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师傅从推车上卸下最后一个箱子,笑着和房间里的年轻夫妻说:“东西就这些了,二位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下字。”
说话间,黎苏年视线偏转,开始核对箱子数量,确认没有问题,又拿剪刀一个挨一个的划开纸箱封口,代替舒萦检查里面的物品是否有磕碰损坏。
搬家师傅见年轻男人检查的细致,笑着看了眼,便把签字单递给了一旁被迫当甩手掌柜的舒萦。
他干活用心,并不怕人检查。
舒萦接过纸笔,牵牵唇,没急着签,低眸安静望向帮她细致检查的黎苏年。
过程里,不免想起人生中第一次下单搬家服务的经历,大四那年,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实习既没选择读大学的城市,也没选择家乡城市。
头脑发热就想去大都市闯荡一番,于是主动撺掇何宴舟同她一起去了临城。
实习八个月,她们搬过两次家。
第一回房东卖房,才住一个多月就要把她们赶走,她们拿着当初签订的租房合同据理争取违约赔偿。
最后钱是争取到了,但因为交谈过程不太愉快,房东要求她们第二天白天必须把所有东西搬走。
限期当天,她要应对工作考核,没法请假,搬家的重任便全落到了何宴舟身上。
俩人都没经验,搬家公司是她在网上翻了好多经验帖选出来的,当天,何宴舟还一直在微信上给她直播搬家过程,佐证自己很用心,没有任何遗漏,也夸她会挑,上门的师傅态度特别好。
等晚上下班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舒萦才发现她前一晚打包的行李少了一箱,那里面装着她大半的当季衣物。
她气急,询问何宴舟情况,找小区物业查监控。
最后也只能接受东西丢了的事实。
只因他粗心大意,觉得找了搬家公司就万事大吉,师傅把东西送到,两个人一起下的车,那么大一箱东西,放在路边没装上推车,谁也没看见,到新住处傻乎乎签了字就把师傅送走了。
此刻看着不止认真核对箱子数量,甚至还会贴心帮她检查里面物品是否有损坏的黎苏年,心里面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两三分钟后,黎苏年检查完毕,站直身对舒萦说道:“没问题。”
她应一声,提笔签字,送别师傅。
门关上,看着眼前几大箱的工作量,舒萦忽然有点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这是领证后第一次来她的新婚丈夫家里,想收拾,都不知道该把东西收拾到哪里去。
思虑飘忽间,黎苏年像是勘破她心中所想似的,拿过她将才脱掉搭在小臂上的大衣,挂进左手边的挂衣柜中,同时说:“先看一下我们的家。”
舒萦看着两个人的大衣依次被挂进柜子里,他的在左边,她的在右边,心中那点不知所措因为两件相邻在一起的衣服好似消散了点。
也真切感受到,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就要开始同居生活了。
当然还会有忐忑、无措,但依稀又涌上些细微的欣喜,她期盼很久的新生活,正式开始了。
房子是四室两厅的平层,干净整洁,装修的很有格调。
舒萦跟在黎苏年身侧,从第一间房开始参观接下来要住的家,第一扇门打开的那一刹,她结结实实愣在那里,出乎预料,不可置信。
这简直就是她作为手工从业者的梦中情房!
只见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实木桌工作台,窗边立着一个画板架和收纳柜,左面墙做的是整墙收纳柜,右面墙中间留出一定区域,做了工具收纳区,上下也都是收纳柜,门口这一侧的空白区域,摆放着一组柔软的沙发。
她昨天见面只简单和黎苏年提起过自己在做手作,装修房子不是一晚上能完成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是黎苏年特地为她准备的。
只是单纯惊喜于家中有这样一个房间,且还是空的。
迎上她星光闪闪的眼睛,黎苏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掩下后,他说:“目前我工作上主要负责教学相关,暂时用不到就空置了。”
舒萦眼睛更亮了。
差点忘了,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和黎苏年还算同行呢,都靠手艺过活,他是壁画修复师,她是缠花手作人。
如此,家中有这样一个房间就不奇怪了。
也抓到关键词,暂时用不到。
那如今她来到这个家,岂不是正好捡了个现成便宜?
念头将起,就听见黎苏年继续说:“合适的话,这里给你作工作间。”
舒萦等的就是这一句!
欣喜若狂道声谢,她大步走进去房间,近距离欣赏她的梦中情房。
前两年在家里受限于空间狭小,每次买材料都不敢放开买,平时拿取也很不方便,时常会因此在做手工的过程中产生一些暴躁情绪。
绒花、仿点翠工艺,也因为空间问题,相关材料、工具都被压箱底存放,很久没做了。
看着眼前的房间,她都不敢想没有了以上烦恼,以后工作的时候会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到窗边站定,往外正对大学城的中心湖,视野极佳,四时不同的自然风景,一定也能叫她迸发很多创作灵感。
越看越喜欢,舒萦的欣喜和满意全部写在脸上,藏不住一点。
转过身,对上门口目光温和看她的黎苏年,舒萦很努力,收敛表情,心里觉得自己的表现太不矜持了,也有一点点小丢人。
慢步回去他身边,舒萦轻咳两下,说:“非常合适,那我们继续?”
黎苏年浅笑应一声,带她继续看房子。
隔壁房间是他的书房,和第一间房不同,这里生活痕迹很重,窗边的办公桌上有本摊开的书,两面墙的书柜也被塞的满满当当。
接着是同样空置的侧卧,房间约莫三四十平,带一个独立卫生间,站在门口看一眼,黎苏年没关,最后一间房是主卧,结构与侧卧一致,空间更大一些。
推门的时候,他侧脸看她,目光深邃且平和,像是随口一问,却不由令她心神一凛,他说:“住哪间,决定权在你。”
空气在话音落下后陷入短暂寂静。
舒萦没有即刻给出回答。
她当然懂这问句背后的含义。
她们的婚姻,开始的很不同,各自有各自的目的,但从始至终,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决心同他开启婚姻,应付之外,她也没打算把它当儿戏,如咖啡馆里黎苏年所说。
感情可以经营。
分房自然不利于经营。
抿下唇,舒萦指一指主卧方向:“一起住吧。”
男人清浅一笑,应声说好。
逛完房间,没再耽搁,开始收拾东西。
打包的行李,大头都是她做手工的各类工具、材料,有黎苏年的帮忙和足够的空间摆放,不过半小时,两人粗略摆放整理完毕。
还有两三箱生活用品,黎苏年帮忙把它们搬到主卧,这一次,舒萦没让他再帮忙。
衣物之类比较私人的物品,舒萦有点不好意思,再就是今天已经麻烦黎苏年很多了,稍后还要去见奶奶,理应叫他休息一会儿。
黎苏年大约是勘破她内心所想,她提议,他同意,而后便把主卧空间全部留给了她。
门关上,舒萦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抓着头发懊恼不已。
有道是嘴在前面飞,人在后面追。
现在她的情况就是有点后悔。
她和黎苏年,其实还没熟悉到可以坦然接受同睡一张床的程度。
和黎苏年在一起,事情的发展速度好像总是在不自觉间变得很快很快。
此刻再度去复盘,她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恍惚间,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有信息进来。
思绪被这声响打断,她下意识拿出来查看。
是一条来自航司的提醒信息。
「尊敬的旅客,欢迎乘坐xx航空02月19日xx2603航班,登机口将于起飞时间前15分钟关闭,因安检排队时间较长,登机口距离较远,请您提前三小时办理值机手续并尽快前往登机口,感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xx航空榆南机场站)」
一目十行浏览完,舒萦再也顾不上别的,腾地一下坐直身,手指滑动屏幕,扒拉出来《看世界》杂志小程序里的付款订单,确认自己下单的旅行团出行日期是否是今天。
半分钟后,确认完毕。
舒萦头都要大了。
这两天思绪被领证这事填满,竟然叫她把将近两万块购买的旅行团都给忘了,真是要命。
长呼一口气,舒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旅行团是一早定好的,她期待了很久。
可今天还有定好的另一行程,同黎苏年去拜访奶奶。
这两项冲撞在一起,几乎没怎么纠结,舒萦心中的那杆秤就有了偏颇,她想选旅行团。
这行程花费不菲,一万八千八,还不包括大交通,临出发没法退费。
再就是,某些意义上来讲,她犯的这个蠢,还给她当下糟糕的现状找到了一个逃避的出口,可以借此机会出去躲几天。
心里有了决断后,舒萦没再浪费时间,行李都在手边,倒是方便她收拾东西,一股脑把短途出行需要的东西全塞进行李箱里。
她攥攥手指,一边拉着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措辞。
片刻功夫后,舒萦拉着行李箱打开门,视线对上黎苏年的一瞬间,好似看到他眼眸黯了几分,念头生出的那一刹,又觉得莫名其妙,没道理有这样的反应,大抵是背光导致她看错了。
咽下一口虚无,她收敛思绪出声喊他:“抱歉,临时有点状况,去奶奶那里可能要改天了。”
黎苏年静默几瞬后,轻声问她:“怎么了。”
说话间,步履闲适走向舒萦所在的位置。
她拿出来手机,点亮屏幕,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小程序订单那里,舒萦举到他面前,同时说:
“我年前报了一个杂志社的人文旅行团,买的机票是今晚的,这两天事多,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刚收到航司的信息才想起来,现在得出发去机场了。”
黎苏年视线礼节性往屏幕上扫过。
又在清楚看到《看世界》科学考察部|河西走廊人文历史地理考察的抬头字样时明显停顿在那里。
心尖像被羽毛扫过,细微的痒源源不断向外扩。
他和她之间,少有这样的幸运时刻。
黎苏年的这个停顿,在舒萦这里有着完全相反的注解。
她想起自己当初在网上刷到这个活动并冲动下单分享给几位朋友后的反应。
程意说告辞,她不配。
好好问她是不是疯了,花两万块报一个国内七日团。
思及此,舒萦说:“当初刷到,一时冲动就下单了,挺傻的是吧。”
在此之前,知道她报这个活动的朋友给她的反馈基本都是这样的。
黎苏年有这样的反应,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下一秒,就听见男人全然相反的回答,他微微笑着,动作娴熟且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当然不会,很值得。”
舒萦不由啊一声。
为他的回答,也为他手上的动作。
“不是要赶飞机?”他说着往门口走去。
舒萦又愣了一秒,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疑惑,他这是要送她吗?
她出尔反尔,互相应付的婚姻,连第一天见家长都不能顺利配合,正常人的反应该是生气才对吧。
相邻摆放在一起的两件外衣被黎苏年一起取出来,他回头看她,笑得无奈:“小傻瓜,再不出发,就真赶不上航班了。”
舒萦纳纳应一声。
快步跟上。
怎么就,小傻瓜了?
往机场去的路上,因为即将开启的旅途,也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舒萦心情顺畅到了极点,忍不住就黎苏年不同于别人的回答开启新的话题。
谢谢他送她去机场,同他吐槽榆市的新机场选址偏僻,也坦然问他:“你为什么说很值得?”
他说:“我有看到过这活动,配备的领队、摄影师、讲解,都是业内知名人士,团队很专业。”
难得遇到同好,令舒萦会心一笑。
这也是活动吸引她的很重要原因之一,为知识付费,在她看来绝不该只拿价格考量。
“其实冲动付款也有情怀作祟的原因在,我高中的时候每周日返校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报刊亭买杂志,我买《知音漫客》,同桌买《看世界》,前桌买《爱格》,然后我们三个互相换着看,三本杂志基本就是我们一周所有的娱乐了。”
想到旧时光里的老同学,舒萦唇边勾起淡笑,继续说:“现在报刊亭都很少见了,以前每周都看的杂志好多也都停刊了,所以那天刷到这个活动,想到从前,加上我一直想再去看看敦煌的壁画,一时冲动就下单了,今天真的抱歉,等结束,我们第一时间就去看奶奶,一定郑重给奶奶陪不是。”
黎苏年全程安静倾听,对舒萦第二次的歉意充耳不闻,末了只是问道:“对壁画感兴趣?”
等待回答的舒萦其实还有点忐忑,这一路她主动开启聊天,当然有示好的缘由在,他可以不计较,但她不能视错误不存在。
但黎苏年问了别的问题,她只好回答说:“我现在不是做原创手作吗,我不是科班出身,之前的设计灵感很多都来自古画,敦煌壁画的美学价值很高,这趟行程,也算是采风找灵感。”
时间就在两人的相谈甚欢间悄然流逝,一个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进入机场地下停车场,心弦绷了一路的舒萦终于全然放松下来,经她这一路的观察,黎苏年好似真的只是出于好心送她过来,一点不在意她临时的爽约。
可这样的表现反而让她更愧疚了。
车子停稳,舒萦提议道:“不如你现在给奶奶打个电话,我想同她道个歉。”
这提议合情合理,她想,黎苏年应该没理由拒绝。
却不料话音落下,男人定定看她,声音温和说:“你安心出行,玩的开心,其他的,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