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趣味世界,有一根根互相交叉的红色树枝,有长长的黑色发辫,还有长着无数鞭毛的鬼脸儿,推着一颗颗绿色的皮球游来游去,还有暗绿色、形状跟萝卜差不多的“小船”,用胸口的六对脚拨动水波……
“佛说一碗水中有四万八千生灵,今日所见,恐不止于此,而是恒河沙数!”白霜华抬起头,冰与火交织的双眸写满了惊讶,经卷上读到的,和亲眼目睹的,感受自有千差万别。
在她身边摆着一部黄铜制作的显微镜,秦林右手往载物台换上新的玻片,左手非常自然一摆,环住了白霜华的纤腰:“刚才你看的是戚大郎肺里取出来的水,现在咱们再看五里沟小河里取的水。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有的是藻类,有的是浮游动物,像发辫的是念珠藻,交叉的红色棍子是双歧藻,绿色有胸足的虫子是水蚤,很多毛的是鞭毛虫……”
也许是被显微镜下的世界所震撼,也许是龙游石窟中有过更加过分的肌肤接触,白霜华并没有感觉什么异样,非常专心地观察着镜下的微观世界。
站在旁边的秦林就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只不过,他站得实在太靠近了点,几乎和美丽的学生依偎在了一起,而且他的手也很不老实……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们什么都没看到!陆远志和牛大力守在门口,两个家伙脸色非常正经非常严肃,双脚不丁不八。身形沉腰坐马,双目炯炯凝视无限远处,俨然那年画上的尉迟恭与秦叔宝。
秦长官一定在使用什么东厂、锦衣卫秘密掌握的神秘方法吧!等在外面的海瑞、唐敬亭、李大嘴等人都这么想着,场面越是神秘,越显得高深莫测。
室内,白霜华抬起头来,檀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动听的叹息,镜中世界的震撼,即使是她这样的心智坚定之人,也有目眩神摇的感觉。
定了定神,白霜华秀眉微蹙,看着秦林冷冷地道:“喂,你的手,可以放下来了吧?”
饶是咱们秦长官脸皮厚,这会儿也老脸发红,忙不迭地收回狼爪子,干笑两声:“不好意思,习惯了。”
“不会吧?”白霜华睁大了眼睛,漂亮的脸蛋写满了惊愕,压低了声音道:“难道、难道你和陆远志他们,也这样?”
呃……秦林无语,这真是越抹越黑啊。
白霜华忽然咯咯的笑起来,冰霜般寒冷的容颜。刹那间春回大地,腮边的那两抹嫣红格外好看。
不带这样玩啊!秦林哭笑不得,冰山美人白莲教主,什么时候也捉弄人了?
没多久秦林和白霜华走了出来,陆远志和牛大力偷眼看看教主大人脸庞上的那一抹红晕,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就冲着秦林心照不宣的坏笑。
咳咳,你们想哪儿去了?秦林摸了摸下巴,表情非常正人君子,这次不是他调戏白霜华,相反是自己被教主大人调戏啦。
海瑞早已等得心焦,忙不迭地拱拱手:“请问秦小友。查出结果来了吗?”
秦林神色肃然,朗声道:“戚大郎肺里的水,和五里沟的河水并不相同,证明他被死后移尸!”
戚大郎肺里的水,藻类植物特别丰富但浮游动物比较少,显示这个水体的有机物含量高、含氧量偏低,而五里沟的河水则更加清澈,藻类植物较少,除了鞭毛虫等浮游动物之外还有鱼卵,有机物含量比前者低,因为是活水,含氧量较高。
经过五里沟验尸的一系列工作,秦林早已折服众人,连唐敬亭都不会质疑他的结论了,大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两种水,大概厂卫之中有什么密不外传的方法可以分辨吧。
“秦老弟,既然是死后移尸,那么罪犯杀害戚大郎的第一现场是在哪儿呢?”唐敬亭赶紧追问,作为知府,辖区屡次发生命案,他肩头的责任不轻。
秦林不慌不忙地道:“请唐府尊下令连夜搜索这样一个地方,它位于城西十里的范围内,既不是小溪、河流,也不是水井,而是一口池塘,很有可能就是那种灌溉用的堰塘或者富家别院人工修建的池塘,最近缺乏活水流入,因为久未下雨,陈旧的池水已经有些发绿,如果池塘的位置偏僻,四面有遮挡视线的房屋、树林、山头,那就更值得注意!”
由戚大郎的步行速度和被害时间,推定命案第一现场就在城西十里之内,同时小溪、河流的活水中不会有那么多的藻类,水井常年照不到阳光,有藻类但生长不会那么繁盛,所以肯定是口缺乏活水注入的池塘。
“听到没有?”唐敬亭神色兴奋,大声呵斥李大嘴:“你们连夜去找,秦长官已经说的很详细了,要是明天午时还没找到这样的地方,小心你们的屁股!”
每次被知府大人设下比限,李大嘴都会叫苦连天,可这次他拍着胸脯打包票,信誓旦旦地说:“请府尊大人放心,秦长官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还找不到地方,小的提头来见您!”
那可不,琼州府这么大地方,城西十里之内,还限定是缺少活水注入、水藻丰盛的池塘,如果李大嘴还找不到,他和手下一票弟兄们也别做捕快了,趁早改行吧。
“等等。”秦林又叫住李大嘴,又吩咐陆远志取来七八只小瓷瓶,“发现这样的地方,先别打草惊蛇,用小瓷瓶取了水回来,等我验过再说。”
李大嘴应诺,带上瓷瓶,率领大批捕快衙役倾巢而出,打着灯球火把,连夜对城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翌日中午,红日高照,城西顾府却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灵前身穿重孝的几个家人不停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阵风卷来,黑色的纸灰飘飘荡荡的飞起来,宛如黑色的亡灵。
大老爷顾克渎的不幸身亡,为这个庞大而富裕的家族带来了不祥之兆,所有人的神色都带着那么点儿莫名的惶恐……
大娘子神情悲戚的坐在椅子上,肥肥白白的脸不施脂粉,麻衣上带着泪痕,从最开始得知丈夫死亡之后的呼天抢地,到现在的不言不语,也没经历多长的时间。
她倒不是和丈夫有多恩爱,而是从当家娘子变成未亡人,从今往后就成了寡妇之身,再不好抛头露面、指使人差遣人,当家大娘子的权柄免不得交出去,想到这点就比剜了心头肉还难受。
三娘子、四娘子在旁边相陪,假模假样的劝着,其实心头比谁都高兴,接下来主持家务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她们两妯娌就该水涨船高了。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大老爷为人最好不过的,怎么就坏在那黑心烂肺的戚大郎手里?老天不长眼啊!”三娘子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
四娘子也道:“就是啊,大嫂您也别难受,好在几个侄儿都还孝顺,您还有几十年的清福可享哩,千万别一时想不开……”
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齿,呆了半晌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为寡妇,确实她下半生都只能“享清福”了,家里的大权那是再别指望。
“大姐,请、请喝口水吧。”二娘子端着茶过来,小心翼翼地弯着腰。
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对方,大娘子平生第一次没有发出呵斥,而是叹口气,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的房间里,顾克涟、顾克汐两兄弟却变着方儿的拉拢顾晦明。
“二哥,将来顾家的事情还指着您呢,怎么能自暴自弃?”顾克涟有些敌视地看了看顾克涟,端着碗参汤笑盈盈的递给顾晦明,“来来来,二哥多保重身体,喝了这碗参汤吧。”
顾克汐咬咬牙,狠下心道:“三哥说的是,长幼有序,今后还要二哥主持家务,这副担子除了你,还能指望谁呢?”
好你个顾克汐!顾克涟脸色难看,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老三老四都要争家主的位置,按长幼尊卑,当然是老三占优势,于是老四就使个绝户计:你不说长幼尊卑吗,咱们还有个二哥呢,而且老大在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事情其实都是二哥操持,现在他来继承家主,真正名至实归,谁也挑不出毛病!
当然老四顾克汐也打着如意算盘,顾晦明终究是个没根没底的“野种”,老太太在一天,他就直不起腰杆,自己要笼络、控制他还不容易?不像家主之位落到一母同胞的三哥手里,那才没了指望呢!
以前两个从来不肯叫一声二哥的家伙,竟鞍前马后的争着讨好自己,顾晦明眼底深处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得意,但嘴上仍谦逊道:“这是怎么说?二哥我流落在外无依无靠,蒙顾家承认归宗,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怎敢觊觎家主之位?我这就去是请老太太,在三弟四弟中选择贤能吧。”
夺、夺、夺,顾老太太杵着龙头拐杖,在几名侍女搀扶下走了过来,八十高龄的她在不复昔日的趾高气扬,失去长子的伤痛使她显得格外苍老。
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两个亲生儿子,最后落到顾晦明那张谦恭的脸上,她无可奈何的哼了一声:“罢了,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顾家也没有别人可以用了,这家主之位,也就晦明来坐吧……你跟着老大这些年,里里外外的打理,老身也都看在眼里……”
“母亲大人!”顾晦明哭着跪了下去,没人注意到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就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海青天、唐府尊、秦长官前来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