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斯拉夫国家,波兰的早期历史和其他国家中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一方面,波兰的宗教传统是信奉天主教,因此在文化上更加亲近西欧;另一方面,波兰不缺乏来自欧洲以外的影响。在波兰的诸多邻国中,除了奥地利的神圣罗马帝国还保持着天主教的信仰,普鲁士公国和瑞典王国已经改宗新教,东边正在崛起的沙皇俄国,以及在国内叛服不定、不服约束的哥萨克,主要是东正教的信徒,至于克里米亚鞑靼人和奥斯曼人,则信奉伊斯兰教。身处四战之地,又同时能够受到东方和西方的双重影响,使得波兰的军队既受到西欧的影响,也带有东方的印记,更有其自身发展的种种特殊之处。翼骑兵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同时,翼骑兵也在和四方强敌的交战中,成为了一支威震欧洲,至今仍然被当成是波兰武勋象征的军队。
按照波兰人的记录,总结出翼骑兵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获得的十次重大胜利:
① 1572年,在摩尔达维亚(当时属奥斯曼帝国的属国),400名波兰骑兵击败了1000名精锐的土耳其得利(Deli)骑兵;
② 1577年,在但泽(今波兰格但斯克)附近的卢别绍夫(Lubieszów),翼骑兵6次突破城市民兵——其中不乏日耳曼长枪兵——驻守的阵地;
③ 1581年,在莫吉廖夫(今白俄罗斯,当时属立陶宛),200名翼骑兵在7个小时内击败3万名正在城郊准备围攻该城的俄罗斯-鞑靼骑兵联军,并迫使联军退走。翼骑兵中无人阵亡;
④ 1605年,在基尔霍姆(Kircholm,今拉脱维亚萨拉斯皮尔斯),翼骑兵3次冲锋后突破瑞典长枪步兵方阵;
⑤ 1610年,在克武欣(即俄罗斯斯摩棱斯克州克卢希诺),翼骑兵7次冲锋后突破俄罗斯-瑞典联军的阵地,联军中包括瑞典长矛步兵方阵。
⑥ 1621年,在霍奇姆(今乌克兰切尔诺夫策州霍丁),9月7日,600名波兰翼骑兵打垮了奥斯曼土耳其军1万人。
⑦ 1629年,在特日齐安纳(今波兰罗兹省),波兰翼骑兵两次冲破“北方雄狮”古斯塔夫·阿道夫麾下的瑞典步兵方阵;
⑧ 1660年,在库季什策(今乌克兰利沃夫州库季谢),波兰翼骑兵多次突破俄罗斯人和乌克兰哥萨克的阵地;
⑨ 1683年,在维也纳,波兰翼骑兵击败了奥斯曼大军,守住了哈布斯堡王朝的首都维也纳;
⑩ 1694年,在霍多夫(今乌克兰捷尔诺波尔州戈多夫),400名波兰翼骑兵以不到百人的伤亡,击败了4万名克里米亚鞑靼人。
不过,这份记录并非无懈可击。事实上,在1572年——也就是所谓“十大胜利”的第一次的时候,还不能真正说波兰翼骑兵已经诞生。
波兰翼骑兵(波兰语Husaria[1])的名字来自于骠骑兵(英语Hussar,俄语为Гycapы)。骠骑兵最初的起源是塞尔维亚人和匈牙利人,这个词的来源说法不一:一说是来自匈牙利语的“husz”(意为二十)和“ar”(意为赋税)两个词,因为最初是按照每20户出一人作武装骑士的原则组织的;另外的说法则称这个词来自塞尔维亚语,是强盗的意思。据一些资料称,波兰最早的骠骑兵部队出现在1500年前后,但是这些骠骑兵和后世的波兰翼骑兵仍然有较大的差距。早期的塞尔维亚式轻装骠骑兵的典型装备是长枪、佩剑,以及木质不对称的巴尔干盾牌,而且不着甲,在战斗中对敌人进行骚扰和冲击——按照波兰语的说法是“PPTD”,即长袍、头盔、盾牌和长矛。后来在奥斯曼人的希帕西(Sipahi)骑兵等的影响下,也出现了着甲的重装骠骑兵。1572年的胜利,只能说是由波兰的骠骑兵取得,而不能归功于翼骑兵。
1576年,特兰西瓦尼亚[2]亲王斯特凡·巴托雷[3]被选为波兰国王兼立陶宛大公。正是在他在位期间,不少匈牙利骠骑兵进入波兰,波兰使用长矛着板甲的传统骑兵和这些骠骑兵开始互相影响和学习。同时,巴托雷还将骠骑兵的装备进行了标准化,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将骑兵所用的传统的巴尔干大盾牌废除,改为装备半身甲进行防护。此外,巴托雷还废除了笨重的头盔和中世纪的马鞍,改用了轻便坚固的头盔和带有东方风格的马鞍马镫。在匈牙利人和塞尔维亚人的的影响下,波兰的骠骑兵进一步走向重装化的道路,最终形成了精锐的波兰翼骑兵。而此时在西欧国家,重装的骑士已经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说波兰翼骑兵也算是重骑兵在欧洲最后的回响了。
一般认为,1577年在但泽(今波兰格但斯克)附近进行的卢别绍夫战役(Lubieszów/Liebschau,也就是上文中“十大胜利”的第二次)才是波兰翼骑兵辉煌的起点。在斯特凡·巴托雷当选波兰国王后,但泽城拒绝承认,于是但泽城民军和波兰王家军队在但泽东南、维斯瓦河东岸的卢别绍夫湖(Lubieszów Lake,今名卢比谢沃湖)附近的卢比谢沃-特切夫斯基耶村(Lubiszewo Tczewskie)一带展开战斗。虽然名叫但泽民军,但其中并不缺少久经考验的日耳曼步兵,特别是长枪兵。然而在这一战中,巴托雷以不到2000人的兵力(其中一半以上是骑兵)击败了1万人以上的但泽军队,波兰军队死伤不到200人,而但泽民军却付出了将近1万人的损失,其中近5000人战死,另有5000人被俘,但泽军失去了和王家军队野战的条件,只能固守城墙并最终被镇压。
卢别绍夫战役成为斯特凡·巴托雷,以及波兰翼骑兵光辉的起点,此后波兰凭借翼骑兵不断在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仅在对沙皇俄国的战斗中,就先后占领了波洛茨克、大卢基等地,莫吉廖夫战斗的胜利也是在此期间取得的(需要说明的是,这次战斗中波兰军队除了有200名翼骑兵,还有300名中型和轻甲骑兵,主要的伤亡和损失也是他们而不是翼骑兵。尽管如此,此战中波兰军队的总数仍然不到1000人)。同时,1581-1582年,斯特凡·巴托雷国王和王家统帅[4]扬·扎莫伊斯基指挥下的波兰军队围攻了俄国重镇普斯科夫。虽然波兰军队并未破城,但是仍迫使沙皇俄国签订了对波兰极其有利的和约。
从斯特凡·巴托雷开始,翼骑兵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被看成是波兰军队最重要的力量。据统计,在当时翼骑兵一度占到了波兰骑兵总人数的75%。更可怕的是,翼骑兵参加的战役往往能保持卢比采沃战役中那样低到令人恐怖的伤亡比——波兰军队不止一次以几乎是敌人几分之一、几十分之一的军队,击败对手上万人甚至几万人的军队。
斯特凡·巴托雷逝世后,得到波兰贵族、特别是巴托雷的王后安娜支持的瑞典王子西吉斯蒙德·瓦萨(Sigismund Vasa,安娜的外甥)和奥地利大公马克西米利安三世角逐波兰王位。1588年1月24日,双方在奥地利的比琛(德语Pitschen,波兰语Byczyna,当时是奥地利靠近波兰边境上的城市,后属普鲁士,二战后划归波兰)展开决战。此战双方兵力大致相当,各自6000人左右(奥地利人略多,6500人左右),但波兰人在骑兵方面占有优势,约3700人是骑兵,其中自然也不乏翼骑兵。最终西吉斯蒙德·瓦萨获胜,马克西米利安被俘。此战确保了西吉斯蒙德·瓦萨(波兰史称齐格蒙特三世[5],Zygmunt III)的波兰国王宝座。这次战斗中波兰军队虽不像其他著名战斗那样能够气势如虹地以少胜多,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奥地利军队里有很多来自匈牙利的骠骑兵,此次波兰军队的胜利,可算是“徒弟”对“师傅”的逆袭。1592年,齐格蒙特三世之父、瑞典国王约翰三世去世后,齐格蒙特三世身兼波兰国王、立陶宛大公和瑞典国王之位。
然而,齐格蒙特三世虽然是瑞典人,但却是天主教徒,因而遭到瑞典新教贵族的怀疑并最终被废黜。齐格蒙特试图调动瑞典的天主教贵族进行反扑,瑞典爆发内战,失败后内战扩大成为波瑞两国战争。在1605年9月27日,立陶宛副统帅扬·霍德凯维奇(Jan Chodkiewicz)在基尔霍姆迎战瑞典国王卡尔九世指挥的有1万多人的瑞典军队——除了2000多名骑兵外,还有8000多名瑞典人、德意志人、荷兰人和苏格兰人步兵。不到4000名波兰人(其中2400人是骑兵,翼骑兵是绝对主力)面对瑞典军的长枪方阵发起冲锋,在20分钟之内就打垮了这1万多名瑞典人,让后者付出了6000~8000人的伤亡。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此战中装备了火枪和长枪的瑞典步兵结成方阵,但仍然被数量上不占优势的波兰翼骑兵所粉碎。这也是翼骑兵即使面对长枪方阵也有碾压的能力这一传说的来源——但要说明的是,其他几次战争中,翼骑兵虽也能取得胜利,但都需要依靠其他兵种的支援。这次的胜利,是翼骑兵独立取得的——也是唯一的一次。
◎ 基尔霍姆战斗,波兰翼骑兵对瑞典步兵方阵的冲锋(尤里乌什·科萨克作)。
波瑞战争之后,波兰插手沙皇俄国内政,借助俄国沙皇伊凡雷帝死后国中混乱、权臣鲍里斯·戈东诺夫和瓦西里·舒伊斯基先后篡夺皇位之机,派遣大军入侵沙皇俄国。这就是俄国历史上的“混乱时期”(Cмyтнoe вpeмя)。1610年,侵俄波军在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Stanisław Żółkiewski)的指挥下绕过斯摩棱斯克前进,而此时俄国沙皇瓦西里四世(瓦西里·舒伊斯基)的弟弟德米特里·舒伊斯基亲自指挥的俄军主力则会合了瑞典将军雅各布·德·拉·盖迪(Jacob De la Gardie)的军队,试图解救波军重围下的斯摩棱斯克。两军在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克卢希诺(克武欣)[6]村展开决战。此战中波军人数大概只有6500人,俄瑞联军人数则达到3.5万人,其中5000人为瑞典军(包括很多英格兰、苏格兰、德意志和法国雇佣兵),还依靠村庄的篱笆修建了简易工事并挖掘了堑壕,使得波兰骑兵的突击路线受到很大限制。然而惊慌失措的舒伊斯基在战争一爆发就逃回后方。波兰翼骑兵在多次反复发起冲锋后,终于成功将中部俄军冲垮。波军损失约400人,俄瑞联军的损失则达到6000人以上。克卢希诺会战的胜利,可以算是波俄战争中的决定性胜利。此战之后,沙皇瓦西里四世很快被大贵族和教士们联合赶下了台,莫斯科向波兰投降,接受齐格蒙特三世之子瓦迪斯瓦夫为俄罗斯的沙皇。这标志着俄国的“混乱时代”达到了顶峰。被废黜的瓦西里四世后来被带往了华沙。不过,随后以德米特里·波扎尔斯基和库兹玛·米宁为首的俄国民军终于成功驱逐了波兰人,之后俄国贵族们推举米哈伊尔·罗曼诺夫为沙皇,俄国进入罗曼诺夫王朝。经过多次战争,特别是对沙皇俄国的战争后,波兰已经成为仅次于俄国的东欧最大国家。此时的东欧平原上,说翼骑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不算太过分。当时的波兰不断开疆拓土,在其领土扩张的顶峰——1634年,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的总面积达到了99万平方公里。
但是,翼骑兵的危机已经开始出现。危机的起源是在东南方向。17世纪30年代初,当时有志于向黑海方向扩张、不断干涉摩尔多瓦(当时是奥斯曼帝国藩属)事务的波兰人开始和奥斯曼帝国以及克里米亚鞑靼人交战。1620年10月7日,曾经攻克莫斯科的老帅——波兰王家统帅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率领的波兰-摩尔多瓦联军在普鲁特河畔——当时距离波兰国境不远的采措拉[7],遭到尾随的奥斯曼和鞑靼军队突然猛攻。最终茹凯夫斯基战死,以他的副手、波兰王家副统帅斯坦尼斯瓦夫·科涅茨波尔斯基(1618-1632年为波兰王家副统帅,1632-1646年为波兰王家统帅)为首的一大批贵族被俘[8]。虽然后来这批贵族军官先后被赎回,但是当时这次战斗对于波兰贵族阶层,以及翼骑兵的打击还是极为巨大的,可以说是波兰翼骑兵遭受的第一次重大的损失。次年进行的霍奇姆战役——“十大胜利”中第六次大胜中,由立陶宛统帅霍德凯维奇(基尔霍姆战斗后他由立陶宛副统帅晋封为立陶宛统帅)指挥的5万人骑兵大军里,一半的军队是用乌克兰哥萨克充数的,很大程度上不得不说这就是采措拉之败的后果。这场以霍奇姆要塞为核心,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围城战虽然以波兰胜利告终,但是立陶宛统帅霍德凯维奇却在胜利之前病死。也就是说,在这场大约两年的规模不大的战斗中,波兰和立陶宛军队中4名统帅中有3名损失,贵族军官以及装备的损失也十分巨大,但是却没有换来什么值得一提的利益。
◎ 斯特凡·巴托雷在普斯科夫(扬·马泰伊科作,坐着的人为巴托雷,左一为扎莫伊斯基)。
更糟糕的是,在“北方雄狮”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的改革下,此时瑞典军队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瑞典步兵——他用轻型的新式火枪取代了老式火枪,提高了火枪手的射击频率;他给长枪手装备了盔甲,增强了防护,并减短了长枪长度;他将瑞典步兵团的编制缩小至1500人,并将其构成调整为火枪手占三分之二,长枪手占三分之一;他还率先建立了团属炮兵。再加上严格的训练和机动灵活的战术,他的军事改革使得瑞典军队的战斗力突飞猛进。在他指挥下的瑞典陆海军也趁波兰陆军主力在摩尔多瓦的机会,渡过波罗的海,连续占领利沃尼亚大片领土。1622年在米塔瓦(Mitawa,今拉脱维亚叶尔加瓦)的战斗中,面对瑞典军队的长枪、火枪和炮兵,翼骑兵第一次出现了拒绝冲锋的场景。1626年在梅维(Mewe,今波兰格涅夫)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虽然上文中波兰人所说“十大胜利”的第七战即是在此期间取得,但是总体来说与瑞典的战争还是旷日持久的,最后还是由于法国出面斡旋,波兰和瑞典才在1629年签署和约,从而使得法国可以将瑞典引入欧陆三十年战争的战场,来对付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由此可见,战术上的胜利从来不是战略上胜利的必然保证,更何况翼骑兵又并非真的是百战百胜。
◎ 克卢希诺会战中翼骑兵的冲锋。此次胜利为波军攻入莫斯科铺平了道路。
◎ 献俘阙下(扬·马泰伊科作),描绘沙皇舒伊斯基被带到华沙议会的场景。左侧坐者为齐格蒙特三世,中间黑衣立者为茹凯夫斯基。
◎ 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莫斯科的征服者。
在波兰经历了北方和东南两场规模不大、收获不多但是损耗惨重的战争后,下一个掀起风浪的是乌克兰的哥萨克。由于翼骑兵力量的削弱,波兰对乌克兰哥萨克的压榨与日俱增,但是他们的地位却没有提高,甚至被降低,在册哥萨克(即波兰官方承认的正规哥萨克军)的数量被一减再减。到1648年,原效忠于波兰的乌克兰哥萨克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不满波兰贵族对乌克兰哥萨克人的压迫,领导哥萨克人举行了大规模的反对波兰的起义,起义迅速席卷乌克兰全境——这就是显克维支三部曲中《火与剑》的历史背景。1648年,在赫梅利尼茨基的领导下,哥萨克人联合鞑靼人,在黄水河[9]、科尔孙(在今乌克兰科尔孙-舍甫琴科夫斯基附近)连续击败波兰人,波兰王家统帅米科瓦伊·波托茨基等一大批贵族又被鞑靼人俘获。短期休战后,1651年春,战事再起,这一次乌克兰军队被波兰翼骑兵所击败——1651年6月,在别列斯捷奇科(在今乌克兰沃伦州)战斗中,波兰国王扬二世·卡齐米日[10]指挥下的波兰翼骑兵击溃了两倍于己的鞑靼-哥萨克人的联军,率先崩溃的鞑靼人在惊恐中还绑架了赫梅利尼茨基,并把他送给了波兰人。1651年9月,波兰和哥萨克盖特曼政权在白采尔科维[11]签订和约。
次年,赫梅利尼茨基就在巴托赫战斗中还以颜色。巴托赫是一座小山,距离拉蒂任要塞不远,在今天乌克兰的文尼察州。1652年6月1日,波兰王家副统帅马尔钦·卡利诺夫斯基(Marcin Kalinowski)指挥的1万多人的波兰军队对阵哥萨克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盖特曼和鞑靼将领努尔丁苏丹的2.5万人,激战一天后,波兰军队在疲惫和慌乱中崩溃,马尔钦·卡利诺夫斯基战死,大批贵族投降。战斗结束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没有按照当时的通例,用扣留的贵族俘虏换取金钱报酬,而是反过来付给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将领努尔丁苏丹5万塔勒,让他们处决了被俘的波兰贵族,以报之前在别列斯捷奇科战斗中被俘之仇。随后,这些被俘的波兰贵族被大批处决。[12]这次战斗可以说是波兰贵族阶层最大的损失,此战之后波兰的精英贵族阶层即使说不上一扫而空,也相差不多,对翼骑兵来说,自然也是损失最大的一次。
尽管有一系列如巴托赫的失败,但是总体来说,波兰仍然有一定的军事实力,翼骑兵这种重装骑兵在对哥萨克人的进攻中显示了其价值,乌克兰哥萨克人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走投无路的赫梅利尼茨基请求俄国出兵联合抗击波兰。1654年1月,赫梅利尼茨基同俄国沙皇的代表、大贵族瓦西里·布图尔林在佩列亚斯拉夫签订了乌克兰同俄国合并的条约——这也是乌克兰和俄罗斯联合的开始。此后,俄国军队就和哥萨克一起对波兰发起猛烈进攻。与此同时,之前一直在和波兰交战的瑞典已经从1634年“北方雄狮”古斯塔夫·阿道夫阵亡于吕岑的损失中恢复过来,1655年,瑞典国王卡尔十世趁着波兰和沙皇俄国、哥萨克激战正酣,以及亚努什·拉齐维乌(Janusz Radziwiłł,立陶宛副统帅,后为统帅)为首的立陶宛大贵族和波兰离心离德的大好机会下率军大举南下。瑞典人在没有遭到严重抵抗的情况下先后占领波兹南和华沙,10月份瑞典军队又攻克了克拉科夫。此时的波兰全境几乎被俄、瑞两国全部占领,立陶宛甚至签署和约接受瑞典保护,放弃和波兰的联合(实际未实施)。这就是波兰历史上所谓的“大洪水”(Potop)[13]。在此期间,德意志的勃兰登堡侯国、特兰西瓦尼亚的匈牙利人也趁机浑水摸鱼。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原先臣服于波兰的普鲁士公国也于1657年获得了完全的独立自主权,由此摆脱了和波兰的藩属关系。[14]这就是显克维支三部曲中《洪流》的背景。可以说,赫梅利尼茨基起义以及随后的“大洪水”标志着波兰彻底失去了在东欧的霸主地位。在“大洪水”的冲击下,一次次的惨重损失也让翼骑兵的风光不再。因此,当“大洪水”退去后,无论是波兰还是波兰的骄傲——翼骑兵,都不得不面对这个烂摊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兴波兰、复兴波兰翼骑兵的任务落到了波兰新国王——扬·索别斯基(扬三世,也称约翰三世)身上。扬·索别斯基本身就是一名极其出色而全面的统帅。从血统上来说,他是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的外孙,在军事方面堪称家学渊博;他通晓拉丁、法、德、意、鞑靼和土耳其多国语言,他的夫人是法国人,对西欧了如指掌;他曾作为外交官出使伊斯坦布尔,同样熟悉鞑靼和奥斯曼军队。进入军队后,他多次指挥骑兵在对奥斯曼人和鞑靼人以及哥萨克人的战争中,取得多次重大胜利——而这一时期的战争就是显克维支三部曲中最后一部《伏沃迪约夫斯基先生》的背景。凭借立下的赫赫军功,他在1666年成为波兰王家副统帅,1668年又成为波兰王家统帅。1673年,这位波兰军队的统帅当选波兰国王,成为波兰历史上一个罕见的例外。即位后他也不负众望,一方面努力游说波兰议会,向议会里的贵族们阐明维持一支强大的骑兵,尤其是翼骑兵对波兰的重大意义,并要求财政支持。他曾经在议会中说,翼骑兵是“军队的骨干力量,具备仪式和防卫的双重作用……没有国家能像波兰一样拥有他们,永远不能”。另一方面,他积极整军备战,不断在对外战争,尤其是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争中磨练波兰的骑兵部队。在他的努力下,翼骑兵重新焕发出了光芒,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有所恢复。一些翼骑兵连队得到重建,而另一些轻甲骑兵部队也被改编为翼骑兵。此外,由于翼骑兵的装备损失过大,他还对翼骑兵的装备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革新,使得其制造成本更低,以便装备更多新扩编的部队。扬·索别斯基的努力没有白费,翼骑兵很快重新焕发出光芒,而这也成为翼骑兵最后的辉煌。
1682年,趁着匈牙利爆发反对天主教和哈布斯堡王朝的起义,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尔(宫相)卡拉·穆斯塔法帕夏率领的数十万大军进攻神圣罗马帝国,兵锋直指维也纳,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则避战而逃,将城市扔给了恩斯特·冯·施塔亨贝格(Ernst von Starhemberg )伯爵。7月14日,奥斯曼军合围维也纳城。[15]在教皇的呼吁下,基督教世界逐步向维也纳派遣援军,而扬·索别斯基率领的波兰翼骑兵部队成为援军的主力。在城墙已经被奥斯曼人打破,城中已经近乎山穷水尽准备进行巷战时,9月12日,联军与奥斯曼帝国最终的决战打响。联军总兵力大约是7万到8万人(其中波兰军队2万到3万人),而奥斯曼帝国总兵力则在13万到15万人。不过需要提到的是,为了减轻后勤压力,当时相当部分的奥斯曼军队正在四处袭扰和劫掠,而没被集结起来,因此此战中奥斯曼人的兵力要少于联军。凌晨4点,战斗打响。首先投入战斗的是联军的左翼,由于奥地利和萨克森军队的奋勇厮杀,卡拉·穆斯塔法帕夏逐渐将城外战场上的主要力量——其中包括绝大多数的土耳其禁军火枪手和精锐的骑兵部队,派到这一方向上。同时,一些奥斯曼人试图利用之前挖掘好的地道迫近并炸毁城墙,但最终被发现而功亏一篑。在双方都精疲力竭之时,扬·索别斯基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波兰翼骑兵部队在他们的国王的率领下,从卡伦贝格(Kahlenberg)山上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向土耳其军发起了冲锋。他们连续突破土耳其人的多条防线,直冲向卡拉·穆斯塔法帕夏的大帐。在波兰骑兵的冲击之下,奥斯曼军队全线崩溃。最终,维也纳之战以联军的大胜而告终。此战为扬·索别斯基赢得了无上的光荣,他作为保卫欧洲基督教文明的英雄名垂青史,他的盾牌甚至被天文学家们用来命名天空上的星座,即盾牌座(Scutum)。传统的星座名称一般都是源于神话中的众神和英雄,凡间帝王将相中能够取得如此殊荣者极其罕见。
◎ 基辅的赫梅利尼茨基雕像。他右手持圆锤(Buława)指向西方的波兰方向(因拍摄角度问题,本图中无法看到他手中的圆锤)。 | ◎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旗帜。在别列斯捷奇科会战后此旗被波兰缴获,在“大洪水”时代又被瑞典军队从波兰手中缴获,现藏于瑞典斯德哥尔摩。这面旗帜可以算作17世纪中期波兰和瑞典、乌克兰等周边邻国血与火历史的见证。 |
◎ 别列斯捷奇科战斗中,扬二世·卡齐米日国王率领翼骑兵冲锋,图为法国巴黎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浮雕。扬二世·卡齐米日的心脏安葬于此。
◎ “波兰雄狮”扬·索别斯基国王(约翰二世)。 | ◎ 维也纳之战,波兰翼骑兵从卡伦贝格山上冲锋(尤里乌什·科萨克作)。 |
但是,维也纳战役对翼骑兵来说只能是最后的辉煌。维也纳之战后,索别斯基将主要精力继续放在东南摩尔达维亚方向和鞑靼人、奥斯曼人争雄,虽然有霍多夫这种战术上的胜利,但是由于外部压力和贵族们的内耗,波兰最终仍然没有获得与这一胜利相匹配的收获。而在索别斯基死后波兰参与的历次战争(如大北方战争)中,翼骑兵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表现,一方面是由于战争对波兰经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而翼骑兵的价格过于昂贵——包括人员开销,也包括装备维护更新——导致国家缺乏财力来供养这支军队。此外,由于波兰贵族的黄金自由和民主传统,翼骑兵的连队中(至少名义上)地位平等的贵族们往往乐于自行其是,使得翼骑兵部队纪律涣散、作战指挥不力,战斗力也不断下降。曾经担任扬·索别斯基国王医生的伯纳德·康纳(Bernard Connor,苏格兰人)评论道:“假如有更严的纪律和更多的报酬的话,翼骑兵或许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骑兵。”此外,此后的波兰国王(如奥古斯特二世)在处理内政外交方面的无能,尤其是北方战争中,瑞典军队在波兰如入无人之境,连波兰国王奥古斯特二世都一度被赶下王位,还是依靠彼得大帝率领的俄军的胜利,奥古斯特二世才勉强复位,而代价就是此后波兰受到俄国的影响越来越重。本来就在贵族民主制下内耗不断的波兰更加无法一致对外,富国强兵和独立自主都只能是痴人说梦,就算翼骑兵如何勇武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最终在1775年——也就是俄普奥第一次瓜分波兰后3年,波兰议会决定解散翼骑兵。这一具有传奇地位的骑兵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不过,不久之后,在拿破仑时代大放光彩的以勇武闻名于世的枪骑兵[16]继续在欧洲历史舞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