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们前面所说,伙伴骑兵从创建伊始,就成为古典时期最出色的骑兵部队之一,伙伴骑兵及其后继者在连续数个世纪内,从意大利乃至印度的各个战场上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最后,我们将通过研究伙伴骑兵的相关战例,分析和介绍伙伴骑兵的战场表现、作战特点,由此更加深入地了解这支部队的优缺点和其传奇经历。
◎ 在喀罗尼亚会战中,马其顿军队的骑兵和步兵均展示出了极高的战术纪律性。
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时期
随着伙伴骑兵在腓力二世时期的逐渐成形,他们在马其顿王国对外的军事行动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公元前353年的克罗库斯平原战役中,伙伴骑兵统治了战场。马其顿军队在与福基斯军队的交战中,以骑兵完成了一次典型的“锤砧”配合,而将敌军驱逐至海边并歼灭。腓力二世此后在北方展开的征服行动中,由于当地部族的步兵,缺乏足够的战线维持能力,伙伴骑兵的战术运用较为激进。奥德里西亚人、盖塔人、特里巴利人的步兵,屡次遭到伙伴骑兵的正面冲击而溃散。
伙伴骑兵第一次著名的大规模会战,是公元前338年的喀罗尼亚会战(Battle of Chaeronea),曾对马其顿战术体系影响深远的底比斯军队,遭遇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对手。会战中,腓力二世让马其顿方阵进行了巧妙的后退,诱使希腊联军的战线出现了缺口。当雅典的重装步兵冒进时,他们和底比斯部队之间出现了缺口,年轻的亚历山大带领伙伴骑兵冲入了缺口。结果,包括著名的“神圣军团”在内的底比斯步兵,被伙伴骑兵和马其顿方阵前后夹击,遭到了覆灭的命运,随后冒进的雅典人也被马其顿的两翼合力击溃。值得一提的是,被认为是希腊最优秀骑兵之一的底比斯骑兵,在会战中没有对伙伴骑兵的行动造成像样的阻力。除去巧妙的战术,和步骑间的合作无间外,喀罗尼亚会战还向后人展示了改革后的马其顿骑兵对传统希腊骑兵从战术地位、纪律性到冲击力上的全方位优势。
伙伴骑兵面对的第一次真正的考验,则来自于亚历山大的东征。因为素以骑兵优势著称的波斯军队,可以算得上伙伴骑兵真正的强敌。进入小亚细亚的亚历山大,试图在公元前334年夏季河流的流量较小时强渡格拉尼库斯河(Granicus)。而波斯帝国各西部行省的总督,则集结了一支大约由2万名骑兵和同样多的希腊雇佣军组成的军队,阻止亚历山大的进军。因为夏季干旱,格拉尼库斯河的水流主要集中在河床底部一条较深的沟壑里,而河床其余部分组成了陡峭的地形。在波斯人一侧,陡峭的河岸逐渐向远处平伸,延伸向高地。波斯骑兵部署在河岸旁,精锐主力均直接面对亚历山大本人,希腊雇佣军稍稍晚到战场,只来得及部署在骑兵背后。
当时亚历山大的实力达到了步兵4.3万人,骑兵约5000~6000人。亚历山大把骑兵部署在两翼,右翼骑兵按惯例获得了快速步兵:阿格里安人和克里特弓箭手,以及最训练有素的持盾卫队的加强;中央战线由各方阵团组成;他的色雷斯和希腊盟军都未能赶上战斗。之所以波斯人和马其顿人在此战中都更依赖骑兵,可能是因为马其顿人试图抢渡,所以双方首先到达河岸抢夺有利地形的部队都是骑兵。其结果就是,更适合扼守河岸的希腊雇佣军却被波斯指挥官们抛在了后面。总之,当波斯人首先抢占渡口后,亚历山大不等步兵到齐就发动一轮抢攻。
在右翼,亚历山大首先让一个中队的伙伴骑兵和一些轻骑兵尝试强渡。由于数量劣势,他们被波斯骑兵的反冲击赶回了进攻出发点。与此同时,亚历山大率领右翼骑兵的主力,完成了一次迂回行动,从侧翼冲击前出的波斯右翼主力,展开了在河岸上的肉搏战,马其顿人于激战后在河岸上站稳脚跟。在混战中,身居阵前的亚历山大和多位波斯总督单打独斗险些殒命。当持盾卫队也渡河加入战斗时,波斯骑兵随之因损失惨重而撤退了。由于左翼的动摇,波斯骑兵的中央和右翼也被迫撤退。未能赶上战斗的希腊雇佣军退到了附近的高地上结阵据守,而被包围消灭。整场会战中,波斯骑兵遭受了1000~2500人的损失,希腊雇佣军几乎全军覆没,亚历山大的损失小得多,阿利安宣称约有85名骑兵死亡,受伤数量不详。
格拉尼库斯河会战中,由于地形的限制,双方的骑兵很难发挥机动性,只能进行硬碰硬的正面交战。尽管在数量上不具备优势,伙伴骑兵还是成功逐退并击败了波斯对手。波斯骑兵的装备水平并不亚于伙伴骑兵,甚至更为普遍地装备胸甲,但是在骑兵战中波斯骑兵却落于下风。这样的差距,显然要归功于旭斯通骑枪在骑兵战中的优势,以及马其顿骑兵在训练和战术上对于冲击作战的强调。伙伴骑兵总是能够更为果断地投入冲锋,更灵活地完成机动,维持足够密集的队形,而在旧式的希腊和波斯骑兵面前占据优势。
在格拉尼库斯河会战后,亚历山大得以沿着小亚细亚南部海岸东进,并随后进入了叙利亚。这一举动终于迫使大流士本人迎战,从而引发了公元前333年11月的伊苏斯会战(Battle of Issus)。波斯帝国的军事系统动员了主力,包括中央直属的大量骑兵部队、卡尔达克步兵和近卫单位在内,一支被描述成超过25万人的大军组建了起来。即使扣除史料中的水分,这支波斯军队也至少达到5~10万人。
波斯军队中的希腊雇佣军和卡尔达克步兵,使得波斯人能够维持一条较高质量的步兵战线,与其相对的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方阵。双方指挥官都把自己的主攻方向放在右翼,亚历山大的两支重骑兵,伙伴骑兵和色萨利骑兵都部署在战线右端,而波斯骑兵则大多部署在靠近海岸的一侧。大流士将一些轻装步兵部署到马其顿战线的右侧,利用高地骚扰敌军。
开战后,亚历山大带领右翼骑兵冲击了高地,迅速击溃了前出的波斯轻装部队,随后亚历山大中止了进一步进军。从高地上观察波斯军队的动向后,他判断对手在右翼的进攻意图,于是将色萨利骑兵机动到了本方战线后方,作为左翼骑兵的战术预备队。随后伙伴骑兵和配属的轻步兵发动进攻,连同持盾卫队和中央战线右端的方阵团一起,让波斯战线的左翼彻底崩溃。
与此同时,大流士终于开始了其右翼的进攻,由同盟骑兵和派奥尼亚骑兵组成的马其顿左翼,被数量占优的波斯骑兵逼退,但色萨利骑兵以果断的反冲击挡住了波斯的攻势。马其顿中央方阵的前进,由于河流的阻挡,一度难以取得进展。但随着伙伴骑兵向内转向,从侧后发起冲锋,腹背受敌的希腊雇佣军被一扫而空,大流士也在此时逃离战场。发现战局已经一边倒,进攻中的波斯右翼骑兵被迫选择撤退以逃离被包围的命运。会战的结果:马其顿军队约5000人伤亡(大约十分之一的人死亡);波斯军队至少伤亡数万,尤其是宝贵的希腊雇佣军,遭到了严重的损失。
在伊苏斯会战中,伙伴骑兵和色萨利骑兵再度表现出色。一方面在对抗波斯军队的步兵和骑兵时,他们都展现出了强大的冲击能力,另一方面,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术执行力更是不可多得。每一次冲锋、重组和转向的命令,都凭借其上佳的纪律性完全地实施了。相比单纯的战斗技能,这种战术素养是伙伴骑兵更为倚重的才能。
此后的高加米拉会战中,伙伴骑兵故技重施。面对着数量更多的对方骑兵,马其顿优势翼设法拉长了战线,并在局部以少量骑兵佯攻,吸引了对方的骑兵主力。随后伙伴骑兵找到了缺口,在轻步兵和持盾卫队的配合下完成致命一击。劣势翼的色萨利骑兵一如伊苏斯会战中,被作为战术预备队投入,以有效的反冲击制止了敌军的攻势发展。
进攻作战中,以一定数量的轻步兵配合,组成相对独立的战术集群。借助持盾卫队和方阵的配合,通过在侧翼获得优势,寻机打击敌军的主力战线背后;而在防御作战中,集中使用伙伴式的重骑兵,以强有力的反冲击阻止敌军,尤其是骑兵的进攻。这是大规模会战中伙伴骑兵的主要运用原则,这些运用方式成为伙伴骑兵由始至终的战术特点。
继业者战争时期
继业者战争的开始,给马其顿骑兵战术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课题。如果说波斯骑兵是以旧的装备和战术武装起来的话,那在继业者战争中,伙伴骑兵面对的则大多是同样“新式”的马其顿式骑兵对手。利用更坚决的冲锋和装备优势冲垮对手,在正面交战中显得不太可能,在拉米亚战争(公元前323年-公元前321年)和赫勒斯滂会战(公元前321年)中,伙伴骑兵都被敌军的骑兵所击败。前一个战例中,色萨利骑兵加入了反马其顿同盟,并在战场上以作战经验和数量的优势,击败了参战的部分伙伴骑兵(以新兵为主);而在后一个战例中,来自卡帕多西亚的“蛮族”,凭借马其顿式的训练和武装,轻松地击败了马其顿骑兵,并造成了马其顿宿将克拉特鲁斯的死亡。
作战对象的进步带来了巨大的挑战,继业者军队中的骑兵指挥官们被迫在骑兵战术上进行改良,而放弃单纯利用骑兵战斗力的优势获胜。在这个过程中,骑兵的组织方式、预备队战术的常态化、多兵种配合作战等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公元前317年的帕莱塔西奈会战(Battle of Paraitakene)是继业者战争中骑兵运用水平最高的战例之一。在将攸美尼斯逐出小亚细亚后,“独眼龙”安提柯(Antigonus)追逐前者来到东方。得到东部各行省总督的支持后,“保皇派”联军的领袖攸美尼斯得以获得一支强大的军队,正面挑战安提柯的进攻。在帕莱塔西奈会战中,攸美尼斯投入了6300名骑兵、1.7万人的方阵和约1.8万名轻步兵。而安提柯则拥有约2.8万名重步兵、数目不详的轻步兵和8600名骑兵。
双方的部署方式总体上与亚历山大时代相同,各自以重骑兵为核心,组成了主攻的右翼,方阵组成中央,而轻骑兵组成左翼,进行迟滞和防御作战。在安提柯的右翼,包括1000名原伙伴骑兵在内的总计3000人的冲击骑兵和30头战象组成了安提柯直属的攻击主力。而在这些部队的前后,300人的精锐骑兵被分成6个小群,150人的塔兰托式轻骑兵则部署在侧翼。这些外围部队的作用,在于进行侧翼掩护和威力侦察,同时驱逐对手的轻骑兵,而为主力的作战消除阻碍。安提柯的右翼面对的是攸美尼斯的3400名骑兵(以轻骑兵为主),辅以45头战象和配属的轻步兵。
◎ 帕莱塔西奈会战的两军部署。
在战场的另一边,攸美尼斯则亲自指挥约2900名重骑兵和40头战象,其中也包括了数百名伙伴骑兵的老兵。和安提柯一样,攸美尼斯同样以数百人编组成小的战术单位,作为主力的前卫和侧翼保护。他面对的是安提柯的副手米底总督培松,后者拥有4900名轻骑兵,包括了部分来自帕提亚的马弓手和塔兰托的标枪骑兵,而这些骑射手的灵活性将对敌人造成严重的威胁。
会战开始后,安提柯首先开始行动,但领先的右翼攻势却被迫中止:攸美尼斯的左翼重重设防,战象、轻步兵、骑兵组成了密不透风的防线。安提柯的前卫掠阵而过,找不到防线上的漏洞,而且由于地形限制,安提柯也无法绕过这条防线。权衡再三后,他放弃了从正面进行不明智的强攻,而让自己的右翼撤回了出发阵地。
在右翼攻势受阻的同时,他的左翼却出人意料地主动行动了。培松的轻骑兵反客为主,直扑攸美尼斯的右翼。由于大风带来的漫天沙尘,让骑射手在其中若隐若现,攸美尼斯的轻步兵无法在对射中驱逐培松,而联军的重骑兵又无法赶上轻骑兵的速度。培松利用这一点来去自如,同时用箭矢和标枪不断射击目标巨大的战象。在这样的僵持中,攸美尼斯的战象逐渐开始受伤,他担心战象暴躁失控,于是决心彻底解决培松的威胁。部队转移的命令被下达到左翼,攸美尼斯从这里抽调了一批轻骑兵,横贯本方战线后方来到右翼。利用这些部队,攸美尼斯发动了一次侧翼的攻击,当培松的轻骑兵故技重施转身就跑时,联军的轻骑兵紧紧跟上,一路驱逐前者远离战象。培松的部队始终无法回头重整,这给了重骑兵进攻的机会,攸美尼斯趁此机会发动冲锋,以战象为先导,他的重骑兵主力终于能够在右翼顺利进军。
就在安提柯的左翼最终被驱逐时,中央的步兵战斗也分出了胜负。尽管在方阵的数量上少于对手,但攸美尼斯的战线上包括了著名的银盾军(Agryraspides),这些东征军时期的精锐老兵,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技巧和名望。安提柯用以面对银盾军的是亚洲兵员组成的次等部队,结果遭到了一边倒的屠杀。以此为突破口,攸美尼斯的方阵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安提柯也因此在左翼和中央都被击败。
◎ 安提柯的决定性打击。凭借准确的判断,安提柯最后的骑兵突击挽回了败局。
至此,安提柯一方的局势已经极度不利,他的幕僚开始劝说他放弃会战。但执拗的安提柯依旧带领右翼待机试图扭转战局,并最终等到了机会。随着中央方阵的获胜和进军,攸美尼斯兵力被削弱的左翼无力再维持与中央的联系。安提柯抓到了稍纵即逝的战机,立即发动了冲锋,伙伴骑兵冲进了敌军左翼骑兵和中央间的缺口,这个完美的冲锋与亚历山大本人在高加米拉发动的最终一击极为相似。随后,安提柯的重骑兵再向两侧转向,击破了攸美尼斯的左翼骑兵,将其指挥官欧德莫斯逐出了战场,并威胁到了联军方阵的背后。
攸美尼斯迫于背后的威胁,只得放弃了进一步追击,而纵容安提柯的败军撤出战场,后者也通过冷静的指挥,将惨败扭转为一场非决定性的平局。会战的结果,是安提柯占据了战场并在名义上获胜,但他的方阵部队遭到了歼灭性的打击,3700人阵亡,超过4000人受伤,骑兵则只有54人战死。攸美尼斯的540名步兵和少量骑兵战死,受伤者不过900人。
帕莱塔西奈会战中,双方的骑兵进攻都极端依赖多兵种的配合,战象的气味能够有效遏止战马的冲击,而轻装部队对于重骑兵的掩护则不可或缺。而双方优势翼失败的初期行动,则清楚地展示了缺乏配合的重骑兵作战效力的低下。对于骑兵侧翼进攻企图的毫不掩饰,使得敌军能够采取针对性的措施,并将在未来的作战中构成希腊化军队中骑兵侧翼进攻的主要障碍。
◎ 伽比埃奈会战的前期战况。
帕莱塔西奈会战的结果,促使两军继续寻求会战的机会。作为保皇派名义上的领袖,希腊人攸美尼斯并没有足够的威望来控制麾下的各马其顿总督,尤其是亚历山大时期地位极高的朴塞斯塔斯,内部的分歧逐渐造成保皇派的解体。最终,次年发生的伽比埃奈会战(Battle of Gabiene,公元前316年),宣告了第二次继业者战争的结束和安提柯对亚历山大帝国亚洲部分的全面控制。伽比埃奈会战的胜负,主要是从政治而非军事的角度决定的,但战役过程中的骑兵运用,仍具有相当重要的分析价值。
◎ 伽比埃奈会战的第二阶段。
针对帕莱塔西奈会战中,安提柯一方对于骑兵的倚重和步兵战斗力的劣势,攸美尼斯在伽比埃奈会战中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攸美尼斯的部署整体上与上一战相似,只是调换了部队的左右顺序,重骑兵在左翼对抗安提柯的重骑兵,形成了几乎完全对称于帕莱塔西奈会战的部署。安提柯的整体部署没有变化,只是针对伽比埃奈战场的盐碱沙地地形,在左翼外侧部署了米底骑兵作为别动队,这个部署将决定整场战争的结局。
会战开始后,安提柯的右翼发动了攸美尼斯意料中的主攻,而他的左翼则和攸美尼斯的轻骑兵进行了无关痛痒的游击战斗。趁两翼陷入僵局时,攸美尼斯的步兵以银盾军为矛头,在中央进行了全面进攻。在这里,安提柯的2.2万名步兵需要对抗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占优的敌军(攸美尼斯投入此役的步兵总数达到了3.67万人)。雪上加霜的是,一位保皇派军官在战前纵马来到安提柯军中的马其顿人阵前,大呼道:“你们这些恶徒,怎敢对抗你们征服了整个世界的父辈!”这些言语让安提柯方阵中最具战斗力的马其顿人士气低落。于是,几乎在步兵战斗刚开始后,安提柯的步兵战线就被银盾军迅速粉碎,进而陷入到全面崩溃的境地。
◎ 伽比埃奈会战的尾声。在伽比埃奈会战以及更早的拉米亚会战、赫勒斯滂会战中,高素质的方阵部队都在遭受骑兵侧后威胁的情况下结阵退出了战场,这一情况体现了大部分无马镫骑兵对重步兵的无可奈何。
但是,攸美尼斯在获得中央优势的同时,其在两翼抵抗住安提柯骑兵攻势的意图却落空了。他占据优势的象群,在与安提柯战象的交战中并未能占到上风,反而失去了其最大的一头战象,进而造成了士气上的打击。利用前哨战的优势和保皇派的内部纷争,安提柯随之以其主力猛击了攸美尼斯左翼的中段,即朴塞斯塔斯和其他的东部行省总督的卫队骑兵。原本就对攸美尼斯不满的后者,在战斗中显得松懈而毫无战意。随后发生的事在狄奥多鲁斯和普鲁塔克笔下有不同的记载:或许是顺水推舟的哗变,或者仅仅是由于保存实力而借机逃跑,朴塞斯塔斯和他的伙伴骑兵迅速撤退,连带着两侧的一部分友军一同逃跑。这个举动使得攸美尼斯一下失去了1500人的部队,大约占到左翼骑兵总数的一半。安提柯随即从缺口突破战线,仍忠于攸美尼斯的部队在左翼的最外侧几乎遭到了包围。攸美尼斯一度希望在战场上找到并杀死安提柯本人挽回败局,但却未能如愿,他的左翼在绝对的数量劣势下最终被击败,他只得放弃部队并前往右翼。在此过程中,他获得了中央的捷报,并以此敦促朴塞斯塔斯回到战线上,后者却索性率部退出了战场。
击垮攸美尼斯的左翼后,安提柯同样面临两难,他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中央,从而面临一个经典的难题:如何用重骑兵去单独面对重步兵。最终,安提柯选择进行一个“错位”的攻击,他亲率的右翼重骑兵转向,并攻击攸美尼斯接管了的敌军的右翼,而他的左翼则在培松的指挥下摆脱了当面的敌军,转而攻击敌军的步兵。获胜的攸美尼斯中央部队,碍于敌军的骑兵威胁无法进行追击,只得结成空心的大方阵,将轻步兵和战象置于其中,而以马其顿方阵作为外围掩护。随后,他们顶着培松的投射火力,设法退出了战场,然而在他们来到营地时,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废墟。早在会战之初,伽比埃奈的沙地地形就引起了安提柯的注意。战马奔驰造成的沙尘横飞,成了隐秘行动的好机会,他以外围的米底骑兵绕过整个战场,直接攻占并洗劫了攸美尼斯的营地。银盾军征战数十年积累的巨额财富和家眷行李,被安提柯以这种方式夺取了,作为“赎金”,他们在伽比埃奈战后出卖了自己的指挥官,攸美尼斯因此被俘并处死,第二次继业者战争随之结束。
在伽比埃奈会战中,安提柯攻击方向和时机的决策,基本达到了古典时期骑兵运用的顶尖水准,而那支米底骑兵的运用,更是从战略上巧合地成为伏笔。但会战最后阶段的对垒,却清楚不过地展示了伙伴骑兵的弱点,无马镫、非具装的伙伴骑兵,即使在训练和纪律性上达到极致,也很难击破高质量的重步兵正面。当没有敌军步兵牵制正面时,结成四面对敌的大方阵,几乎成为马其顿方阵百试不灵的反骑兵秘诀。使用投射武器的轻骑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这种做法,但像银盾军这样纪律出众、作战意志强的部队,很难被单纯的投射火力杀伤所击败,伙伴骑兵及其代表的无马镫冲击骑兵,需要更上一层楼的冲击力,才能破解结阵重步兵这一难题。
此战后,以优势翼部署在敌军的主攻方向,辅以预备队的巧妙运用,摧毁敌军攻势的作战方式,也在继业者战争中逐渐流行起来。安提柯父子极为擅长亚历山大式的骑兵侧击,并以此赢得了伽比埃奈等一系列会战的胜利,但这种“一招鲜”的成功从公元前312年的加沙会战(Battle of Gaza)开始戛然而止。独眼龙安提柯之子德米特里乌斯(Demetrius)在加沙会战中,以战象为先导,亲自发动了左翼的重骑兵冲锋。这次由1300名伙伴骑兵,1600名其他骑兵部队和43头战象所发动的鲁莽攻势起初成功逐退了当面的骑兵。但与之交战的托勒密却凭借在战线上布置的障碍阻止了战象的进一步前进。很快,大部分安提柯的战象被托勒密的轻步兵俘虏或杀死。而此前德米特里乌斯毫不掩饰主攻方向的做法,使得托勒密能够将他的4000名骑兵中较优秀的3000人部署到这一翼,并以其中一部分埋伏到了侧翼。结果德米特里乌斯继续前进的骑兵,遭到了托勒密骑兵从侧面发动的突袭,并且被击溃。在左翼战败的德米特里乌斯很快全线崩溃,并且输掉了会战。
而更著名的例子,是继业者战争中规模最大、意义最深远的伊普苏斯会战(Battle of Ipsus,公元前301年)。在这场“五王”会战中,安提柯父子再度决定以决定性的重骑兵冲锋在一翼打垮对手,继而赢下整场战役。指挥右翼攻势的仍是德米特里乌斯,他的攻势又一次成功击溃了敌军的左翼骑兵,但当他投入追击时,对方的指挥官塞琉古一世(Selecus I)手中仍有一支规模巨大的预备队,多达300头印度象成功切断了德米特里乌斯返回战场的路线。在德米特里乌斯最终打开通路之前,安提柯的主力遭到了孤立和摧毁。可以说,德米特里乌斯在此战犯下了经典的错误:伙伴骑兵击败敌军骑兵的真正目的,在于回转并攻击敌军步兵侧后,而沉迷于追击敌军侧翼溃兵的指挥官,往往会忘记行动本身的目的所在,从而输掉整场会战。继业者时期的指挥官们,并不缺乏掌握骑兵部队的高超手腕,但相比亚历山大大帝,他们的全局观念却略逊一筹。在伊苏斯和高加米拉会战中,亚历山大总能及时洞悉战场上的变化,即使远离自己所处的右翼,他也能够迅速调派部队应对可能的威胁。而对继业者们而言,安提柯、攸美尼斯等军事能力上的佼佼者尚能效仿一下,德米特里乌斯等后辈就显得战场视野狭隘了太多。
随着马其顿军队的战术逐渐为人所了解,利用各种手段克制侧翼进攻,越来越多地见之于战场上。此后的马其顿式军队,越来越多地受困于侧翼进攻难以打开局面的境地。这也对指挥官的指挥技巧和部队的战斗力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但遗憾的是,由于伙伴骑兵的后继者普遍出现的退步(更多体现在数量而非质量上),马其顿体系中骑兵的地位逐渐下滑。
希腊化时期
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大约一个半世纪里,马其顿骑兵的战术发展主要体现在对预备队运用的强调上。除了救火队之外,骑兵预备队也开始承担更多样化的职责。皮洛士大王对骑兵预备队战术发展的贡献值得一提,因为在预备队运用的方式上,他的选择颇具创新性。在他入侵南意大利并与罗马军队交战的过程中,他的骑兵部队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难以获得压倒性的优势。可是曾经参加伊普苏斯会战的经历,使他非常重视预备队的使用。战象、轻步兵配合下的重骑兵,会被独立地部署到二线。这支部队不仅是用来对可能的战线缺口发起反冲击,也是保留到最后的突击力量。
我们在赫拉克利亚会战(Battle of Heraclea,公元前 280年)和阿斯琴伦会战(Battle of Asculum,公元前279年)中,都可以看到皮洛士用这种方式使用他的色萨利重骑兵。当他的方阵和一部分骑兵正在与敌军激烈交战时,他本人并没有处在一翼的指挥位置上,相反,他和预备队留在中央战线背后,时刻保持对战况的准确掌握。当一举击溃对手的战机出现,或是本方的战线摇摇欲坠时,他的预备队可以做出更准确的反应。
相对于战术改良的乏善可陈,装备上的发展则显得令人耳目一新,伙伴骑兵的具装化和半具装化改革,使得它终于获得了正面突破步兵战线的能力。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具装骑兵在希腊世界的运用,仅限于近东的塞琉西帝国和中亚的巴克特里亚及印度-希腊王国。不过由于限制于史料记载的几乎空白,巴克特里亚及印度-希腊王国军队中具装骑兵的实际运用已经难以复原,但塞琉西帝国的具装骑兵却有着短暂但多彩的战场史话。
如前文所提过的,塞硫西军队半具装的伙伴骑兵和具装骑兵的服役期间,有足够史料详述战役经过的有帕尼翁会战(Battle of Panion,公元前200年)、马格尼西亚会战(Battle of Magnesia,公元前190年)和贝特-扎加拉雅会战(Battle of Beth-Zechariah,公元前162年)。其中帕尼翁会战和贝特-扎加拉雅会战中的具装骑兵,在运用方式上与传统的伙伴骑兵别无二致,但在马格尼西亚会战中,塞琉西具装骑兵则有着不同的战术运用,我们将借此比较伙伴骑兵具装化前后的不同。
仅从会战本身而言,马格尼西亚会战几乎是塞琉西史上最耻辱性的军事灾难,但瑕不掩瑜,安条克三世在战场指挥和战前部署上的连连出错,并不能掩盖他此役中骑兵运用的亮点,和塞琉西骑兵强劲的战斗力。
在前一年的一系列陆海战连续失利后,安条克被迫退出希腊和色雷斯,转而在小亚细亚转入战略防御。尽管有温泉关会战的惨败,但他的主力未遭重创,塞琉西陆军仍能组织一支数量、质量俱佳的野战军,用以应付罗马及其希腊盟友的入侵。如期而至的罗马军队由卢西乌斯·西庇阿,及其兄弟——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英雄大西庇阿联合指挥。根据原始史料,这支军队拥有2个罗马军团和2个同盟军团,加上来自帕加马、亚该亚、马其顿等地的盟军,使得西庇阿兄弟手中的部队达到了约2.7万名步兵和3000名骑兵。与之交战的塞琉西军队,在总数上达到了接近7万人,其中隶属于塞琉西军事定居者体系内的基干部队,在总数上超过3万,这些装备精良、训练充分的老兵,大多经历过安条克东征和第五次叙利亚战争的试炼,使得安条克看似占尽优势。
◎ 图为帕加马骑兵。在马格尼西亚会战中,联军一方表现最出众的部队,主要是右翼的帕加马人和营地中的马其顿、色雷斯志愿兵。希腊人帮助罗马人击败了希腊化世界中最强大的政权,并使得罗马人在东地中海世界的扩张一路无阻,最终宣告了希腊化时代的结束,可谓是讽刺意义十足。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兵力不足,罗马人的行动却极为主动,安条克在吕底亚首府萨迪斯(Sardis)附近占据了防御位置,罗马人则在相隔一条弗里吉乌斯河的位置扎营。随着公元前190年即将入冬,罗马军队试图尽快进行会战,他们渡过弗里吉乌斯河而建立了新营地。不过罗马军营前的平地,刚好被弗里吉乌斯河和另一条赫尔墨斯河切割,使得塞硫西军队无法发挥其数量优势,安条克三世因此没有接受会战。于是罗马军队进一步前进,其列阵距离塞琉西营地不过2公里之遥,战场横向宽度的增加,使得安条克接受会战。
对于会战的具体进程和结果,这里不再赘述,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是两军指挥官在战前指挥上的博弈。对于罗马军队的指挥官卢西乌斯·西庇阿而言(他的兄弟大西庇阿因病暂离军队),面对一支数量占绝对优势,且素质同样出色的敌军,他的胜算显然不大,尤其在骑兵方面,联军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中。为此,西庇阿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罗马军队的战线从北向南展开,排布成了一条3公里长的战线。西庇阿的部署,并未按照最常规的步兵中央、骑兵两翼的原则,实际上联军没有“左翼”的概念,步兵战线从战线最左端、靠近弗里吉乌斯河的位置开始向西南延伸,4个军团一字摆开,拉开了约1800米的正面。而在步兵战线的最左端和弗里吉乌斯河之间,仅象征性地部署了4个罗马骑兵中队(罗马的骑兵中队,即Turmae,与希腊的骑兵中队不同,是仅有30人的小单位)共120人填补空隙。而3000名骑兵和3000名轻盾兵则全部在步兵战线的右侧展开,把守其余1.2公里的骑兵-轻步兵混合战线。
这一部署方式,不免让人想起后世凯撒与庞培的法萨卢斯会战,同样在总兵力和骑兵数量上占尽劣势的凯撒,采取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布阵,略去了“左翼”,而将主要的胜算放在其步兵上。我们也可以猜测,西庇阿在此时的想法与后来的凯撒不谋而合,他将借助弗里吉乌斯河掩护自己的左翼,以全部骑兵和轻盾兵防守右翼,对手在这里的迂回将会需要更长的路程,从而给罗马步兵更多的发挥时间。
而安条克的部署则耐人寻味,尽管在己方的右翼难以找到迂回空间,他还是将半数的重骑兵——包括3000名铁甲骑兵和1000名半具装的近卫骑兵在内——部署到这里,并由自己亲自带领,而其余半数则在开阔的左翼展开。为了给右翼骑兵腾出空间,安条克三世不惜将中央方阵的纵深从16排扩大到32排,这一部属在其败战后招致了不少塞琉西方阵指挥官的指责。
我们不妨大胆猜想,安条克将以塞琉西的右翼骑兵正面攻击当面的2个罗马军团,以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伙伴骑兵战术而言,这简直是发疯的战场部署。这个猜想的验证,则可以通过对他的其他部署的分析完成。马其顿式战术中骑兵和方阵之间的连接纽带和步兵突击力量——即腓力二世时期的持盾卫队——一般是由精锐的近卫单位充当的,塞琉西军队中执行这一任务的一般是银盾军。但是这一次,银盾军的位置由加拉太重步兵所取代,而银盾军则被转而部署到了右翼,塞琉西军制的权威研究者巴尔·科瓦(Bar-Kochva)认为银盾军被部署到右翼骑兵外侧,而有些学者则认为他们被部署在右翼骑兵背后。考虑到战场宽度,笔者认为后一种说法更为可信,这样一来,银盾军承担的任务就颇为有趣了:他们显然无法及时支持骑兵的攻击,那么他们的部署只是为了一个独立的攻势。这说明,安条克将部分希望寄托于具装骑兵的正面猛冲上,如果这个奇策失败,银盾军将会作为二线部队投入新的攻击,和当面的2个军团展开重步兵间中规中矩的正面决斗,如同左翼方阵同僚的任务一样。
◎ 图为巴尔·科瓦对马格尼西亚会战部署的猜想。图中略去了轻步兵掩护幕的部署情况。马格尼西亚会战的主要史料记载均来自罗马方面,细节的缺失和偏差给后世的研究者带来了不少困扰。
或许在西庇阿看来,塞琉西一方以骑兵正面冲击自己左侧的2个军团纯属自取灭亡之举,但从实际而言,安条克右翼的骑兵冲锋,却成功地使得这些罗马老兵完全崩溃。如果不是联军右翼出乎意料的胜利——这里反倒是西庇阿胜算最小的局部——以及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偶然事件发生,马格尼西亚会战的结果极可能是罗马-希腊联军毁灭性的失败:一支背水列阵的军队,在敌境内被骑兵占绝对优势的对手击垮,再在追击中遭到歼灭。然而,历史无法改变,凭借自己的奋战和命运的垂青,联军奇迹般地摧毁了安条克的军队,并借此大胜一举夺取了塞琉西帝国在小亚细亚的全部领土。
在为战败负起全部责任、饱受批评的同时,安条克大帝也留下了这次极具特色的骑兵运用战例,马格尼西亚会战中塞琉西右翼的表现,为数个世纪来伙伴骑兵面临的难题解出了一个答案:无马镫时代骑兵对重步兵正面的无能为力,可以在相当程度上通过具装化解决。伙伴骑兵的发展,在希腊化世界走向没落的转折关头,却从纯军事角度达到顶峰,不禁令人感叹。相比人口、财政、文化和政治的影响,区区一支精锐骑兵部队对历史的推动实在不值一提,伙伴骑兵也就这样在公元前2世纪结束了其最后的辉煌,成为传说中被人们反复提及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