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处置

她生于北齐,而后又和亲南燕,整整三十年时间,她都只被人当做棋盘上任人操控的棋子。过于天真又过于任性,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局时,早就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五皇子接近她不过是想借镇宁侯府的力登上皇位,许锦湘也把她看做是可以算计踩踏的青云梯,一旦无用便狠狠踢开。

而在南燕……南燕太子更是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任由其他妃嫔磋磨她。即便她无用恩宠,更不想当南燕和北齐之间的间谍。

三十年,步步错,她亲自走出了自己一生的荒唐。纵观春风万里,物非人非。

“堂姐,这字当真是你写出来的吗?”许锦湘站在赵琼华身侧,紧盯着铺陈在方桌上的宣纸,满是不可置信。

她张口,下意识便问出来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赵琼华回神,唇边衔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似是无语又像是讽刺,“白芍方才拿来的宣纸是空白的,你应当是看到了。”

“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人替本郡主写吗?”

这是第一次,赵琼华在和许锦湘说话时,以本郡主为自称。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和许锦湘感情甚好,但许家毕竟是外人,尽管有镇宁侯府做依仗,可许锦湘的父亲许延到底不是朝廷重臣。

为了顾及许锦湘的自尊,她从不拿身份说事,小心翼翼地维系这两个人的感情。

如今她看得通透了许多,对许锦湘的这份小心,也是时候结束了。

许锦湘脸一红,却完全不是羞怯。她不傻,自然听得出赵琼华语气里那份质疑和嘲讽。

赵琼华一出生便是郡主,这份尊荣,是她努力经营多久都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

以前赵琼华对她都很好,事事都同她商议,从不会拿郡主的身份敲打她。如今赵琼华这般……莫不是那日她落马摔伤了头,真把她摔清醒了几分吗?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情况。

佯装出几分落寞,许锦湘眨眨眼,美眸中氤氲着几分泪意,欲言又止地看了赵琼华一眼后,她又迅速低头,哽咽出声。

“妹妹自然相信这字是姐姐你写的。只是方才妹妹太过惊讶,说错了话,还希望姐姐不要同我计较。”

泪水将落不落,许锦湘话里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还真是我见犹怜啊。

若是在前世,五皇子怕是要将她拥进怀里,好生安慰着了。

只可惜,她没有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

赵琼华见墨迹干涸了,拿起宣纸便要交给太夫人,对许锦湘的话不以为意,只轻轻“嗯”了一声,再没有回应。

出乎意料的反应,打断了许锦湘后面未曾说完的话。

“祖母,这是琼儿刚刚写的字,您瞧瞧。”

不大的方桌上铺陈着宣纸,太夫人手里捏着花笺,目光在这两种字迹上不断游移。

哪怕是让一个不识字的人来看,都能看出这两种字迹孑然不同。

一个歪七扭八,幼稚得仿佛是初初练字的人写出来的;而另一种字迹颇为大气,又带着女子的清秀,一气呵成,一看便知是有着多年功底沉淀的。

倘若不是她亲眼看见这是赵琼华写的,如今怕是也不敢认。

事到如今,孙嬷嬷找人伪造郡主字迹,污蔑主子的罪名,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太夫人压下心头的疑惑,缓缓收起宣纸,将花笺随意搁置在小方桌上,“孙嬷嬷,到底是谁指使你陷害郡主的。”

孙嬷嬷在侯府这么多年,也惯会察言观色。在看到许锦湘脸色一变时,她就知道凭借字迹咬死赵琼华是不可能的了。

可这是她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

“太夫人,没有其他人指使奴婢,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孙嬷嬷不去看许锦湘,跪在地上自顾自说道,“奴婢有个同乡人,她的女儿如画三年前在郡主身边当值,结果却被郡主赶出府,没多久就去了。”

“奴婢是看着她长大的,心中不忿,这才起了心思。”

孙嬷嬷老乡的女儿如画?

即便知道孙嬷嬷的话只能信三分,但赵琼华还是仔细去回忆了一下,好一会儿后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一瞬间她都快被气笑了。

三年前她身边是有个婢女叫如画,一开始也是孙嬷嬷引荐来的,她这才重用了如画。尽管是个二等婢女,待遇却不比白芍青鸢差多少。

却不想如画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几次三番偷拿琼华苑的东西去当铺典当,她实在留不得她,看在孙嬷嬷的面上便打发她出府了。

后来如画再如何,她没去关注过,本也就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没想到还能让孙嬷嬷拿来做文章。

“为了同乡的女儿,即便是那人犯了错你也能算计到主子头上,孙嬷嬷真是重情重义啊。”赵琼华不欲再和孙嬷嬷纠缠,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私奔一局已破,她也没有那颗慈悲天下的心,该算的账总归都是跑不掉的。

看出赵琼华的决心,许锦湘不安地望向孙嬷嬷,生怕孙嬷嬷会把她也供出来。

收敛好情绪,她扬起一抹笑,走到赵琼华身边挽上她的手臂,“堂姐,孙嬷嬷到底也是事出有因。孙嬷嬷也是为了自己干女儿好,要不然我们从轻发落吧,也别让其他婢女嬷嬷寒了心。”

摘出孙嬷嬷算计她的事实,只抓着她赶走如画说事,劝着她要做贤良体恤的主子。许锦湘这话说的,听起来倒是她不近人情了。

赵琼华抽出自己的手,往太夫人身边走了几步,同许锦湘拉开距离,“既然堂妹如此体恤下人,那以后若是锦绣阁丢了东西,是不是也可以从轻发落,既往不咎?”

说话间,她虽是笑着,但又着实冰冷,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揭开许锦湘的面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许锦湘却感觉像是有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将她所有心思都摆在烈阳下烧着。

若是这事发生在她的锦绣阁,那婢女的下场只怕比如画更加惨烈。

只是此刻,应与不应,她都是进退两难。

一想到侯府的公中还在自己母亲手里,不能折了母亲好不容易在侯府树立起来的威严。片刻之后,许锦湘权衡好轻重,艰难开口,向赵琼华低头。

“是锦湘方才欠考虑了,让姐姐看了笑话。姐姐不必在意。”

赵琼华淡淡抬眼,又撕了一片云片糕,“嗯。”

“孙嬷嬷以下犯上,不知悔改,重打四十大板,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四十大板,几乎是想要她半条命。

孙嬷嬷一听,刚想要开口辩解时,就被粗使婆子拿布堵住嘴,带了下去。

许锦湘瞥开视线,只当做没看到孙嬷嬷求助的眼神。她还在想用什么借口赶快离开竹安堂时,就听到赵琼华不冷不淡的声音。

“锦湘还有其他事吗?”

逐客令下得明显又含蓄。

“没有了。”许锦湘规规矩矩地朝着太夫人和赵琼华行礼,“锦湘先回锦绣阁了,明日再来给太夫人请安。”

“嗯。”

刘嬷嬷带着人收拾着正堂的狼藉,赵琼华便主动扶着太夫人回了卧房。

怕太夫人会突然问什么,她便先打了个哈欠,困倦开口:“祖母,琼儿困了。不想回琼花苑,今晚琼儿能不能就在竹安堂睡?”

太夫人向来疼她,想着她前几日受了伤,今晚又被孙嬷嬷算计了一通,应付得也是疲累,便也收起了那些疑问。

“去吧,东厢房都给你准备好了。记得换身衣服。”

赵琼华乖巧点头,回到东厢房沐浴,躺回床上后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倒是一点儿都不认床。

卧房内,太夫人却了无睡意。

披着外衫站在窗棂下,身边摇曳着一盏烛台。

“太夫人,夜深了,今日您也疲累,该歇息了。”刘嬷嬷收拾好正堂,进来剪了灯花,同太夫人说道。

“睡不着。”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关上窗棂,“你明日去趟正清堂,告诉老侯爷,让他管好身边的人。琼华的事不归他插手。”

是好是坏,她的亲孙女,她都担待着。不需要其他人替她管教。

“顺便派人去给翊坤宫传个信儿,就说琼华过几日会进宫。”

吩咐过两句后,太夫人便回了床榻。刘嬷嬷如往常般放下床幔,见太夫人熟睡后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