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5章 床前明月光

老本行?徐辛夷眨巴眨巴眼睛,心说姓秦的老本行不就是医生吗,只不过他这个学医的,摆弄死人比救治活人多得多,可医术再高,对掌控东厂能起到什么作用?终不至免费给番子们看病治病,以此来收拢人心吧。

也许,相府千金猜到了什么?徐大小姐私底下还是觉得张紫萱比自己要聪明那么一点点,于是睁大杏核眼观察着她的表情,可相府千金斜飞入鬓的修眉也微微皱着,看上去并不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老谋深算的徐文长,满肚子坏水的尹宾商,两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委。

唯独青黛娇媚的脸蛋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笑嘻嘻地看着秦林,根本不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难不倒秦哥哥呀!

秦林朝她笑笑,这件事别人帮不了忙,还非得女医仙搭把手呢……不过现在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

厅中之人,没有一个会出卖秦林,就是对徐辛夷有点不放心,被别人一诈,说不定这位就大大咧咧的嚷出去了,至于让她离开后再说……好吧,秦林不想被揍成熊猫。

前段时间把霍重楼、刘三刀顶在前面冲锋陷阵,秦林显出一副“黔驴技穷”的架势,确实能起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效果,不过他的对手没那么容易被迷惑,这么轻易的相信一位先后和王本固、杨兆、冯保、张四维交手过的东厂督主,会技止于此。

秦林要干的事情,风险实在太大,乃是掌控东厂的一步妙棋,更是一步险棋。必须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敌人或因懈怠,或因轻视而麻痹大意,那才是施展手段之时!

如今的京师波谲云诡,秦林挟破少师府、陷张四维的风云雷雨回到京师,天然的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上有万历疑心未去,下有守旧清流除之而后快,张鲸、严清、刘守有、丘橓、顾宪成,想取秦林性命的人数不胜数,所以他行事必须慎之又慎。

也许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半年,或者一年,等到困扰万历朝数十年的“争国本”爆发,朝野关注转移到这上头,他才能有效的从漩涡中脱身,站在岸上笑看风云。

皇长子朱常洛和郑桢的儿子朱常洵正在茁壮成长,秦林喜闻乐见的夺嫡大赛,已经慢慢拉开帷幕。好戏即将上演,等到这出戏真正唱起来,有很多东西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紫禁城,储秀宫,红烛高照,富丽堂皇,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也比别处的穿得光鲜,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贵妃宠冠六宫,连奴才们也气焰高炽。

“咯咯咯,咯咯咯……”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让气氛沉闷的紫禁城多了几分生机,太监和宫女们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郑桢伸出修长的手指,挠着儿子的胳肢窝,逗弄得小孩子呵呵直笑,皇次子朱常洵已经一岁多了,生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极为可爱,此刻正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依恋地看着母亲。

这时候的朱常洵,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远不是后来那个横征暴敛,吃得痴肥三百斤,最后被李自成丢进锅里煮成福禄汤的福王。

可他的母亲,早已不是心底纯净的少女了。

尚衣监太监庞保、御用监少监刘成跪在宫中,小心翼翼地回报着情况,时不时偷眼瞄一瞄郑娘娘的神情,早春二月晚上还凉,他俩却不停地擦着汗水。

顺公公站在旁边,满脸都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那霍重楼和刘三刀很替秦督主卖力,但霍重楼勇而无谋,刘三刀老成有余进取不足,到现在东厂仍在邢尚智控制之下……”庞保说到这里,又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终于郑桢回过头来,满头珠翠,略施脂粉的面庞精致而美丽,只是稍高的颧骨和薄薄的嘴唇略显刻薄,吐出的话语则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哼,庞保刘成,两个废物!连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

可怜庞保和刘成也算宫中大珰了,走出去俨然也是一副权阉派头,可被郑娘娘这么一问,顿时汗如雨下,连连磕头请罪。

两位心头那叫个苦啊,也不知为了什么,郑娘娘就是对那位秦将军青眼有加,让他俩找到机会就打闷棍、下黑手,帮秦林掌控东厂,但这件事又谈何容易?邢尚智身为东厂掌刑千户,手下档头番役数不胜数,上头还有张鲸张司礼做靠山,他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不成郑娘娘要咱们俩冲上去剁了邢尚智?庞保、刘成唯有苦笑。

好在顺公公拉了兄弟一把,躬身道:“娘娘,秦督主智虑深远神鬼莫测,以小奴看,此时他多半是在使障眼法儿,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将东厂握于掌心。”

果然还是顺公公稍微了解一些内情,说的话正触到郑桢心坎上,她脸色转和,又回过头去逗弄朱常洵,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道:“儿啊儿,不是娘心狠,这天底下最好的位置,就那么一个!唉……你那娘舅指望不上,外朝文官又摆架子,张鲸张诚眼里只有陛下,娘也只能指着秦将军……”

在很多人心目中,得不到的才最珍贵,时间隔得越久,豆蔻年华时那个男人留下的印象,也就被模糊的记忆修改得越来越高大完美,更何况郑桢非常清楚,秦林在午门受廷杖时,自己与他的眼神交汇,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唉……郑桢从回忆中醒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

又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阳光和煦,春风袭来,馒头、包子、豆腐脑地叫卖声唤醒了沉睡的京师。

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上遥遥传来,正在和三夫人共进早餐的秦林,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听出蹄声应该是朝着自己府上来的。

霍重楼、刘三刀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跑进府中,老远两人就跪下禀道:“启禀督主,出大事了!咱们派去良乡办事的九名番子遇害!”

秦林顿时神情肃然,也不吃饭了,领着他们俩来到大堂上详细询问。

良乡在京师西面,昨天东厂有一名档头率领十个番役过去打事件,也就是侦查官民动向,监控江湖人物,属于例行公事,东厂作为最高特务机关,要负责安全,除了各地坐探之外,时不时还要派人在京师附近的府州县巡视打探。

结果今天两名番役惊恐万状的回来报告,昨夜投宿客栈之中,档头和另外八名同伴竟被人一夜间尽数杀死,只剩下他俩正好去上厕所逃过了性命,一边报告了地方官府,一边火急回来禀报。

“督主,死了的九个弟兄,每人胸口都被利器刻出莲花图案!”霍重楼说到这里,已是虎眼圆睁须发皆张。

啊!窗外花丛后面,假装遛狗实则偷听的阿沙,顿时小脸变了颜色。

秦林眼睛眯了起来:“刘三刀,你怎么看?”

刘三刀脸色铁青:“这是白莲魔教的九莲朝阳,是迎接重要人物所用,也有向朝廷或者其他江湖门派示威的意思。魔教说什么光明战胜黑暗,以咱们朝廷鹰犬为黑暗,所以杀咱们的人越多,越符合他们教义上光明大盛的说法。”

走!秦林招招手,点起陆远志牛大力众位番役,打马直奔东厂。

阿沙捂着心口,脸色有点发白,看着绝尘而去的秦林,神色颇为黯然……

阴森的衙署仿佛永远照不到阳光,精忠报国的金字牌匾和岳飞像高挂中堂,众番役尖帽褐衫白皮靴,宛如地狱活鬼,秦林便锦袍玉带端坐公座之上。

“白莲魔教再起波澜,竟一举杀害咱们九名弟兄,本督执掌东厂不久,邢千户经验老到,请说说见解吧!”秦林温和地看着邢尚智,看起来是真心诚意地问他意见。

邢尚智哪里理会这些?拱手道:“秦督主在锦衣卫时神目如电,吾等都有耳闻,只消秦督主出马,什么魔教余孽,自然手到擒来。”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都挤眉弄眼的冷笑,最近霍重楼、刘三刀想争功,把手下弟兄派出去打事件,这次被害的就是刘三刀统率的秦林麾下直属人马,遭遇如此挫折,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哪里肯真的替他办事?

秦林也不以为忤,朗声道:“如此说来,本督便亲自出手办这案子吧。”

督主!霍重楼和刘三刀都老脸发红,秦林是锦衣指挥时亲自办案没什么关系,现在做到东厂督主的高位,还要他自己手把手的办案,底下人脸上真是臊得慌。

这两位就立马跪下:“请督主给小的三天时间破案,愿立军令状!”

邢尚智双手笼在袖子里,像看耍猴似的:“两位倒是忠心耿耿啊,不过白莲魔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邢某劝两位先不要把话说满了,否则破不了案,还得大伙儿在秦督主跟前,替两位求情告饶。”

这话可够刻毒的,明知霍重楼和刘三刀是秦林在东厂的最大助力,就算破不了案秦林也不可能真把他俩杀了,邢尚智便乐得揶揄两句。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互相看看,和心腹们龇牙咧嘴的坏笑。

笑吧笑吧,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秦林也笑容满面,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几个番役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下,脸色都难看得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推来推去不敢上前禀报。

秦林手往下一指:“呔,有什么事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速速报来!”

几个番役上前跪下:“启禀督主,咱们派在涿州的坐探和当地锦衣卫小旗的弟兄喝酒,九个人都被杀了,尸首胸前用利器刻着莲花图案!”

秦林一听,眼睛猛地眯起,一丝精芒迸射而出。

邢尚智笑不出来了,听得白玉亮还在笑,回头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白玉亮啊的一声,原来刚才笑得太开心,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嘴巴急着要合拢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涿州是个地方富饶的好去处,非关系到位不能派过去,众人都知道那里的坐探不仅挂着司房衔头,还是邢尚智一房小妾的亲哥哥!

“日他娘的!”邢尚智咬牙切齿,只觉腮帮子生疼,刘三刀的人在房山出事,他不心疼,可这是自家的便宜小舅子啊!一来不好给那得宠的小妾交代,二来嘛,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刘三刀神情震怖,低低地念叨着:“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上次是魔教前代教主归天,本代教主继位,才有这种事情……据说本代教主青春妙龄,神功修习大成,天下已无抗手,断不至突然中道夭折,他们搞出这么大阵势,又是要做什么?”

秦林听到这里,登时眉心一跳,眼前浮现出白霜华美丽绝伦的面容之上,那双冰与火交织的眸子。诚然她神功大成,年纪又轻,但是……忽的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秦哥……陆远志和牛大力想劝点什么,却发觉此时此刻,任何话都说不出口。

霍重楼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盘问那几名番役:“涿州的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前、前天夜里。”番役结结巴巴地说。

秦林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很快发觉了其中地道道:“这么说来,魔教是前天在涿州作案,昨晚又在房山动手?哼,居然离咱们京师越来越近了。”

魔教来得好快!

无论霍重楼、刘三刀,还是邢尚智、白玉亮等人,都顾不得互相争执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其实,涿州的案子发生还在前面,但距离京师较远,所以消息反而在后面传来,这同时也说明,魔教高手正火速朝京师方向而来,超过了东厂番子报信的速度!

“如果我没有猜错,还会有坏消息接连传来。”秦林手指头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道理很简单,魔教高手的速度再快,也只能比拥有完善的驿站网络的厂卫系统快上那么一步,房山和涿州的消息几乎前后脚递到东厂,就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魔教之前还在别的地方动手,消息差不多也该在这阵子传到京师了。

果然不出秦林所料,从中午开始,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到东厂,易州、紫荆关、广昌、灵丘、平型关……先后又有七处传来厂卫中人被害,每处都死了九个人,死者胸口划着莲花标记。

九个地方,九起重案,每处死了九个人,一共九九八十一朵滴血莲花!

越远的地方,消息越是稍微滞后一点儿,但案发的时间也就越在前面,秦林把这些地方在地图上串起来,只见一道长龙从五台山脚开始,沿着广昌、紫荆关、涿州、房山这条线,直奔京师而来!

邢尚智气急败坏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群魔教崽子,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可不是和秦林闹意气之争的时候,八十一个死了的朝廷鹰犬,其中锦衣卫方面的有五十来人,剩下将近四十个都是东厂的番役,除了最开始的九人,大部分属于邢尚智一派,其中还有他小妾的哥哥。

如果魔教真的在京师闹出点什么,秦林固然倒霉,他邢尚智身为东厂掌刑千户,多半也讨不了好。

“来的都是高手,数量也很多,只怕魔教左右使者、三堂主已倾巢而出。”白玉亮忧心忡忡的说着,现在是整个东厂都面临魔教的猖狂挑战。

秦林点点头,他分析得没错,白莲教来的必定全是高手,才能举重若轻的杀死这么多厂卫中人,要知道这些朝廷鹰犬也不是吃素的呀!速度又还这么快,只怕是为了……

“督主,属下失陪少许。”邢尚智对秦林拱拱手,也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走了出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向身后的主子报告。

秦林低着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抬起头来笑了笑:“死去的番役弟兄,一律厚加抚恤。”

霍重楼、刘三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秦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待要追问几句,却见他双手一抄,施施然走了出去。

明月清辉,夜色如水。

秦林的宅院中静悄悄的,除了外围荷枪实弹值夜的弟兄之外,内宅早已进入了沉睡。

一道纤细的身影,蹑手蹑脚走进了秦林的卧室,来人一身藕荷色袄裙,微翘的鼻梁,俏皮的眸子,微微张开的唇瓣中间,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正是阿沙,白莲圣女白灵沙!

大床上,秦林睡得正酣,内侧徐辛夷呼呼大睡,蜜色的脸蛋残留着激情的红晕,嘴角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阿沙站在床前,借着月光看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俯身下去,越过秦林在徐辛夷饱满丰润的脸蛋上亲了两下:“徐姐姐,阿沙要走啦,亲你一下,谢谢你替我梳的辫子,嗯,另外一下替我带给那位公主姐姐。”

然后,阿沙看着沉睡中的秦林,皱着秀气的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她俯身向前,身体拦住清冷的月光,阴影盖住了秦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