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十七年,日本后阳成天皇天正十七年,朝鲜宣祖二十二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受西班牙远东当局招引,欲趁明军水师主力南下之机偷袭朝鲜,挥军渡过对马海峡,攻伐朝鲜八道,以图中国四百州。
其时朝鲜两百年间不知兵戈,文官忙于清谈和党争,武将只知虚报员额贪墨军饷,真可谓文恬武嬉,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全无还手之力。
日军陆海并进、以强凌弱,四月十二日小西行长率第一军登对马岛待命,四月十三日九大军团同时受命出击,四月十四日小西行长率部自釜山登陆,十六日黑田长政率军跟进,九大军团陆续登上朝鲜半岛。
日本刚刚经历了多年战乱的战国时代,将士饱经战火磨砺,如同一柄柄出鞘的武士刀,锋利无匹。各军统帅如黑田长政、加藤清正、岛津义弘,更是名噪一时的战国名将!
另一边,朝鲜承平日久、不知兵事,甚至在日军入侵整整三天之后,消息才传到汉城景福宫。全国二十三万大军、全罗道庆尚道等三道水军、遍及全国的烽燧体系竟然全无防备,零星抵抗一触即溃,任由日军长驱大进。
四月二十日,全罗道全境沦陷,四月二十二日,庆尚道放弃抵抗……五月二日,仅仅开战十九天之后,朝鲜首都汉城沦陷敌手,国王李昖率文武大臣逃往平壤,日军紧追不舍,于五月二十七日攻克松都开城,六月十五日又下北都平壤,李昖只得再次出逃。
一时间朝鲜三都失守、八道瓦解,三千里江山沦陷敌手。
名护屋,天守阁。
太阁丰臣秀吉下达了“八道分割令”,命令八位主将分领朝鲜八道,检点地亩,以便分封有功将士,搜刮粮食、整修道路,为进攻中国做最后之准备。
陪侍在旁的名将伊达政宗,凑趣地吟诵着新作的汉诗:“何知今岁棹沧海,高丽大明属掌中。匣剑橐弓治国处,归帆须是待秋风!”
“好,好一个高丽大明属掌中!”丰臣秀吉呵呵大笑,将手张开,然后用力一握:“高丽,大明,迟早都在我秀吉掌中啊!”
鸭绿江边,中朝边境。
朝鲜国王李昖还没有绝望,他虽然懦弱无能,但有两个拿手本领,一是逃命,二是痛哭流涕。
往哪儿逃?
中朝边境。
向谁哭?
中国。
这时候的朝鲜,可不像他们自封宇宙大国的子孙后代那样狂妄无礼,中国也没有什么韩流,倒是朝鲜有非常严重的中国情节。
朝鲜王朝崇拜中国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从政治制度到风俗习惯再到文字、度量衡、医学、服装、年号,通通照单全抄,汉字是朝鲜通行的官方文字,后世的“韩文”,其实是他们的世宗大王推行汉化,为了让朝鲜人都能读写汉字,而制造的一种“汉语拼音”,叫做训民正音。
在李昖和他的大臣心目中,中国不仅是朝鲜的宗主国,根本就是它的爸爸,小孩被欺负了就往爸爸身边跑,哭诉请求帮助,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所以丢掉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之后,李昖一口气跑到了鸭绿江边,同时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骑着流星快马,跑过辽西走廊,直叩山海关,日夜兼程奔往京师告急,请求天朝发天兵天将助战,揍狗日的倭奴!
当然,李昖也不傻,知道爸爸家里正在闹家务事,万历尽起江陵党诸大臣,与旧党清流相抗,国本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说不定会把朝鲜的事情拖着——拖字诀简直就是大明官场的不传之秘。
大明拖得,朝鲜拖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军就杀奔鸭绿江边,砍掉了李昖的脑袋,所以聪明的李昖接着又表示,如果大明不愿意出兵,他就请求内附,也就是说朝鲜的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他都不要了,只求爸爸收留就行。
一道道告急表章,被飞骑带到了京师。
有其君必有其臣,朝鲜的告急使者都擅长一个哭字,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堵在兵部、礼部乃至大明门外头,拖长了嗓音,嚎丧似的大哭。
可天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积极的反应,只是先允许李昖住进辽东宽甸堡,由明军加以保护,然后派遣宽甸堡副总兵都指挥使佟养正,带着八名夜不收渡过鸭绿江,到朝鲜境内侦查一下。
对,你没看错,就是那位清朝的开国元勋、康熙皇帝的太姥爷佟养正,万历十九年他还在替大明打工,并且是日军入侵朝鲜以后,第一个踏进朝鲜境内的明朝官员。
朝廷为什么没有积极回应呢?
“岂有此理!”起复回京的兵部侍郎曾省吾,在自家书房里面大发雷霆,“今日朝堂之上,旧党清流口口声声只提国本之争,屡次将朝鲜之事岔开,难道朝鲜不是大明属国,日寇又何尝没有图我中华之野心!”
吏部尚书王国光老神在在的抚着颔下白须,笑盈盈地道:“三省兄,每日须得‘三省吾身’啊,凡是尽可与咱们老伙计商量,何必大动肝火呢?”
张学颜、王篆、梁梦龙、王之垣、潘季驯,当年江陵党的重臣元老济济一堂,可惜少了潘晟和李幼滋,这两位已经故去,没能看到朋辈重列朝堂的一天。
当年雄姿英发的曾省吾,鬓边也添白发,王国光则须发如霜,蹉跎了六七年啊……
不过看到众位老友,曾省吾烦躁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王国光说得对,如今江陵党重回朝中,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能再把咱们赶走了,有什么事情商量着办,总能弄出个眉目!
就是旧党清流掣肘……
还有那位陛下……
曾省吾对万历越来越不满了,奉诏回京,本来准备大展拳脚的,可万历起复江陵党并不是让他们再来推行新政、整肃吏治、编练新军,而是让他们和旧党清流来一场龙争虎斗,对付越来越甚嚣尘上的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一伙,帮他完成朝政的制衡,最后在国本之争中取得胜利。
这让满心大干一场的江陵党大臣们极度不满,仿佛回到了万历五年的那场丁忧夺情之争,根本就是狗屁倒灶瞎胡闹嘛。
如果万历有诚意大展拳脚推行新政,曾省吾倒不介意在国本之争中帮他一把,毕竟江陵党以实干为主,不太讲那些礼义纲常条条框框,朱常洛和朱常洵谁来做太子都没关系。
可万历只想利用江陵党来制衡旧党清流,对他们满心要推行的新政兴趣缺缺,一直虚与委蛇,这就让曾省吾们大为不满了:陛下,您曾经侮辱过咱们的人格,还想藐视咱的智商?
这次朝鲜闹得不可开交,曾省吾力主出兵抗日援朝,江陵党众大臣也极力声援,可旧党清流仍抓住国本之争不放,一定要先定国本,再议外藩之事,万历生气起来又退朝以示抗议,反而把满腔热忱的曾省吾晾了起来。
曾省吾正在生闷气,诸位老友各自出言解劝,家里的老仆在书房外面咳嗽两声。
“咳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曾省吾没好气地喝道。
老仆持信进来,递到曾省吾手中,又垂手退了出去。
“张小姐有信来!”曾省吾看到封套上娟秀不失大方的字迹,就眼前一亮。
张小姐早变成了秦夫人,但当年江陵相公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仍不改旧日称呼。
……
刑部侍郎王用汲府邸,旧党清流也在聚会。
和江陵党的看法完全相反,无论王用汲还是余懋学,一致认为国本之争才是关系礼义纲常的国家大事,日本侵略朝鲜,纯属纤芥之疾。
顾宪成更是挥舞着袍袖,斩钉截铁地断言:“什么三都丧失、八道沦陷,朝鲜方面危言耸听罢了,哼,这是江陵党养寇自重!而且咱们好不容易才将奸佞逐出京师,陛下也有意将其留在南京以爵禄羁縻,如因朝鲜之事放奸佞还朝,岂不因小失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国朝这么多士大夫,偏偏就奸臣秦林有善于抚夷之名,朝鲜事情真的闹大,多半还得派他出山。
好不容易把秦林从京师“踢了出去”,远在南海万里之外,近来陛下的意思也露出苗头了,这次他打赢佛郎机,就封侯爵,赐侯府于南京,江南膏腴之地,秦淮河烟花迷人,好叫他从此乐不思蜀,一辈子做个闲散侯爷罢。
如果因朝鲜之事把秦林急急召回,和江陵党那伙老奸巨猾的家伙接上了头,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朝鲜离京师多近啊!
王用汲自信满满地道:“朝鲜之言多有虚诈,多半是当年的倭寇又来了,海盗而已,派一员偏将领数千兵,便可驱逐。”
清流衮衮诸公心领神会,只有把战争规模尽量缩小,才不至于打乱国本之争的节奏,才不留给秦林插手其中的机会。
翌日,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联名奏请朝廷发辽东兵平倭寇,并保举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部出征。
半月后辽东急报,祖承训轻兵冒进,率骑兵突入平壤,与数万倭寇力战不敌,两千多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祖承训仅以身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