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0章 杀鸡儆猴

京师风云变幻,朝野舆论鼎沸之际,秦林在蒲州的日子越发悠闲,只等着九重丹陛上天使捧诏而来,从此平地一声雷,挟风云雷雨之势重回都门,再起京华烟云。

老把哥张公鱼竭力落实新政,像考成法、编练新军这些,一省巡抚当然无从置喙,而清丈田亩、考订豪门荫庇人口等等,也暂时无法就位,不过追缴豪门累年积欠、降低百姓赋税,已经雷厉风行的开展起来。

北风袭来,天气渐寒,秦林仍然带着陆远志、牛大力等锦衣弟兄出外游览体察民情,每日里衣轻裘乘肥马呼啸来去,引得蒲州官绅尽皆侧目:这还是被一贬到底的样子吗?秦将军到底是少年心性,不知收敛啊……

但是在王马杨沈等世家豪门眼中,对秦林的举动又有着另外的解读。

不管别人怎么想,秦林带着人把蒲州十里八乡转了几圈,还从蒲津浮桥过黄河往西,在陕西地界逛了逛,又经风陵渡,在南边的河南境内溜达溜达。

蒲州三省交界之地,抬抬腿就出境,秦林十来天功夫逛了山西陕西河南三个省。

沿途所见,新政已初见成效,尤其是张公鱼主政的山西境内,豪强士绅迫于压力,或多或少的交了些积欠的税赋,官府便把平民百姓的税额降低了不少……明面上的税额自然不变,但往年的淋尖踢斛、陋规常例往往是正税的几倍,官府只要把陋规砍掉一些,百姓的实际负担就能大为降低。

秦林率众外出,那些穷困的佃农们,脸上的愁苦都减了三分,隐约还带着点儿喜色。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这样告诉秦林:“今年每亩地少交两分银,俺老汉带两个儿子种了五十亩旱地,少交一两银子,换成粮食足足一石五斗,加上点野菜熬熬粥。青黄不接那阵就能挺挺过去啦,不再借驴打滚的印子钱……托朝廷的府,托张青天的福,托秦将军的福!”

看着老农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秦林禁不住心头一叹,区区一两银子,折成粮食不过一石五斗,连两百斤都还差点。就让百姓高兴成这样,口口声声盛赞朝廷。这些百姓,本是最善良最淳朴的人,稍微一点点远远谈不上恩赐的给予,便被他们视为莫大的恩情……

关中的黄土地上,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是最能负重前行的,几乎拥有无穷的忍耐力,后世关中流民四起,最终推翻了明王朝。那时候他们的生活究竟了无生趣到了何等程度,真是令人不敢想象。

“好在,这一切都能在我手中划上休止符!”秦林每当想起这些。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天命轮转,气运盈虚,华夏绝不能从万历中兴的虚幻中,跌入后来那惨不堪言的深渊!

这天又是出外巡游,秦林率众沿着黄河东岸一路向北,到了临晋境内,沿途所见景色渐渐有所不同。

尹宾商拍马从北面如飞而来,驻马之后朝着秦林拱手行礼,阴郁的脸上带着点兴奋:“禀主公。查得吴王寨周氏素行不轨,乃临晋最大豪强,荫庇门客、欺凌佃农,实为土顽劣绅。此次本县催缴积欠,周氏一毛不拔。还说什么张都堂秦将军亲自前来也不过如此,实在可恶至极。”

王马杨沈四家为了重开丝绸之路,与秦林达成了协议,使新政推行得顺风顺水,张公鱼青天之名鹊起。

大部分的中小豪强。见晋商魁首少师府尚且倒霉,四大家又隐隐站在秦林这边,他们难免心存畏惧,累年的积欠多的交个七八成,少的也试探着交个两三成,总有个样子摆在那里。

不过,四大家也只能管好自己亲朋故旧,起个带头表率的作用,倒不至于直接帮着秦林张公鱼去压迫中小豪强,所以还是有仅次于王马杨沈四大家的豪强士绅想顶一顶、抗一抗。

也许这阵风吹过去就算了呢?毕竟实打实的银子,多年来陆续积欠的,账面上数目都非常大了,哪怕两三成都是不小的数目,白白捧出去肉疼啊!

尹宾商打听到的这吴王寨周氏,就是其中之一。

秦林听了报告,不怒反笑,马鞭朝尹宾商斜指:“吴王寨周氏顽劣凶暴是实,说什么我亲自去,他也一毛不拔,只怕是你尹宾商胡编的吧!老子还要你来激将?不是念着你还有点用处,对付周氏之前,先斩了你的狗头!”

尹宾商是个脸厚心黑之辈,闻言嘿然一笑便默认了。

陆远志、牛大力笑得打跌,几乎坐不住马鞍,心说咱们秦长官是什么人,你尹先生再狡猾,只怕也瞒不过他。

秦林倒也没难为尹宾商,知道这家伙的意思其实不是激自己,而是表明他的态度,不过老子面前实话实说就是了,可不必拐弯抹角。

尹宾商反正脸皮厚,被戳穿也不难为情,又拱手道:“好叫主公知道,这周氏前代出过一位侍郎,这一代没什么出息……”

“我管他出过天王老子!”秦林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兄弟们换衣服,留两个回蒲州,剩下的跟我去吴王寨走一趟。”

离开山西之前,再替这里的百姓们做最后一件事吧!

一行人换了衣服打马疾驰,沿着黄河东岸一直往北跑,直接到了临晋下面的吴王寨。

果然这里的气氛和蒲州、同州等地大不相同,刚刚丰收不久,照说新粮食打下来百姓们应该吃得饱些,可越近吴王寨,看到的百姓越是面有菜色,衣服更不要说了,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用惊惧的眼神打量着飞驰而过的骑士。

看到前头各色房子渐渐多了,秦林下了马牵着走,这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土墙草屋顶,从各家各户敞开的门看进去,黑漆漆的房间里还有老人妇孺拥着烂棉絮破布甚至是稻草,露出光溜溜的脖子和锁骨,就知道是穷得连衣服都没有,只能缩在干草堆里取暖。

此时已秋末冬初,天气渐渐寒凉,到了雪花飘飘的时节,这些人又将怎样苦挨?

转过几道小岗,前面豁然开朗,一座齐齐整整的宅院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大的砖砌房子,典型的山西风格,占地并不算太宽广,但两三层的地方特别多,雕梁画栋极为精美,门口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黑漆铜铆钉的大门格外光鲜。

这座精美中透着威严的宅院,与那些穷困破败的民居简直是世上最鲜明的对比,有着众多穷苦百姓那连片的低矮茅屋作为对比,它显得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趾高气扬。

“该死!”秦林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陆远志、牛大力和众官校弟兄在此时此刻,都与他深有同感。

此时朝廷的权力一般只到县,广袤的乡村主要是乡绅自治,权力非常大,抓不守妇道的浸个猪笼,把抗租的佃户打个半死,官府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此地百姓生活困苦之极,而周氏房舍富丽堂皇,则作为乡绅的周氏究竟如何刻薄,由此大可管中窥豹。

秦林也不废话,就在周家宅院对面的捡了个茶棚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然后让锦衣官校们分散去收集周家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的罪证。

吴王寨并不是什么紧要去处,那茶棚子也没什么生意,茶博士懒洋洋的歪在里头,起初看到生意上门,脸上立刻堆出欢喜,可听到秦林吩咐手下去搜集周家的罪证,他脸色顿时变作蜡黄,额角黄豆大的热汗往下直淌。

“这位达官爷,敢情是来找周老爷的麻烦?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儿不敢留您。”茶博士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手拿着张抹布拿着不是放也不是,干这个都是有点机灵劲儿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上门找周老爷的麻烦,铁定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得罪不起啊!

秦林嘿嘿一笑,悠然自得的坐着喝茶,跷着二郎腿只管看着周家那宅院。

陆远志笑着拍了拍茶博士的肩膀:“放轻松点,那什么周老爷和咱秦长官比,就像稻草扎的、泥巴糊的,秦长官随便伸根小指头,就把他打得连他姥姥都认不出来!”

牛大力也憨厚地道:“老兄放心,秦长官在你这茶棚子坐坐,沾了他福气,只怕将来生意都要好得多!”

“秦长官?”茶博士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莫不是风陵镇大破少师府的那位爷?”

秦林跷着二郎腿,将下摆灰尘弹了弹:“正是本官。”

茶博士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好看,先是眉毛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堆,接着猛地咧开嘴大笑,轰的一下跳起来三尺高。

众官校弟兄不知他要做什么,倒吃了一惊,尹宾商还假模假式的护在秦林身前,做出忠心护主的样子。

却见茶博士手舞足蹈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喊:“乡亲们,斗垮少师府的秦长官来查周老爷啦,大伙儿快出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噗……秦林一口茶刚咽到喉咙口,这下全喷出来,浇了尹宾商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