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离开杭州的这些天,代掌巡抚关防大印的布政使孙朝楠,做着扶正当巡抚、成为一省封疆大吏的美梦,办事就前所未有的用心。
同时按照朝廷成例,若布政使得以署任巡抚,则按察使接任布政使、首府升按察使,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挨着升位的机会很大,于是浙省官员一改推诿拖沓的习气,协助孙朝楠把各项政务办得井井有条。
秦林回到杭州时,只见市面上人流熙熙攘攘,各色胡商来来往往,街道两边的商铺生意兴隆,正是繁华兴盛的景象,上个月兵变时满城关门闭户、市井萧条的情形,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浙省官员们并非无能之辈,恰恰相反,科举制度的佼佼者都是些人精儿,只是大明立朝已两百年,官场上下犹如一潭死水,官吏以明哲保身、推诿拖沓为能事,所以平时总是浑浑噩噩。
可当升官发财的机会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们就跑得比猎豹还快,争得比饿狼还凶,办事比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还勤恳。
骑在马背的张文熙,看到杭州城的变化之后感慨万千,冲着北面京师方向拱拱手:“恩主老泰山江陵太师的《考成法》,真是深谙官场之三昧啊!”
秦林笑笑,张文熙不是阿谀奉承之徒,这夸得极有道理。张居正深知大明官员的习气,所以制定《考成法》来奖优罚劣,上等可以升官,好比在各级官员眼前吊了一根胡萝卜,劣等罚俸、降调乃至革职,又像挥着鞭子狠抽,凡是严格落实考成法的地方,吏治都大有改观。
看看离钦差行辕只有三箭之地,秦林便把缰绳一提,与张文熙道别而去。
小丁站在行辕大门,手搭凉棚往这边看,秦林从照夜玉狮子背上跳下来,笑盈盈地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小丁没有回答,而是一溜烟地往后就跑,秦林正在诧异,就听见她一边跑一边欢欢喜喜地喊:“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我很老吗?秦林郁闷的揉了揉鼻子,你说叫公子爷、大官人之类的,多有派头啊,偏要叫老爷,搞得好像乡下土老财似的。
小丁的大叫声中,整座行辕骚动起来,秦林刚走进大门口,三位夫人就迎出了垂花门。
见到秦林的那一刻,青黛娇艳可爱的面庞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甜甜地叫道:“秦哥哥,你回来了呀,这几天青黛可想你呢……”
徐辛夷和张紫萱都忍俊不禁,青黛终日沉浸在医学的世界里,一颗心干净而纯真,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或许也只有像她这样心无旁骛,才能年纪轻轻,就在医学上取得那么高的造诣吧。
秦林也笑起来,他的青黛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慷慨的把喜悦分给每一个人。
不过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青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在他脸上看来看去:“呀,怎么脸上受了伤?秦哥哥你痛不痛啊?”
陆远志配的药膏虽然很有效,也不至于短短几天就让秦林脸上的伤痊愈,红红的印子结了黑痂,本来是好转之中,却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呃,这个嘛……”秦林老脸一红,有些不好回答了,难道告诉她是被白莲教主白霜华用指甲挠的?赶紧朝陆远志使个眼色。
陆胖子立马出来忠心护主,理直气壮地道:“秦哥与魔教教主鏖战三百回合,终于将其击退,这是被魔教教主用九天十地幽影毒龙爪所伤,亏得师兄我一路上悉心用药,才恢复过来的。”
青黛心疼得几乎掉下泪来,软软的小手在秦林脸上轻轻抚摸:“一定很疼吧,秦哥哥真可怜,那个教主也太坏啦!”
“也不怎么疼,被小青黛摸摸,反而有些痒了。”秦林干笑两声,有点儿心虚,然后骂自己两句:笨蛋,和白霜华又没做过什么,你心虚个啥?
陆胖子的鬼话也就能骗骗青黛,阿沙牵着大黄狗,在旁边听着就冷笑不迭:秦大叔这家伙,不知道是被哪个“红颜知己”挠出张大花脸,多半是想霸王硬上弓,才会有这种结局吧!却来栽在我师傅头上,哼,真是师傅亲自出手,还不把脑袋抓出五个大窟窿,哪儿会是这样的几道红印子?
殊不知她这次可大错特错了,挠伤秦林的,偏偏还就是白莲教主。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上写满了困惑,撇着嘴问身边的张紫萱:“喂,好像魔教教主是个女的,对吧?”
“是啊!”聪明的相府千金微笑着,很肯定地回答。
徐大小姐的杏核眼眯了起来:“虽然她戴着银面具,没人见过她样子,但听说身材好像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像仙女一样!”张紫萱非常夸张的嚷道,暗地里却在吃吃偷笑。
徐辛夷捏紧了拳头:秦林这家伙,一定瞒着咱们做了些坏事,哼哼,不能饶了他!大小姐杏核眼滴溜溜一转,朝女兵甲招了招手,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女兵甲先略有为难之色,继而义愤填膺,不住地点头。
张紫萱玉手捂住小嘴儿窃笑不已,什么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事儿,都和本小姐无关哦……
陆远志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就被女兵甲一把揪住了耳朵,逼问秦林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何人手中受的伤。
胖子本来还想为朋友两肋插刀,打死我也不说的,结果女兵甲“大刑侍候”,抓着他胖滚滚的痒痒肉一顿挠,这厮就做了叛徒,公然出卖了秦林。
“秦哥,兄弟有苦衷,兄弟对不起你啊!”陆胖子瞧着老婆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情万分沉痛,只好为秦林默哀三分钟。
不久之后,秦林的房间,威风八面的秦少保倒在床上,徐辛夷骑跨在秦林小腹,浑圆的大长腿压在他胸口,手上小羊皮鞭绷得啪啪响,满脸得意的坏笑。
青黛趴在旁边,拈着一支狗尾巴草轻轻挠他耳朵眼,咯咯的娇笑:“秦哥哥,谁叫你不乖了呢?乖乖的受罚吧!”
“我是清白的……”秦林欲哭无泪,但这时候谁会听他解释呢?看了看胸口压着的那双大长腿,不用说,这次是一定会被压出倒八字形的印痕了。
隔壁房间里面,张紫萱捧着本《反经》,一边喝茶一边细读,耳朵却支棱着听旁边的声音,漂亮的鹅蛋脸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隔壁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叫人面红耳赤……
接下来的两天里,张紫萱和金樱姬都加入了讨伐秦林的阵营,秦林被四位美人儿连番折腾,胡天胡地,只能说痛并快乐着。
回到杭州的第三天,朝廷的旨意终于下来了,传旨的中使是老熟人张小阳,还有佥都御史王篆,秦林和这人不熟,但也知道他是江陵党中人,张居正的门生。
浙省大小官员出杭城十里迎接圣旨,巡抚衙门前面早已摆好香案、龙亭,代掌巡抚关防的布政使孙朝楠喜气洋洋,自请待罪的吴善言则脸色难看,兀自强颜欢笑,装出副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的姿态,与同僚们不咸不淡的胡扯几句。
众官员也敷衍他几句,今天这圣旨一接,就叫做“从此萧郎是路人”,吴大巡抚只好回家啃老米饭,大家多半不会有再见之期了。
秦林并不在接旨的队伍里,而是斜刺里躲得远远的,他非但不属于浙省官员,自己还是奉旨外出的钦差大臣,自不该来接这道发给浙省官员的圣旨,只因毕竟和自己有关,特地来露个面,待会儿再和张小阳叙叙旧。
但是孙朝楠以下大小官员,又有谁敢无视他的存在?轻松扳倒一方封疆大吏,弥平杭城兵乱和浙西白莲魔教起义,岂是易与之辈!
张小阳将圣旨当众宣读,浙江巡抚吴善言昏聩糊涂有辱职守,着令革职回乡,永不叙用;布政使孙朝楠办事勤勉,升本省巡抚,按察使、首府等官次第升迁;罗木营浙兵乃昔年平倭功臣,今日海防之重任,粮饷发放不得克扣。
这道圣旨,几乎百分之百的实现了秦林的想法,浙省文武官员充满艳羡的把秦林看了看,暗自感叹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那位只手遮天的江陵太师相助,秦少保无往不利。
“钦差巡视沿海事务、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林接旨……”张小阳突然拖长了声音叫道。
这下倒叫秦林吃了一惊,龙游石窟大破白莲教的奏章还在送往京师的路上,预料中并不会有圣旨给自己呀!也只得焚香顶礼接旨。
“图门汗、董狐狸部蠢蠢欲动,或将南下寇边,蓟镇捕获其密探解往兵部,查秦林虎啸鹰扬,屡催顽敌,布大明皇威于塞外,着令停止南巡,即刻赴京办事。四省开海之请,容后再议!”
秦林山呼接旨,心头纳罕不已,图门汗、董狐狸已遭重创,好几年恢复不过来,又有忠于大明的三娘子从旁牵制,怎么会突然兴兵南下?圣旨之中,“或将”二字也用得太过模棱两可,不像朝廷惯常的口气。
浙省官员哪里晓得许多?一个个笑盈盈的冲着秦林拱手,赞他是国之干城,边廷上建功立业,胜过咱在内地碌碌无为。
唯独京师来的佥都御史王篆始终面有忧色,等秦林接了圣旨,就朝他连使眼色。
秦林随口对浙省官员敷衍几句,就随着王篆走到一边,这位京中来客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秦世兄,令内兄张大公子的家信。”
是给紫萱的吧?秦林随手接过来,却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给自己的,忙将书信拆开,里面是张敬修有些潦草的笔迹:父病,速归。