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沙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靠东边的空地架设的帷帐最大,旁边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成圈子,中间穿蓝布棉袍的高挑女子正在放那只双脚抓白莲花的燕子风筝,饱满的脸颊上两颗杏核眼,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肚子凸起已有身孕,正是徐辛夷徐大小姐,还咧开嘴冲着她们笑呢!
徐大小姐身边,穿青色棉袍,脚踩抓地虎,头戴暖风帽,打扮得像个家丁的家伙,满脸贼忒兮兮的笑,正是咱们的秦林秦伯爷。
瞧见这边师徒俩发呆,秦林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阿沙,阿沙,这边!”不远处的帷帐里头,甲乙丙丁四女冲着阿沙连连招手。
白霜华兀自不明所以,阿沙扯了她一下,在引起赏雪的这些人注意之前,两女溜进了帷帐。
“快,别问什么,马上换衣服!”甲乙丙丁不由分说,将帷帐一闭,就七手八脚地扒两位教主的衣服,然后替她们换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
帷帐中情形不得而知,只听得里头传来女兵甲的声音:“嘻嘻,原来魔教教主的身段这么好……”
女兵乙:“秦长官有福啊!”
女兵丙:“阿沙妹子也长大了。”
最后是小丁:“呀,真的比我还大呢!”
秦长官正好走到帷帐旁边,听到里面传来的莺声燕语,顿时停住脚步。
过分啊……这是诱惑我犯罪吗?
想象着帐中情形,秦林眼神儿不停地往帷帐那边溜,恨不得立刻变身午夜人狼,冲进帷帐中一窥究竟。
徐辛夷将风筝交给别的女兵,小跑着跟上来,突然惊讶地指着秦林:“哎呀,你怎么流鼻血啦?”
“京师冬天太干燥了……”
说话间帷帐一掀,白霜华和白灵沙换好衣服走出来,两女都换了青色劲装,小鹿皮靴子,腰带把小蛮腰杀得紧紧的,和徐辛夷的女兵姐妹一般无二。
白霜华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装束,或者和徐辛夷在此种情形下见面有些始料未及,冷面冷心地站在那里,自有股遗世而独立的潇洒,唯独双眸毫不避忌地看着秦林。
阿沙换了同样的装束,顿时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小丫头,明眸盼兮、巧笑倩兮,翘翘的小鼻梁、看到秦林之后笑起来,眼睛变得弯弯的,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真是宜嗔宜喜。
秦林先朝白霜华抱歉地笑笑,然后揉搓阿沙的脑袋,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可惜这会儿没空叙说前尘旧事,因为缇骑已经追来。
张昭、庞清和冯昕几乎同时率队抵达,通过前面稍微低洼的区域,就看见了这边的情形,他们毫无例外地大吃一惊。
雪后初晴,村庄树木都被大雪覆盖,最辛勤的农夫也待在家里烤火猫冬,白茫茫一片的原野格外空寂,连鸟兽都少得可怜……
偏偏这里突然冒出好几百号人,看起来还很悠闲自在的样子,有人醉醺醺地端个酒杯,口中浅吟低唱,有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在放风筝,还有人拥着貂裘袖着双手,明明鼻子都被北风吹得红通通的,还要装出副潇洒不群的样子,负着手看雪景。
刚刚经历生死追杀的锦衣官校,看到这一幕都有种荒诞不经的古怪感觉:不是他们疯了,就是咱们疯了!
都没疯。
成国公朱应桢锦袍貂裘,胯下桃花马,众多家将前呼后拥,老远就冲着这边扬了扬马鞭:“本国公邀集亲朋故旧、文人雅士,在此赏雪赋诗为冬令雅会,诸位官长是奉刘都督之命前来保护的么?照说这大雪天气,图门汗、董狐狸也不会兴兵叩关,土匪也猫在窝里烤火,京郊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却也当不起诸位这般客气。”
说罢,朱应桢就朝一身家丁装扮的秦林挤了挤眼睛。
这都是商量好的,秦林只说要拆刘守有的台,朱应桢立刻自告奋勇。
余懋学这拨人攻讦他爷爷朱希忠,要追夺万历元年朱希忠死后追封的定襄王爵位,刘守有是武臣当中带头附议的,死后追封的爵位本来就是虚衔,不招谁不惹谁,非得要追夺,这简直就是挖祖坟了。
这件事多亏秦林长袖善舞,替朱应桢支吾过去,从那之后他就彻底成了秦林的铁杆——说实话,要是连爷爷死后追封的王爵都保不住,愣是被追夺回去,朱应桢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刨祖坟啊!
这次秦林没说太细,只提了要找刘守有的麻烦,朱应桢平时虽然胆小怕事,却也耐不得前头这番大仇,拍着胸脯帮他来对付刘都督。
秦林笑着朝朱应桢竖了竖大拇指,刚才这番话说得有趣,愣把追捕白霜华师徒的缇骑说成来保护赏雪雅集,可惜刘守有还没赶来,否则表情一定很好看。
张昭、庞清、冯盺三位的表情也够漂亮了,那叫个哭笑不得呀,尴尬得不行,只好下马来行礼:“见过成国公,下官、下官并非前来保护,国公爷名将之后,十荡十决的家传功夫,下官算得什么?乃是奉刘都督之命,追缉魔教教主……”
说到这里,三位锦衣指挥使的目光就在人群里溜来溜去,寻找失去踪迹的魔教两代教主,四周白雪皑皑,一眼便知没有逃远,那么必定混在人群之中。
不看还好,一看正好和秦林目光相撞,但见人群中秦林秦伯爷满脸坏笑,眼神颇为揶揄,这三位顿时心头打个突,脸色齐齐一变。
过去很长时间里,刘都督的事情只要沾上了秦伯爷,可就从来不会落下好呀!
果不其然,朱应桢本来就对刘守有恨之入骨,这会儿又要到自己的赏雪雅集上来抓什么魔教教主,他简直肺都气炸了。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国公不当干部,说朱应桢混得不行那是和他那了不起的爷爷比,现在再怎么差,好歹也是与国同休戚的头等勋贵武臣!
再者,替秦林四面八方的拉扯,朱应桢在京师勋贵里面渐渐风生水起,也不是当初那个畏首畏尾之辈了。
他怒气冲冲的一甩鞭子,冷笑道:“我堂堂成国公会窝藏魔教叛逆?刘都督真会说笑!”
“哈哈哈,我武清侯家也窝藏着钦犯呢!”一个脸红红的半老头儿醉醺醺地喷着唾沫星子,竟是老国舅李高。
“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哼,叫你们刘都督出来说话!”徐廷辅也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冷哼着抖了抖袍袖。
怎么搞的?张昭、庞清、冯昕全都傻眼,这里穿着家常衣服的,竟有不少是京师里头烜赫一时的功勋贵戚!
原来冬天出行都坐马车,朱应桢特意邀集便衣雅集,诸位勋贵都穿了便衣坐在马车里头,先到成国公府集中再出来,刘守有、骆思恭把全副精力用来对付魔教大小两位教主,竟没能察觉。
当然,秦督主的东辑事厂在里头发挥了什么作用,那就只有天晓得。
除了勋贵之外,还有许多文人雅士,比如刘廷兰、魏允中、孟化鲤等以文学著称的朝官,朱应桢小心谨慎,在勋贵中名声比较好,又喜欢和文人墨客打交道,所以能邀到他们。
还有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等心学弟子,则是秦林亲自邀请来的,要不是赵锦年纪大了,咱们秦伯爷恐怕还要把这尊大佛搬来呢。
既有勋贵出头,士林君子们便不插口,只管冷眼旁观。
张昭、庞清再飞扬跋扈,也奈不何这群与国同休的勋贵,只好派人回去催刘守有前来主持。
骆思恭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刘守有、张尊尧和褚泰来只慢一步。
“勿中了鱼目混珠之计……”骆思恭老远看见这边一堆人就嚷嚷,忽然看到人群中有诸多达官显贵和士林清流,脸色微变,顿住不再往下说,悄悄一扯缰绳往斜刺里闪开。
这人倒是乖觉!
刘守有也不傻,看看阵势就知道秦林早有准备,可他和骆思恭不同,骆思恭可以让,他作为张鲸的铁杆盟友,就只能硬着头皮上,跳下马皮笑肉不笑地行礼:“刘某追缉魔教叛逆,恐妖人混入此间,必须详加搜索,想诸位世受国恩,也晓得魔教妖匪的厉害吧?”
勋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守有这话说得硬扎,实在不好反驳,只好让他搜一搜罢了。
刘都督说话时,秦林站在白霜华和白灵沙,在两女耳边低语。
哪里用得着搜?追来这些锦衣官校,一眼就把白霜华和白灵沙从人堆里认了出来,一群人持着兵刃围了过去。
“呀,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女兵甲往后退了两步。
女兵乙惊慌失措:“别……别过来。”
女兵丙也急道:“干什么干什么?”
“不准伤害我姐妹!”小丁拔剑出鞘,满脸的傲娇,身子却在瑟瑟发抖,似乎害怕已极,萌妹子强撑出来的表情格外惹人怜惜。
哇的一声,白灵沙放声大哭,泪水不要钱地夺眶而出:“你们……你们欺负人!”
白霜华面无表情,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清冷脱俗的脸庞无声滑落,孑然一身,遗世独立,孤独无依的样儿叫人见了心中发紧。
都是影后啊,秦林窃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