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萦再一次挣扎失败,被迫奔赴舒女士安排的不知道第多少场相亲。
介绍人说对方去岁硕士毕业,进了电网,独生子,父母都是体制内已退休,家境很不错。
舒女士极满意对方条件,特意把相亲安排在舅舅家餐厅。
即使她人没跟来,也要从旁找人监督她在相亲中的表现,因而今天她连中途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半小时过去,她的相亲对象还在优越感爆棚的喋喋不休:“你毕业快三年了还没结婚,多少是有点问题的,其实你不符合我的择偶条件,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眼对面静坐的舒萦。
女孩妆容很淡,精致漂亮的眉眼完全显露在外,眼睛大而圆,目光同样浅淡,皮肤细白,唇角微微弯着。
餐厅里开了暖气,驼色大衣进来不久脱掉放在一旁,此刻身穿一件浅色打底,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清纯且干净。
犹如初升暖阳般不染尘垢。
是相当耐看的漂亮。
这也是他愿意和她浪费口舌的最重要原因。
对长相,他是满意的。
但想到介绍人讲的这姑娘条件,985本科毕业,学历尚可,但目前失业在家,单亲,且还有个妹妹。
两相对比之下,心里就有了论断,他条件远高于她,视线不自觉就添了几分睥睨意味。
“你只要接受我的改造,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舒萦全程浅笑倾听,实则思绪一早神游至天际。
接连两三个月的相亲之旅也算让她见识到了所谓的物种多样性。
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同段子里讲的一样,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却可以这么自信。
不理解,但尊重。
她目前的表面状况是有一点糟糕,但也没到要接受不知详情陌生人改造的程度。
于是他讲他的,她想她的。
思绪飘忽间,余光中不期然捕捉到一道颀长背影,舒萦短暂怔神一秒,目光顿在那里。
是她高中同校学长,黎苏年。
这是近来的第三次遇见了。
忆及走在他前面的那位年轻女士背影,她在心里轻笑一声,想,多年前她们同是业余美术爱好者,多年后又都是相亲苦命人,有够巧的。
思绪收敛,是听见相亲对象的一句:“以上就是我的改造计划,舒小姐先好好照做,看你完成程度,我再通知你其他事宜。”
有关他话里的改造计划,舒萦一个字也没听见,也没打算照做,她保持得体模样,微笑婉拒:
“不好意思,我对圆柱体没兴趣,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轻而淡的一句话,瞬间让一分钟前还在侃侃而谈之人添上几丝破防。
体面作祟让他忍住没骂出来,面上表情却没绷住,叫人一览无余他内心想法。
片刻后,他冷嗤一声:“舒小姐,回去照照镜子再说话吧。”
就她这样的家庭条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也就脸还能看,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舒萦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听不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似的,毫不在意应了声好的,直接把圆柱体本体气到拿起外套就走。
她坐在那,心里已经预料到回家后会迎接新一轮的,来自舒女士的狂风暴雨,索性也不急着离开。
解锁手机打开海鲜市场,回复了几条买家问询。
她读书的时候入汉服坑,爱上了做手工,尤其喜爱缠花工艺,断断续续坚持了几年,凭借独家原创,如今在圈子里积攒了些名气,全平台运营的“云深处手作”账号积累了十多万粉丝,每月盈利稳定且可观。
如今她确实是失业在家,但这点副业没断掉,一直在坚持做。
不多时,消息还没回完。
舅舅家表妹忙里偷闲溜过来她身边坐下。
舒云可视线往她屏幕上一瞥而过,随后笑着问道:“最近单子多吗?”
可可是家里为数不多知晓她“不务正业”的人,舒萦停下手上动作,回答说:“还行。”
舒云可想到表姐动辄三、四位数的单价,几支缠花手作堪比大部分普通打工人一月工资,她撇撇嘴:“又谦虚了,还等着你做大做强投奔你呢。”
她这个表妹今年读大四,上学期成功拿到本校保研名额,最后一学期没课,文科专业也没什么好的实习项目,便没急着去学校,被舅妈扣在自家店里帮忙。
舒萦摁灭手机,弯唇看她:“你一准研究生,前途无量,哪里用得着……”
“停停停,”舒云可毫不客气打断表姐的话:“可别说了,现在的就业市场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再读三年也是卷生卷死,考公考编竞争大,外头也没什么好工作,说不准最后还是回来店里帮忙。”
舒萦轻叹一口气,心里有点认同可可的话,但总觉得不能叫她年纪轻轻就失去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她笑起来:“说不定过几年大环境就好了呢,反正多读书肯定是没坏处的。”
后半段话舒云可赞同。
索性这趟过来是为别的事,她便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拉着舒萦站起身,“我最近买了几支新口红,颜色绝了,其中有支感觉特别适合你,给你买了个,来试试。”
有礼物收,舒萦欣然前行。
路上舒云可想到表姐的相亲结果,开启新一轮话题:“我看你刚那个相亲对象走的时候表情不太好,姑妈回去怕不是又要讲你了。”
舒萦无所谓的笑笑:“习惯了。”
自打失业后决心开启全职手作生涯,同舒女士争吵便如呼吸一样简单,她妈一个不顺心如意,就开始念叨,但考虑到家里情况,她也只能夹缝中求生存,到今天,也算有了她的生存之道。
舒云可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没人。
她凑近舒萦,小声说:“姐,透个底,你怎么想的,不会真因为何渣渣对爱情失去希望了吧,你还打算结婚吗?”
舒云可话里的何渣渣,是舒萦的前男友,俩人六年爱情长跑,何毕业后甚至来到了她的家乡城市工作生活。
原本俩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最后何没抵住家里压力,背着她先一步在家里安排下跟人定了亲。
舒萦知晓情况后毫不犹豫跟他分了手,没多久又被裁失业,接连遭遇可谓流年不利,舒云可是真的担心,这事对表姐的打击太大,所以才让她一直对相亲持敷衍态度。
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舒萦自认为心态良好,几个月过去,已经自我调理的差不多了。
她点一下表妹太阳穴,把人戳走:“不至于,是我妈安排的这些相亲对象不行。”
但凡有正常人,她也不排斥跟人接触一下,毕竟她也到年纪了,舒女士又催得紧。
舒云可想到在网上看到过的相亲吐槽,觉得表姐的话也不无道理,兴许是她想多了。
她挥退上一个念头,展颜一笑:“借你点好运,祝你早点遇到个正常人,还是很希望我的好姐姐拥有一份美好爱情的。”
舒萦跟着一笑,谢过可可祝福。
说话间,俩人来到收银台里头坐下,舒云可从包里拿出要送给表姐的口红和小镜子递到舒萦面前:“试试看。”
舒萦接过,拧开口红对镜试了下颜色,她今天出门涂的唇釉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新口红的颜色是带一点灰调的红棕,很适合秋冬,涂上肉眼可见的提亮了整个面部。
很久没买新口红了,舒萦眼眸亮起来,不吝夸赞:“好看!”
舒云可欣喜于眼光被认可,得瑟道:“我就说吧。”
不等舒萦再说什么,舒云可猛地戳了下身旁人的手臂,眼神示意她往三点钟方向看过去。
舒萦下意识的视线跟随,而后停至那道熟悉背影上。
是黎苏年。
他和对面的姑娘不知在聊什么,好似不大愉快,叫姑娘面上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了。
舒云可捕捉到表姐明显的停顿动作,又戳她一下叫她收敛,同时说道:“帅吧,店里常客,好像还是榆大的老师。”
舒萦同黎苏年交情浅,很多年没有过联系,前两次碰上也只匆匆闲聊几句,她还真不知道黎苏年在哪工作,只记得他当年被北大录取,在学校门口的光荣榜挂了一整年。
俩人视线快速又瞥过去一下,动作同步收回后,舒云可轻轻晃着脑袋,凑近表姐八卦道:“他不会也在相亲吧,看上去不太顺利呢。”
今天是不是舒萦不确定。
但前两次遇见,挺凑巧,俩人都是相亲,且都不太顺利。
瞧出表姐眼中的点点星光,像是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舒云可继续说道:“我乐意在店里帮忙还不是我爸妈会找地方,这附近学校多,帅哥含量很高,对我的眼睛很友好,他好像挺喜欢我家店口味的,有回听见他学生和他打招呼。”
这话不假,舅舅家餐厅开在大学城附近,周边十多个大学,学生和教职工是餐厅的消费主力军,比起受过社会毒打眼里没光的打工人,还是学生群体的帅哥含量更高一点。
舒萦又往黎苏年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收回,被舒云可抓了个正着,想到今天表姐那个毫不注意身材管理的相亲对象。
她十分惋惜般说道:“姑妈要是能给你找来这样品级的相亲对象,你俩也不会总吵架了。”
毕竟是认识的人,舒萦不想表妹开玩笑,拿话档她:“相亲市场很残酷的,我条件一般,相不到这种品级的。”
“你又漂亮又能赚,哪里一般了。”
舒云可看不惯表姐的妄自菲薄,又说:“要我说大把的人羡慕你呢,辛苦工作一个月,还没你做手工赚的多。”
心里面舒萦也是这样想的,但奈何普世价值观体系下,她没工作就是原罪,在相亲市场上,综合讲她的确条件一般。
聊天的空档,有客人过来结账。
舒云可起身来到电脑前收钱,话题告一段落。
无事可做的舒萦预备继续回复海鲜市场上的买家问询,忽的,周遭的讲话声一瞬间静止下来,伴随着淅淅沥沥、清脆的流水落地声。
舒萦循声望过去,只见黎苏年对面的姑娘愤愤然放下水杯,抓起外套大步离席。
愕然一闪而过,她第一想法是这位姑娘有点不讲理,以记忆里黎苏年的品行来讲,断然不会做什么叫对方愤怒至此的行径。
不多时,姑娘路过吧台。
眼神无意间与她相触一秒,意味不明,她没多想,目送她大步流星出去餐厅。
短暂对视的功夫里,舒萦很清楚地看到姑娘脸上的不快,心中疑惑黎苏年和她聊了什么,能叫人生气至此。
这边,结完账预备坐下的舒云可被同一动静打断,待餐厅内恢复如常,她凑近表姐唏嘘问道:“什么情况。”
舒萦摇摇头。
她看过去的时候黎苏年已经被泼了。
离得远,也听不到俩人交谈。
舒云可感慨:“可怜帅哥了,看来他真的是在相亲。”
舒萦不清楚状况。
抿着唇,没应声。
舒云可自顾自继续说道:“正常朋友同事之间吃饭,不至于这样,这不是电视剧的常见桥段吗。”
余光中捕捉到朝她们走过来的那道清越身影,舒萦慌乱间轻咳几声打断可可的话。
舒云可收到暗示,止了声,眼神转了半圈,发现是被泼水的人过来结账,她重新站起来,微笑问他口味是否还满意。
这是结账时的惯用话术,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但话音落下舒云可就开始悔恨她嘴快了,谁被泼了水还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正欲改口,帅哥本人淡声回答:“菜品很不错。”
之后打开付款码至扫码位置。
舒云可心中松一口气,微微笑着,操作收银电脑收款。
片刻后,完成付款。
对面男人目光一转,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舒萦身上,他弯唇同她打招呼:“舒同学,又见面了。”
舒萦尴尬扯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身侧的表妹八卦警铃大作地朝她投来打量。
舒萦抓起包,快速同可可说道:“帮我跟舅舅说一声,我回家了。”
而后绕过收银台快步往外走。
黎苏年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被泼于他而言像是无可无不可,由他引发的慌乱局面也像是同他没什么关联。
他颔首同舒云可致意,之后自然而然、姿态闲适地跟在舒萦身侧同行离开。
出来餐厅几米远,舒萦长呼一口气,心里才觉得自在了点,可可是个八卦精,要是当她面同黎苏年交谈,接下来就有得被烦了。
她平复呼吸,恍神间发现黎苏年一路同行,哑然几秒,之后扯唇慢半拍地回应他方才的问好,也没忘了关心一句:“你没事吧。”
近距离才看清,黎苏年大衣一侧全湿了,眼下年关刚过,尚未回暖,这关心在她看来不算逾矩。
黎苏年浅笑答:“没事,住的不远。”
舒萦点点头,瞧出他没离开想法,努力思考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
忆及前头两回遇见,她问:“你今天是相亲吗?”
黎苏年不答反问:“你也是?”
想来是他进餐厅的时候有看到她,舒萦苦笑应道:“是。”
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舒萦短暂愣怔一秒,抬头看向他。
两人视线相触,大约是想到了一起,接连几次碰面,都是因为相亲,又一齐失笑出声。
有够巧的。
笑声后,舒萦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俩人共同的困境还是怎么,事后回想万般后悔,没过脑子地随口玩笑道:“年前到现在,我是真的烦了,咱俩知根知底,不如互相应付一下算了。”
真就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或许是当下的状态太过放松,几次碰上他给她留下的印象都很好,让她卸下所有戒备讲出了这句话。
但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她又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应该,她们没熟悉到开这种玩笑的程度。
舒萦赶忙改口,然而不等她措辞完毕。
就听见身旁男人郑重其事应了声好。
他嗓音很好听,优雅低醇,温柔至极,清透之余,又带着几分微哑。
像山泉涌动,一瞬间落在她耳鼓,紧接着震动传递,一路向前至胸腔,叫人猝不及防心头一紧。
舒萦整个人愣住,短暂心悸过去,她启唇,嗫嚅道:“我开玩笑的。”
整个人不自然到了极点。
真应了那句老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后悔之际,黎苏年眉眼轻望过来,姿态闲适且淡然,他说:“我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