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秦林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牛大力,刚才是他负责讯问四名疑犯和常乐寺僧众。
牛大力深表同情地朝陆远志摇摇头,恭喜你,回答错误。
四份供词递到了秦林手中。
第一份是连捷的口供,他声称下午酉时初,主人高明谦突然提出要登常乐寺塔,通知寺方之后,派来了两名和尚陪伴高知府登塔,他和高升也鞍前马后的服侍,结果到了第七层,高升说有点头晕,就没有再往上走,他陪着高明谦一直到了顶层。
这时候连捷也感觉困倦,高明谦说想一个人静一静,连捷干脆下到第十二层打瞌睡,既不打扰主人,又能在听到召唤之后立刻上去。
结果这一睡就睡过头了,直到听见塔下发出震响,他才醒来,慌慌张张地探头往外看了看,依稀可见形貌和自家老爷很像的人摔在地上,他吓得够呛,赶紧跑上十三层查看,发现老爷确实不在,又从窗口伸头出去看了一次,这才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结果在第十层遇到了冲上来的东厂番役。
第二、三份口供是和尚惠平惠安的,因为两个和尚始终在一块,所以两份口供的内容也基本一致。
两个和尚和连捷一块,跟着高明谦登上了顶楼,还陪着高知府说了一会儿的话,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俩要负责点燃常乐寺塔每一层的灯烛,便从最高的第十三层开始,一层层往下点去。
他们走到下面一层,看见先下去的连捷已经睡着了,也没叫醒他,自己点燃了灯烛便朝下面继续走,在第七层又看到了高升,他揉着脑袋说头晕,三人寒暄几句,两个和尚继续他们的工作。
惠平和惠安从高到低一层层点燃佛塔灯火,令常乐寺塔逐层有灯火从窗口透射而出,夜幕之下,仿佛佛光从天际降落人间,便是秦林等人从远处看到的瑰丽景观。
然后两名和尚再次登塔,在第七层又看到了高升,不过这一次他们就没看到连捷了,因为他们爬到第九层的时候,突然脚下传来一记闷响,感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两人挤在窗口朝外张望,借着佛塔底层窗口透射的烛光,看见是高明谦高知府俯卧着摔在了地上。
他们惊骇之余几乎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去叫连捷,还是赶紧下去,片刻之后决定往下走,在第五层被东厂番役们截住。
第四份口供是高升的,内容相比之下显得非常简单,他就是走到第七层时感觉头晕,向老爷告了罪,就一直待在那里。先看到两个和尚走下来点灯火,又看见他俩走上去,听到坠塔的响动时,就往下张了张,因为楼层最矮,他一下子就看清了死者正是自家老爷高明谦,吓得魂飞魄散、头晕目眩,两条腿软得像面条,片刻之后磨磨蹭蹭的往楼下走,结果在第四层遇到了东厂番役。
陆胖子一直端着张胖脸,凑在秦林身后,伸着脑袋看几份口供,秦林翻完,他也看完了。
这厮不等秦林开口,先抓了抓头发,讪讪的干笑:“哎呀秦哥,这样看来,连捷倒不像是撒谎,他怎么知道两个和尚会一起下塔去点灯火?如果留下一个,就没戏了嘛。”
秦林嘿嘿一笑,这次陆胖子总算开了窍。
“那么是惠平和慧能?”陆远志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他俩作案,为什么要确证连捷是睡着的,高升真在第七层?这对他们不利嘛,他们应该指证连捷装睡才对。”
秦林依然不发一语,满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四名嫌犯只剩下高升了,陆远志手举起来,却又悻悻地放了下去,终于没拍大腿,而是满脸的困惑:“高升?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一直待在第七层嘛!高明谦掉下来的时候,他和顶楼之间隔着老远呢!”
常乐寺塔的环境虽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密室杀人案,但也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通路的唯一性,不管是上还是下,都只能经由塔内的石梯,无法避免被身处该层的别人发现。
高明谦从十三层坠落时,高升在第七层,惠平和惠安在第九层,高升不可能越过惠平和惠安,到第十三层去动手杀人。
陆远志想到这里,一张胖脸都纠结得不成样子了,眼睛鼻子嘴巴皱巴巴地挤成一团——因为他发现自己非常勤快地运用排除法,把四名疑犯都排除了出去!
无疑饶仁侃和苏酂非常欢迎这个结论,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拈须微笑。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没有看走眼哪!”矮胖的饶仁侃,笑得就像一尊弥勒佛。
苏酂长得像根竹竿,口气是阴恻恻的:“陆千户言之有理,这样看来,高知府定是心灰意冷之下,毅然选择了以死明志。”
你咋不直说是被秦林冤枉陷害呢?
陆胖子满脸沮丧,没想到案情推进到这里,竟然进了死胡同。
“我倒是觉得,他杀的可能性是越来越高了。”秦林突然笑起来,指了指尸首:“而且凶手是谁,感觉也已经呼之欲出。”
什么?
饶仁侃脸色突变,苏酂的瞳孔一下子缩紧,心脏同时狂跳几下,将信将疑:秦林是真的有了把握,还是虚张声势?
四名疑犯的表情,也同时变了几变,或惶恐,或疑虑……
“放心。”秦林仰天打个哈哈,洒然一笑:“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想明白最后一个疑点,所以离破案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呼……饶仁侃、苏酂表面上混若无事,心头都长出了一口气。
骆思恭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和饶苏两位无冤无仇,心底倒有点乐见秦林倒霉,但现在局势如此,究竟是帮着饶仁侃、苏酂踩秦林一脚,还是继续等待?
很快骆思恭做出了决定,他是万历的人,完全有本钱可以拖一拖、放一放,看哪边占上风再做选择吧!
这时候,白霜华已打着灯笼从高到低逐层检查了佛塔外部,她脚步轻盈无声地走到秦林身边。
骆思恭心底暗暗纳罕,刚才见此人在十余丈高的塔顶如履平地,不禁想起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临走时的话:“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轻功竟似臻于化境!莫非秦林和魔教……奉圣左使高天龙本为朝廷要犯,一向凶狠歹毒,可金马碧鸡坊下那句话,听来倒有些意思……”
秦林当着众人,不好表现得和白霜华太亲密,毕竟她现在做亲兵番役装扮,如果做得太明显,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咱秦督主喜好男风呢!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秦林低声问道。
白霜华用传音入密的神功,聚气成线,音波直入秦林耳中:“没有新的血迹,但是在第八层南面的飞檐上发现了这个。”
她侧过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伸出拳头舒开,掌心是一小截干枯的稻草。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射出慑人的寒芒,冷笑道:“是稻草啊,越来越有趣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还能在地面上找到更多。”
确实如此,这是夜晚里,看不太清楚,但如果注意观察,就能看见地面上有好几根稻草。
几根稻草算什么?塔下的砖缝里,生长着许多草,其中不少已经枯黄了,有几根稻草根本不起眼嘛!
但是秦林弯腰拾起其中一根,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砖缝里的是狗尾巴草和其他的杂草,白霜华从八层飞檐上找到的,和他从地面拾起的,都是水稻的茎。
秦林拾起草的时候,人群中投来了两道异样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用草茎伸进耳朵眼里掏了掏几下,呵呵笑着问饶仁侃:“饶老先生,这昆明城里有没有掏耳朵的呀?本督想是不小心听到什么人在背后说坏话,耳朵眼痒痒呢!”
饶仁侃脸上肥肉一抖,真想吐他一脸,没好气的道:“茶楼酒肆多得是,秦督主自便罢,若是今晚没有别的事情,本官先告辞了。”
“说来高知府也是可怜啊,十年寒窗辛苦,一朝化为乌有……”苏酂纯粹猫哭耗子假慈悲。
“两位自便。”秦林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又笑道:“本督见这常乐寺还清雅,今晚就宿于寺中了。”
饶仁侃、苏酂告辞而去,不消说,连夜又要写许多本章,拼命把秦林拉下马,拼命把水搅浑。
骆思恭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住在常乐寺,毕竟他奉旨办差,出了这么一码子事,是有相应责任的。
秦林命牛大力率番役们好生看护现场,不许任何人上塔,同时将四名疑犯牢牢看守起来。
“喂,你真的有把握?”白霜华悄悄问秦林。
“其实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甚至连证据在哪里也八九不离十,抓起来拷问一问一个准。”秦林说着就笑起来,“不过,我想自己找到答案,那样比较有趣。”
切……白霜华横了他一眼,容色清冷如水:“卖关子?哼,今晚,你别想!”
当夜,教主姐姐愣是没让秦林碰一指头。
第二天早晨,秦林是被寺庙的钟声吵醒的,浑厚的铜钟鸣响在四面八方回荡。
原来如此!秦林大笑着跳下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