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河南尹,伊阙关。
伊阙关位于洛阳南面的龙门山和香山的阙口。此处两山夹峙,伊河从中而过,地势非常险要,是洛阳南下,汝、颖北上的通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巍峨高耸的城楼上,大纛飘扬,旌旗飞舞。北军士卒手执明晃晃的武器,列队而立,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吕布站在大纛下,望着远处沿河而上,越来越近的敌方大军,神情异常冷峻。
“大人,孙坚的大军逼近了。”魏续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再向李将军求援,请求他立即调拨粮草辎重?没有粮食,我们可以吃人,但没有军械,我们怎么驻守关隘?”
吕布皱皱眉,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看关隘两旁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又看看在空中飞舞的大纛,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坚毅之色,“擂鼓,准备血战。”
战鼓冲天而起,霎时震憾了山野。
魏续二十多岁,高大魁梧,肤色较黑,大概由于多年从军的关系,他显得沉稳而刚猛。魏续不满地瞪了一眼吕布,瞅了瞅身边的宋宪。
宋宪也只有二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很单薄,脸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的,一双小眯缝眼,看上去非常精明。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近吕布,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一路急撤,圈养的菜人逃跑了许多,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军需。我们守不住伊阙关。”
吕布挥挥手,大声说道:“派人到附近再抓一点,应应急。”
宋宪脸色一变,略略提高嗓门说道:“大人。这里距离洛阳不到一百里,如果让李将军和朱大人知道我们在洛阳附近掳掠,大人恐怕会……”
“我一路不战而退,连续放弃广成关、梁城、阳人和新城,直接退到了伊阙关,若论罪责。我脑袋早就保不住了。”吕布冷笑道,“如果我们手上不是有一万将士,我们能活到现在?当初董卓之所以不敢动我们,就是因这我们有一万大军。前一阵子董卓在洛阳的时候,我们就得不到足够的粮饷军械,何况现在董卓不在洛阳了。朝廷的粮饷军械都是给西凉兵、京畿兵,不会给我们并州兵和河内兵的,所以你们不要想了,还是去抢吧。你们抢得越凶,杀得越多,李儒才会感到危险。才会给我们需要的东西。”
宋宪想再劝两句,但看到吕布脸显怒色,把话又咽了回去。
自从丁原死后,大家都跟在吕布后面,对他很信任。吕布过去在丁原帐下任职主薄的时候,和众人关系就很不错,大家佩服他高绝的武功,也很喜欢他的豪爽和刚直。在经历了雁门关数月的血战之后,幸存下来的几百名将士成了生死兄弟。后来这些人成了丁原所建三千并州军的主力。丁原调任河内太守,这支军队在吕布的带领下也到了河内。当时吕布是都尉,他在丁原的命令下随即把军队扩充到了一万人。丁原被董卓杀了后,河内军的不少军官义愤填膺,当即就要举兵报仇。吕布把他们劝住了,一万人对抗董卓的数万大军,死路一条。吕布说,我们首先要活下去,然后才能报仇,才能找机会杀了董卓。要想活下去,就先忍着。但随着时局的变化,报仇已经逐渐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而且连生存都越来越困难了。
如今董卓到了长安,把主力大军都征调到了函谷关以西,洛阳方向仅留下了李儒、胡轸、吕布、毋丘毅、李蒙和张辽等寥寥数支军队。主力大军一走,数量极少的粮草军械基本上都给了胡轸和李蒙两军。吕布和张辽受够了这种歧视,人都麻木了,也不张口要了,干脆自己抢,抢多少算多少。
“大人,大谷关方向只有文远(张辽)的两千兵马,你看要不要增援?”魏续指着走近关隘的敌军说道,“如果孙坚在这里缠住我们,而袁术率军猛攻大谷关,文远可能寡不敌众要丢掉关隘。”
吕布问道“有袁术的消息?”
“没有。”魏续回道,“我们退出阳人后,斥候曲按照大人的命令,已经全部随军撤回了。不过相国大人既然杀了袁隗一家,袁术不可能不竭尽全力攻打洛阳,他要报仇啊。你看孙坚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应该知道袁术不会善罢甘休了。”
吕布嗤之以鼻。
“我们想活着,想报仇,就要把这支军队留下来。”吕布慢悠悠地说道,“董卓能退出长安,我们就能败退洛阳。大军没有吃的,没有军械补充,我怎么击败叛军?你不要担心文远,他自会见机行事。”
“你的意思是……”
“李儒要想保住脑袋,他就要守住洛阳,就要派自己最放心的军队来驻守关隘。”吕布看看恍然大悟的魏续和站在四周的众将,挥手说道,“你们带一队人马向洛阳方向掳掠,声势要造大一点。”
“大人,孙坚已经杀到了……”伊阙都尉张承惊惶地说道,“大人不守关了?”
吕布轻蔑地看了一眼缓缓而来的敌军,嘲笑道:“孙坚如果敢用一万人攻打我八千人驻守的关隘,那他就是白痴,自寻死路。”
“擂鼓,用点力气,晚上吃新鲜菜人。”
孙坚驻马于山冈之上,极目远眺雄伟的伊阙关,心生几许苍凉和无奈。
面对这样险关,自己的一万大军根本没有飞越的可能。打是打不过去的。
“袁大人的军队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阳人。”公孙称回道,“纪灵、陈兰和雷薄各领两千人马尾随我们而来,但速度非常缓慢。”
孙坚眉头一皱,惊讶地问道:“他自己呢?袁公路自己在哪?”
“他回宛城了。”公孙称生气地说道,“这位将军大人实在有点……太傅大人、他哥哥,还有他袁家几十口人都给董卓杀了,他不急着报仇,却急着要继承家主。我真不明白,他天天穿着丧服给谁看?”
孙坚摇头苦笑,“也怨不得他,他也是没办法啊。袁绍本来就名闻天下,这次不但领军讨董,还承制天下。做了车骑将军,威望达到了极致。虽然袁绍是庶出,但他已经过继给袁逢的兄长袁成为子,算是长门长孙。按道理,继承家主也无可非议,所以,这时公路兄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得到袁阀宗族和各地袁阀势力的支持,否则他很难坐家主这个位子。如果他不是袁阀的家主,即使第一个打进洛阳,他这份功劳也要算到袁绍头上。家主就是家主。其他兄弟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和家主相提并论。
公孙称叹道:“袁阀势力惊人。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家主,对讨董大业的确危害很大,但我看,这个家主,怎么轮也轮不到袁术。他的声名太差了,和袁绍根本没法比。”
I孙坚担忧地说道:“问题就在这。如果袁术不能继承家主,他们兄弟之间互相闹起来。继而他们袁阀内部也跟着分裂,那讨董的事就很危险了,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公孙称笑笑:“听说这次袁术请了不少人到宛城商议继承家主的事,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只是袁术一走,攻打洛阳的事……”
“你立即急书纪灵,督请他领军飞速赶到大谷关。只要我们三路人马同时对伊阙、大谷、轘辕三关发起攻击,洛阳毋丘毅的军队必定要赶来支援。”孙坚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豪气冲天,“如此,则洛阳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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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河南尹,大谷关。
大谷关位于嵩山与龙门山之间的峪谷(今偃师寇店乡水泉村),距离洛阳五十里。此谷长三十里,谷内沟壑纵横,溪水潺潺,群峰削立,灌木丛生,而关隘的东西两侧有牛心山、牛嘴山、老羊坡、歪嘴山、大风山等险要地势。此关乃洛阳正南方向的第一关,是拱卫京都的重要门户。
纪灵率军赶到嵩山与龙门山之间的峪谷后,停了下来。
“此处地形复杂,极易中伏。张辽只要在东西两侧山上下伏兵,我们必遭重创。”陈兰手指深谷,心虚地说道,“这里历来是攻打关东的主战场,中伏失败者比比皆是。以我看,我们还是驻军于谷外吧,这样稳妥些。”
纪灵三十多岁,体格健壮,高大的身躯在黑色盔甲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威武。他是汝南人,袁逢的门生,曾经受辟于太尉府,后来被袁逢举荐到豫州梁国任都尉。他和袁术关系一向不错,这次袁术举兵讨董在豫州等地募兵时,他带着三千人赶来相助。
纪灵犹豫了很长时间。进谷探察军情的斥候回报,谷内一切正常。
袁术离开前,一再嘱咐自己要听从孙坚的调遣,但孙坚给自己命令非常费解,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听从呢?孙坚命令自己急速逼近大谷关,并迅速展开攻击。这个命令很好笑,孙坚让自己率六千人马攻击大谷关,不是成心要葬送自己的大军吗?张咨死后,袁术暂领了南阳郡,接收了南阳的一万郡国兵,军队随即扩大到了两万人,但随随便便、毫无意义地把六千人马葬送在大谷关下,谁愿意?自己不愿意,袁术更不愿意。
孙坚在书信中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能拿下洛阳,但纪灵就是想不明白,他凭什么拿下洛阳?就算朱俊在洛阳接应他,但洛阳一地集中有董卓和北疆的六万大军,函谷关还有牛辅、李傕和郭汜的三万大军,这九万大军如果反扑而来,孙坚、孔伷、李旻,还有自己的三路大军,两万六千人马能对付得了?尤其洛阳还有北疆大将徐荣坐镇,那可是指挥雁门关大战的名将,孙坚能打赢他?
纪灵一筹莫展。
不听孙坚的,势必要和孙坚闹翻。对袁术很不利。袁术现在正在为继承家主的事头痛不已,如果他能率兵进占洛阳,那么这个家主十有八九就是袁术的了。自从孙坚赶到鲁阳后,京畿南面战场随即爆发大战,形势也立即发生了变化,袁术的声望突然间就增加了数倍。这次汝南、颖川和南阳的许多袁阀宗族子弟之所以愿意到宛城和袁术商量继承家主的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袁术不但攻打洛阳,而且还打数了个胜仗。相反,袁绍那边不但打了败仗,连联盟都快解散了。
不能攻占洛阳呢?袁术如果不能拿下洛阳。那他就更需要孙坚的支持了。孙坚和袁术的关系非同一般,从他一路北上连杀两个朝廷大员就能看得出来。他相信袁术,无视律法,一杀就是两个大官,震撼大江南北。就凭这种关系,孙坚肯定会鼎力支持袁术继承家主。其次是孙坚的实力。孙坚的实力非常强悍,这对袁术继承家主有很大的助力。孙坚的一万大军里,有一部分是从吴郡就开始追随他的悍将,这些人都参加了中平元年平定黄巾军的南阳大战。而且许多人是随着孙坚一起杀上宛城城楼的;还有一部分是朱俊的老部下,朱俊不再统领军队后,这些人继续追随朱俊,孙坚到长沙平叛时,朱俊就让他们随孙坚一起南下了;剩下一部分就是长沙郡的人,包括投降孙坚的蚁贼叛军。孙坚这一万人马大部分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士,其实力远远超过了袁术的两万大军。有孙坚相助,就是拿刀砍,也能把这个家主的位子抢过来。
纪灵想到这里,再不犹豫,断然挥手道:“传令,大军进谷,直逼大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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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洛阳,毕生苑。
李儒这几天的日子很难过。
吕布的军队在洛阳附近县城的掳掠已经激怒了朱俊,他三番两次跑到毕生苑大发脾气。现在部分流民已经返回家乡,正在各地官府的组织下急速展开春耕,河南、谷城等的百姓给吕布的军队一阵抢杀,四散而逃。百姓们有家不敢回,有地不敢种,纷纷跑到洛阳城,跪在府门外捶胸顿足,哭声震天。
李儒很气愤,他不是气愤吕布,而是恨朱俊。朱俊从桥瑁和张邈手上要了不少粮食种子,还通过李玮的关系,从徐荣大军的军粮里调拨了一部分。上次徐荣在荥阳打了一仗,抢了两千多车的粮草辎重,结果给朱俊拿走了一半。李儒想向朱俊借一点,但朱俊不给。吕布这么一抢,急坏了朱俊,他看到李儒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于是就威胁李儒说,你如果不把吕布解决了,我就请徐荣出面。李儒气啊,你以为徐荣能搞定吕布,我就搞不定?
这时,李儒接到吕布和张辽的求援信,他随即准备把驻守洛阳的毋丘毅和驻守在偃师城的胡轸调到伊阙关驻守,把吕布调到大谷关驻防。吕布距离洛阳近了,他这下子总要收敛一点吧,而且这样一来,洛阳南面三关的防守兵力就达到了三万人,足够抵挡南面叛军的攻击了。
按照徐荣和李儒的约定,双方军队调动要互相告知,所以李儒把这份军令也给虎牢关的徐荣送了一份。
徐荣当即回书,劝告李儒不要调动驻防洛阳的部队,毋丘毅的五千人马无论如何不要动。徐荣建议让驻守偃师城的胡轸去支援吕布,自己率军南下攻击颖川郡。徐荣说,必须要重创叛军,否则制衡何时才能实现?
李儒等的就是徐荣这句话。他立即急书三关守将,为了击败叛军,诸部暂时归龙骧将军徐荣调遣,如有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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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河南尹,虎牢关。
早在三月下的时候,杨凤就一再急书徐荣,请求调拨援军。按照他的估计,袁绍攻占了温县之后,肯定要陈兵黄河,攻击孟津和小平津。现在驻守两关的一万屯田兵实在是太差。这些屯田兵是去年七月骠骑将军南下威胁京畿时,临时从灾民中征募的。河东老屯田兵北上河套地区屯田后,这些人就在河东屯田,由于训练太少,又没有临战经验,实在是不堪一击,他们逃跑可以,打仗是万万不能指望地。
徐荣也理解,加上粮饷极度紧张,于是他和杨凤、李玮商量了一下,随即把这一万屯田兵调回河东参加春耕去了。让强弩中郎将孙亲带着高顺、梁百武、林迅和一万步卒驻防于孟津和小平津。这样一来,虎牢关方向只剩下一万大军了。
很快,徐荣接到李儒回书。李儒说,同意将军所定之战策。详情已经密告三关守将,将军可以南下了。
徐荣随即命令高览领九百人驻防虎牢关,杨淳领一百人守荥阳,自己带着吴雄和李云两将、九千大军,南下颖川。
武毅中郎将高览很担心,他对徐荣说,大人还是多带些人马南下吧。给我五百人,我就能守住虎牢关和荥阳。徐荣笑道:好,就依你。有正清把守虎牢,当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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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河南尹,伊阂关。
胡轸率八千军到达关隘。胡轸对吕布的连战连败非常不满,但两人同为中郎将,他又不好直接骂,于是就借着吕布军中士兵肆意掳掠一事大做文章,非逼着吕布诛杀违令将士。吕布大怒,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指着胡轸的鼻子骂道:“你敢动我军中将士一根毫毛,我就砍了你一条腿。”
胡轸纵横西疆十几年,哪里受得了这等鸟气,当场就要拔刀相向。双方将领、亲卫拼命拉扯,总算把两人拽开了。胡轸咆哮道,这次只要给我逮着违令之事,我势必诛杀一名银印青绶。银印青绶为两千石官员所佩,胡轸欺人太甚,竟然指名道姓要杀吕布了。吕布气得睚眦欲裂,大吼一声,一脚踢到了墙上。
“轰……”
一尺厚的墙被他一脚踢了个大洞,碎砖呼啸四射。吕布犹不解恨,跟上再跺一脚,雾时房屋震颤,半面墙轰然倒塌。
吕布带着满身的灰尘和砖屑冲了出去。
胡轸和西疆诸将骇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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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河南尹,大谷关。
一夜之间,大谷关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北军将士,李儒、胡轸、牛辅的战旗围在大纛四周,高高飘扬。同一时间,斥候飞报,谷外山道上发现了北疆大军踪迹,己方军队可能被包围了。
纪灵二话不说,下令撤退。
“急报孙大人,说大谷关方向出现了北军和北疆军主力,我们先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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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豫州,颖川郡。
颖川治所阳翟城外突然出现了北疆大军。
豫州刺史孔伷正在堂上抚琴高歌,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神震骇,琴弦断裂。他楞了好长时间,忽然笑道:“此乃乡野传言,不足为信。”
前来报信的别驾从事急了,大声疾呼道:“龙骧将军徐荣已经兵临城下,请大人早做决断,是撤还是守?”
孔伷又楞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急报阳城李旻大人,鲁阳桥蕤大人,宛城袁术大人,还有正在攻打伊阙关的孙坚大人,请他们速速来援。”
那从事答应一声,惊惶退出。
孔伷坐在那里想了一下,转身对侍立身后的小童说道:“焚香,取琴,我要再抚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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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翟城以北一百里就是阳城,由阳城再往北五十里就是轘辕关。
颖川太守李旻和都尉张安领五千兵进驻阳城后就停了下来。五千人马攻打轘辕关肯定不可能,但威胁轘辕关,牵制守将李蒙的兵力,以配合孙坚和纪灵在另外两个方向的进攻,那还是绰绰有余。
最近几个月由于北军士兵在这方圆数百里大肆掳掠,此处已经空无人迹。李旻到了阳城后,一边修缮城墙,一边招抚流民。他想把滞留在附近山上的流民全部迁走,让缺少食物的北军士兵连人都吃不到。这时,李旻接到了快马报信,说阳翟城被徐荣包围了。李旻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大军连夜撤退回援。阳翟城一旦失陷,自己连家都回不了了。
李旻率大军顺着颖水河疾行,走到距离阳翟城大约六十里处的小山时,中伏了。
北疆大军突然杀了出来。校尉吴雄和李云两人各带三千兵马,从东、南两个方向狂攻。这一下遭袭,颖川兵又惊又怕,加上又连续飞奔了四十里路,早已累得站不住了,大军顿时溃不成军,一哄而散。西面是颖水河,只有掉头往阳城逃跑。李旻一马当先,向阳城狂奔。颖川兵很惨,被北疆兵杀死了一部分,自己跳进河里淹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投降了。
入夜之后,李旻和张安带着数百人总算狼狈不堪地逃了阳城。还没等李旻等人叫门,城楼上突然燃起了冲天火光,城门也霍然洞开。
李蒙驻马立于城下,大笑道:“太守大人,下官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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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龙骧将军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走进了火光冲天的阳城。
阳城城内的广场上,架起了几十口大锅,其中还有一个大鼎,数千名士卒团团围在四周狂呼乱叫。锅下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锅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冲天而起的热水水汽和浓浓黑烟伴随着震天的凄厉惨叫,直冲黑暗。
李蒙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大人,我们正在开饭……”
徐荣瞪了他一眼,想骂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围在四周的士卒大都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看着都让人想哭。这可是大汉国的北军啊。
李蒙笑容渐敛,尴尬地说道:“大人,我们在西疆就认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恶人,但我现在怎么办?我这五千士卒已经吃了七天的野草和树皮,实在是饿极了。”
“好了,好了……”徐荣挥手制止了他的解释,“李儒李大人应该保证你们守关将士的口粮,粮食呢?”
李蒙恨恨地骂道:“都给胡轸、李傕他们抢去了。我去找李大人要,李大人说,我这身肉勉强还可以,你要吃就把我吃了吧。”
徐荣苦笑,“李旻呢?这个人还有用,你没有把他煮了吧?”
李蒙懊悔地一跺脚,“煮了,那大鼎里煮的就是他。这人长得胖胖的,还有那个都尉张安,也是胖胖的,他们还没有下马,就被士卒们一拥而上抓去煮了,估计快熟了。”
徐荣气得一低头,狠狠地捶到了马颈子上。
“把他的头留下,用盐腌了,送拾袁术。”徐荣无奈地说道,“这个不能吃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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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河南尹,阳人小城
孙坚接到纪灵的急报后,匆忙后撤。大军狂奔一百二十里赶到广成关,却发现关隘已经被张辽抢先一步攻占了。
孙坚破口大骂。纪灵只顾自己逃跑,竟然连广成关都不要了。广成关一失,前有汝水河,后有追兵,孙坚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退入阳人小城,死守待援了。
胡轸和吕布随后领军赶到,团团围住了小城。同一时间,徐荣的大军正从阳城方向飞速赶来。
(广成关位于光武皇帝所置的广成苑南边,故称广成关<即今河南临汝镇一带>。这里世称“两山夹一川”,其东北有长虫山、娘娘山、和尚山、白云山、盘龙山,西南有大马山、大虎岭,自古就是通往荆楚的要塞。在广成关附近还有一个广成泽,周围四百里,水出狼皋山中,东南流入汝水。)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六节
吕布和张辽带着诸将于阳人十里外迎接徐荣。
徐荣带着一百铁骑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
雁门关一战后,徐荣除了和吕布见过一面外,和其余众将都已经两年没见了。大家远远看到高大威武的徐荣笑容满面地大步走来,不禁齐齐拜倒在地,高呼“将军大人……”徐荣非常激动,急忙把众人一一扶起,互道别情。
众人都很感慨。北疆将士去年远征塞外,不仅收复失地还征服了漠,建下了盖世功勋,为天下人所景仰,李弘、鲜于辅、徐荣等北疆大将更是名震天下,反观自己这些人,这两年深陷于京畿的腥风血雨之中,不但一事无成,寸功未立,反而连生存都越来越困难了。许多人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大汉国,怎么突然就变得面目全非了?权势倾天的董卓,怎么突然就变成逆贼了?昔日朝堂上的同僚,军队里的袍泽,怎么突然就变成敌人了?
诸将怀着敬慕和崇拜之情,把徐荣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自从州郡起兵讨董以来,京畿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危机重重,上个月甚至连董卓都回长安去了,这让将士们非常悲观。然而,徐荣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尤其是今天,徐荣亲自指挥各路大军,连施妙计,仅仅在半个月之内就彻底击败了叛军气势汹汹的进攻。在诸将的眼里,徐荣一定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徐荣耐心地回答了众将心中的诸多疑惑。京畿危机不是起源于董卓的诸般作为,而是源于武人和士人之间权势的争斗。只有把朝堂上的事解决了,京畿危机才能化解。骠骑大将军派我南下,就是想创造这个和解的机会,而相国大人主动回长安,也是想创造这个和解的机会。
“大人。如果相国大人和袁绍、袁术他们和解了,我们是不是不要打仗了?是不是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魏续急忙问道。
徐荣略一沉吟,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现在青、兖、徐三州爆发了蚁贼叛乱,声势浩大,为祸甚烈,如果不及时平叛,大汉社稷恐怕要毁于旦夕之间。这时无论是朝廷还是袁绍、袁术,谁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崩裂。所以,和解的机会就在眼前。”
“围住了孙坚,我们就能逼迫袁术和相国大人和解了?”成廉问道,“有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了,”徐荣笑道,“围住孙坚,等于打断了袁绍一只手,会让他实力巨减,这是逼迫袁术答应和解的先决条件。”
“这么说,我们只围不打了?”吕布问道,“大人,那粮食怎么解决?孙坚和纪灵虽然抛弃了大量的粮草辎重,但远远不够我们数万大军的消耗。这段时间,我们吃什么?”
众人一起盯着徐荣。现在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不是打不打仗,能不能打赢仗,而是如何吃饱肚子。
徐荣四下看看,微微笑道:“胡大人没有来?”
张辽笑道:“胡轸哪里还有脸见你?他现在是军中笑料。相国大人让他领一万大军守虎牢,他不但没有守住,反而给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夺了去,这脸丢大了。”暮然张辽想到什么,脸色突变,“大人,你想……”
徐荣不动声色地说道:“粮食少,人多,要想吃饱肚子,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吃人,要么杀人。”
吕布和众将豁然大悟,虽然非常吃惊,但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高兴,一个个眉开眼笑。
“大人,那孙坚怎么办?白白便宜他?”张辽小声问道。
徐荣笑笑,指着身后的侍从说道:“把地图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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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轸听说徐荣没有来,而是率军去打鲁阳了,非常高兴,急忙指挥大军猛攻阳人小城。徐荣没来,这全歼孙坚的功劳可就是胡轸和吕布两人的了。胡轸上次丢了虎牢,吕布这次连丢数城,两人身上都有罪责,如果能立功抵罪,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胡轸高兴地对手下说,徐荣这个人很识趣,知道上次得罪了我,这次不但不敢来了,竟然连功劳都不要了。
吕布好象也给他骂好了,非常配合,督军狂攻。
胡轸因为一心要戴罪立功,所以他的八千大军拼得非常厉害,数次攻上了南城城楼。幸好吕布很给孙坚面子,每当南城告急,他的大军就撤了下来。孙坚随即得以腾出手来增援南城,重创胡轸的攻城军队。三天打下来,胡轸和孙坚损失惨重,而吕布也伤痕累累,不过,孙坚却从吕布的“帮忙”中看出了一丝突围的契机。
第三天深夜,距离阳人小城五里的广成关上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战鼓声和杀声惊天动地。
孙坚大喜,急忙集结军队,准备突围。此时攻打广成关的肯定是袁术派来援救自己的军队。
朱治建议同时从四门突围,以分散敌人兵力,其中南门作为大军的主要突围方向。孙坚不同意。负责围攻南门和东门的是胡轸大军,这三天已经受损严重,而从吕布这几天的攻击来看,他显然是想大量损耗胡轸的兵力。孙坚说,是不是吕布和胡轸之间有矛盾,吕布想趁此机会杀了他。如果实情确实这样,我们集中所有兵力从南门突围就万无一失,因为吕布不会去支援他。
就在孙坚等人争论不休,举棋不定的时候,张辽带着残兵败将从广成关方向逃了回来,恐惧而凄厉的叫喊声响彻了漆黑的深夜,“叛军来了,叛军来了……”
士卒们惊惶不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辽带着败军穿营而过,一边狂奔一边扯着嗓子狂叫,“走……走……大家快逃啊……”
吕布也不待军队集结完毕,跳上战马就跑。“走,走,大家快走,回伊阙,回伊阙……”
恐惧到极点的士卒们发出了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接着呼啸而逃。什么都不要了,抱着脑袋就跑。
孙坚再不犹豫,带着大军冲出了南城门。
胡轸此时正在骂骂咧咧地集结军队,准备后撤。猝不及防之下,大军被迎头重击,胆战心惊的士卒们根本不做抵抗,一哄而逃。
此时从广成关方向传来了清晰而密集的战鼓声,显然是前来救援的军队正在急速赶来。
孙坚怒吼一声,“杀,给我追在后面杀……”
朱治,程普、韩当等人都是久经战场的悍将,怎肯错过这么好的歼敌机会,大家各自指挥部卒,奋勇追杀。胡轸的大军遭到了血腥杀戮,死伤无数。
孙坚正杀得酣畅淋漓,几个斥候飞奔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大人,广成关关门大开,但并无援军。”
孙坚倒抽一口凉气,冷汗唰地就出来了。“快,鸣金,停止追杀,抢占广成关,抢占广成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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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关在冲天火光的映射下,显得非常地诡异。
朱治带着一千精锐率先冲了进去,四下搜索,关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斥候纵马出关,南下疾驰十里,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迹。
孙坚带着大军缓慢走进了关隘。他和诸将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吕布布置的?一是为了杀胡轸,二是要放走自己?难道吕布也投靠了朱俊?
“由此南下到鲁阳一百五十里,途中只有大虎岭的地形非常险要。”公孙称忧心仲仲地说道,“如果吕布想利用我们先杀掉胡轸,然后再后发制人杀死我们地话,只要在这个地方预设伏兵就可以了。”
孙坚和几个部下商议了很长时间。如果吕布真的在大虎岭有伏兵,即使大军杀过去了,损失也非常惊人,而且一旦杀不过去,等天亮后吕布整军追上来,把大军围在大虎岭,那真的要全军覆没了。考虑到大军粮草尚能支撑数日,孙坚觉得还是稳一点为好。于是他给驻守鲁阳的桥蕤再次写了一份求援信,请他带着粮草急速来援。先前大军被围在阳人小城,广成关又失,桥蕤不来救援情有可原,但现在自己已经脱困了,他如果再不来驰援就没有任何道理了。
“如果他两天后没来,我就亲自到鲁阳把他杀了。”孙坚冷森森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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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南阳郡,鲁阳城。
桥蕤三十多岁,高大伟岸,一双丹凤眼,三绺长须,英武中透出几分儒雅之气。他是袁阀亲戚,和袁术是表兄弟,过去受辟于袁隗的太傅府。袁隗以京官外任时,特意让他到汝南郡府任都尉,在袁阀根基之地征募义兵。
桥蕤接到孙坚的第二封求援后,立即找纪灵商量。到底是去救孔伷还是救孙坚?
这时,孔伷的第四封求援信到了。孔伷说,颖川太守李旻的大军至今还没有回援,估计是被困在了阳城,指望不上了。阳翟城如今已经被徐荣的大军围了七天,形势越来越危急,恳求桥蕤速速去援。
纪灵想了一下说道:“袁大人有书,叫我们能救则救,不能救也要去做做样子,免得将来落人口实,遭人记恨。我看援兵不动显然不好,还是去做做样子吧。如今孙坚已经占据了广成关,南下无忧,他之所以不敢回撤,主要是担心军队在大虎岭中伏。我看你就去一趟吧,没什么危险。我去不好,见了面很尴尬。”
桥蕤笑道:“谁叫你跑那么快?你放弃广成关,等于把孙坚推进了绝境,他当然恨你入骨了。救孔伷很危险,围住阳翟城的是徐荣的军队,都是北疆精锐。你有把握吗?”
纪灵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到阳翟城附近去看看。敷衍一下孔伷。也许徐荣看到我们的援兵到了,会主动撤走的,他毕竟没有粮草支持,攻城的兵力又不够。只能吓唬吓唬象孔伷这样的人。”
“你我都离开了,这鲁阳谁守?留多少兵力?”
“让陈兰留守,一千人绰绰有余。”
第二天,桥蕤带着四千人马北上广成关接应孙坚,纪灵带着五千人马东进颖川阳翟城救援孔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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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阳山位于广成关和鲁阳城之间,距离鲁阳城八十里。
当桥蕤带着大军沿着霍阳山东麓大道北上时,徐荣带着大军从霍阳山的西麓小道南下了。
黎明时分,睡梦中的陈兰被冲天地战鼓声和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怎么回事?”
“大人,徐荣……徐荣的军队在攻城。”前来禀报的侍从满头大汗,惊惶失措地说道。
陈兰惊得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徐荣不是在阳翟城吗?怎么一夜之间跑到鲁阳了?”
“大人,外面的确是北疆大军,密密麻麻的有好几万人。”报信的士卒一脸恐惧地指着城外说道,“他们正在撞门,我们守不住,守不住啊……”
陈兰不待穿好战袍,拎着战刀就往外跑,“全城都给包围了吗?”
“没有。他们刚刚到,目前西门还没有被围上。”
陈兰不假思索地举刀狂吼:“走,我们从西门走,从西门走……”
那侍从诧异地问了一句,“大人,不守城了?”
“一千人守什么城?”陈兰一边飞身上马,一边骂道,“想死你就留在这里。”
徐荣在铁骑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走进鲁阳城。
六千北疆大军此时已经占据了整个城池,正在府衙的库房里查抄粮食和财物。吴雄打马迎上,躬身笑道:“大人,这一路上仗没有捞到打,腿倒是快跑断了。”
“你不是骑马吗?”徐荣佯装不解地问道,“是马腿快断了还是你的腿快断了?”
吴雄大笑。围在四周的亲卫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人,我们打下了鲁阳,拿到了粮食和财物,是不是又要走?”
“对,立即离开这里,跟在纪灵后面到阳翟去。”徐荣说道,“命令各部动作快一点,黄昏前离开这里。”
“黄昏?”吴雄哀叹道,“大人,你好歹也让大家歇一天。”
“不能歇,立即走。”徐荣笑道,“这里距离宛城、阳翟。广成关都只有一两百里路,一旦被他们缠住,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我们孤军深入可以,但不能太大意。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在人家门口睡一觉,未免欺人太甚了。”
“欺负他又怎么样?难道袁术还敢打到北疆不成?”吴雄不屑地笑道:“你说孙坚很厉害,他怎么不敢过大虎岭?结果我们伏击不成,只好跑到这里来打劫。这次算是白便宜他了。”
徐荣用手中的马鞭敲敲吴雄的战盔,亲昵地说道:“雨辰,仗打多了,官做大了,眼睛也朝上了啊。魏续和宋宪两人伏击桥蕤不是更有把握吗?只要他们抢到了粮草,还是一样能困住孙坚。我觉得困住孙坚还是要比重创孙坚好。袁术要是没有强横的实力,他拿什么和袁绍争?袁氏兄弟如果不内讧,我们想制衡就很难。只要能把孙坚困在广成关一段时间,袁术肯定会着急。”
吴雄摇摇脑袋,拱手说道:“这么复杂的事,还是大人去想吧。吕布现在应该在攻打广成关了吧?”
“差不多。”徐荣说道,“孙坚如果撤退坚决一点,也就走掉了,但现在他就很麻烦了。吕布一打,孙坚难免顾此失彼,如果桥蕤再一败,他就很难从容脱身了。魏续和宋宪有五千人,足够击败桥蕤,守住大虎岭了。”
“大人,我们这次到阳翟,是不是和围攻阳翟城的李云、李蒙东西夹击,全歼纪灵?”
“全歼不可能。”徐荣笑道,“如果他能把孔伷救走,把阳翟城和粮食留给我,我甚至可以不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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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河南尹,广成关。
孙坚望着跪在地上的斥候,呆立无语。
他以为吕布会在大虎岭设伏,谁知道吕布偏偏不在大虎岭设伏,而是在大家认为最安全的汝水河。
桥蕤大败而逃,粮食和辎重都给吕布的伏兵抢走了。赶到大虎岭接应桥蕤的黄盖接到消息后,正准备过去救援时,吕布的伏兵又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杀了回来,硬是把黄盖击退了。大虎岭上确实有伏兵,而且人数还足够多。
此时,关隘外的吕布和张辽正在指挥兵马攻城,而关隘内的粮草已经断绝了。
“杀出去,今天就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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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颖川郡,阳翟城。
李蒙和李云看到纪灵来援,匆忙撤军而走。
纪灵高高兴兴地进了阳翟城。当晚和孔伷等官员欢歌笑语,一醉方休。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阳翟城下黑压压地一片大军,又被包围了。不过这次徐荣让出了西门。纪灵丝毫没有犹豫,率领大军保护孔伷从西门突围而走。
徐荣攻陷阳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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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南阳郡,宛城。
袁术咆哮如雷。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七节
袁术以为凭自己的嫡出身份和后将军官职,在大哥袁基死后由自己继承家主,应该是无可非议、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宗族之内包括几个祖辈、叔伯辈都沉默不语,而袁阀的亲戚、弟子门生、故吏好友也大多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袁术没有足够的威名和功绩,更没有能够让袁阀发扬光大的才华。
家主的继承直接关系到家族的荣辱兴衰,所以本朝诸多门阀的家主也不一定都是传嫡不传庶,更多的时候还是看才能,以贤者为家主也是本朝家主继承的重要选择。现在袁绍无许是哪一个方面都比袁术强,这是不争的事实。袁逢年老淡出朝堂之后,就把家主的位子让给了袁隗,其意思很明显,他并不看好自己的两个嫡出儿子。由谁继承家主是件头痛的事,还是让袁隗去处理吧。袁隗明白袁逢的心思,二哥把袁绍过继给早亡的大哥为嗣子,其心中实已有所属,只是碍于亲情,无法说出口而已。袁隗着力培养袁绍,在宗族朋友面前,不遗余力地夸奖他,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袁家的兴旺这一代就要看袁绍的了,其意思很明白,而袁绍也隐隐约约成了袁阀下一代家主的当然人选。此次袁隗暗中谋划起兵讨董的时候,在给所有亲朋的书信中,都特意注明让他们遵从袁绍之令,以袁绍马首是瞻。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是死了,袁绍就是袁阀家主。但袁隗算漏了一件事,袁术出京了。袁术出京后,袁隗随即就失去了立袁绍为家主的最好机会,他想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兄弟两人如果为这事闹起来。讨董的事势必要大受影响,所以袁隗绝口不提家主继承地事。结果到了现在,他死了,兄弟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闹了起来。
袁阀家主必须要有人立即继承。现在讨董的事就是以袁阀的力量为主,袁阀家主没有了,讨董的事也就失去了背后地指挥和支持。因此此事显得非常急迫,但袁阀一系的人面对袁绍和袁术这两只雄虎,谁都无法开口,这个选择太艰难了。选择袁绍是最好的结果,既符合袁阀上一代人的心愿,也符合当前形势的需要,更对袁阀的将来有莫大的好处,但支持袁术的人很多,占据了袁阀很大一部分势力。现在选择谁都能引起袁阀内部的分裂,而袁阀分裂的直接后果就是讨董失败,袁阀被董卓彻底铲除。
袁阀的宗族亲戚在争吵。想到选择错误的可怕后果,没有人敢随意做出决断。袁阀的门生弟子,故吏朋友不敢说话。一个个冷眼旁观,无所适从。袁阀倒了,他们也就倒了,再想有今天这样的荣华富贵,那就很难很难了。本朝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前大将军梁翼、何进,太傅陈蕃。前大将军窦武,窦家在本朝可是几百年的显赫家族了,但一夜之间,它就被奸阉几乎连根刨光了。奸阉也是例子。现在朝堂上,各地州郡府里,还有奸阉的亲朋故吏吗?就连许阀都因为受到牵连而衰败至微。
袁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在得知京中族人尽数被诛后,一方面大张旗鼓的出兵攻击,一方面派出亲信到各地游说以求得到更多人地支持,他对这个家主之位是势在必得。恰好这时袁绍的书信到了。袁绍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袁术率先进京,功劳声望都有了,他就毫无条件的支持袁术继任家主之位。袁术正是有了这封信,他才匆匆忙忙回到了宛城,召集汝南、颖川和南阳三地的袁阀宗族势力商议继承家主的事。既然袁绍都支持我,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从各地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却重重打击了袁术的自信。孔伷被围,纪灵撤退,孙坚兵败,桥蕤中伏,鲁阳被劫,阳翟失守,接着就是噩耗了,孙坚被困广成关危在旦夕,李旻大败被烹杀。
李旻熟透了的人头现在就摆在大堂上。袁术气疯了,暴跳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送人头来的几个李旻军中士卒全部拖下去杀了。
失去了率先攻占洛阳的机会,也就等于失去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如果袁绍坚决反对自己继承家主,袁阀有一大半势力都要转投袁绍,那时自己能不能在南阳继续待下去就很难说了。
袁术方寸大乱。几万大军连续打了败仗,徐荣不但占据了阳翟城,还把鲁阳洗劫一空,这说明自己不但已经无力北上,而且还有可能被徐荣击败南下逃命,但荆州南部此时出现了叛乱,自己如果要南下,也存在着很多危险。
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睿北上后,当时正在荆州南部各郡巡视的案行使者(奉旨巡檄州郡的朝廷官员)光禄大夫温毅匆匆赶到汉寿城。他一面急奏朝廷弹劾孙坚,一面命令自己的从事苏代暂领长沙太守,自己暂领荆州刺史。光禄大夫温毅认为,武陵太守曹寅纵容手下将士威逼王睿要粮饷,是造成孙坚杀死王睿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同时也把曹寅弹劾了。曹寅大怒,以温毅大肆搜刮钱财,收受贿赂为名,怂恿部下把他杀了。苏代要为故主报仇,当即起兵攻打曹寅,双方大打出手。
主薄杨弘奉袁术的命令到汉寿继任荆州刺史,他赶到南郡的江陵时听说了此事,心想自己去了也是白去,于是就返回南阳了。
杨弘刚刚回到南阳,袁术又接到了南郡太守的禀报,说南郡的华容县贝家宗长(一族之长)贝羽见荆州大乱,认为有机可趁,随即杀了华容长造反了。荆州的大宗非常多,很多都是过去归属的蛮夷人,一族有数千,势力非常大。这些人不谙教化,经常寻衅滋事,是荆州多年无法解决的难题。
袁术自顾不暇,也无力解决这些事,随即丢到一边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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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立即命令封锁前方兵败的消息,防止聚集在南阳议事的门阀宗族中人闻讯而走。同时召集长史李业、司马荀正、从事中郎杨弘、主薄阎象等人商议对策。(杨弘以荆州刺史一职南下时,袁术的主薄就由阎象接任了。)
李业四十多岁,相貌堂堂。一把一尺多长的黑髯,嗓音洪亮,看上去非常忠厚。他是汝南名士,袁逢的受业弟子。曾经任职戈阳令,沛国相。李业对骠骑大将军帮助董卓攻击己军的做法非常愤怒,“他上个月打袁绍,打桥瑁,今天又打我们,黑白不分,根本就是一个白痴。骠骑将军府的李玮曾经派人来对大人说,他要帮助大人入主洛阳,但我们怀疑他用的是离间计。所以严词拒绝了,结果他今天来报复我们。把我们打得这样惨。难道我们是叛逆不成?”
“按时间来算,李玮早就接到了大人的回书,徐荣也应该知道这事,他当然要报复我们了。”阎象忧虑重重地说道,“现在徐荣和胡轸、吕布等人联手攻击我们,说明骠骑大将军和董卓已经达成了默契,董卓离开洛阳,他进洛阳。如今我们直接面对北疆大军,打起来更没有胜算了。”
袁术摇摇头,“北疆目前的情况比京畿还危急,以我对李弘的了解,他决不会放弃北疆南下入京。”袁术脸上露出一丝敬佩之色,“我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我佩服李弘,他是一个……”袁术停了一下,皱眉说道,“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武人。你们知道他夫人的来历吗?”
李业等人疑惑地看着袁术,不知道他突然提到李弘的夫人是什么意思。
“去年李弘携夫人到京的时候,我去接他,听朱穆介绍,才知道他这个夫人的来历。”袁术随即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非常钦佩地说道,“只有一个真正的武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们哪一个自问能做到?要是我,我就不愿意。堂堂大汉国的将军,名震天下的英雄,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寡妇为妻,你们能想象的出来?我记得当时先帝和董太后也很震惊。董太后一生坎坷,自然很喜欢这位小雨夫人,先帝也很喜欢。李弘能这样做,说明他为人忠义,没有野心,这一点对先帝来说,太重要了。先帝因此对李弘更加宠爱和信任,在临终之前还特意给了李弘一道遗诏。没有这道遗诏,当今天子早就死了。如果少帝继位之初,大将军何进能杀死当今天子,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正是因为有小董侯的存在,才有皇统之争,正是因为有皇统之争,才有今日之祸。”
杨弘望着袁术,慢吞吞地说道:“大人,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指骠骑大将军另有解决京畿危机之策?他既然忠于先帝,自然会遵奉当今天子的圣旨,会命令徐荣攻击我们,但如此一来,他和我们形成对立,彼此已经结下了仇怨,他哪里还有什么解决之道?”
杨弘是弘农杨阀的人,杨彪的堂兄弟。天子下诏以古文经学为官学,设立古文经博士后,杨弘应京中杨彪之约,带着弟子赶到洛阳声援,于北宫门外示威。北军血洗朱雀门时,杨弘的弟子死了不少,他自己也被赶出了京城。杨弘不敢回家,和好友阎象一起到颖川荀家避难。袁术在鲁阳募兵讨董,征辟天下名士,杨弘,阎象和荀家的荀正都接到了袁术的征辟,于是三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讨董大军行列。
袁术叹道:“如今董卓带着天子退回长安,李弘兵下洛阳,袁绍被阻黄河,我们连战连败,兖、青、徐爆发蚁贼叛乱,试问诸位,我们哪里又有解决之策?”
荀正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祸害国家的是董卓,杀死袁隗的是董卓,我们要讨伐的也是董卓,但我们不反对当今天子继承皇统,这一点我们和袁绍是不一样的,而袁绍之所以没有立即得到袁阀诸势力的鼎力支持,原困就在如此。他不但反对当今天子继承皇统,还诬蔑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袁绍这么做太过份了。大人说骠骑大将军是个真正的武人,那也就是说骠骑大将军绝对忠诚于当今天子。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和骠骑大持军是一致的。”
阎象颇为惊讶地看了荀正一眼,又看看低头不语的袁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和骠骑大将军讲和?难道你认为我们和骠骑大将军讲和了,大人就能进京?”
杨弘也从荀正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急忙说道:“骠骑大将军派徐荣和杨凤南下,虽然是奉了天子圣旨,但他好象没有和董卓联手的意思。你们发现没有,在徐荣,杨凤先后占据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后,董卓随即也就回到了长安。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董卓是受骠骑大将军所逼,不得不退到长安?”
“朱俊大人的来信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急切希望我们立即进入洛阳,”李业迷惑不解地说道,“可徐荣为什么要打我们,不让我们进洛阳?是不是李弘真的要进驻洛阳?”
袁术摇摇手,“我问你们,我们进入洛阳的目的是什么?”
“占据洛阳之后,大人就能威震天下。然后大人可以逼迫骠骑大将军和我们联手,以清君侧勤帝王之名。号令天下州郡兵马,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攻击长安,击杀董卓,拯救天子。”阎象又快又熟练地说道,“但我们如果和骠骑大将军讲和了,这事情就很难说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和董卓的军队联手攻击我们,和我们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如果大家不是畏惧于他的实力,担心他倾力而下横扫天下,恐怕早就把他和董卓归为一类,喊他李贼了。”
“说得对,你说得对。”袁术猛地一拍案几,指着阎象说道,“原因就在如此。我们忠诚于当今天子,不是忠诚于少帝。我们是讨董,不是讨李,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
“现在,我们连遭败绩,实力、士气都受到了惨重打击,继续北上攻击根本不可能。守呢?如果徐荣、吕布全歼了孙坚后,一泻而下,我们守不住南阳。退呢?我不能退,不是因为南方有叛乱,而是因为袁家的这个家主啊。我一退,等于拱手把家主之位让给了袁绍,而且我还成了胆小鬼,成了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袁术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不能退,固守也不能得到家主之位,只有北上。我只要攻进洛阳,才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我如何才能进入洛阳?”
“握手言和?”李业瞪着眼睛说道,“你要握手言和?和谁?李弘还是董卓?”
“我忠诚于当今天子,矢志讨董,当然是和骠骑大将军联手了。”袁术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错了吗?有什么不对吗?”
杨弘等人一时间很茫然。袁术的话听上去有道理,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当初董卓还在洛阳的时候,袁术大骂李弘,差点把那个使者杀了,现在董卓不在洛阳了,他对李弘的态度却马上来了个大转弯。怪不得他刚才说自己很钦佩李弘,原来就是为了这句话。
“大人,你必须要考虑到董卓离开洛阳的原因。”荀正迟疑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董卓如果是被李弘逼走的,那京畿的形势就完全被李弘控制了。现在杨凤在洛阳以北阻挡袁绍的大军。徐荣在洛阳东、南两个方向击败我们的大军,这说明什么?”
袁术笑道:“说明李弘决定不让任何人走进洛阳,包括他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迅速稳定京畿局势,以便调动大军平定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叛乱。”
李业、杨弘、荀正、阎象四人目瞪口呆。袁术竟然比谁都清楚京畿局势的发展。
“我说过,我很钦佩李弘,李弘是个真正的武人。”袁术看看四人,得意洋洋地笑道,“李弘逼走董卓,连续击败我们,为他解决北疆危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现在北疆流民已经陆续回迁到河南尹和冀州两地,北疆各地的春耕也如期展开,那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平叛。”袁术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太行山和泰山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李弘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地连续攻击我们。他这样和我们作对,好象根本不怕天下人唾骂他为董卓的走狗,不怕影响他的声誉,原因就在于青州的蚁贼暴乱。”
董卓乱政说到底是朝廷内部的事。董卓虽然祸国,但还远远比不上大将军梁翼和那些奸阉,当然更比不上王莽了。我们可以内部解决,完全没有必要象今天这样起二十万大军去打他,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你们看看各地有多少州郡支持我们讨董?打来打去。其实都是我们袁家的势力在冲锋陷阵,我们自己还不知道,还以为天下人都在支持我们,还在这沾沾自喜。全然不知大难已经悄然临头。蚁贼暴乱一旦蔓延开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北疆和关中两地反而相安无事。等到我们所有兵力都投去平叛的时候,我们离死也就不远了。那时不要董卓和李弘出兵,我们自己就败亡了。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我们都不能和当年平定张角叛乱时的朝廷相提并论。蚁贼之祸遍布全国,天下人骂谁?是骂董卓和李弘,还是骂我们?我们把洛阳团团围住,把董卓和李弘的兵力都困在这里,甚至连当今天子都不承认,结果大家谁都不能去平叛。你们说,天下人骂谁?亡我大汉的又是谁?
“是我们,是我袁家。”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扯着嗓子叫道,“现在的大义不是讨董,而是平叛。讨董不但不能拯救大汉,反而要亡我大汉。只有平叛,只有把太行山的黄巾余孽和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全部杀了,才能拯救大汉,才能保住社稷,这才是大义,你们知道吗?”
李弘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叫徐荣大开杀戒。我们打败了,无力攻击洛阳了,更无力平叛了,这时李弘站出来,大声说道,我要去平叛,我要去拯救大汉社稷,谁要是阻挡我,谁就是大汉的奸侫.你们瞧,李弘又是英雄,整个大汉国的人都在欢呼,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帮助董卓攻打我们。天下人只知道,我大汉最勇猛的英雄又来拯救大汉社稷于危亡之间了。
这时候董卓呢?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只能待在关中苟延残喘了。我们呢?我们很可怜,就象一只老虎被打掉了牙齿,又被拔掉了锋利的爪子,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去平叛了。这就是李弘解决京畿危机之策。大义、声名、权势,他全部得到了,而我们则成了他的工具,只能任其摆布。将来蚁贼平定了,以李弘的声望和实力,董卓又岂是他的对手?我们就更不行了,估计早就给他杀得差不多了。
袁术举起陶谦的书信,用力砸到地上,“玩来玩去,我们都给一头豹子玩了。最气人的还是袁绍那个蠢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还在和我争什么家主之位,混帐东西……”
大堂上寂静无声。
“大人,那我们……”李业迟疑道,“我们是不是主动和徐荣商议一下?”
袁术点点头,“立即拟订一份平叛檄文,遍告天下。另外,给袁绍,还有桥瑁、张邈、韩馥等大人急书一份,说明我的想法,要求和骠骑大将军议和,立即举兵平叛。我们先把大义的名分拿到手。这次我倒要看看,袁绍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伯兴、你去阳翟,面见徐荣。”袁术指着李业说道,“我们几个拿着陶谦的书信,再去见见我的叔叔伯伯舅舅姑爷们,我就不信,我说服不了他们。”
袁术、李业等人刚刚写好告天下的平叛檄文,待从就来报,龙骧将军徐荣的长史公孙度来了。
袁术等人大喜,匆忙出迎。
几个人都认识公孙度。公孙度是幽州辽东郡襄平(辽阳)人,小的时候随父亲躲避吏害,迁居到玄菟郡居住。因为都是公孙家族的人,他们和太守公孙琙彼此熟悉。公孙非常喜欢他,还为其求师就学,给他取了妻。公孙琙喜欢他的原因很奇特。公孙度小时候叫公孙豹,而这位太守大人有个同名同年的儿子也叫公孙豹,不过早死了。公孙爱屋及乌,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公孙度学有所成,遂被保举为有道,送往洛阳(“有道”和“茂才”、“孝廉”性质不同,但也是进入仕途的一个途径)。后被选为尚书郎,拜冀州刺史。他的名宇也就在这个时候改成了公孙度。几年后,因为贪赃枉法,公孙度遭到弹劾被罢职了。他没有回家,而是到了洛阳,花钱买通奸阉,到太常府先是做了个主教育的祭酒,后做了个太祝令(凡国祭祀时掌读祝词及迎送诸神)。奸阉被杀后,他随即被罢职下狱。
公孙度算是个名士,在今文经学上颇有造诣。做祭酒的时候,他常到太学参加辩议,以才思敏捷、能说会道著称,认识他的人非常多。袁术和他是同僚,两人不但熟悉还有过节。袁术在太学读书的时候非常顽劣,公孙度曾经惩罚过他。
袁术见到他后,调笑道:“公孙先生,你怎么从北寺狱出来了?谁救你出来的?”
公孙度四十多岁,个子高大、胡须浓密,一双傲气十足的眼睛。他冷冷瞅了一眼袁术,不冷不热地说道:“龙骧将军和我先后从师于辽东田大先生,有同门之谊。”
袁术笑道:“这次你又花了多少钱?”
公孙度仰天打了个哈哈,“一个钱。没有杀死我,你是不是不甘心啊?”
“嘿嘿……”袁术干笑道,“我如果不是刺杀董卓失败,定要杀了你。”
“升济兄,正事要紧。”杨弘劝道,“走,走,我们谈正事去,这些过去的事还扯什么?”
众人坐下后,杨弘首先把那份檄文给公孙度看了。公孙度大为高兴,急忙拿出了徐荣的信件。果然和袁术所料不差,徐荣以平叛为借口,提出和议,并且第一次提出了四方制衡之策。袁绍和袁术为四方权势的其中两方。
李业不客气地说道:“升济兄,将军大人这是何意?这不是明摆要桃起袁家的内讧吗?”
公孙度从容笑道:“袁术大人是袁阀的家主,当然要算一位,而袁绍大人手持所谓的‘承制诏书’,勉勉强强也只好算一位。”
袁术脸色一变。
阎象急忙问道:“此话是何人所说?”
“当然是骠骑大将军了。”公孙度从怀内又掏出了一封书信,“这是骠骑大将军亲笔所书,袁大人请过目。
袁术没有接信,而是问了一句话,“制衡之策是我所提,平叛之议也是我所提,不知骠骑大将军能否接受?”
公孙度大笑,“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有话在先,只要袁大人同意制衡和平叛,北疆可以唯袁大人马首是瞻。”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八节
杨弘陪着公孙度到别院休息。
袁术和李业等人仔细看了骠骑大将军李弘的书信。李弘在这份书信里详细说明了自己对当前京畿危机的看法,并提出了制衡之策以及制衡之策对暂时稳定社稷的益处。李弘说,如果公路兄同意制衡,愿意合力出兵平叛,我将竭力帮助公路兄铲除奸侫,报仇雪恨,以戡乱社稷,实现太傅大人未了之愿。
袁术对李业等人笑道:“怎么样?骠骑大将军在书中只字未提洛阳,其用意非常明显,他不会再让我们进洛阳集结兵力攻打董卓了。”
“只是这样一来,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荀正说道,“虽然大人可以因为制衡之策暂时平息了京畿危乱而获得盖世功勋,可以因为出兵平叛暂解社稷危机而获得大义名分,但大人和各地州郡需要派出兵力去兖青徐三地平叛。平叛需要时间,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和兵力,而董卓和李弘则可以趁此机会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恢复元气。一旦他们养好了伤口,我们……”
“李弘的说法是对的,你们未免过虑了。”袁术说道,“由于李弘的阻挠,现在我们已经无力攻击洛阳了。如果兖青徐三州的蚁贼叛乱不能及时平息导致蔓延成亡国之祸,那我们就面临生存危机。大家不得不花费更大的力气去平叛,到那时结果就很惨了。我们伤痕累累,实力巨损,不但无力攻击董卓,更有被董卓铲除的可能。”
“我们现在答应李弘的制衡之策,主动和他联手平叛,其结果就大不一样了。有了北疆大军的参加,平叛自然要迅速容易得多。我们也能因为李弘的支持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弘也能因为得到我们的帮助而恢复元气。平叛结束后,李弘是继续和我们荣辱与共稳定社稷,还是和董卓狼狈为奸祸乱朝纲?显而易见,李弘会选择前者。李弘如果要和董卓联手,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他直接拿下冀州和南阳不就行了?”
李业、荀正和阎象等人想想也是。李弘这么做,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北疆,但对争执各方来说,尤其是对岌岌可危的社稷来说,何尝不是利大于弊?袁术几人商议了很长时间,反复权衡了其中的利弊,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阎象随即去请公孙度议事。
望着阎象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业长叹道:“我们这么做,置天子和朝廷于何地?”
袁术冷笑道:“这年头,天子算什么?看看董卓和李弘,我大汉最有权势的两位重臣。谁把天子和朝廷放在眼里?董卓随意废黜天子攫取权柄,李弘肆意践踏皇权蔑视天威。这两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所欲为,早就无法无天了。天子现在就是个摆设,朝廷就是个空架子,将来……”袁术嘿嘿笑了几声,“将来只有把这两人杀了,我大汉才有重振的希望。”
袁术对公孙度说,我将重拟檄文。向天下遍告制衡和平叛之策,以便和骠骑大将军迅速联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京畿危机,共讨蚁贼之乱,稳定社稷。接着袁术笑道,我既然已经同意了骠骑大将军的建议,徐大人是不是也可以撤出阳翟城,让孙坚平安归来了?
公孙度说,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接到大人的回书后,阳翟城当然会还给大人,孙坚也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鲁阳,只是,大人是不是也应该做出点表示?
袁术点头道:“你们撤回关隘,我就撤军,然后我在南阳等候骠骑大将军的消息。只要骠骑大将军有请,我立即派人到洛阳和你们商谈诸般制衡和平叛的具体计策。”
“那粮食呢?”公孙度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豫州和荆州等地任意买粮?”
“骠骑大将军可以,但董卓不行。”袁术说道,“如果你们把粮食转手送给董卓,我立即封锁各处要道。我绝不会让董卓得到一粒谷子。”
第二天,公孙度拿着袁术的回书,告辞而去。
朝廷招抚使太常马日磾、御史中丞皇甫嵩和尚书令丁宫此刻也到了南阳宛城。
袁术没有出城去接,而是命令李业先去问问,他们来干什么?如果是受董卓的指派来谈和,那就免了,叫他们立即滚回长安去。如果是奉天子令来下旨,我就去接。
皇甫嵩对李业说,你去告诉袁大人,我们是奉天子令来下旨的,和董卓没有关系。
进了城,袁术跪拜接旨。尚书令丁宫还没有读上几句,袁术就跳了起来,“招抚?招什么抚?我是大汉叛逆吗?我是祸国的蚁贼?这哪里是天子的圣旨,这分明是董卓的矫诏。此旨我不接。”
马日磾怒骂道:“袁术,你竟敢忤逆圣旨,你眼里还有天子吗?”
袁术冷笑道:“我袁家世代忠良,忠诚于天子,忠诚于大汉,但我不忠诚于奸侫,不忠诚于董卓。今日天子受奸侫胁持,朝政为奸侫所控,我袁家更是惨遭奸侫杀害,我岂肯接这奸侫的圣旨,听从这奸侫的摆布?”袁术转身指着杨弘说道,“把檄文读给几位大人听听。”
马日磾、皇甫嵩和丁宫三人听完袁术所拟的檄文,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骠骑大将军到底还是快了一步,他不但成功说服了袁术,同时也把大汉天子和律法践踏至尽,大汉危矣。喜的是,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袁术不但停止进攻洛阳,还要和李弘一起去征讨蚁贼,京畿危机算是暂时解决了一半。
“我袁术今日指天为誓。我尊奉当今天子,愿意为大汉社稷粉身碎骨。”袁术手指苍穹,义正严辞地大声说道,“待我平定了蚁贼之乱,我将和骠骑大将军联手西击,铲除奸侫,共迎天子回京主政。”
袁术坚决不接招抚圣旨,但他接下了天子的赐封圣旨。
他现在名正言顺的以后将军一职兼领南阳太守,还做了阳翟侯,食邑两千户。孙坚受封破虏将军的圣旨他也代孙坚拜领了。
此时对马日磾等三人来说,袁术愿不愿意受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说服他接受皇甫嵩所提的内部制衡之术,以便完全解决京畿危机,尽快让天子回京主政。重振朝纲,挽救倾覆在即的大汉社稷。
三个人都是袁术的长辈,也是名震天下的大汉重臣,他们所提的建议袁术不能不重视,但他无法忍受和董卓同殿为臣。这不仅仅是因为董卓杀了袁隗和袁家五十多口性命,更重要的是它涉及到了大义。如果和董卓握手言和,那三公檄文做何解释?讨董檄文又做何解释?那份举世皆知的承制诏书又做何解释?袁阀将来何以立足于朝野之间?
“董卓不诛,我绝不回朝。”袁术非常坚决地说道,“这一点。请三位大人务必理解。现在兖青徐三州蚁贼肆虐,社稷动荡,平定暴乱远比铲除奸侫重要,所以我不想打洛阳了,我要暂时放下讨董之事,和骠骑大将军一起到兖青徐三州平定叛乱。待叛乱平定了,我自会和骠骑大将军解决董卓之事。”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马日磾、皇甫嵩和丁宫三人久历朝政,知道此时不宜再劝。现在只要让袁术了解长安朝廷上的士族官僚对解决京畿危机的态度,只要能让讨董大军暂时转移和搁置朝廷内部这个激化的矛盾,转而去集中力量平叛,此事终究会随着时间的逐渐延续和形势的千变万化而出现不可预料的转机。大汉的士人也罢,武人也罢,谁都不想去摧毁这个自己赖以生存的社稷。比如现在,当青州的蚁贼之祸危害到大汉安危的时候,针锋相对的武人和士人随即放弃了争斗,这就象当年的奸阉和党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家义无反顾地放下了彼此的仇怨,上下齐心,一起剿杀危及自己生存的巨大威胁了。
挽救大汉的转机必然会随着青州蚁贼的平定而出现。
马日磾说:“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尊奉天子,忠诚于天子,那天子要你把赋税送交大司农府,你愿不愿意?”
袁术笑道:“我当然愿意,但我现在拿不出来。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就起兵讨董。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月了,你说我要花费多少钱财?还有,我马上要整顿军队去兖青徐三州平叛,我的军队,孙坚大人的军队,豫州的军队,还有北疆徐荣大人的军队,几万大军都需要粮饷辎重,你说我要准备多少钱粮?请三位大人回奏陛下,臣的确是有心无力啊”
马日磾摇头苦笑,“那这样吧,你不要封锁通往武关的驰道了,你把路让开,让关中的门阀富豪可以到南阳来买粮,行不行?”
袁术面对马日磾三人咄咄逼人的眼光,犹豫良久,“你们知道,最近袁绍为家主继承的事和我争得很厉害……”
“好,我为你解决。”马日磾气道,“我和皇甫大人留下,为你四处游说。丁大人带着你的奏章和你那份遍告天下的檄文立即回京,为你向陛下讨要一份嘉赏诏书,这样你继承家主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袁术微微一笑,“等天子圣旨一到,我立即让开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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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晋阳,龙山骠骑大将军府。
由于公主非要待在龙山,李弘又不愿意迁到晋阳城,龙山大营里一时热闹非凡。大营里有军营,有骠骑大将军府,有长平公主府,大营附近还有已经逐渐形成规模的军市。这里人多、嘈杂,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证。长平公主府的张范和刑颙,骠骑大将军府的朱穆等人为此数次要求李弘把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迁出大营,移居到龙山东麓一个幽静的山谷里。那个山谷距离龙山大营五里,离晋阳城也要近一点。
李弘到实地看了一下后,也就同意了。不管怎么说,把公主和府内的女眷安排在军营居住毕竟是件违律的事。
天子圣旨送到骠骑大将军府。天子拜李弘以骠骑大将军职领大将军事。
本朝大将军一向都是由外戚担任,李弘不是外戚,按律也只能兼领了。现在天子年幼,董卓主政,拜李弘为代理大将军显然是董卓想拉拢李弘,和天子的宠信扯不上半点关系。大将军掌四方征伐,所以天子特意下旨,考虑到大汉现状,命令李弘主掌司隶、并、幽、冀、兖、青、徐七州兵事大权,速速平息京畿危机和蚁贼叛乱。
李弘接到圣旨后十分恼火,脸色非常难看。晋阳诸府闻讯纷纷祝贺,李弘命令祭锋挡架,一律不见。
这段时间,公主三番两次催请李弘率军南下平叛,但均被李弘以春耕为由婉言拒绝了。
与此同时,长平公主也承受着来自北疆各方反对出兵的巨大压力。北疆诸府官吏纷纷上书公主,大肆抨击放弃北疆的言论,认为此乃亡国之计,断不可行。王柔、令狐邵也带着诸多晋阳门阀世族给公主送礼,恳求公主从北疆现状出发,切切不可听信小人馋言。塞外戍边大军一旦南下,大漠丢了是小事,胡人叛乱可就是大事了。晋阳大学堂的诸生们和晋阳的诸多儒士就袁绍的“承制诏书”一事给公主上书,认为袁绍不但讨董,更要废黜当今天子。如此一来,袁绍和董卓有什么区别?骠骑大将军一旦帮助袁绍击杀了董卓。当今天子怎么办?年幼的公主茫然失措,无所适从了。
李弘这里刚刚把公主的催请挡住了,那里天子又来这么个圣旨,不是没事找事吗?
董卓在给李弘的信中解释说,由于招抚韩遂、马腾失败,西疆叛军蜂拥而至,皇甫鸿、董越的大军只好迎上交战。目前自己实在无力东顾,这些头痛的事只有交给你了,我先把西疆的事解决了再说。
李弘忧心如焚,和袁术议和的事至今没有回音。袁绍非常顽固,郑演的游说没有取得丝毫的效果。京畿危机尚没有解决的办法,哪有时间顾及兖青徐三州的叛乱?现在徐州刺史陶谦的求援书信,冀州牧韩馥的求援书信,朱俊催请大军迅速南下攻击长安的书信就摆在案上,他看着就头痛。
徐州遭到了蚁贼首领司马俱、徐和三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击,东海郡、琅邪郡和彭城郡全面告急。陶谦急病乱投医,四处求援。大汉国武力最强的就是李弘了,而李弘和自己在西疆又有一段交情,虽然说远水救不了近渴,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陶谦在书信中说,看在徐州数百万无辜生灵的份上,恳求大人急速来援,就是三千铁骑也行啊。
河内郡和冀州的魏郡遭到了黑山黄巾军越来越凶猛的进攻。连接两地之间的驰道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袁绍和韩馥数次打通了驰道,但每次都被黄巾军迅速切断了。袁绍的军需越来越紧张,投入到河内东部的兵力也越来越多,而韩馥因为魏郡其他各地同时遭到了黄巾军的掳掠,无法集中兵力配合袁绍,结果让形势变得越来越糟糕。韩馥无奈之下,只好向李弘求援,希望李弘以最快的速度派出麴义的大军帮助围剿黑山黄巾军。韩馥认为,黑山黄巾军似乎有渡过黄河与兖州境内黄巾军会合的企图。两地蚁贼一旦合二为一,冀州必将遭到重击。
朱俊此时无视兖青徐三州的流民暴乱,还在反复劝说李弘放弃制衡,迅速攻占关中。朱俊认为,只要李弘尽起大军,董卓必将逃入西疆,则天子可救,社稷可兴。
出兵,都要自己出兵,但北疆春耕还没有完成,塞外灾民还需要赈济,冀州两地还需要屯田,自己哪有钱粮去打仗?现在徐荣、杨凤的两万大军已经彻底断绝了粮饷,全靠他们自己去解决了。
前来颁旨的尚书郎没敢停留,带着天子拜封刘虞为太傅的圣旨继续北上幽州了。而同一时间,刘虞之子刘和从幽州赶到了晋阳。
刘和在赵岐老大人的亲自陪同下,赶到了这个叫龙泉的山谷里。
刘和此时的身份是大司马府的侍御史(本朝上卿诸府的侍御史主要是举劾非法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他被免去卫尉一职后,一直以公主府掾属的身份随侍在公主左右。这次到了幽州,刘虞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大司马府内任职。
看到风尘仆仆的刘和,听到刘和的第一句话,李弘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辽东乌丸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