,并且他们的理解能力还不会落下,长期这样,他们的理解力就变得清晰而卓越。因此,封建时代的人不仅有着一套奇特的荣辱观,而且他们还能把这种观点轮廓鲜明且准确地刻在自己的脑中。
而在美国却不一样,因为美国的人民永远都处于运动中,它的社会每天都在发生改变,思想也在随着社会的改变而改变。在这样的国家里,你对荣辱的观念只是模糊一瞥,而没有闲暇去深入研究。
即便社会是不动的,也很难给荣誉这个词下一个固定的定义。
在中世纪,由于各个阶层有着各自的荣辱观,所以不会出现大部分人同时接受同一个观点的现象,并且有着各自荣辱观的阶层,都有着自己同一的独特的地位,都能很自然地接受单独为他们阶层制定的法律,这个现象就尤为如此了。
因此,荣誉就变成了一种可以预见和安排每件事物的完整而详细的法则,为人们的行动提供了固定和明显的规范参考。在美国人这样的民主民族中,各个阶级相互交融,社会成为了一个统一的整体,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很相似但不完全相同,所以关于荣辱的观念不可能预先就让所有人意见相同。
的确,这个国家中有民族需要而带来的一致的荣誉观念,但是这种观念并不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出现的方式也不一样,对所有公民产生的影响也不相同。荣辱的法律确实存在,但却缺乏解释。
这种困惑在我们这样的民主国家中还要大得多[16],在我们国家当中,组成社会的各个阶级在没有能力相容的情况下就开始交融,使得人们经常把不同的甚至是相对立的荣辱观念带到对方中间。在我们的国家,人们凭自己的喜好丢弃父辈的一部分观念,而保留另一部分,因此,在这样多的主观的武断中,不可能建立起一个普遍的规则。想要提前判定一种行为是光荣的还是可耻的也不可能了。这是个痛苦的时代,但却不会持续很长。
在民主国家中,荣誉并没有被明确地定义,必然也不会有很强的影响力,因为要想坚定不移地实施一项没有明确规定的法律是非常困难的。[17]舆论,是荣辱的准则天生的最高诠释者,但是由于它不清楚对于一种行为是谴责还是赞扬才是最合适的,所以它发表判断时总是犹豫不决。有时它还会自相矛盾,而大部分时候它一动不动,对事情听之任之。
造成民主制度的荣誉的影响力弱,还有其他几个原因。
在贵族制国家里,同样的荣誉观念只在数目有限的人群中生效,而这群人总是与社会其他人隔离开的。因此,荣誉的观念很容易与这些人脑中特有的思想融合在一起。对他们来说,这就好像他们的相貌特征一样,并将各种不同的荣誉规则狂热地应用在自己的个人利益上,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带着激情来服从于这些规则的。
当你品读中世纪时关于合法决斗的常用律法时,你会觉得事实确实是这样的。[18]贵族在产生争斗时,被规定只能使用长矛或者剑来解决问题,而奴隶和农民则用木棒互殴,法律还补充道:“这是鉴于农奴没有荣誉。”这并不是像我们今天所想象的那样,说这些人就是卑贱的,而仅仅是说他们的行为不是按照评判贵族的方式来评判的。[19]
令人吃惊的是,初看来,当荣誉的影响力很大时,那关于荣誉的规定就会很奇怪,就好像荣誉的规定越是不合常理就越容易让人服从一样,这就使人有时觉得之所以封建荣誉如此强大,是因为它非常古怪。
这两件事实际上是同源的,二者之间并不是因果关系。
需求越特殊,需求的人越少,那荣誉就会变得更为古怪,并且荣誉的规则变得强大是因为它是由这类权力强大的人制定的。因此荣誉并不是越奇怪就影响力越大,它的古怪和强大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我要再表述一点。
在贵族社会中,所有的阶层都是不同的,但是所有的阶层都是固定的,每个人在自己的圈子里都有自己的地位,但是他却不能离开这个圈子,生活在他周围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所以在这样的国家中,没人会期待或者害怕自己的未来,没人会因为地位过低而没有生存的空间,也不会因为默默无闻而逃脱荣辱的限制。
而在民主国家中却刚好相反,所有的公民都混杂在同一类人群当中,并且地位条件经常发生改变,舆论没有固定的方向,其对象顷刻间就能消失隐匿,逃离它的讨伐。[20]因此荣誉不会变得专横,也不会使人感到紧迫,因为荣誉只是存在于公众的脑中,而不像德行[21],德行是单独存在的,并且满足于自我证明。
如果读者很好地弄懂了以上的内容,他一定能清楚地了解到,在身份的不平等和我们所说的荣誉之间,存在着一种紧密而必要的联系,要是我没说错的话,这种联系还没有被人明确地指出来过。所以我要做最后的努力,使之清楚地展示在大家眼前。[22]
如果一个国家处在与整个人类独立的位置上。除了人类的普遍需求以外,它还有各自的利益和需求。在一个民族内很快建立起来的关于褒贬的意见,是它自己所特有的,也被它的公民们称为荣誉的东西。
在同一个国家之中,如果建立起了一个独立于其他人的阶层,这个阶层有了不同的特殊需求,那在它之中就会出现特殊的观点。[23]这个阶层的奇特荣辱观,是由这个民族的特殊的观念和本阶层更为特殊的观念融合而形成的,这就使得它和人类的简单的普遍观念大相径庭了。这是一个极端,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
阶级融合,特权被废除。由于组成一个国家的人又开始变得相似和平等,他们的利益和需求也相互融合,所有的被各个阶级称为荣誉的古怪观念也消失了,这时候荣辱观只是和国家的需求相关,荣誉只是区别于民族的不同。
要是我们假设最终所有的人种都融合了,全世界的所有人民都有了相同的利益、相同的需求,没有了相异于彼此的特征,那人类的行为就完全可以用相同的方式来评判了,每个人的评判标准也是相同的。人的良知所显示出的人性的需求,将成为考量人的行为的普遍标准。届时,你再也找不到其他标准,只会有关于善与恶的简单的普遍观念,并且这善与恶的观念将自然而必要地同荣辱观联系起来。
这样,我最后用一个简单的公式来概括我的全部的思想,那就是人的相异性和不平等性创造了荣誉,并且荣誉会随着差异的减小而减弱,随着差异的消失而消失。[24]
[1]荣誉来源于某些人的特殊需求。每个特定的联盟都拥有自己的荣誉。
封建荣誉证明了这一点,其同样适用于美国荣誉。
必须了解关于美国荣誉的什么内容。
1. 它的规定在本质上区别于封建荣誉。
2. 它的规定在数量、透明度、准确度上同样区别于封建荣耀;它所具备的力量使这些规定遵循它。
随着公民和国家变得越来越相似,这一点显得越来越真实。
本章的手稿被放置在三个不同的文件夹中。其中有两个文件夹的标题与本章标题相同;第三个文件夹的标题如下:“为什么在民主制国家中人们越来越不关心他们的荣誉;分别审视;微妙的或者是错误的观点”。
在旧版本的第一页上有着下述铅笔字迹:“这一章显得有点过于理论化。爱德华的大体印象。”最初,关于荣誉的想法似乎被放置在关于军队的章节中(参阅第1 070页至1 071页的注解b)。
[2]荣誉一词在法语中并非总是拥有相同的含义。
1. 它首先意味着你从你的同伴那里获得的尊敬、赞颂、体谅;在使用这个词义的时候,你可以说赢得荣誉。
2. 荣誉同样意味着你获得这种赞美、这种尊敬和这种体谅所依赖的一系列行为准则。在使用这个词义的时候,你可以说一个人总是严格地遵守法律的荣耀;他丧失了荣耀。我在撰写本章的时候,往往采用的是后面这种含义。
[也许读者认为这个注解显得有些多余,但是当你的语言知识比较贫乏的时候,你一定要确保语言的准确度。]
[3]在手稿的封面上:“这整个章节的主要缺点是我只谈论了荣誉的一个来源,而它原本有多个来源。毫无疑问,荣誉以特定需求为基础,产生于社会状态或政治状态,或者产生于物质构成和社会思潮。不管我怎样说,它还产生于人们的怪念头。”
“怪念头是其来源的一部分,但是最小的一部分。
“博吉,1838年1月27日。”
[4]“无论是什么时代、在什么地点、实行何种法律制度,某些一般规律对人类社会的存在和福祉而言是必不可少的;个人良知使所有人认识到这些规律,而公共理性迫使他们遵循这些准则。对这些一般规律的自愿服从就是美德。”
[5]就像爱德华告诉我的那样,我必须非常小心谨慎,不以这种方式破坏道德的(无法辨认的词语)并使读者的思维产生混乱,不要让他们误以为道德并非总是有必要的或者对他们而言并非总是有用的。对这一点进行反思。
荣誉源自某个特殊团体的特殊需求,因此荣誉对它的存在来说往往是有用的、必要的,它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将它的所有不道德和无节制合法化,从而对道德造成损害;我担心这样的说法显得过于绝对。如果说荣誉由具有特殊构造的团体进行解释,这是无可争辩的;但是如果接着说荣誉对这些团体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这难道不会显得有些脱离实际吗?
荣誉中有一种要素,它不同于那些拥有荣誉的人的需求和利益。至少在我看来,很可能要再次审视那个说法。
[在正文一侧:利用黑人的例子证明一旦社会状态背离自然规律,荣誉如何能够成为强烈的(无法辨认的词语)的力量。]
宗教、风气、种族必定对荣誉的概念产生影响。或许将部分荣誉赋予所有社会成员是有必要的。我的观点只会变得越来越正确,因为它已经不那么概括、不那么绝对。
我们绝对不能忽视这个事实,考虑到与我们的同伴联系在一起的荣耀和耻辱,荣誉是与人类行为的评价有关的所有见解。除了其他所有差异之外,这构成了荣誉与道德之间的根本差异。
[在正文一侧]有人曾说过非比寻常的荣耀能够带来非同寻常的社会状态;反之亦然。这以一种有效的方法概括了过去。
[6]有一个想法时刻在我的脑海中穿行;最后,我必须尝试直面它、审视它。
我担心我在本章中描述的内容介于真与假、公正与不公正、好与坏、善与恶之间,毕竟它们都是相互关联的,它们仅仅取决于我的观点,这样的结果将令我感到沮丧,因为我知道它是错误的;此外,这样的见解显然与我所提出的所有观点相互矛盾。此时此刻,我因太过疲倦而不能清楚地看待这些问题,但我会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再次审视它们。
[在页边空白处:善恶独立于某些人的谴责或赞美而存在,甚至是独立于人类的谴责和赞美而存在。我在这里研究的不是绝对的善或恶,而是人们赞扬或谴责的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
此外,如果恶对人类无害,善对人类无益,那么该如何定义善恶?
我们的(三个无法辨认的词语)在哪里?
我不想说人类的行为中没有绝对的善,但是只有某些人的特殊利益能够引导他们任意地给某些行为赋予一种特殊的价值,而这种价值成为这些人根据荣誉进行赞美或谴责的规则。]
在道德的引导下行事,就是你认为什么是好的你就去做什么,除了完成这件事的满足感和履行职责的思想之外,不需要其他动机。在荣誉的引导下行事,不是根据绝对的善或恶行事,而是根据我们的同伴会怎样看待这种行为以及由其产生的耻辱或荣耀行事。
前者遵循的规则是内在的,即良心。
后者遵循的规则是外在的,即评价。
本章的目的在于阐述这种评价的起源和影响。
[7]与遵循道德的人相比,遵循荣誉的人所获得的回报更有保障、更加直接。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从未将美德作为上帝或自己的目标,将荣誉作为评价的目标。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在其他世界中找到那些遵循荣誉准则的人所获得的回报。判断力、洞察力、精神上的努力对美德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而对荣誉来说,只需要记忆足矣。
[在页边空白处:荣誉,可见的准则,为行动带来便利,不那么完美,更加确定。
从道德的角度来看,这种准则有时最终使一个行为不关乎荣耀或耻辱。道德,是灵活的;荣誉,是不灵活的。]
[8]有一篇草稿紧随其后。托克维尔在文件夹上写明:
“在1839年10月25日仔细审视这些译文。
“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对这篇文章进行修订,以致我担心自己已经破坏了它。
“1839年10月。”
[9]爱德华认为将下述内容囊括在本书之中是极其重要的。
根据美国人对黑人持有的观点以及黑人的存在给他们带来的启示,我们可以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美国南部:
与黑人亲密接触,在家中接待黑人,即便这名黑人是自由而富有的,这也是非常丢脸的事情,与黑人结婚更是糟糕透了。
虐待黑人、诱奸黑人则不会令人感到羞耻。当他们对一名白人施加一系列行为,他们会受到谴责,而当他们对一名黑人施加同样的行为,他们却不会受到公众舆论的声讨。这里的人既具有某些主要的美德,又具有某些主要的恶习。
在联邦的同一个地区之内,闲散是光荣的;成为一个决斗者、一个好骑手、一个好猎手是光荣的;拥有出色的行为举止、表现得大方得体、不让他人失敬于你是光荣的;对傲慢无礼感到非常敏感是光荣的;谨慎地遵守诺言、维护行业自尊是光荣的。
总而言之,中世纪的贵族见解(北方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场面,因此一方拥有的是贵族荣誉,而另一方拥有民主)被这些原因所修改和软化。
它不是一种鼓吹战斗的贵族制度。
它的地理位置使它偏好于获取财富、偏好于农业。
它与北方的亲密关系向它表明,许多见解与社会状态不相符,而如果它保持孤立,它将无法拥有它们。
它缺少阶级层次。
我很难充分利用我刚刚提到的所有关于贵族荣誉的内容,关于美国,我的目标和我的兴趣在于深入探讨民主荣誉的细微之处。这是非常有趣的,其或许会被置于《论美国的民主》的开篇处。
[10]关于爱国主义精神。
(如何将其与民主联系在一起?)
[在页边空白处:古代爱国主义精神与现代爱国主义精神的对比。
罗马人与美国人,真实的、深刻的、教条式的、简单的、理性的、利己的、肤浅的、健谈的。]
要评价爱国主义精神,不应当选择它被作为其他激情的媒介物的时候,反而应当选择当它与这些激情进行斗争的时候。在1792年,当我看见法国人冲向边界的时候,我怀疑他们是否会捍卫法国或者能够确保民主[v:平等]取得胜利的革命。但是当罗马元老院作为一个机构来到人民为了对抗法国执政府而选举产生的人民代表瓦罗面前,并感谢他没有对国家失去希望,我审视内心深处并发现我不再怀疑。
我没有宣称爱国主义精神与某个党派的利益相结合是一种毫无价值的东西。我只是说为了能够更好地评价爱国主义精神,应当关注爱国主义本身。任何能够撼动人类心灵并使它超越物质生活利益、使它克服对死亡的恐惧的事物都是伟大的。
[11]法国作家在十六世纪之后才开始使用祖国这个词汇。
[12]我只想单独审视封建国家之中的贵族阶级的见解。但是如果我深入研究这些复杂的团体的细节,如果我分别凝视构成社会体的不同阶级,我会发现(无法辨认的词语)一个相似的景象。
在封建国家的每一个阶级中,以及在贵族制社会中,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公众舆论根据其自己创造的准则以一种至高无上的方式散播赞美和谴责,(而那并非总是)一致的……
[在页边空白处:这部分内容并非必不可少,其减缓和阻碍了文章的发展。将它单独复制出来,也许要删除(无法辨认的词语)。
可以引用到描述封建社会的内容之中的想法。]
组成这些阶级的具备特定身份的人特别推崇某些人类行为,并且特别蔑视其他某些人类行为,这使他们根据自己的衡量标准将荣耀或羞耻与他们的某些行为联系在一起。在那个时候,贵族主义见解或多或少影响了所有的人类见解;然而,识别资产阶级的荣耀、佃农的荣耀、奴隶的荣誉就像识别贵族的荣誉那样并非难事。它们在规则上区别于贵族荣誉,但它们在起源和目标上类似于贵族荣誉。
[13]我在这里谈论的美国人m是指居住在没有奴隶制的各州之中的美国人。只有他们能够呈现出民主社会的完整画面。
m在手稿中:“我主要谈论的是新英格兰的美国人和没有奴隶的各州的美国人。”
[14]在正文一侧:“现在的问题是要知道我是否应当仅谈论美国。我认为读者期望了解更多并将感到惊讶。”
[15]在正文一侧:“好句子。但我认为它已在其他地方出现过。”
[16]手稿中写的是:“……在一个拥有不同阶级的国家之中……”
[17]“巧妙的想法,有点儿不可思议,但实际上是正确的。纳入正文。“荣誉所带来的满足是一种智力的、道德的享受,就像其他所有这种类型的事物那样,它在民主国家中必定会失去它的价值,即便荣誉的概念没有变得更少和更混乱。”
[18]决斗。为什么随着国家变得更民主,决斗越来越少。公众理性的进步尚不是一个充分的原因。决斗是法律文明的制裁手段。当法律变得不确定或者几乎被废除的时候,它便自动终止了。但它仍然是一种复仇手段。
[在页边空白处:今天,想要摧毁决斗的立法者们几乎为此付出了漫无目的的努力。决斗受到了一种比立法更强大的综合因素的攻击,而这种因素自身已强大到足以摧毁它。]
在美国,没人为了传统意义上的侮辱而斗争,但是理性人士为了道德侮辱而斗争,比如说,一名女性或者一个女孩的伪证教唆罪。他们会为此而斗争到底。随着好战的贵族荣誉不断消失,各个地方的决斗习俗必定倾向于消失。因此,我在前一个章节中探讨的内容足以解释为什么在现代国家之中,特别是在民主国家之中,决斗的习俗变得越来越弱。仍然存在其他原因,决斗在这些民族的观念中是因荣誉而进行的,但他们发现要找到进行决斗的场合已经越来越难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必须解答的问题。
侮辱的不确定性。决斗不再能够维持社会秩序。人们不会杀死对方并(无法辨认的词语);为传统侮辱而进行的决斗必定最先消失,最后消失的是为真正的侮辱进行的决斗、罕见的决斗和更加残忍的决斗。例如:美国南方。北方诸州。
在这里,他们仍然进行斗争,他们几乎只会选择对簿公堂。
当罗马人被杀害时,美国人在进行斗争。在1828年或1829年的司法活动中,托克维尔发表了关于决斗的演讲(安德烈·雅尔丹:《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第75页)。博蒙在《玛丽》之中就决斗发表了长篇幅的评论。
[19]这个段落在手稿中并不存在。
[20]舆论,作为荣誉的最高诠释者,往往是不确定的。它无法清楚地分辨。因为准确而坚定地运用一个尚未被完全理解的准则是非常困难的。因此,舆论作为荣誉的自然诠释者和最高诠释者,几乎总是在犹豫中踌躇不前,它的声音往往被各个方向发出的众多的不和谐的噪声所淹没,并且由于诠释者不断发生改变,人们往往认为它的结论并非毫无吸引力。
[21]孟德斯鸠探讨过法国的荣誉,而没有探讨荣誉。
德行。更完美的准则,更不容易遵循。
我们一定不能忽略德行和荣誉之间的主要差异,德行使人们为了得到满足感而想做好事,而荣誉本身拥有需要理解和证实的主要目标,或者几乎可以将其称作唯一目标。它往往是一种有点夸张的德行。
直到目前,我的所有观点演绎尚未使我认识到这种差异存在的原因。
你可以在手稿的封面上读到:“阅读孟德斯鸠所写的关于荣誉的内容,第三册、第四册和第二十八册。”本章资料的文件夹上写有下面的说明:“在这些资料中,有几个我遗留下的好想法,最好再次对它们进行审视。”这个文件夹中包含了两封未被公开的信件。第一封是皇家学院的弗耶先生写给埃尔韦·德·托克维尔的信,他在信中提到他没有找到探讨荣誉的偏见的论文,而建议阅读《百科全书》和《论法的精神》的第三册、第四册和第二十八册。第二封信是埃尔韦·德·托克维尔写给他儿子的信,我们把全文复制在此处:
巴黎,1838年1月17日。
我在前天晚上收到了你的来信,我亲爱的朋友。我昨天早上去拜访了弗耶先生。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寻找能够给你带来启发的资料。你将在我寄给你的他所写的回信中看到,他没有找到任何资料。我将尝试根据我的记忆收集一些资料,或许可以作为补偿。
荣誉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情感,这种情感能够引导你牺牲一切来逃避你的同伴的嘲笑,在某些场合中甚至可以牺牲生命、牺牲道德和宗教。
在弗耶先生引用的《百科全书》的文章中,你可以找到下面这个定义:“自尊感是最令人愉悦的,但最有道德的人往往会被他的缺点所打败,并且在人们的外表、举止中寻找能够使他进行自我协调的自尊的表现。
“由此可知,存在两种荣誉,一种存在于我们心中,其基于我们是什么;另一种存在于他人心中,其基于他人如何看待我们。
“在所有人心中,荣誉是他对自己享有的尊重,是他对公众的自尊所享有的权利,而所谓的公众自尊源自人们对某些由偏见、习俗产生的规则的严格遵守。
“在这些规则中,有些符合理性思维,有些则违背它。因此,荣誉在最文明的国家中有时与难能可贵的品质和行为联系在一起,通常与破坏性行为联系在一起,有时与荒诞的风俗联系在一起,有时甚至与恶习联系在一起。
“但是为什么这种不断改变的荣誉在政府中几乎总是首要的,总是如此异乎寻常?为什么它存在于不成熟的或破坏性的行为中?为什么它有时施加被自然、纯粹的理性和美德所谴责的职责?为什么在某些时间它特别归因于某些品质、某些行为,而在其他时间却归因于截然相反的行为和品质?
“必须牢记大卫·休谟提出的关于效用的伟大原则:效用往往决定着我们的自尊。但某些品质、某些才能在大多数时间多多少少有些作用。首先是荣誉,它们紧随其后。
“如果妇女的公共地位尚未建立,夫妻之间的忠贞将会是她们的荣誉。因为人们认为一名女性可以对一个值得尊重的人不忠,而丈夫的荣誉取决于其妻子的贞洁。”
这些内容是对《百科全书》中涉及你所关注的主题的文章所做的总结。在关于多种类型的荣誉和效用的建立与维护的文章中,存在着深远的含义。实际上,在旧君主制中,存在一般荣誉和各行各业的特殊荣誉。一般荣誉是由所有不应受到蔑视的东西所组成的。特殊荣誉则离不开德行和官员、商人之间的正直。只有在军事行业中,荣誉才与德行无关,它通常远离德行,有时甚至违背德行。
随着文明的进步,脱离常轨的军事荣誉渗入中产阶级,并且渐渐延伸至最低的阶级。现在,它在许多方面有不同的内涵。但是,侮辱应当被血液冲刷的偏见幸存下来。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杀人犯认为自杀能够抹去他的耻辱并减轻他的罪行,但自杀实际上增加了他的罪孽。
我将谈论特殊荣誉。贵族的特殊荣誉。它迫使贵族为国家军队效力,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为国家奉献自己的生命。如果一名犯罪的绅士被斩首,那么他的荣誉没有受到侵害。但另外的惩罚方式会使他和他的子孙后代蒙羞。
他不能与不适当的人结婚,因为这样有辱荣誉。然而在十八世纪,财富得到认可并能够弥补出身。
他不能从事手工劳动,或者从事商业活动。只有在布列塔尼,他放下手中的剑,从事海上贸易,而当他回来之后,他会再次捡起他的剑。在他离开期间,他的贵族品质也好像消失了。
我认为贵族不会支持书信往来,除非它没有玷污他的荣誉。当他确实不能向供应者支付报酬,破产一词会使他丢脸。当他不能支付赌债和其他有书面证明的债务时,也是如此。
他必定对侮辱感到敏感并有意要求决斗。“被否定就相当于被剑击中”这个谚语就证明了这一点。只有其中一名决斗者的死亡才能够弥补失去的荣誉。拒绝战斗,甚至是踌躇于是否接受决斗,都是有辱荣誉的。但同时,荣誉的辱没通常伴随着许多能够被决斗所抹去的应受谴责的行为。你在法律和良心面前会感到罪恶,但在荣誉面前却不会如此。
不言而喻的是,每个基本行为都会剥夺荣誉。此外,我认为既没有关于荣誉的法典,又没有关于荣誉的法庭。舆论对其做出评价,而它大都是严厉的。当荣誉受到谴责,其留下的污点是永久性的。不幸的人不得不隐藏自己,以防止自己遭受可怕的侮辱。路易十四实际上曾经创建了法国司法法庭,其对涉及荣誉的案件享有一定管辖权,当我认为它首先关心的是决斗的原因。弗耶先生答应我研究这个主题。总之,玷污平民的荣誉的行为往往给贵族造成更大的侮辱。你知道自己的荣誉因君主的行为而受损,当你不能向他索要赔偿。
官员的荣誉完全是另一回事。决斗会使他丢失荣誉。他的荣誉是由正直、得体的行为、安静的生活和匆忙的存在所构成的。
商人的荣誉也不会因为他拒绝战斗而受到损害。他的荣誉意味着他的公司的良好运营、他的企业的透明度、履行职责的准确度、他在给他人提供商品时的诚实度。
我亲爱的朋友,这些大概就是我对这个主题表明的所有观点。你可以发现,上述所有内容提供了一个线索。相较于现在而言,只有过去的荣誉显得更加细腻、更加一丝不苟。物质利益入侵了荣誉的领土,你允许许多过去会让你感到羞愧的事情发生,这种情况存在于所有阶级。
寒冷的天气总是比较难捱,我为你感到担心。告诉玛丽,我感谢她的来信。我已经开始给她回信。但我今天没时间完成它了。为我亲吻她,告诉她为我亲吻你。
代我问候爱德华和他的家人。盖马尔凯妈妈要我转达她的友好问候。
如果我得到了新资料,我会立即把它寄给你。
被舆论断言为不名誉的人士,会在他的同伴、同事或朋友的压力下提出辞呈。
1838年1月,凯尔戈莱在博吉停留了四天,也许他帮助托克维尔起草了本章。作者在1月18日写给博蒙的信中提到:“路易斯刚刚在这里度过了四天;我那时正因身处混乱的思想体系而无法自拔。他在几个小时之内使我走出了一条真正的思想的死胡同。这个男孩身上拥有真正的宝藏,而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些宝藏。”(摘自《与博蒙的往来信件》)托克维尔的继承人的文章包含在手稿之中,而凯尔戈莱得到了作者的高度评价:“路易斯·德·凯尔戈莱的文章极其出色。有待再次阅读,并考虑是否撰写另一种版本。”
[22]如果读者已经明确掌握了上文的所有内容,他一定能够认识到身份的不平等和我们所说的荣誉之间存在一种奇异的相关性。这两个事实必定来源于彼此。随着一个国家之中的身份变得平等,随着公民变得更加平等和更加相似,荣誉没有消失,但它的规律变得不那么奇怪、不那么绝对、不那么强大。
[23]在页边空白处:“这里存在一个永恒的问题。是观念产生事实,还是事实产生观念?”
[24]手稿末尾处的一张纸上写着下述内容:
单独复制这个部分。
在所有宗教之中,有一个宗教的统一性已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它的规则大都鉴于人类的一般需求,而不顾社会状态、法律、时间和地点,这个宗教是基督教。
因此,无论荣誉会如何发展,基督教人民在过去和将来都会局限于利用荣誉。它在某段时期和某些民族之间成为了基督教的弱点,但它也是增强它的综合实力并确保它不朽的东西。
今天,即2月11日,当我在阅读《模仿》的时候,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本书描写了中世纪的荣誉的所有偏见以及荣誉以最专制的方式统治的国家,而该书反对这一切。事实上,在我看来,托马斯·肯比斯有时忘记了基督教的一般原则开始于宗教国家的特殊职责;而根据这一点上,你可以说他使贵族荣誉的概念与修道院荣誉的概念形成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