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收到舒萦的回复,令江阮感到意外。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过分话多经常会惹人厌烦,但这么多年,她确实也很难控制自己。
小的时候父母忙工作,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保姆阿姨给她做完三餐便离开,十几岁被送出去读书,开始那几年语言不通,没法和人沟通,她习惯了一个人对话制造动静,对抗孤独。
舒萦算是少部分不讨厌她的陌生人了,所以她懂得见好就收,看出自己的打扰,话锋一转回复道:
「嘿嘿嘿,那你快休息吧,晚宴记得准时来嗷,开场有香槟塔!」
“一定要用这么暴力的开酒方式吗?”
宴会厅后台,黎苏年神态淡然看着坐在对面把玩香槟刀的发小,语声无奈。
昨天那条消息没得到回复,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的陆星言,不信邪地跟着黎苏年来到了新一期旅行团的现场。
从今早在他家门口堵到人,他便开始不厌其烦地询问新婚相关。
奈何黎苏年嘴巴够严,任他怎么围追堵截,他们黎哥始终不回答。
但对他老婆在旅行团这一点,从始至终倒也没否认过,这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没有错。
他就不信了,还有他陆星言吃不到的瓜!
整场活动说明会,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化身当代福尔摩斯,也没叫他窥见一点不寻常。
好嘛,他们黎哥,一如既往地顶着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此刻的他真万分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老婆骗到手的?面对新婚妻子难不成也这幅表情?
“不用也行,见到你老婆,我马上走人。”
笑话,他一年轻总裁,虽然管的是不景气的出版集团,但事务也很多的好吗,本来现在应该在北京等着开行业会呢,要不是为了吃瓜,他能一早跟人来这?
既然来了,以他的一贯风格,那不得耍酷装帅一下找找存在感。
黎苏年叹息一声,起身来到陆星言身侧拍拍他的肩:“随你,开心就好。”
陆星言在黎苏年起身的下一秒紧随其后跟上人:“去哪,等我。”
黎苏年置若罔闻朝前走,心里默默撤回昨天的改观,想,这家伙还是没头脑。
八岁,不能再多了。
时间来到六点钟。
舒萦卡点来到宴会厅现场。
会场中央,远远瞧见舒萦身影的江阮小碎步至她身边,二话不说拉着人来到中心位置,美名其曰前面才有氛围感。
大多时候,舒萦喜静,身边忽然有这么一个闹腾的新朋友,感觉好像也不错。
香槟桌旁,主持人正在致辞,道是有幸和在场各位欢聚一堂,开启一段奇妙旅途,让我们有请集团现任总裁陆星言先生。
一阵掌声后,陆星言接过话筒。
“香槟一开,好运自然来,感谢各位长久以来对《看世界》的支持和关注,美好的夜,即刻开启!”
声落,递回话筒,拿起身侧服务生托盘里的香槟刀和酒瓶,帅气表演了一把,随着砰的一声,瓶盖分离。
大家齐声倒计时,等待下一步的香槟塔庆祝仪式,满场的欢呼声中,舒萦目光怔怔盯着几步远外那道熟悉身影。
离谱。
她的新婚丈夫黎苏年怎么会在这里???
香槟入塔,宴会厅爆发新一轮欢呼之际,江阮慢半拍地发觉舒萦的不寻常。
好家伙,还以为她的新朋友走的是人淡如菊路线呢。
哪曾想是个和她一样看见帅哥眼睛就转不动的花痴女孩。
她拿胳膊撞一下舒萦,凑近她说:“朋友,收敛一点,你看的那个就是旅行团新换的讲解老师,是不是超帅!”
她跟着往黎苏年身上又瞄过去一眼,收回,义正言辞继续说道:“但再帅,咱也不能这么盯着人看,太不矜持了,我是有男朋友了,帅哥注定不会是我的,但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行程还有七天呢,我肯定在所不辞助力你拿下他,怎么样,够不够朋友!”
“……”
舒萦听声回神,侧脸看向喋喋不休的江阮,眼睛里写满了我谢谢你四个字。
好像不用助力,已经是她的了呢。
当然这话舒萦只敢在心中腹诽。
掐断那点杂乱思绪,她产生新的担忧,亟需处理。
黎苏年在她心里的原始印象被打破重组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单单只是她心目中优秀的昔日学长,互相应付的新婚丈夫了。
要加一条:好有心机一男的。
方才对视之初叫她陷入呆愣的那抹淡笑,绝对是成心的。
她在出发前如实相告了自己的行程,他担任随队讲解一定也是提前定好的,还不告诉她,现在突然出现把她吓一跳。
这行程哪还是什么逃避出口?
也有点生气于他的不坦诚。
快速思索几秒,她对接下来的晚宴也没兴趣了,抿抿唇,舒萦同江阮说:“里面有点闷,我想出去转转,过会见。”
言毕,不顾江阮的任何提问,转身往外走。
出来人群后,舒萦拿出来手机,打开微信给黎苏年发过去消息:「方便出来聊聊吗?」
倒香槟塔花费了点时间。
一分钟过去,陆星言终于完成仪式。
过程里,比现场气氛更抓人心的,是叫他终于嗅到了点八卦味道。
前排打扮简单,眼睛水汪汪,皮肤莹白透粉的那位姑娘,开始他还被迷惑,以为姑娘是被他帅气的表演震住了,这才看他看的出了神,后面逐渐意识到点不对劲儿。
这张面孔活动说明会上没见到,老实讲,他这张脸也没到能让人看出神的程度,哪能叫姑娘有这幅表现,只能是场上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人。
思绪稍一用力,好嘛,下一秒就全对上了,只能是黎苏年那家伙想给老婆惊喜,来这瞒着没讲。
他啧一声,在心里感慨不虚此行。
迫不及待想跟着黎苏年见见那姑娘了,原来他们黎哥喜欢这一款。
放下酒瓶,回头预备寻人,左看右看,哪还有人影?
嘴角轻扯一下,他在心里感叹:真不愧是新婚夫妻,有够形影不离的啊。
这么想着,更想看热闹,陆星言大步朝外走预备抓人,助理紧随其后低声催促:“陆总,该走了,这趟航班再赶不上,就得开夜车了。”
明天的行业会他们陆总还有发言,必须到场。
宴会厅门外。
舒萦将才出来就被人一把拉住进去楼梯间。
疑惑之际,男人食指竖在唇边,嘘一声,与此同时,她听见走廊上另一人不加掩饰的说话声音:“这俩人脚踩风火轮啊,跟出来就不见人影了,不行,我来都来了,不见一面我不甘心。”
助理在旁边劝道:“行业会跟这边同步结束,要不结束再过来一趟?”
陆星言觉得不行。
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经他宣传,一帮朋友都知道黎苏年结婚了,在群里嗷嗷待哺等着一睹真容呢。
拿出来手机,他说:“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多大人了,还玩躲躲藏藏这一套,真是够了。”
助理表示很无奈。
“陆总,三分钟之内不出发,咱真赶不上最后一趟航班了。”
一门之隔的楼梯间里。
黎苏年动作迅疾赶在手机响铃前静了音。
走廊上打不通电话的陆星言更加气急败坏。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眼前的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门外的人还在坚持不懈打电话,舒萦收回视线,小声询问:“他是你朋友吗?”
黎苏年眉目温和嗯一声。
说话间,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颊和鼻梁上,叫她觉得有点痒。
舒萦眼睫眨动几下,挥退这怪异感觉,须臾,又问:“为什么不能和你朋友见面。”
男人扯唇笑了下,轻声回答:“他是损友,见了面会在共同朋友面前乱讲,我不想你被八卦。”
一瞬间,不止脸颊和鼻梁,心好像也跟着痒了一下。
她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
既然是他的朋友,听他安排就是。
又过几分钟,走廊上男人愤愤然连着几句吐槽之后,有脚步声响起,俩人接下来的行程耽误不得,终是离开。
没有了外在的干扰因素,舒萦后知后觉察觉到另一份不对劲儿。
怪不得总觉得脸颊和鼻梁痒痒的。
原来她和黎苏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在这里站着。
她背抵在墙角,他手臂圈在她身侧。
这姿势过于暧昧和亲密,说话的时候,他呼吸间的热气尽数落在她脸颊上。
领证第三天。
这是两人物理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头再低几厘米,俩人就要亲在一起。
然而不等她调整姿势,舒萦又被楼上猛然间的一声呵斥吓到。
一道严厉响亮的女声,说:“松开”。
身体被这声响吓得下意识抖动一下,她的额头不受控地碰在他下巴上。
楼梯上在这时走下来一对年轻男女。
女生又高又瘦,快要比肩黎苏年,板着张脸,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男生身板挺拔如松,穿一件黑色冲锋衣,阔步紧随其后。
两方交错,默契地当对方不存在。
一旁厚重的消防门板打开,关上。
空气又一次归于寂静。
舒萦长呼一口气,放松微僵的身体。
片刻后,她向左闪身,出来他的怀抱。
眨眨眼,舒萦不自然地小声说道:“刚刚,不好意思。”
黎苏年笑了下:“没事。”
说着,伸手过来,像是要牵她的手。
舒萦动作更快背到身后,她简直要亲密恐惧症了。
不懂黎苏年为什么总能这么自然的行亲密事。
明明两人没多熟悉。
男人像是毫不在意她的躲避行为,唇边勾起淡笑,无奈道:“不是要聊聊,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舒萦怔然一秒,心里觉得有点囧。
原来是这个意思。
暗自吐一口气,她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在这里说吧。”
黎苏年似妥协,目光定定望着她。
片刻后,舒萦措辞完毕,启唇说道:“就是,行程期间,我们能不能装作不认识。”
话音落下,空气无声流淌。
下一秒,黎苏年挪动脚步,逼近她。
“我见不得人?”
“当然不是。”
她向后躲,先是否认,看着他的眼睛,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不是也不让我见你朋友吗,扯平了。”
说着,她脑袋昂起来,理直气壮。
这模样,一点傲娇,十分可爱。
心尖像被羽毛扫过,莫名痒了一下,黎苏年心情愉悦低笑一声,正色道:“我们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第一次带你见朋友,该在正式场合,而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八卦之心。”
说话的时候,男人收起笑,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神色严肃且郑重。
舒萦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心。
好吧,是她苛责的没道理了。
但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因为一些别的考量。
她解释道:“是我的问题,我不喜欢被太多人关注。”
选择配备专业领队、专家讲解的旅行团,大家一定是想在行程中有所收获,那么每个人必定都会有一些关注放在随队讲解专家身上。
若是知道工作期间,他们夫妻二人同行,俩人难免会收获“你们真恩爱”“寸步不离”之类的调侃。
且不说这样的调侃有悖事实,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受到一丁点的旁人关注。
舒萦言明心中所想,眨眨眼,再度等待黎苏年的回答。
她知道这要求有点无理取闹。
旅行团三十来号人,未必会有十分之一如她所言。
大部分人定是专注自己,享受旅途。
可首先身边不就有个江阮吗,她嘴巴一刻也闲不住,要叫她知晓她同黎苏年是夫妻,她能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报,只是想想,都有够闹心的。
一分钟过去,还是没听到确切回答。
舒萦抿下唇,没什么底气地又问了遍:“可以吗,就只是行程期间,结束后一切照常,我不是想玩什么隐婚把戏。”
呼吸声交错、流淌。
又一分钟过去,舒萦还是没听到回答。
心里觉得有点丧气,真不行就算了。
失落之际,忽然听到男人温和声线说:“明天开始。”
她不由啊一声。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天开始是指什么。
片刻后,明白过来。
舒萦欣喜笑起来,嘴角弯弯的。
这是答应了?
明天开始可以装作不认识。
可,为什么是明天?
下一秒,黎苏年主动奉上回答,背在身后的手趁她不备又被牵住,听见他说:“今晚不行,现在要带你去吃点东西。”
从入住酒店到现在,呆在房间就没出来过,晚宴大概率也不会回去了,他要负责填饱她肚子。
舒萦很想拒绝,别行程伊始就被人看到,可以的话,还是不要一起出现了。
义正言辞我不饿三个字未到嘴边。
空旷楼梯间里,响起两下不受她控制的声响。
声落,俩人四目相对,一个脸红耳热,一个悠然自得。
寂静之下,似有回响,余音绕梁。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