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秦林的提醒,李太后识破了郑贵妃以退为进、包藏祸心的阴谋,她对秦林千恩万谢,说多亏他才没有铸成弥天大错,否则自己年纪渐老,皇长子却远未成年,要是郑桢破釜沉舟做出什么来,那就悔之晚矣。
到目前为止,万历只有朱常洛和朱常洵两个亲儿子,就算郑桢真的使出毒计杀害了朱常洛,哪怕将她千刀万剐呢,势必也只能立朱常洵为太子了——何况有万历在,要动郑桢是千难万难。
“所以,这是郑桢用计试探,如果哀家真的支持立洛儿为太子,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洛儿!”李太后自己吓自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和普天下任何一个听到孙子有危险的奶奶完全相同。
永宁也又惊又怕地咬住了手指甲,两眼睁得大大的:“这个恶毒的女人,实在是太坏啦!兄妹俩都坏透了。”
秦林嘿嘿坏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讲了个故事,你们要怎么想,那我可管不着了。
好在李太后思路已经到了这里,就再不需要秦林说什么了,她自己就想出了“妥善”的办法:“哀家绝不能打草惊蛇,提前露出口风,只能学那聪明的富翁,先虚与委蛇,把郑桢这恶毒女人先稳住,等到洛儿长大成人,能保护自己了,再正式册立太子。”
好计,不愧为母后啊!永宁崇拜地看着母亲。
好计,和我想的完全相同,秦林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否则就要笑出来了。
李太后朝永宁努了努嘴巴:“你和秦姑爷,替哀家去告诉她,太子要立嫡立长立贤,如今正宫王皇后没有生育,并无嫡子,万一将来她诞下嫡子呢?而且几位皇子都还幼小,看不出谁更聪明贤能,所以,这件事就过几年再说吧,唔,哀家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到底是太后娘娘,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好一招太极推手,即使不算炉火纯青,也有七八段的功力。
只可惜,奸妃郑桢就等太后这句话呢!
秦林和永宁并肩走出,郑桢一看秦林脸上那副坏坏的笑,就知道这厮奸计得逞,不禁松了口气,肚子里暗笑不迭:姓秦的家伙,专会哄赚丈母娘!
郑桢做戏做全套,仍扯住朱常洵跪在地上,顽皮的皇次子已经不哭了,扭来扭去地挣扎想站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要注意分寸,秦林当然不可能去拉扯郑桢,就把朱常洵从他母亲的“魔掌”下解救出来。朱常洵被娇纵惯了,趁秦林不注意,就去摘他腰间的穿宫腰牌,谁知打错了主意,秦林可不是他那草包舅舅郑国泰,把脸一虎,有若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可怜朱常洵再调皮也只是个养在深宫的皇子,哪里见过这等威势,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竟愣怔着连哭都忘记了。
另一边,永宁伸手去扶郑桢,郑桢恰是个会撒泼的,兀自跪在地上,冲着慈宁宫声泪俱下的道:“求慈圣太后降旨,促陛下早立国本,以释天下之疑,以明臣妾心迹!”
喂喂,你表演貌似表情夸张略微做作啊?秦林很想提醒郑桢一下,用力过猛了。
永宁更是膈应得不行,她没有秦林那么厚的脸皮、那么深的心计,心头不舒服,去扯郑桢的动作便略显僵硬,笑容也变得勉强。
“娘娘请起来吧,母后说了,王皇嫂正当青春妙龄,还有可能诞下嫡子,娘娘的一番苦心咱们都知道了。”永宁字斟句酌的说着,生怕郑桢察觉到什么。
可惜,永宁这号笨丫头想在郑娘娘面前掉花枪,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郑桢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就不再继续跪下去了,借着永宁一扶顺势站起来,朝慈宁宫山呼谢恩。
看了看永宁,郑桢坏笑着咬了咬牙齿,你是怕我呢,还是恨我呢?哼哼,只怕你将来还得谢我呢!
秦林皱了皱眉,从郑桢的目光中看出她不怀好意,永宁这么个小姑子,又碍着你什么了?
哼!郑桢撇撇嘴。
她带着儿子朱常洵进慈宁宫谢恩,装出一副患得患失,隐隐间又有所期待的表情,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决定迟疑未决,满腹疑惑似的。
这个女人果然动了歹心!李太后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暗暗对秦林感激不尽,要不是他那个故事,说不定就被郑桢试探出来了。
当天,慈圣李太后颁下懿旨,极力赞叹郑桢郑贵妃贤良淑德,有谦让恭敬之心,实为内廷嫔妃之表率,但立国本之事,须得讲究立嫡立长立贤,现在并无嫡子,两位皇子尚且年幼无知,无从分辨贤能,所以暂时不册立太子,储君之位大可从长计议。
李太后虽然没有多大权柄了,这道懿旨却是儿子万历皇帝朱翊钧求之不得的,而且,历朝历代的太后娘娘在立储的问题上都有比较特殊的发言权,李太后站出来为孙儿说话,说的内容又入情入理,别人再难找到反驳的理由。
秦林配合郑桢来一招以退为进,果然非常厉害,顾宪成等清流文官看到太后懿旨时,全都傻了眼。
顾宪成挤兑“贤妃”郑桢去催请万历早立太子,以释天下之疑,使郑桢左右为难,处于最为尴尬的境地。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慈圣李太后降旨,几乎是将册立太子一事无限期的推迟,郑桢贤妃之名越发牢靠,甚至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主动权。
看,我可是和儿子一块儿,在慈宁宫前长跪不起,求册立朱常洛为太子的,太后娘娘要推迟此事,我有什么办法?
而且,因为李太后的懿旨,文官们的调门都不得不降低三分——太后和陛下都觉得可以晚些再册立太子,谁要继续提这件事,必然显得态度过于操切,那么就有理由怀疑他急着将拥立之功揽入怀中,其实居心不良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顾宪成一封奏章把郑桢几乎逼到了墙角,秦林将计就计,文官们从速册立朱常洛为太子的图谋,同样遭到失败,现在该轮到余懋学、顾宪成一干人等郁闷了。
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秦林,却得到了除文官清流之外的各方的感激,李太后多谢他那个故事,郑桢感激他设法让自己摆脱了窘境,就连万历听到消息,“病”也好了不少,从彻底不上朝,恢复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
争国本的双方,希望按祖制册立皇长子朱常洛的李太后、王皇后和清流文臣,试图废长立幼的万历和郑桢,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在下一轮较量中取得胜利,但无论是维护儒家纲常制度的文臣,还是想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万历和郑桢,在此时此刻都不会预料到此事会旷日持久到什么程度。
时间,既不属于万历和郑桢,也不属于自以为道义在握的清流文臣,而是站在秦林一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道义挟制又贪图拥立之功的文官会越陷越深,一门心思要立心爱儿子的万历和郑桢同样会越陷越深,只有秦林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管他最后立哪个,反正不是立我儿子,水搅得越混越好!”秦林得意洋洋地告诉张紫萱。
册立储君被称为国本,乃关系今后数十年政局的至关紧要之事,自以为熟谙帝王心术,其实净扯后腿的万历,和那些红口白牙所向无敌,真抓实干一毫不会的文官们,最好把狗脑子都通通打出来,闹个不可开交,到时候谁还来理会秦督主这位“佞臣”?
书房之中,刚满两岁的秦泽安静地把玩着秦林的金书铁券,小手抠啊抠,试图把“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的金字抠下来。
要是别人见了这一幕,只怕会吃惊得合不拢嘴,这块金书铁券,象征着世袭伯爵的荣华富贵,当朝天子的浩荡皇恩,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的无上荣耀,竟然被懵懂孩童当作玩具!
可秦林不在乎,端坐在书案后面,左手托着香腮,右手执笔替秦林批阅文牍的张紫萱也不在乎。
开国功臣当中,有这号金书铁券的不在少数,可有几个能保住荣华富贵?都被朱元璋杀了个七七八八,凭这样一块死物就以为能与国同休戚,那只怕梦还没醒呢!
刻薄寡恩的万历,和他祖宗一个德行,张居正死后张家的悲惨遭遇,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说明了一切。
在秦林和张紫萱心目中,这片瓦形状的金书铁券还不如一块真正的瓦片,至少还能盖在屋顶遮雨!
直到听见秦林那句带着戏谑的“反正不是立我儿子”,张紫萱美眸中华彩一闪,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抬头笑道:“咦,秦兄难道不是准备扶保皇次子,将来做个拥立的头号功臣么?”
“就和你爹爹江陵相公一样?”秦林反问道。
当年万历初继位,高拱为首辅,声称“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隐有另立天子之意,把李太后和万历母子俩吓得够呛,是张居正一力扶保,才让朱翊钧坐稳了皇位。
最初的几年里,万历简直将张居正视为父亲一般,可后来结局如何,那也就不消说了。
拥立朱常洵?最好的结局,也无非是做第二个张居正。
何况秦林清楚的知道,无论朱常洛还是朱常洵都不是什么好货:
朱常洛登基之后很快就死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喜欢做木匠,把朝政全盘交给九千岁魏忠贤,另一个性子操切,登基十七年换了五十位内阁辅臣,最后只好在煤山上吊自尽。
朱常洵呢,就更可悲,这位福王在河南横征暴敛,最后被李自成抓住,加上他花园里的梅花鹿,烩了一锅福禄汤。
秦林根本不属于这个年代,他并不认为拥有皇家血脉就天然拥有统治国家的权利,要让他拥立这两位前途黯淡的太子候选人,好吧,这明显不是什么好买卖。
当然,也许可以从小对两位皇子施加最优秀的教育,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万历不曾拥有过这个世上最好的帝师吗?
再想想张居正的结局,足以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张紫萱黯然,眼底一丝黑色的火苗闪过,正巧秦泽捧着金书铁券在旁边玩耍,她摸了摸儿子圆乎乎的脑袋:“秦泽,你说,两位哥哥立哪一位?”
“立、立我!”秦泽奶声奶气地叫道。
张紫萱的心弦悄悄绷紧了,期待着秦林的反应。
秦林哈哈大笑,把儿子抱起来,在他嫩生生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儿子,你人小心不小!”
张紫萱笑了,笑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味深长,良久,突然又道:“那位郑娘娘,只怕未必会答应你的要求呢!”
说什么啊,好像我对郑桢有什么企图似的,秦林郁闷地挠了挠头。
储秀宫,郑桢的心情也同样愉快,顾宪成这群文官将了她一军,结果秦林巧施妙计,反将了对方一军,现在顾宪成只好郁闷地闭上了嘴巴,文官们集体降低了调门。
郑桢坚信时间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只要太子没有明确册立,她就可以施展狐媚手段,对万历狂吹枕边风,同时加强在内廷的控制力。
李太后正在垂垂老去,王皇后日渐冷落,唯有她郑贵妃,如日当中!
“秦林这家伙,我答应他的自然要办到,但他提出重新任用江陵党徒,事关重大,到底可行不可行?”
在这件事上,郑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万历有多讨厌江陵党,好吧,就算能劝陛下回心转意——这对她来说有困难,但也并非绝无可能。问题是,秦林的谋划只是为了拥立朱常洵登上太子之位,获取未来的拥立之功,还是另有图谋?
她在朝堂政争上或许不如申时行顾宪成等辈,但也绝对不是全然无知的。
顺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娘娘,张司礼求见。”
张鲸?郑桢非常吃惊,这位权阉只认得万历,对她一直不冷不热,这会子来,到底是?
片刻之后,张鲸躬身站在了储秀宫中,他略略低着头,显得面孔有些阴沉,笑容却非常谄媚,声音也格外中听:“老奴忠于皇上,皇上所爱,便是老奴所奉,娘娘有所图谋,又何必假手外人?老奴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