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使个眼色,牛大力拔脚紧追着谢老实,绕过一座小土岗,穿过背阴的海岬,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朝南的海湾,阳光明媚、植物茂盛。
谢老实狂奔而去的方向,面朝大海的起伏的缓坡上,众多树木当中就生着一株香椿树,褚红的椿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叫人触目惊心的是,香椿树下打翻了一只竹篮,里面还有一些边缘变黄的菜叶。
谢老实发疯似的要冲过去,因为他认出来了,那竹篮正是老婆海草摘菜用的菜篮子!
“不要急,弄坏了现场,秦长官就帮不到你了!”牛大力大声叫道,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谢老实疯狂地挣扎着,即使是天生神力的牛大力,也费了老鼻子劲儿,累得浑身冒汗。
秦林率领众人匆匆赶到,一看那菜篮子就明白了,里面那发黄的菜叶,品种正是谢家屋后菜地里面那几样。
陆远志眼睛虽小,眼力却不赖,隔着几丈就指那香椿树:“秦哥,树枝上有血。”
已经被太阳晒了几天,鲜红的血迹颜色变得发乌,亏陆远志这么快就发现了。
不说还好,听到这句话,谢老实顿时全身虚脱,也不再挣扎了,软软的瘫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海草,海草,是我害了你,吃什么不好,要吃什么椿芽炒鸡蛋……”
谢老实打小爱吃椿芽,这椿芽嘛是道野菜,穷人家凉拌了下饭,富人家心血来潮尝个新鲜,其实值不了几个钱。
这株香椿树是他小时候,和青梅竹马的海草、海藻姐妹俩一起发现的,生长在靠海向阳的南坡上,每年发芽的时间要比别处的香椿树早那么十天半个月,但位置比较偏僻,村里不会有人特意走这么远来采摘。
只有贤惠的海草,每年早春时节都会到这里来采摘椿芽,做成丈夫喜欢的菜肴。
以现场的情况看,海草是在自家菜地摘了一些菜叶子,突然想起要采椿芽,就挎着菜篮子到这边来,结果就在这株香椿树下遭到了袭击。
“我想,那个袭击者是跟踪她到这里来的。”秦林观察着前方地面的足迹,又吩咐陆远志找出尺子丈量,然后取铅笔用素描的方式画下来。
现场确实有两种足迹,一种较小较瘦,仔细分辨还有布鞋底的纹印,属于海草;另一种则较大较宽,是草鞋底的纹样。
观察一会儿,秦林自言自语道:“这个男人的足迹,曾经出现在谢家后门的菜地旁边,我搜查菜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它体现出来回徘徊的迹象。考虑到那里是条白天有不少人走的小路,我那时还不能断定,但现在是毫无疑问了,凶手就是从谢家追踪到了这里……”
陆远志已经完成了测量与素描,“报告秦哥,这脚印有八寸长,偏宽,比你的脚印深,比我的稍微浅一点,前后两个脚印之间平均相距两尺二寸有余。”
秦林点点头:“那么这个凶犯是男性,身高五尺二寸(一米七七),体重一百三十斤左右(明一斤合现在一点二市斤,即体重一百五十六市斤),应该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他身体健壮,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嗯,暂时就只想到这么多了。”
只、还“只”想到这么多?俞咨皋、沈有容和水兵们全都傻了眼,就算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能只凭几个脚印,就把身高体重年龄乃至健康与否都推断出来啊!
简直是神了!
水兵们窃窃私语,怪不得都说秦长官神目如电,今天见到了,只觉那些故事还不如真人神奇呢。
秦林自己倒是不以为然,晓得了方法,得到这些结论是理所当然的:人身高一般是脚板长度的六点八八倍,从草鞋足迹长度减去一点鞋子多余的长度,再乘上这个系数,就是该人的身高;通常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脚掌会比较宽;脚印的深浅取决于脚掌给地面施加的压力,换句话说就是该人的体重;老年人的步态,重心比较靠后,年轻人则相反,考察正常步态下的重心分布,就能给足迹的主人划定年龄范围;步幅除了可以印证年龄范围之外,还体现了健康状况,同等身高,病秧子步幅小,健康人步幅大。
所以秦林仅仅看到几个脚印,就可以给罪犯“模拟画像”,圈定嫌疑范围。
秦林观察着足迹,一步一步走向香樟树,沉声道:“海草留下的足迹,有的重叠着较大的男人足迹,并且这个男人的足迹前深后浅,证明他当时是蹑手蹑脚,踮着脚走路的,唯恐被海草发现……咦,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准备袭击了,最后在树下面,用钝器这么挥击,血液飞溅——不对!”
众人听得秦林的描述,仿佛回到了当时犯罪的现场,看不清面目的黑色身影跟踪着可怜的受害者,海草满心欢喜的采摘着香椿叶,做梦也没想到,身后的魔影正在悄悄接近,狞笑着举起了棍棒……
谁知秦林突然说一声不对,叫众人心头突的一跳,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不对?”
“啊,我是说血液喷溅的方向不对。”秦林伸出惯常所用的右手,在空中模拟了一下挥击的动作:“如果像我这样挥击,沾在树干和树叶上面的血迹,应该是从右到左的抽甩状血迹,但是现在血液溅射的方向恰恰相反。”
“所以,凶手是个左撇子!”陆远志小眼睛贼亮贼亮的。
“完全正确。”秦林换了左手做出挥击的动作,然后继续进行现场重建。
观察香椿树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抽甩状血迹的高度位置,秦林比了一比,海草的身高是四尺九寸,那么被袭击时,命中的部位应该是左侧太阳穴位置。
“这一下重击相当厉害,她当时就失去了意识,甚至已经……”秦林蹲下身,观察着一枝被折断的灌木枝条:“看,这根灌木枝条的断口还没彻底变干,断掉的上段还有没掉的绿叶,说明就是前几天被弄断的,这里就是海草被袭击之后,昏迷倒下的位置。”
“海草,海草!”谢老实大哭起来,揪着头发痛不欲生,联想到妻子失踪第二天发现的碎尸,任何人都能猜到她遇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秦林使个眼色,沈有容立刻去宽慰谢老实。
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不仅找到了真正的被害人,还找到了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不过,分尸并不会在这里发生,因为碎尸时会产生大量的血液,地面的血腥味道很久都不会消散,而且这里气候温暖,难免会蚊蝇滋生。
也就是说,凶手袭击海草之后,带走了她。
秦林很快就在香椿树后的另一条小路上,发现了那名凶犯的足迹,而这一次的步幅要小得多,并且足迹比来时更深。
毫无疑问,这表明凶手把海草扛起来或者抱起来,从这个方向离开了。
“带着一个昏迷的女人,他不怕路上被人撞到?”陆远志跟着秦林一路搜索下去,心头极为纳罕。
秦林往南面指了指:“我想那就是他带走海草的方法吧。”
那是海岸线,陆远志眨巴眨巴眼睛:“秦哥你是说……船?!对呀,就是船!”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里很多人家都有小渔船,小划子,把海草带到船上,就能掩人耳目了。
而且,发现海草的地方是在月港码头,用船抛尸的可能性显然极大。
秦林率众追下去,足迹顺着小路,一直延伸到接近高潮线的位置才告消失,看来凶手确实是用船运走了海草,并且很有可能利用船进行了碎尸、抛尸的罪恶勾当!
那么现在凶犯的范围,就进一步收窄了:成年男性,身体健壮,身高五尺二寸上下,体重一百三十斤左右,年龄二十五到三十五岁,是个左撇子,拥有一条小船,或者能轻易借到一艘小船,在案发当天下午有作案时间。
“按照这个标准去查,注意不能让他跑喽!”秦林拍了拍俞咨皋和沈有容的肩膀,让他们派遣本地海澄籍的水兵,进行秘密调查走访。
俞咨皋、沈有容齐齐抱拳行个军礼:“谨遵钧命!”
每起命案嫌疑人都留在现场,等着和侦探玩智力游戏,这是小说里才有的情况,相反,绝大多数真实的命案,罪犯早就躲到了阴影之中,要靠大量的摸排走访,才能把他们从茫茫人海之中抓出来,将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又看看委顿虚脱的谢老实,秦林命牛大力扶着他回家,走到谢家的小院,老远就看见三婶抱着孙子,眼巴巴的倚着门框,布满皱纹的老脸带着几分悲苦,正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想到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儿媳妇,老人的心中又是如何感想?但愿时间会平息伤痛吧。
秦林叹口气,加快了脚步,只有尽快回到林樱号,回到温柔乡中,才能抵消案件带来的负面情绪吧。
林樱号上,两位美人儿确实“翘首以盼”,只不过和秦林的想象完全相反,金樱姬编贝般的牙齿狠狠磨着:“死秦林,烂秦林,真是气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