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本来相貌甚为美丽端庄,攒珠凤冠、织金霞帔,极有母仪天下的风度,可现在她一张脸拉得比马还长,轻粉涂得脸比刷了石灰的墙还白,半点血色都没有,年纪轻轻,鼻翼到嘴角的两边就拖出了不浅的法令纹,还冲着秦林连连冷笑,这副模样可真有点不敢恭维。
王皇后能不恨秦林吗?她这副模样只怕有一半得归功于秦督主:先是破真假孙怀仁案,叫她在万历心中大大失分,接着又引入一个狐狸精郑桢,把万历迷得五迷三道,王皇后这边的夫妻情分就淡漠至极,也难怪她年纪轻轻就生出一副寡妇相了。
深恨郑桢、秦林,偏偏又奈何不了他两个,王皇后只好蹲在坤宁宫角落里画圈圈诅咒,外加求神拜佛要他们倒霉。
今天好像终于老天爷开眼了,先是郑桢的储秀宫出了事,深宫大内居然闹起了白莲妖匪,王皇后立马撺掇着李太后过去,虽没能把万历从狐狸精身边拖走,总算看着郑桢受窘,小出一口恶气;接着容嬷嬷又来报告,说秦林冲进永宁的房间,意图非礼公主!
王皇后立刻像火烧屁股似的,带着容嬷嬷就赶往慈宁宫,准备向李太后禀报这个惊人的消息,反正不管秦林出于什么目的,冲到宫中调戏公主的罪行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后要保护女儿,万历要对妹子有个交代,秦林一定会倒霉了。
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在紫禁城中轴线上靠北的位置,太后的慈宁宫在正西位置,王皇后就从西长街走。
万历和郑桢暂居的翼坤宫本名翊坤宫,因为避朱翊钧的翊字讳才改了名字,正是紫禁城西六宫之一,在西长街边上,所以秦林刚跨出门槛,就撞上了脚步匆匆赶往慈宁宫的王皇后和容嬷嬷。
“这才叫做冤家路窄!”容嬷嬷非常嚣张的啐了一口。
秦林很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有同感呢。
容嬷嬷老脸笑成了烂菊花,朝着秦林一指,对王皇后道:“娘娘,先将他拿下,再去见太后。”
王皇后稍稍有点犹豫,毕竟在秦林手上吃亏不止一次了,而且对方是总督东厂,她这个六宫之主的位置又似乎不大稳当。
容嬷嬷急得跺了跺脚,王皇后终于下定决心,涂得鲜红的薄嘴唇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拿下!”
“那就拿下吧。”秦林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王皇后身边的太监、侍卫正要上前,霍重楼、牛大力从秦林身后猛扑上去,虎入羊群般推开这群太监和侍卫,如同鹰拿燕雀,登时便将容嬷嬷双手反剪,按得腰往前弯了九十度,一张老脸几乎被摁到了地上!
“哎哟,哎哟,娘娘救命,救命啊……”容嬷嬷杀猪也似的叫起来,疼得声音打颤儿。
事发突然,王皇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气得羞怒交加,戟指秦林道:“秦督主,你这是何意?皇宫大内,岂容你放肆!”
“娘娘,微臣乃是公忠体国之心哪。”秦林摆出副忠君报国的嘴脸,指了指容嬷嬷:“这厮侄儿邹玉郎谋害宫人吴赞女,在皇宫大内滥造白莲魔教妖行,实属悖逆不道,陛下刚刚降旨将邹玉郎凌迟处死,所有从犯、家属满门抄斩。”
王皇后先是惊得眼睛瞪圆,接着本来就很白的脸色越发惨淡,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容嬷嬷远点。
秦林是刚从翼坤宫出来的,他这么说,当然不可能是假传圣旨,这件事看来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皇后也是心思缜密之辈,立刻就想到了深一层:容嬷嬷的远房侄儿杀了郑桢身边的宫女,还假装白莲魔教,别人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指使的,尤其是陛下和太后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秦林端着张笑脸凑到王皇后鼻子底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娘娘,容嬷嬷和邹玉郎所行,实在居心叵测,微臣奉旨侦办此案、缉拿主从凶犯,所以不得不多嘴问一句,刚才她有没有和娘娘说什么?恕罪恕罪,微臣绝不敢怀疑娘娘,只是想顺藤摸瓜,将所有犯人一网打尽。”
王皇后心中顿时无数匹草泥马欢快奔腾,秦林嘴里说不敢怀疑她,可眉毛挑起、眼睛眯起、嘴角翘起,脸上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她才是幕后主使!
“没有,她没和哀家说什么。”王皇后方寸大乱,心中后悔不迭,现在她只想尽快逃走,远远的逃走,离秦林越远越好。
秦林眉毛一扬:“真的吗?微臣刚到永宁长公主处查案出来,容嬷嬷好像是从那里去了娘娘宫中……”
“是,是啊!秦督主办案勤勉,哀家已有耳闻,容氏潜伏在永宁身边,不知有何图谋,亏得秦督主将他们一网打尽。”王皇后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又道:“永宁长公主素性柔弱,哀家也很不放心,秦卿既职任东厂督主,有守卫禁中之责,将来还得多费费心。”
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完这句,王皇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决心将来再也不管秦林和永宁的事情了,管你们姐夫小姨子搞什么鬼,哀家不掺和啦!
秦林倒是老脸一红,这都哪跟哪儿嘛,王皇后这话说得,像是要把小姑子卖给我一样……
王皇后身边那些太监宫女全都看得呆了,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整个紫禁城除了陛下和太后就她最大,母仪天下啊,这会儿竟被秦林逼得连连退让,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秦督主又不是太监,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好在永宁长公主那里多“费费心”?
容嬷嬷是秘密报告王皇后的,这些人还不明就里呢。
陆远志、牛大力脸上仍旧绷着,其实肚子都快笑痛了,霍重楼则死死押着容嬷嬷,决心把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忘掉,绝不朝外吐露半个字,宫闱隐秘呀!而且内容也太劲爆了……
王皇后这般说,秦林倒不好为难她了,而且想想这次的事情,纯粹就是一起情杀案,已经给万历汇报过了,硬要往王皇后身上栽也很牵强,于是秦林说奉皇命处置罪犯,押着容嬷嬷告辞离去。
呼……王皇后率着宫女太监们转身就走,她努力的调匀呼吸,调整步伐,高高的昂起头颅,尽量让自己恢复母仪天下的威严姿态,但最后还是在坤宁宫那高高的门槛上被绊了一跤。
秦林押着容嬷嬷回到储秀宫,与留在这里看押邹玉郎的刘三刀等人会合,此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容嬷嬷见了邹玉郎,登时破口大骂,怨他坑陷了自己,邹玉郎则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秦督主,秦督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把老虔婆当个屁给放了吧。”容嬷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脑袋碰得砰砰作响:“老虔婆和这小贼只是远房亲戚,已经出了五服,求督主高抬贵手免老虔婆一死啊……”
陆远志、牛大力都冷笑不迭:“刚才你不是还说冤家路窄吗?咱们送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通通带回东厂,按旨意问罪。”秦林厌恶的挥挥手,根本不瞧容嬷嬷一下。
容嬷嬷登时瘫软在地,往日颐指气使的派头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脸的死灰色。
倒是邹玉郎硬气点,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气:“荣华富贵转眼成空,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哼,你错了念头!秦林踢了他一脚,喝令众属下押着出宫。
牟顺率储秀宫众太监宫女齐刷刷跪送秦督主,面临陛下限期一天破案的压力,秦林并没有对他们这些嫌疑最大的人重刑拷求,而是一板一眼的认真破案,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在他们看来无疑是莫大的恩德。
“秦督主加官晋爵高侯万代!”牟顺带头喊道,和之前的恭维不同,这次是发自肺腑。
秦林回过头来笑了笑,正义的力量果然是有感染力的,早晨时储秀宫阴气森森,此时夕阳西沉霞光万道,深宫大内的阴沉之气一扫而光,众人不由自主地心情为之一畅。
秦林率众把两名人犯押到了东厂。
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容嬷嬷,倒不是秦林没有仁恕之心,而是触到了逆鳞。
太监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宫女对食,何以邹玉郎要隐瞒他和吴赞女的关系,以至于最后要杀人灭口?邹玉郎为什么几次三番的借口找容嬷嬷,往永宁那里跑?他最后叹息说荣华富贵转眼成空,他的荣华富贵想从哪儿来?
秦林不需要确切的答案了,有这几条已称得上四个字:其心可诛!
单单诛杀邹玉郎,放任容嬷嬷留在永宁身边,咱们秦督主可有点不放心,亲耳听到这老家伙逼永宁出嫁,留下她一条狗命,好让她将来再出幺蛾子?
哼哼,那才叫做妇人之仁呢!
天色已黑,东厂幽深阴暗的大堂虽然点燃了不少牛油蜡烛,可烛影摇曳之下堂上仍然黑洞洞、阴森森,宛如森罗地狱。
秦林锦袍玉带高踞公座,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刘三刀等东厂番役两边排开,各色明晃晃的刑具排布起来,中间跪着的邹玉郎、容嬷嬷脸白如纸。
秦林从签筒中抽出朱签,从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狮子。
众人正在愕然不解时,只见秦林把朱签一掷,那签子落回堂上发出一声轻响,东厂督主已拍马绝尘而去。
朱签落地,人犯归阴!不必陆远志等人亲力亲为,自有那档头、番子动手,送邹玉郎、容嬷嬷上路,阴森森的东厂中只听得一阵嘶哑的惨叫,良久才归于沉寂……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侦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并且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守旧清流如吴中行、赵应元、顾宪成等辈,辛辛苦苦写了一整天的奏章,骈四俪六文辞斐然,把秦林骂了个狗血淋头,众正人君子气焰汹汹,好像不为国朝除此大蠹,就天不盖地不载国祚倾危了似的。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们在教坊司、酒楼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联,忙了一整天,凑出好几份联名弹章,满以为趁着陛下雷霆大怒,要将秦林一举拿下。
哪晓得还没等第二天把弹章递到通政司,夜里就有消息传出来,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还查清是内廷里头太监争风吃醋杀了宫女,为脱罪假装成白莲教所杀,并不是秦林防护禁中不力。
得,白辛苦一场!众位君子纷纷把弹章撤回来,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就算誊抄也写了老半天,这下全扔进垃圾桶,闹了好大场没趣!
清流文臣只是没趣,到邢尚智这里就是垂头丧气了,他和几名手下都是东厂高手,亲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觉自己确实不如他,这心劲儿提不起来,互相看着也就苦笑,闷头闷脑的往宫外走。
“诸位,诸位留步。”张尊尧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地道:“怎么着,有点丧气啊?走,诸位天外天吃酒去。”
邢尚智苦笑,哪儿有吃酒的心情?
“你们猜,这次司礼大人是怎么说得?”张尊尧神秘的笑笑。
众人都把他看着。
“黔驴技穷!”张尊尧斩钉截铁地道,然后对着愕然的众人解释:“秦某人破案缉凶之能独步当今,借此颇有斩获,但他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进?”
对呀!邢尚智反应过来把手一拍,诚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杀了个邹玉郎和小小的容嬷嬷,既不能展布措置各方势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衔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连圣眷都没有看涨,陛下还是待他淡淡的……
那么,再破一百个案子,又有何用?
何况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清流的弹章失效了,下次寻到纰漏再来,邢尚智这次没整到他,今后继续,秦林技止此尔,东厂的天不会变!
“还是张司礼远见卓识啊!”邢尚智朝着司礼监方向拱拱手,又亲热的拉起了张尊尧:“走,咱们弟兄吃酒去,天外天,不醉不归!”
“哦,邢尚智和张尊尧在天外天设宴痛饮?看来他们真认为本督已经黔驴技穷了嘛,哼哼……”秦林在自己府邸很快得到了密报,烛光摇曳,让他坏坏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嘶……青黛吐了吐舌头,声音清脆:“徐姐姐快来看,咱们家里有妖怪!”
秦林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抓,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女医仙帮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