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州卫地处山西东南部,离大同、雁门关都远得很,要算是中原腹地了,换成别的卫所,多半武备废弛,衙署里头喝茶下棋养狗逗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身为指挥使的欧阳鹏颇有抱负,把规矩定得很严,第三进后衙是军机重地,只有连他自己在内的五名本卫堂上官可以进,余者非经传召不得擅自入内,连亲兵官校都守在前面第二进院子。
欧阳鹏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壶浓茶,亲兵把茶泡好,在门外喊一声“茶好了”,欧阳鹏说声“来”,他就把茶壶拎进去,搁在将军桌上,最后再退出来。
今天这亲兵也是泡好了茶,进来之后进来之后却发现欧阳鹏仰脸而死,口中赫然插着一支利箭,当场吓得摔碎了茶壶,发出不少人听到的哐当一声响,然后四位指挥从各自的房间冲出来……
这样啊,秦林沉吟着点点头,很早就看见地上有不少碎瓷片、茶叶,还有滩水渍,想必就是这亲兵打碎的茶壶了。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陆远志满脸兴奋,啪的一声手拍在大腿上。
哦,这么厉害?众军官议论纷纷,暗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秦林麾下这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胖子,竟能如此之快的查清案情。
唯独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以手加额,很多情况下,胖子的分析都会离题万里,尤其是他拍大腿的时候。
秦林眉头一挑。“胖子,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陆远志指了指亲兵:“他刚才说了的,他在门外喊‘茶好了’,欧阳将军道声‘来’,他才把茶壶拎进去,可照他的说法,那时候欧阳将军已经死了,谁喊的这声来呢?可见他根本就是撒谎!”
“我……我……我冤枉啊!”亲兵慌得两手乱摇,拖着哭腔道:“求长官明鉴。我家将军有时候处理公务,或者看兵书入了神,不一定会应声的,小的只管照规矩喊一声,然后把茶壶拎进去就行了,其实他答没答都不大注意的。”
“这话倒不假,欧阳将军喜欢读兵书,入了迷的时候,就算大声喊他都不会应,我们也都习惯了。”雷暴悻悻地道。
众军官齐声称是。
别人倒也罢了,尹宾商颇为惋惜地叹口气,早知欧阳鹏如此爱读兵书,大可将自己的白毫子兵法送给他读读,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陆远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吐舌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呵呵,看来我想岔了。”
“其实错得不远,思路大方向上还是对的。”秦林笑着宽慰他,话里有话。
欧阳鹏当然不会是哲别所杀,秦林甚至怀疑箭矢并非从窗外飞来。
表面上看起来,尸首正对着打开的窗口,完全可能是刺客从外面射进来的。不过这样做的话,尸首自然不曾被移动过,箭矢穿喉的入射角延伸出去,几乎就是它在空中飞行的轨迹了。
以箭矢的力道和角度反推回去,射箭的人只可能是站在二十多丈外的土丘上,这么远的距离,一箭就射中欧阳鹏的嘴巴,箭术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那座小丘很显眼,如果刺客站在上面张弓搭箭完成狙击,很容易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从而导致身份暴露、行刺失败,秦林认为通常刺客不会用这么没有把握的方法来刺杀一位指挥使。
如果是从近距离行凶,那就好解释得多了,因为欧阳鹏严格执行军规,后衙实际上处于封闭状态,除了受害者本人之外就只有四名指挥,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办公,假如是其中之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杀死欧阳鹏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回去,等着提茶亲兵的惊叫……
当然,也不能排除亲兵作案之后,再假装刚刚发现欧阳鹏被害。
顺着思路,秦林继续问道:“谁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欧阳将军?”
雷暴瞪着眼睛想了想:“回衙之后我就没看到他了。”
贺昂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倪仲远:“我记得老倪去找过欧阳将军,当时他从我门口过路来着。”
“对,我去找欧阳将军问屯田的事情,当时他还好好的!”倪仲远恨恨的盯住哲别:“这伙鞑子混进少师府商队,又杀了欧阳将军,一定很大的阴谋。”
汤可善对着曹四、孙有道媚笑:“亏得鞑子没对贵府老太爷不利,否则首辅大人必定心忧,国事尚能托赖何人呢?”
这两个活像少师府的走狗一样,陆远志低声问秦林,真凶会不会就在他俩之中?
秦林不置可否,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按照案情发展的时间顺序,接下来就是亲兵发现山丘上的哲别等人,冲过去把他们捉住的一幕了。
秦林把脸一板,假装不认识,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鞑虏探子,为何杀害欧阳将军?”
哲别当然明白秦林的意思,连声叫屈:“小人不是探子,只是北边的正经商人,到中原来做毛皮生意的,刚才也没有行刺欧阳将军,只因人困马乏,见土丘水草丰美就过去歇脚,不料却撞了晦气。”
其实哲别是看到指挥使司方面迟迟没有动静,心中着急起来,正好商队里有个伙计说土丘上能看到指挥使司里头,他们才登上土丘朝这边张望,现在想来必是中了对手的毒计。
张允龄杀人嫁祸环环相扣,针对秦林的反击果然凌厉!
曹四、孙有道冷笑不迭,这件事就是他们一手安排的,完全天衣无缝,哪里怕秦林追查?正好把他也给套进去!
少师府方面自然不会说“巴特尔”是假冒的图门汗使者,否则不就把张允龄勾结鞑虏走私武器的罪行暴露出来了吗?只要咬死哲别刺杀欧阳鹏这条,就尽可以置他于死地,而且就算他揭出少师府勾结图门汗的事情,有刺杀欧阳鹏的罪行摆在前头,朝廷也就绝不可能相信,只当他在胡乱攀咬倒打一耙。
秦林晓得个中利害,面上镇定自若,心头暗自着急,没奈何只得踱着步子,慢慢走到尸身前头,细心的上下打量。只见欧阳鹏瘫在圈椅上,脸稍稍仰着,一双眼睛暴凸出来,满脸的扭曲痛苦与不甘,口中插着一支雕翎箭,那生漆箭杆光可鉴人,正是哲别平日所用之箭,而欧阳鹏空中鲜血涌出,在官服前襟留下了一片血渍……
咦,这是怎么回事?秦林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